张溶月咬紧下唇,低着头,紧紧的拽住手中的香囊。
“张小姐……高炽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了。”朱高炽低声说着。
张溶月一怔。心仪之人?
“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张溶月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
什么样的女子?
咳咳,女子?!
朱高炽一愣,想象中老爹穿着女人服饰的样子,不由咧嘴一笑。
细眉弯弯,温和说道,“她很好,不会烤番薯,不会做面条,不过现在烤番薯终于会烤了,面条还是不会做,看上去很难吃。脾气不好,很固执,有时候蛮不讲理的,很唠叨,很多疑,很狡猾……”朱高炽唠唠叨叨说着。
张溶月听得愣愣的,半晌,才低声问道,“这样的人……世子为何会喜欢?”
朱高炽一听,也颇为苦恼的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又咧嘴一笑,笑容透着满足和开心,“不过……不曾后悔,也很喜欢一起的感觉……只是想着便会很安心……”
凝视着张溶月,朱高炽微笑,“所以……张小姐的美意我不能收下。”
70.靖难之前(三)
当朱高炽目送张溶月离开的时候,突觉后背发凉,似乎有什么灼热紧迫的视线粘在自己的身上?
慢慢回头。
就见他老爹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朱高炽一滞,心头一惊,他老爹怎么……溜进来的?
他听涛院不就那么一个门吗?!
难不成……他老爹翻墙了!?
朱高炽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下意识的摇头,怎么可能,他老爹可是英明神武睿智勇猛的燕王!
见他老爹面无表情的慢慢的朝他走来,朱高炽突觉心虚,面上咧嘴讪讪一笑,“爹……您来了?”时局不是要开始变化了吗?事情……都忙完了?
朱棣走到他的跟前,低头,深深的凝视着他,眼眸晦暗不明。
朱高炽莫名心头一颤,突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忙呵呵傻笑,“爹,您……事情都忙完了?”
朱棣沉默。
朱高炽心一抖,您倒是说句话啊?
“那个……爹,您饿不?”朱高炽小心翼翼的开口。
朱棣还是沉默。
半晌,在朱高炽快忍受不了这样怪异的让人心惊胆颤的气氛时……
朱棣突然弯腰,在朱高炽的惊呼声中,猛的抱起朱高炽,大步朝屋里走去。
朱高炽茫然,尴尬,心头恼羞,怎么就大庭广众之下的,就把人抱了起来呢?!
偷偷的看了下四周,知琴只顾着收拾着小桌子上的东西,其他仆人要么低头,要么扫地……
朱高炽心头疑惑,他们这是没看到吗?
“你在害怕?”突兀的淡淡的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朱高炽愣了楞,转头,看向已经走进里屋,将他放在榻上的,并双手撑在他背后墙上,将他牢牢圈住的朱棣。
“你怕你母妃知道?你怕其他人知道?你怕我的名誉受损?你怕其他人会看不起你老爹我?你怕天下人的唾弃?”
朱高炽心头一颤。
“你知道,我朱棣从不在乎这些!”
朱高炽默然。他当然明白……
“所以,你害怕的,其实是你自己……你怕被天下人鄙视?你怕你母妃伤心难过?你怕的是你自己的名誉——”
“不是!!儿子从来都没想过!”朱高炽睁大眼睛,心里有些恼怒,“儿子,儿子只是——”张了张嘴,却半晌说不出话来,朱高炽心头一慌。
难不成……其实,潜意识里,自己很害怕?
朱棣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
朱高炽有些无措的闪躲着那安静的,却锐利的可以戳穿他心头想法的眼睛,但却发现,无处可以闪躲,半晌,有些颓然的低下头,苦笑,“爹……难不成……儿子不能不怕吗?”
朱棣却是慢慢的微笑,手指缓缓的摩挲着朱高炽的脸颊,哑声低语,“你当然可以害怕,只是,炽儿,爹想告诉你的是,有爹在,你不是一个人。”
朱高炽一呆。
下意识里抬头,却迎上朱棣炽热的唇和霸道的拥抱。
“但你是爹的,你永远都是爹的!”
是夜。
夜风吹拂,星星点点。
张溶月坐在窗口,手中紧拽着香囊,过于用力的缘故,手指显得发白。
怔怔的看着窗外,张溶月此时的脑海,一幕幕的闪过上午的画面。
“其实……张小姐不该来……”到最后,世子还是为自己叹息。
即使只是一点点的叹息,张溶月心里还是……闪过一丝丝的悸动。
不该来吗?
