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人——”

一直蹭在自己身边不肯离去，无论被丢掉多少次还是拼命往回跑，不停地喊着那唯一一句会喊的话，这只小东西，是想怎样？

“我让你别再喊了没听到吗！”

李伽猛的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整个儿蹭在自己身上的小怪物，用最大的力气嘶吼道。

小怪物的动作好像停了一下，然后稍微退开了几步，在李伽的脑袋旁一屁股坐下，圆溜溜的兽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似乎还带点水色，看起来分外无辜。

赤红的眼睛对上布满血丝的眼，两者都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的望着对方，一双眼中洋溢的分明是可怜，另一双眼中则是满满的怒气。

最后，脑神经已经受了整整一天一夜打击的李伽终于先扛不住了，挪了挪手，想要揉眼。

“母亲大人——”

小东西稚嫩的声音再次透过耳膜直达大脑皮层，一阵阵的回响在脑海。

李伽右眼皮一跳，正要发怒，一个软滑的东西朝着自己干涩的眼睛深深一舔，粘腻的液体粘连在上下眼睫毛上，有些遮眼。

一阵战栗从大脑深处向全身蔓延，引起皮肤表面鸡皮疙瘩泛滥成灾。

李伽浑身一哆嗦，反射性把挡在面前的东西拍开，然后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眼皮湿溜溜的感觉不是一般的不爽，尤其当他明白那黏腻的触感是源自什么东西的时候。

不过显然那只肉球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推开，滚了两圈，小异兽再次爬回了李伽的身边。

此刻的小异兽早已不像刚开始那个样子了，还没有长多少毛的肉身表面不少伤口，并夹杂着很多细小的碎石子。

不过这些还不算什么，最触目惊心的是小东西腹部的那一个小洞，原本凝固着一块暗红色血渍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缓慢的流着血。

小异兽一身的凄惨，但似乎没感觉到一般，还是睁大着赤红的水色眼睛，一脸可怜的望着不断把自己往外丢的李伽，脆生生地又来了一句：

“母亲大人——”

李伽望着它，胸口处忽然一疼，没来由的疼，一阵一阵，揪着心那样。

他皱紧脸，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抱着自己缩在那里，没有搭理面前的小东西，却也没有再做什么把对方丢出去的举动。

“……”小异兽扒拉着眼眨了几下，确定自己的母亲没有把自己再次丢出去的意向后，短小的肉尾巴摇了摇，扭着肥嘟嘟的身子就往李伽怀里钻。

李伽紧抱着心痛，脚痛加屁股痛的身子，本来已经难过得要死了，现在小东西居然还不知死活地往自己怀里钻？

手往外一推，李伽想把那小怪物推开，却没想到这个放开手的动作竟让小异兽以为自己的母亲在敞开手臂拥抱自己。

扭着身子，小怪物趁机挤进了李伽怀里，顶着他的胸口就是不肯出去。

说来也怪，原本痛得要死的胸口，在小东西爬进来窝着之后，还真不痛了。

李伽紧绷着身子，也不敢用力抱了，毕竟有一只奇怪的东西在怀里，他不想和那东西有太多的亲密接触。

不过他不想抱，不代表怀中那小东西不想抱。

钻了半天发现李伽没有一点伸手抱住自己，甚至是碰一下自己的意愿，小异兽赤红色的眼睛又开始泛水光了。

扭了扭身子，他放弃往李伽的怀里拱，转过头去顶他的手，想让他用手揽住自己。

李伽顺手就把他的身子绕了出去，继续把自己团在一起，无视那只撒泼的小东西。

拱了半天反而被轰出李伽怀里的小异兽眼睛更红了，赶紧凑上去伸出爪子碰了碰李伽的手臂，示意对方自己的存在。

李伽没鸟他，他环住自己的身子，不想睁眼看那只令自己不知该怎么面对的小东西，只想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家伙似乎有些生气，背上那对小得可怜的肉翼抖了抖，却终究没敢朝面前的李伽发火，只能委屈的唔叫两声，然后舔了舔腹部流血的伤口，紧靠李伽旁边坐着躺下。

