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修看了他很久,点点头。
监狱里没了杨远修,一切都显得灰白得没有生气,他对着空空荡荡的牢房,忽然间觉得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心里荒芜得快长出草来,像是整个世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是死是活无人问津,无趣而冗长的人生。
“你是2073吗?”
夏默回头,看到一个高瘦的男子站在自己眼前,男人有一张极为英俊儒雅的面孔,对着他微笑时有种谦谦君子的感觉,夏默愣了一下,点点头。
男人朝他伸手,笑道,“你好,我叫林羽飞。”
外传之替身(下)
夏默看着男人伸过来的手愣了一下,男人笑了笑,又说,“我听人说,你有学武的天赋?”
夏默眉头蓦地一皱,眼睛盯紧对方,“你认识杨远修?”
那个叫林羽飞的男人点点头,嘴角的笑依旧浅淡,“能让他称赞的人,应该很不错。”
夏默疑惑地看他,刚要问他什么,忽然那人眸子一眯,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朝他攻击过来,夏默一惊,慌忙闪身避过,还未站定,那人身影一闪,又打至眼前,夏默身子向后一仰,避过他的攻击,下一瞬间便矮下身,两手蓦地撑住地面,伸腿迅速朝那人脚底扫去,那男人像是忽然笑了笑,向后忽地一跃便闪过他的攻击,夏默慌忙起身,抬眼却看到一抹黑影在眼前一闪,他还未回过神来,便感到手臂在眨眼间便被人扭至身后,膝盖窝被人一踢,他忍不住直直跪下来,手臂处传来钻心的疼痛。
前后不过几秒钟,这个人行动速度简直如同鬼魅。
林羽飞在他身后桎梏着他,却只过了一会儿便松开手。夏默立刻跃开几步,有些惊慌地抬头看他,男人垂下手来,笑了笑,“只练过一星期,便有这种身手,很不错了。”
夏默咽了咽喉咙,“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羽飞看他有些紧张,便安抚他似的缓下声音,“我没有恶意,”他顿了顿,才说,“杨远修托我在这监狱里照顾你,顺便再教你一些功夫。”
夏默愣了一下,林羽飞笑笑,又说,“想学的话,就到隔壁间来找我,我住在你隔壁的单人牢房里。”
林羽飞说罢,又看了看他,这才走了。夏默呆了一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杨远修竟这么记挂着他吗?
想到这儿,夏默便觉得心里暖暖的,情不自禁笑了笑。
深夜时,夏默敲开隔壁间的门,林羽飞像是早料到他会来一样,笑着开门让他进了屋。
当夜,夏默便跟着林羽飞学了一夜的空手道,这男人教得极其认真,甚至比杨远修还要仔细。林羽飞是个很谦和的人,不论说话还是气质都给人很儒雅的感觉,即使与他对打,夏默也觉得他的武打动作刚中带柔,姿态潇洒,非常漂亮。
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两个月,林羽飞把空手道和跆拳道的要领动作细细教给他,只不过每次实战时,夏默依旧是连他的衣领都打不到,林羽飞却是一直鼓励他,眼里的赞许倒是真诚的,夏默和他相处久了,便也逐渐敬重起他,虽然嘴上不说,却完全把他当成了师父。
这天晚上林羽飞和他打完,夏默累得横躺在床上,喘了会儿气,林羽飞倒杯水来,递给他,自己坐在一边。
夏默道了声谢接过来,刚喝了几口,却看到林羽飞仔细地看着他,眸光和平时不同,像是带着一些不舍和温柔,“夏默。”
夏默觉得奇怪,放了水杯,应了一声,“怎么了?”
林羽飞沉默了半晌后,忽然笑了笑,“过不了几天,我就要离开你了。”
夏默一僵,心里有些自嘲,这些人,一个个来了去,去了来,杨远修的朋友们应该都是有钱有势的吧,只有自己老老实实地屯在监狱里,他无所谓地笑了笑,点点头,“嗯,恭喜你了。”
林羽飞像是被他的话逗笑了,呵了一声,“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就恭喜我。”
“反正是出了这里,哪里都好吧。”
林羽飞顿了一会儿,看着少年黑亮的眼睛,有些无奈似的笑道,“夏默,我是死刑犯,过几天就服刑了。”
“什么!!”夏默猛地瞪大眼,身体一激灵便站起来,傻愣愣地看着他。
林羽飞笑笑,握住他的手,又把他拉下来,让他坐在床上,安抚他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因为杨远修,我才能死前受这么好的待遇,还能认识你这个小朋友,”好笑似的摇摇头,他又说,“龙逸,听说过吗?”
夏默呆了一下,想了想,然后点头,“我在孤儿院的时候,有几个流氓痞子总是仗着他们老大是龙逸的人,欺负我们……”
林羽飞哈了一声,面色忽地沉静下来,“我就是灭了龙逸的头领,龙念的全家,才进了这地方。”
“什么?!”夏默惊住,“灭?”