是指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来北平吗?
还是指自己不该来探望他?
不管是哪种,她都……不曾后悔过!
她不该来北平,但她来了。她没有任何选择,先皇的赐婚,她如何抗旨?但她不曾后悔,因为……对方是他啊。
或许自己不该来探望,这么久了,她也早就察觉,看似行动无阻的燕王府,其实,她能去的地方很有限,王妃虽然笑容亲切,但……其实不信任着自己。
而在知道,燕王装病,世子重伤后,她心头渐渐明白,她和世子的这桩婚事,其实……早就名存实亡。
所以,她今日更要来!
为了……见,今生注定无缘的世子一面。
送他香囊,表明自己的心意。
哪怕……这种行为有多么的不知廉耻……
“世子……”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过几天,我会跟父王母妃请求,送你回南京……”但没想到的世子却是说要送自己回去?!
她不能回去!她怎能回去!
父亲交代她做的事情她还没做好……
她将她后半生都扔在了这里,……这里,这里……有他呀……
于是,她慢慢的微笑着开口,“……世子,是不是忘了?你我之间可是先皇赐婚……”
“张小姐,你该知道,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有成婚一事!”世子皱眉了,神情闪过一丝凝重。
她心头一疼,根本就不可能吗?
她笑着,柔柔的笑着,慢慢说着,“世子……先皇的赐婚,哪怕是王爷怕也不能拒绝吧。因为……那是先皇的遗命呀……”
不知道这样说出的话语会不会让世子更加讨厌自己?
一定会吧。
果然,世子定定的看着自己,神情没有刚刚那样的温和和悠然亲切,反而带着一种冷凝。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冷。
就像落入冰窖那般的冷。
可她不后悔。
早在将第一份情报写在纸上交给那个人的时候,她就已经……做了选择!
她选择了自己的家族。
就像王妃说的,像她们这样的女人,有很多身不由己。
她只能让自己不悔。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那么的冷?
心头的冷……
无法抑制的苦涩,疼痛。
暗淡的烛火照着她晦暗不明的脸,能看清的,只有她不时滑下的泪……
轻轻的,啪嗒,啪嗒的掉落在紧紧拽着的香囊上……
她慢慢低头,神情木然。
凝视着手上的香囊,脑海里划过,最后,离开时,世子突兀的开口:
“你……真的不该来的……”
世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无奈,低低的苦笑。
那时候……她转头,看向世子,有些怔愣的发现世子脸上没有了那种冷凝,只有无奈,只有叹息。看着自己的眼眸也带着不解和困惑。
没有冷意的世子……
让她的心慢慢的暖了。
她慢慢笑着,静静的看着世子,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有了今日,哪怕没有明日,溶月也觉得无憾了。”
她真的无憾了,可是心头的这种不甘心又是因为什么?
还有……世子为何不愿收下香囊?哪怕只是哄骗她也好呀。
慢慢的将头低下,埋在手心中,轻轻颤抖着。
抿紧唇,却还是觉得不够压抑心头的疼。
为什么……世子非得这么说呢?
“不能,他会很生气的。”
神情那么认真的说着,目光那么专注温柔,却不是为自己?
真的……好羡慕,好羡慕……那个人……那个被世子这样青睐的人……
徐氏盯着桌上的信,信的末尾,写着“大哥辉祖笔”,徐氏盯着好久,眼眸一点一点的冷淡,半晌,神情漠然的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撕掉。
又轻轻打开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
小妹,世子可无恙?时局危险,今后,哥哥就不来信了……最后告知妹妹,你所一直牵挂的那个人……已于三天前去世……
徐氏呆住了。
手指颤抖,信就那么的飘落在地……
小妹,……那个人……其实他一直未曾婚娶,他,一直都在寺庙里带发修行……
当年,你嫁给燕王之时,曾经要求大哥保举他去做县令,但他拒绝了。
之后,他便一直就在当年你们相遇之地——芳华寺修行,他想剃度,但方丈不准,说他心头红尘万丈,他便一直带发修行,不肯离开……
小妹,我曾经跟你说的,他已经娶妻生子都是为了哄你,我怕你知道他的近况后,你会不顾一切……你与燕王之间,哥哥也知道,只是,小妹,很多事情,哪怕是哥哥和大哥,也都是,身不由己……
别怨大哥,他也是不得已。
当年圣上赐婚,谁敢违抗?