好半天，身边终于恢复安静，李伽紧抱住自己的身子稍微松了松，然后眼睛透过手臂的缝隙悄悄往外面瞄。

看到那只有些狼狈的小东西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旁边，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但没说什么话，安安静静地缩在一旁。

小异兽大概也累了，慢慢地趴着趴着就闭上了眼睛。

轻微的呼气声从身边传来，李伽默默地等着，等着那呼气声渐渐变得平稳，等着自己的身子力气恢复一点。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久到橘红色的太阳已经从贴近地平线的那端慢慢爬上了天空，用那火辣的光照遍整个末日。

李伽屏住呼吸，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悄悄起身，也不管身旁那小异兽怎么样，小心地挪开身子，一拐一拐的往前走。

走了两步，他忽然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有些奇怪，不远处的牛獭兽不就是昨晚差点拿自己当了点心的那头吗？怎么会无缘无故倒在地上？

还有周围几具零零散散的木乃伊状风干的尸体……

他心中一冷，想扭头看那只小东西，却最终还是没有转身，挪着身子，李伽慢慢往前走，离开这个地方。

他要找到回去的路，找到自己的家，回他应该回的地方，至于那只小东西……

不管它是什么，就算它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也一样，他不可能带着那只小怪物一起走，人和异兽，终究还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两条平行线，就算再怎么相似，最终还是不可能交织在一起。

李伽心里想得很明确，步子走得也坚定，膝盖上的伤口也不怎么痛了，身下的伤口只要小心些，也不至于裂开。

少年慢慢走在废墟里，瘦削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寂寥，在烈日的照射下被拉出长长的一条。

直到消失在某块大石后，他都没有发现，那只从他肚子里生出来的小东西早在他起身的时候就已经慢慢睁开了眼，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赤红的大眼染上水色，看起来就像是眼睛冒血一般。

“唔——”

轻得和没有差不多的声音，小异兽一动不动站着身子望着李伽离开的方向，小声地呜咽，听起来很是可怜。

可惜，直到那条萧索的背影消失在大石后面，生下他的少年还是没有转身看他，哪怕只是一眼……

第五章：跟着我走

走了很久，烈日把李伽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晒得通红，就连嘴唇也泛干脱皮。

由于缺水，整个脑袋都有些晕沉沉的，身子一拐一拐的行走在一片黄茫的废墟中，李伽总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

怎么还没走出这里……李伽眼前有些模糊，长时间的行走早就让他原本就疲惫不堪的身子达到了极限，可眼前走来走去都是一样的景象实在让他心中慌躁不已。

“吧嗒！”一个踉跄，李伽的左脚踩到了右脚，整个人就那么倒在地上，再也无力爬起来。

这次恐怕是真的要死了吧……望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情景，李伽晕晕沉沉地想道。

很清凉的感觉，一点一点的，嗯，再多来一些……

口中好像被灌入了什么东西，有些凉，却让他感到无比的舒畅，他张着嘴巴，舌头无意识地舔着那东西，用那流进口中的液体滋润着干涩的喉咙。

突出在修长脖颈上的喉结上下滚动，李伽闭着眼睛，无意识喝水的动作看起来有一种无形的诱惑感。

至少在小异兽的眼中，是这样的。

用脑袋把还剩下一小半水的水瓶往下一扣，小异兽一脚把东西往后挤开，看着李伽因为刚刚喝了水而显得有些红润的唇心里痒痒的。

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跟着这个生下自己的人，只是心中有个想法告诉它一定要守住这个‘母亲大人’。

