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响起的时候，有人送来了解药，装在木匣之中，孤零零的一颗白色药丸。

“是真的吗？”慕容悠问

“如今他们没有必要用假药来哄骗我们。”玄轻轻的扣上木匣的盖子。

“你真的不打算服用吗？”

“你也听到了，解药只有一颗，自然还是留给能救的人。即便我吃了它，也未必能活。”

“为什么，你不是说这药是真的吗？”

“没错，这药是真的，可我身中的不只一种毒。”玄笑了笑“司空诺还在我身上下了蛊毒，算算日子，估计也侵入心脉了。”

“蛊毒，他在你身上下了蛊毒。”慕容悠从未听玄提过。

“为了防止我逃走，这毒必须每日饮解药才能抑制。”

“你为何不早说。”慕容悠探了一下玄的脉搏，慢慢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那日不该带你离开。”

“所以，才没有跟你们说。”玄扯回自己的手腕“我没事，咱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将解药送回去。”

“没事？你知不知道你的五脏已经严重受损了。”

“没有这么严重吧，自己觉得还能挺一阵子。”玄倒是乐观许多“解药我会慢慢找到的，司空诺想要我的命，我偏偏不让他如意。”

“你明知道会死，却还是急着逃出来给他报信……”慕容悠盯着他“那个人在你心里真的那么重要吗？”

“看来，是比我自己想的重要。”终于说出来了，心里瞬间轻松了下来“见不到他死，也见不得他失败。”

眼前的人，和千年前一样。虽然容貌变了，虽然环境变了，虽然身份变了，可他还是那个一念执着的人。

“我知道了，我这就带你去见他。”慕容悠不再说什么，将解药揣在怀中，搀起床上的人“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司徒云楚攻打妖皇的军营，他万万没有想到，出来迎战的竟然是狐王和安国四皇子。安国的士兵与禁卫军站在一起，俨然变成了同盟军。短短的一天，灵山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本来敌对的双方站在了一起，这种意外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本就无心攻打的他，在一次次的进攻被挡回来之后，眼看天色渐渐黑下来，也只能暂时撤退了。其实，结果是早就注定的。一个本就没有攻打的计划，而另一个早就做好了抗击的准备，他自然只能空手而回。

当然，空手而归的只有他，另一个人确实满载而归的回到了营地。

赵承看到慕容悠和玄的时候，高兴的连眼泪都落下来了。

“去，给皇上用温水送服。”慕容悠先将玄扶到一旁坐下，这才拿出怀中的木匣递给了赵承。

“这是解药吗？太好了，皇上有救了！”赵承完全没有注意到玄的情况，一心只想着自己的皇上，连忙吩咐奴婢端水喂药“今天司徒云楚来袭，幸得安国太子相助，不知道夫人你是用了什么方法，您真是我们皇上的贵人。”

“不管用了什么方法，只要皇上没事了，不就可以吗。”话未说完，一口血已经吐了出来。

“公子，你怎么了！”青莲吓的脸都白了，忙去搀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玄，不能再耽搁了，我必须马上带你去解毒。”慕容悠脸色沉重，这一去一回已经耗损了他太多的体力，耽误了太多的时间。

“他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关心他，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吧。”慕容悠二话不说，架起他就要走。

“慕容宗主，你这是要做什么。”赵承这才注意到玄，跟着两人来到帐篷外“夫人这是怎么了？”

“解药只有一颗，他让给了你家皇上。”慕容悠看了他一眼“没功夫和你解释，你若不想他死，就让我带他走。”

话音尚未落，人已经御剑而飞，消失在夜色之中。

赵承望着天空好半天，终于明白了慕容悠话中的意思，望了望身后灯火辉煌的大帐，淡淡叹了口气。

玄只觉得全身上下，五脏六腑都好像被烈火焚烧一般的痛，耳边呼啸而过的风越来越急，慕容悠一直在与他说话，可说的是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渐渐意识开始涣散，周围一切都寂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时，映入眼中的，是一道皎洁的月光，从头顶的洞口倾泻而下，身下是一块天然白玉打造的石床，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芬芳，四周镶嵌在岩壁之中的各色晶石，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温润的光泽。这是一个洞穴，一个让他感到异常熟悉的洞穴。是哪里呢？他努力的想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一切，可洞中实在太暗了。

“你三番四次为了这个人，离开师门，放弃修业，甚至连性命也不顾。为师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说话的声音，玄无意偷听，却也无力回避。

“师傅，是徒儿辜负了您的期望，徒儿对不住您。”