林羽飞沉默一会儿,半晌才点点头,“龙念全家十多口人,都被我杀了。”看着夏默蓦地蹙起眉毛,他的眸光有些暗淡下来,“觉得我很残忍,是么?”
夏默抿了抿唇,垂下眼,过了好一会儿又摇摇头。林羽飞看着他有些沉闷的样子,便伸出手来握住夏默的手,夏默微微颤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夏默,我教你这两个多月,并不是托杨远修的话,他只是提过你,没说过让我照顾你,我骗你的。”
夏默呆住,眼睛眨了眨,有些迷惑,“那你为什么……”
“我听他说……监狱里有个孩子,是个武学天才,放在牢里可惜了……”林羽飞喃喃了一句,忽地握紧夏默的手,一直柔和的眼睛蓦然精锐起来,“夏默,我能帮你离开这个监狱,你愿不愿意?”
夏默觉得今晚林羽飞说的所有话他都有些听不懂,他咽了咽唾沫,声音都颤了,“越、越狱?”
林羽飞摇摇头,“我不会让你冒那个险。”他笑了笑,又说,“总之,我有办法让你出去,你想不想?”
夏默愣了很久,莫名其妙地,忽然想到了杨远修,他看着林羽飞眼里略微的急切,想了好半天,才试探地微微点个头。林羽飞却像是呼了一口气,握着他的手稍微松了一些,然后他看着夏默,脸上又恢复了浅淡的笑,“我能让你毫发无伤的出去,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夏默早知他不能白白给自己这么大个好处,嗯了一声,“你说。”
林羽飞漂亮的漆黑眸子像是在灯光下闪了闪,然后他的声音低柔着,盯着夏默的眼睛,慢慢说,“你出去以后,代替我,保护大少爷。”
“大少爷?”
“就是杨远修,”林羽飞从怀里拿出一个药丸来,说道,“明天吃饭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把这个吃了。”他把药丸塞在夏默手里,“吃了这个后,你会假死一段时间,我的人会一路跟着你,不管你在哪里醒来,只要下楼看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上车跟着他们走。”
夏默看着那粒小药丸,呆了半晌,才问,“既然能出去,你为什么不出去……”
林羽飞笑了笑,笑容里是夏默从未见过的云淡风轻的神色,“龙逸的命案,总要有人偿命,我不会走的,”林羽飞抬手揉了揉夏默的头发,笑道,“你走了就好。”
“林羽飞……”
“嗯?”
“那些人真的是你杀的?”
“嗯。”
“为什么?”
林羽飞看了看他,像是想着什么人,眼神也柔缓下来,“他们挡了我最重要的人的路,他不好做,我就替他解除这些烦心的事情。”
夏默沉默了很久,林羽飞看着他,又握住夏默的手,“答应我,替我保护好他。”
“你这么相信我?”
林羽飞笑着点点头,“你真的是个天才,如果有人教你,用不了多少年,你一定会超越我。”顿了一会儿,他像是坚定似的,补了一句,“我相信你。”
那夜,夏默清楚地记得那个叫林羽飞的高瘦的男人,像是把自己的灵魂交到了他手上一样,那种柔和而留恋的目光,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第二天,一切如常,但他知道,他即将要离开这个关了他三个多月的地方,去追逐一个人拼死守护的阳光。
吃下那粒药,他感到肚子没一会儿便剧痛起来,一片模糊中,他最后看到那个男人俊美的容颜,感受到自己倒在那个男人怀里。这是最后一次感受这个人的温度,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这个教了他一身武艺,总是淡然微笑的男人。他闭上眼,眼角流下一滴泪,却很快被一只手轻柔地抹去了。
再醒来时,夏默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太平间里,周围冷森森的,死尸的味道让他不自觉反胃,他悄悄打开门,趁人不备溜下楼,楼底果然停了一辆黑色越野车,车里人像是看到了他,车子朝他开过来,正正停在他面前,车门打开,他看到一个红衣少女坐在车里,“快上车。”
夏默一下子跳进去,车子立刻发动,他还没有喘口气,忽然听到外面一声爆炸声,他惊愣住,看到自己刚才逃出来的房间,已经被烈火包围着,火光冲天。
他还未回过神来,旁边的红衣少女拍了拍他,他转过头,看到那少女朝他笑了笑,“夏默?”夏默点头,少女又笑笑,“以后我们就是伙伴了,我是墨莲。”
他回头看了一眼燃烧的楼房,沉默半晌,问道,“我们去哪儿?”
墨莲收了笑,咬了咬唇,忽然说,“夏默,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准备给你做个洗脑手术,用一个叫TOX的药引把你记忆洗掉,并且对你下一个绝对忠于我们首领的暗示。”
夏默呆了,过了一会儿眉头紧皱,“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们就把你送回去,越狱的罪名你就担定了。”
“……”夏默沉默半晌后,忽然像是下了决定似的毅然说道,“我以后要保护一个人,还要去找他,不能忘了他,你们要杀要剐随便吧。”
墨莲愣了一下,“你说的是杨远修吗?”