异兽没有人类那么复杂的大脑，他们的思想很简单，全凭主观意识行动，恋母兽的基因决定了这只小东西以后的伴侣，也主宰了它心灵的归宿。

黑溜溜的爪子藏在厚厚的肉垫中，它明白自己的爪子会对别的生物造成伤害，也不敢随便朝着自己的母亲伸出来。

伸出舌头在李伽被太阳晒得红红的脸舔了舔，小异兽摇了摇短小的肉尾巴，然后忽然朝着来时的方向努力往回跑。

李伽隐约感觉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走近又走开，但眼皮实在是沉重的厉害，他半模糊着意识，也没能睁开眼睛。

不一会儿，不远处滚来一只圆圆的球，近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球，而是一块包成一团的衣服。

白色的，有一些特殊的条纹。

那是已经风化了的中年男人当初所穿的衣服。

忽然，团成一团的衣服散了开去，从衣服的边缘钻出一只看起来很脏的小东西，他用嘴咬着拖着那件衣服，挪到还径自沉睡着的李伽身边。

然后咬着衣服的一头从他胸口上一跃而过。

白衣扬了起来，盖在李伽的身上，替他遮挡去了那些恼人的阳光。

小东西看了看，然后钻进了衣服的下摆，下一秒，被白衣罩住的李伽胸口上隆起了一个包，仔细看，那个包还会随着呼吸的频率一起一伏。

肚子上被压了那么一个肉球，再加上刚刚用了水，休息了一会儿李伽的脑子就开始缓了过来。

这……

正要起身，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白衣，这衣服异常眼熟，正是和自己身上穿着的一样，这是……

研究所的衣服！

李伽脸上瞬间闪过慌乱，他刚想爬起来逃走，忽然发现自己的肚子居然又隆了起来！

怎么回事！

脸色瞬间白了下来，李伽的手有点颤，轻轻地用手碰了一下那隆起在白衣下的东西。

“唔……”

轻声的呜咽传来，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李伽一愣，一把掀开那件衣服，小异兽有些脏乱的肉身就那么在李伽面前展露出来。

感觉到遮挡阳光的东西不见了，小东西一点点大的耳朵一抖，然后慢慢抬起头，正对上李伽诧异的眼光。

“……”没有再喊那一句让人抓狂的话，小东西只是用有些怯怯的目光瞅了瞅李伽，望见他没有要发火的样子，这才慢慢地，试探性地把身子往他面前凑了过来。

“……”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李伽看着眼前那本该远离自己的生物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小异兽似乎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很讨母亲的喜欢，一会儿后就乖乖的爬下了李伽的身子，然后望了望周围，忽然扭着身子把被自己挤开的水瓶小心地用前肢踢了过来，接着用爪子按住停在李伽面前。

“唔——”它叫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有点弱，抬起头望着李伽的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

被这样赤红的眼睛看得有点头皮发麻，李伽伸过手，拿过那个东西，却发现原来是只便携式水瓶。

刚才自己在梦中感觉到的那抹清凉感觉是……

他抬头望向小东西，小东西丝毫不在意他探视的眼光，依旧那么睁着眼睛看着他。

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闪过，他没说什么，抬起头按了下水瓶上面的栓扣，一小股水从瓶中流了出来，顺着往他口中流。

这是人工制造的无机水，咽下口中的那一小股水，他心中想道，接着却又是疑惑。

这件衣服，这瓶水，是哪里来的？

望小异兽，小东西只是眨巴着眼睛，丝毫不明白他的意思。

叹气，他忽然觉得拿这个东西没办法。

要不是这只小东西过来了，他会不会就这么死在废墟中，就像末日里无数的平民那样，死了，也没有葬身之地。

小异兽很乖，看着李伽抬头一脸空茫的样子，也不敢去打扰，就像一只猫仔那样乖巧地窝在旁边，一动不动的望着母亲。

李伽没说什么，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只剩下一两口的水瓶，身边俯卧着一只奇怪生物，一旁还有一件衣服。