“或许就是天命，记得为师说过，前些时候天降煞星于灵山，我就预感你会有一劫，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劫，竟然会毁了你的修行。”那苍老的声音带着无限的惋惜“悠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回来吧。你天生骨骼清秀，只要潜心修行，一定会有大作为的。”

“师傅，既然您都说是劫，没有因，哪有果。今日之劫数，也必然是前世所铸，曾经的我一心向道，可如今，心却已经静不下来了。”

“是因为五皇子吗？”老人的话引起了玄的注意“你和他到底有何过往。”

“徒儿欠了他一样东西，在把那样东西还给他之前，我是不会离开他的。不管怎样，这次师傅肯出手相救，徒儿代他谢谢您。”

“其实，我并没有救他。”那苍老的声音如同阎王的催命符一般“灵珠虽然解了他身上的毒，可是已经太晚啦，他五脏六腑和心脉俱损，已非任何药力可愈，迟早会……。”

“不会的，一定还有办法救他性命的。”

“人呀，有很多可以掌控的东西，可唯一不能掌控的，便是生死。”

“可徒儿也相信，人定胜天！”

洞外的谈话随着风清清楚楚的飘到玄的耳朵里，他静静躺在白玉石床上，望着头顶的明月。他要死了吗，可明明还是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动啊，他要离开了吗，可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这就是人生吗，离去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些遗憾留在这里，所以人才会不停的踏入轮回，生生世世。

第八十六章

玄很清楚，这几日都是慕容悠在用他的真气为自己延续生命。其他人都已经离去，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倒是清静的很。他醒着的时间一日比一日短，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他不知道这期间慕容悠会做什么，只是每次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都会看到那谪仙般的人靠着白玉床浅眠。

山洞中的石壁上被人为的凿出许多的石格子，里面摆满了奇珍异宝，经书典籍，说这里是灵宗的藏宝阁也不为过。月清道人肯将这里借给他们疗伤，也算是恩至义尽了。

慕容悠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差，输送真气耗费了他太多的元气，再这般下去，他迟早会伤了他自己。

不知道为何，这几日他有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千年前，那时候，也是在这山洞中，有那么一个人，日日陪在他的身边。墨玉，不知道为何，来到这里之后，总会想到这个名字，明明是个连样子都记不得的人。

今日感觉比往日都有精神，用了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大概真的是累坏了，这一次，床边的人竟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醒过来。

玄悄悄下了床，将自己的毯子盖在了慕容悠的身上。也许是太久没有走路了，感觉到两条腿有千斤重。从白玉床到洞口不过百米，他却觉得好漫长，走了好久，终于看到了洞外漫天飞舞的绒花。

那颗千年芙蓉开的正旺，巨大的树冠好像将天都遮住了，只有点点日光从它繁茂的树枝中渗透下来，在红色的泥土上留下或明或暗的影子。

踏着地上的落花，走到树底，老树盘根错节，不小心就被绊倒了。索性，他靠着树干坐了下来，闭着眼睛，听周围的声音，感觉花瓣拂面而落，埋入衣袍中，好像它们本就是一体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朦朦胧胧的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睁开眼睛，眼前好像是梦境，又好像是现实。

白衣男子从洞中跑出来，眼中带着焦急，四下打望，好像在找什么人，目光落在他所在的方向时，男子脸上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快步走过来，温润的声音从那人口中传出“原来你还没有离开。”

“玄，醒醒，你醒醒！”

空中一个急切的喊声传来，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消失了，玄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过了半天，才发现，慕容悠正晃动着他的胳膊，眼中满是恐惧“玄，醒醒，醒醒！”

“……”玄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人，目光闪了又闪。

“你没事吧，怎么自己跑出来了。”慕容悠几乎是瘫倒在了地上“吓死我了，我以为……”

以为他死了吗？玄的嘴角扯了扯，他想笑，可是却没有力气了。

“你身体虚弱，不应该跑出来，我扶你回去吧。”

“洞里太闷了，还是这里好，你也坐下吧。”眼皮已经开始打颤了。

“等一下，我进去给你取件衣服。”

慕容悠站起来要走，玄想拦住他，可手却抓空了，看着他再次返回了洞中。

“这会是巧合吗，墨玉？”玄喃喃的低语了一句，再次闭上了眼睛，渐渐的，落花的声音没了，空气流动的声音没有了，心跳的声音也没有了，一切都寂静了下来，剩下的唯有一片白。

再次醒来，他已经不是在合欢树下，而是躺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身边没有白衣男子，有的只是六个哭花了妆容的女子。

“小弟，你可算是回来了！”紫衣女子扑到在他身上，眼泪鼻涕全部黏在了那赤裸的胸膛上。

“玄弟，太好了，你没死。”红衣女子抱着他的脸猛亲。

“小七，以后我们又可以一起玩了。”粉衣女子拉着他的手。

“呆子，怎么不说话。”黑衣女子戳了戳他的脑袋“不是头受了什么伤，变傻了吧。”