夏默盯着她,没说话。
墨莲忽地笑了,“我们现在就是去见他。”
“什么?”
“给你用TOX的决定也是他下的。”
夏默蒙了一会儿,他想到那个少年淡定而强大的气场,猛然反应过来,“你们都是他的手下?他就是你们的首领?”
“你不知道?我以为羽飞都告诉你了……”
那个少年,看着也不比自己大多少,竟然……竟然杀人放火如儿戏一样……
夏默一路怀着复杂的心情,车子辗转了一夜,他最后被墨莲引着到了一栋大楼门前,门前几个保镖守着,他被带着走进大楼,坐上电梯,直到到了二十八层。
电梯门打开时,他看到一个白衣少年高挺的背影。
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干净、温和,却异常地让人畏惧的气息。
少年听到响动,转过身来,夏默在看到他时,一直紧绷的身子本能地放缓下来,嘴角竟也下意识地微微勾起,“杨远修……”
杨远修走过来,看着他,笑道,“这么快又见面了。”他微侧身,夏默看到他旁边站着一个银白色短发的男人,男人穿着白大褂,笑容可掬的模样,“这是一会儿给你做手术的医生。”杨远修顿了顿,沉默半晌才说,“如果你要跟着我,必须做这个手术。”
夏默看着杨远修平静的脸,忽然想到林羽飞眼里的留恋。
“代替我,保护大少爷。”
男人最后的话烙印在耳边,他沉默了很久后,像是放弃什么似的,慢慢笑了,“好。”
“跟着我的话,会很危险,你想清楚。”
“嗯,没关系。”夏默看着杨远修,又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和你的记忆我要保留下来,我不能忘了你。”
“……好。”
杨远修转身看向那个白大褂男人,“可以开始吗?”
男人点了点头,问他,“那给他重新取个名字?”
杨远修像是忽然呆了一下,沉默了半晌,夏默看到杨远修像是失神了,黑色的眼睛里有些恍惚似的,过了很久,杨远修转身看着夏默,声音有些沙哑,“那,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林羽飞吧,好吗?”
夏默愣住,看到杨远修嘴角的笑一点点消失,只是静静看着他。过了很久,夏默忽然笑了,“好啊。”
杨远修深潭一般的黑色眸子忽地闪了闪,然后像是融化开,重又温润起来,“谢谢。”
躺在手术台上时,夏默自嘲地笑了笑,这辈子,原来真的没有人在意自己,以前有过一个,却死了,而从此自己活着的目的,只是作为另一个人的替身,继续守在那人身边而已。
这样孤独而不被需要的人生,有没有记忆,又有什么差别呢?
模糊间,他像是看到很久很久以前,两个男孩子蹲坐在孤儿院里的葡萄藤下,傻呵呵笑着谈天的样子,那个五岁的孩子抱着膝盖,乖乖地睁着大眼睛听着对面人说话,漂亮的小脸蛋上一脸的单纯可爱模样。
“哎对了,小慕,你姓什么呀?”
男孩子歪歪头,再摇摇头,“小慕就叫小慕,没有姓呢。”
“怎么可以没有姓!”稍大的男孩儿掐着腰,拍拍胸脯,“那这样,今天开始你跟着我,姓夏!怎么样?”
男孩儿呆了一下,“夏?”然后他慢慢笑开,咧开嘴,“嗯,好,小慕以后就姓夏。”
“真乖~”
……
手术台上的少年静静躺着,白炽灯下,他感到身体渐渐没了知觉,他慢慢闭上眼睛,黑暗中,他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地从自己身体里剥离,那是自己这十七年的生命里,唯一坚守着的东西,也是他唯一珍惜的回忆。
小慕,再见了。
——
“扣扣!”
敲门声忽地响起,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夜色的俊挺男人回过身,走了几步打开身后的门。
“林队长,”来人递给他一份传真,开心地说道,“我们拿到腾凌的比稿机会了,就是明天,在腾凌的办公楼,九点正式开始!”
男人点了点头,接过传真扫了一眼,“辛苦你了。”
来人高兴的心情被对方冷淡的模样给打回去几分,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来人试探地问道,“那个,林队长。”
“嗯?”
“听说明天主持会议的是腾凌老大,凌炎呢。”
男人皱了皱眉,“他亲自主持?”
“是啊。”
男人沉默一会儿,又看了一眼传真,“好,我知道了。”
来人又呃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又挠挠头要离开,走之前他轻带上门,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林队长,您今晚早些休息吧,别太累着自己。”
男人抬眼看了看他,点点头。
等对方走了,他走到桌前,拿起第二日比稿用的资料又仔细地看了看,那个凌炎做事谨慎,容不得一点差错,他熬了好几夜才挣得这个机会,明天一定要好好表现,把这份合约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