眼见跟随当年圣上出生入死的那么多功臣武将,死得死,散得散,徐家也是无法呀!
如今,哥哥,大哥,徐家,欠了你的一生幸福,只能来世再还。
小妹,多多珍重。
最后,哥哥要告诉你的是,那个人,他一直到死都还忘不了你,手里紧紧抓着你当年送的香囊……
一生得此深情,小妹,你也可以无憾了吧?
……
无憾了吗?
徐氏缓缓蹲下身,捡起掉落在地信笺,捂在胸前,慢慢的闭上眼睛,半晌,眼角滑落一滴,两滴,三滴……
71.靖难篇(一)
公元1391年,四月。
朱允炆发下旨意,命诸藩王不可节制辖地的文臣武将。
五月,先后削周王,齐王,代王等藩王爵位,就地囚禁于藩地!
五月末,以边境不稳为由,命燕王交出下属“鹰军”的令旗——
并派宋建友,石袍辉前往接受燕王的军队。
而此时的北平燕王府里……
朱棣坐在松竹院的书房里,盯着手中的信笺勾起嘴角阴冷的笑。
“爹?”
朱高炽抬头,就见他老爹嘴角阴冷的笑。不由细眉微皱。
“炽儿……过几日,可有热闹可瞧了。”朱棣扔下信笺,起身走向卧榻。
看着卧榻上的小桌案,那上面已经分拣出来的信笺,朱棣微微皱眉,抬手轻抚朱高炽的脸,有些心疼,“爹不是说过,要多休息,这些个信笺,待会爹自己也能处理的。”
“爹,儿子只是背上受了伤,又不是脑子受伤,这些事情,儿子能处理!”朱高炽很是肃然说着。
朱棣微微一笑,凝视着朱高炽,见朱高炽耳朵尖红红的,便靠了过去,低低的吐着气息,“那……可是背上的伤好了?”
朱高炽顿时有些无措,又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心头有些乱,不着痕迹的退了退,却被朱棣眯眼发现,一把圈住,朱棣沙哑的声音淡淡的说着,“爹说过,不许逃!”
朱高炽低头,闷闷开口,“爹,儿子没逃。”
朱棣慢慢勾起笑容,偏头轻轻吻了吻朱高炽的脸颊,“嗯。”
几天前,在张溶月拜访过后的那个晚上,他老爹……对他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情,咳咳……当然,没有做到最后,因为他的伤势未愈,他老爹也不舍得……
但那晚上,他和老爹之间算是……彼此决意了吧。
朱高炽靠着他老爹的肩膀,想着那晚……
“炽儿,爹跟你说个故事……曾经有一个女人,她很爱慕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不学无术,四处捣乱的没用的人,而那个女人,虽然是个青楼女子,但却极为有才华,却很美,虽然她爱慕着,但却不敢言明,因为她坚信,那个在别人眼里没用的男人将来终有一天一定会名震天下。而她不敢用自身的卑微来玷污那个男人,后来……那个男人果然名震天下,并且还打下了江山,一次旧地重游,那个男人临幸了她,并看上了她的美貌,给其换了个身份,并将她带回了宫中……这时候的男人早就忘了当年与这个青楼女子之间的几次见面……后来,她给这个男人生下了两个儿子,之后就郁郁而终……临终前,她告诉她的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的一生何其短暂,她一直很后悔,如果当年在男人一事无成之时,就待在男人的身边,那么,男人心里最重要的女人还会是皇后吗?……宫中的那几年,她很痛苦,她虽然给他生下了两个儿子,但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她很矛盾,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求,但却后悔着当年的种种……”
“爹……她是……”他呆了呆。
这个人,不会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她是我母妃,你的皇奶奶。”但他的老爹却很是轻描淡写的说着。完全不以为意。
“……”
“炽儿……你觉得你皇奶奶如何?”
他想了想,才小声回答,“儿子不知如何评价。”
他老爹笑了,笑容很嘲讽,“她只知她身份卑微,却忘记了她所爱慕的男人当年也不过是一个一事无成,不学无术的人!炽儿……拘泥于世俗目光是件很愚蠢的事情!”
“爹……”
“炽儿!你皇奶奶有句话说的很对,人的一生何其短暂……爹今年三十一了,炽儿,你才十五岁,爹总会走在你的前头,爹能拥有你的时间也不过二三十年……”
说这话的时候,他老爹的眼睛很温柔,很眷恋。
他心头一惊。下意识里抬头看向他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