“五妹，”青衣女子打开黑衣女子的手，温柔的揉着他的额头“七弟，你没事吧。”

“你们能给我闪个空吗？”黄衣女子则站在人群的外侧，一脸无奈。

“我这是在哪儿？”玄已经被几个人弄的晕头转向了。

“呆子，你真傻了！”玄的话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黑衣女子皱了皱眉“这里是魔宫，你的家呀。你不会连我们都不认识了吧。”

“魔宫？这么说，这里是魔界！”玄伸了伸胳膊，想要坐起来。

“喂，你小心点，好不容易重获真身，千万不要再受伤了。”看到玄差点摔倒，旁边的黄衣女子连忙扶住。

“身体？”玄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这不是他的身体，不，更确切的说，这不是安逸的身体。

“是呀，你成功了，小弟，你又有了魔身。”紫衣女子衣袖一挥，一面水晶镜子凭空而现，立在了玄的面前。

镜中的人紫发盈盈，那是一张过去熟悉而今却让他感到陌生的脸。

“小弟，既然已经重新活过，就忘记以前的事情吧。”魔界三公主煌黎以为玄又想起了过去的事。

玄没有办法和她们解释自己的困惑，也无法告诉她们现在他的心情。他有好多的放不下，想知道妖皇的伤势，想知道两国的战事，也想知道，合欢树下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三姐，我想知道墨玉的近况。”

这个名字在魔界已经一千年没有提起过了，犹如一颗石子被投入平静的湖水中，打破了一池的宁静。

“墨玉？小弟，你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煌黎的脸色变的很难看“那个人害你那么惨，还想着他做什么。”

“我好像见到他了！”

“什么，你见到那个混蛋了！”五公主紧张的冲上来“在什么地方见到的。”

“凡间！”

“你竟然也去了凡间？”煌黎皱了皱眉，君父带着七弟的元魂去无极地渡六道天劫，没有人知道在逆妖门的另一侧发生了什么，只是七弟的元魂被君父送进去之后，很久都没有出来，她们七姐妹在门前守了两天，直到今日破晓时分，一道紫光从门中冲出坠入承欢殿，她们才发现了躺在大殿中的小弟。

“也？”玄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姐“这么说，墨玉真的在凡界。”

他的六位姐姐相互看了看，都不吱声了。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玄把床上的被单扯了下来，随意的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真的遇到他了？”最后还是煌黎开了口。

“我不确定是他，所以才来问你们。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大概是真的太恨他了，我竟然连他的样子也忘记了。”玄嘴角扯出一丝无奈“可是我在凡间遇到一个人，他却让我想起了很多过去被我刻意遗忘的事情。我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墨玉，可既然姐姐你说墨玉也下了凡间，那应该就是他了。”

“那他知道是你吗？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都害怕自己的弟弟再受伤害。

“我不知道，但是他对我很好，是朋友。”

“很好？玄弟，你可不能再做傻事了。那人害你那么深，你一定要远离他。”二公主岫影挤到玄的身边，一把拉住他“虽然你受伤之后，那家伙自请被贬下凡，可我们也不会原谅他！”

“二姐，你说什么？”玄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当年墨玉自请被贬下凡？他为什么这么做，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咱们怎么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大概自知罪孽深重吧。”六公主敛若撅了撅嘴巴“至于没有跟小七你说，那是不想让你再听到那个名字伤心。他愿意下凡就下凡呗，那是他活该。”

入凡胎，逆妖行，机缘会，天地灭。

原来是这个意思！玄终于明白了那十二字箴言后两句的意思。机缘会，是指他和墨玉会再次相遇，至于后一句，应该就是指人妖两族之间的战事吧。命运让他们重逢于凡间乱世，被卷入天地之间这场浩劫，那是由他们开始的，也该由他们结束。

“弟弟，不管怎么说，一切都过去了。”煌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经重生了！”

“是的，我是重生了，可一切，还没有过去。”玄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他想要做的事，他要回去，他要回凡间去。让一切该结束的结束，把不该结束的重新找回来。

第八十七章

没有了军营，没有了战旗，也没有了响彻云霄的战鼓声，当玄再次站在灵山脚下的时候，那里已经不是他离开时的境况了。山谷中的碎石路被平坦的马道取而代之，来来往往的马车，装载着各种各样的货物，奔走于其中，驾车的人既有妖族也有人族。

他已经尽快赶回来了，可看起来人间还是已经度过了许多时光，不知道在他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