静静的空气流淌在二人中间，倒也分外的和谐。

忽然，李伽起身，望着远方目色不明。

小东西连忙跟着站起来，抬头跟着望远方，也不知道到底望到了啥。

像是下定了决心，李伽在烈日下的废墟中，只有他和一只小兽崽的情况下，快速脱下了身上破败不堪的衣服，然后换上那一件干净的白衣。

中年男人的衣服还是有些大的，少年的李伽套上后，整个人就有些松松垮垮的，看起来的感觉就像是儿子偷穿了父亲的衣服。

不过在这个末日世界中，资源极度拮据的时候，儿子穿着父亲的衣服倒也不怎么引人注目。

小异兽睁着眼睛，默默地抬头望着他快速的换上衣服，然后把沾满血迹，破败不堪的旧衣丢在地上，小心地低下头在旧衣上嗅了嗅。

李伽余光扫到了小东西的这个动作，嘴角上翘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弧度。

忽然，他低下身，瘦削却纤长的手指挑起小东西的脑袋：

“喂，小东西，在我没回到家以前，你就跟着我怎么样？”

小异兽眨了眨眼，没什么反应，李伽也只是脑子一抽忽然问出的口，回过神来马上就准备站起身。

他一定是被太阳晒傻了，居然会对一只异兽崽子说这样的话。

却在准备起身的时候，被一只短小的兽肢摁住。

他低下头，看那只小小的东西，小心地用一只前肢按住自己的手，然后又用有些可笑的动作把另一只前肢也放到了自己的手上，接着抬头看着自己。

它这是……答应了自己的话？

心中诧异，李伽低下脑袋与那只仰起头的小东西对视两秒，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了它摁住自己的两只肉爪：

“小东西，你可要想清楚，跟着我可是没肉吃的，说不定还得随时被人追杀。”

小异兽歪了歪脑袋，赤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抬头望李伽，小心地挪了挪脚，稳住有些摇晃的肥身子。

只用两条后肢撑地的动作对它而言，似乎还有些困难。

李伽忽然淡淡一笑：“也好，就算真的死了，不还有你陪葬吗，也不算死的太孤单。”

上面的一只手从小东西身下搂过，把皮球大的脏乎乎小异兽一把抱起，李伽努力直起身子，然后摸了摸他光溜溜，还没长几根毛的脑袋：

“喂，以后我就喊你小怪物了啊。”

小东西没有吱声，忽然被李伽抱在怀里的它显得异常激动，短小的尾巴摇啊摇，肥短的四肢有些兴奋得不知道该放哪儿，唯有那双赤红的大眼眨巴着望着自己的母亲。

“唔……”小东西忍不住叫了一声。

李伽抱着它的手忽然一僵，他分明又听到了‘母亲大人’那四个令自己想自封双耳的字。

第六章：尸体风化

年轻的脸忍不住扭曲了下，李伽心中顿时有点后悔刚才的话，他现在就有一种把怀里的东西摔在地上的冲动。

对于这四个字，他实在有点接受无能。

小怪物奇怪的看着自己母亲忽然变了的脸色，好奇的睁大了眼睛，却一点也没想到李伽变脸的原因是由于自己的那一声喊叫。

李伽低头，对上那张看起来无知纯良的脸，又是一阵无力。

不过也是这一眼，他忽然发现被自己抱在手里的东西有一点狼狈。

看了下地上脱下的旧衣，虽然有些血污，好歹比怀里抱着的东西干净多了。

他蹲下身，把怀中的东西放在了旧衣上面。

小怪物忽然被自己母亲从温暖的怀里揪了出来，还以为又要被抛弃，爪子不敢伸，两个蹄子却是硬生生勾住李伽的领口，不让自己掉到地上。

李伽有点好笑，拍了拍它的脑袋：

“喂，小怪物，出来，我帮你擦下身子。”

不过显然这只小东西没有听懂人话，两只后肢勾得更紧了，整个人呈现出倒挂在李伽领口的梦幻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