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监狱)上 ——颜凉雨
颜凉雨  发于:2013年04月22日

关灯
护眼

花花乐了下,我发誓,他肯定乐了下!哪怕再抬头的时候这家伙面如死水一派坦然。

[花露水借我。]

“就这事儿?”费劲巴拉在迷蒙的月光里识别出这白纸黑字,我哭的心都有,“你有手有脚直接过去拿不就行了!”

花花抿紧嘴唇,不语。

好吧,我当他识大体懂礼……等等!

“你不是不招蚊子吗?”

一只胳膊伸到我眼前,手腕割脉常用的那个地方赫然三个小红点儿。

得,横竖都是人家有理,我也想明白了,这是老天暗示呢,今儿不宜思淫欲,咱也就别跟命运较劲了。

“就在桌子抽屉里,自己拿。”

花花得令,果断起身离去,下一秒,就听见抽屉发出格拉格拉的奇怪声响。

我想告诉他那抽屉滑轮锈住了,有时候不太好拉开,得用巧劲儿,结果刚张开嘴,就听见一声巨响,啪——

得,百分百是这孩子用力过猛给人直接扯出来掉地上了。

叹口气,我想得亏是金大福和周铖刚折腾过,所以这会儿就是有噪音俩人也不好意思生气,结果没等想完,某人崩溃的嚎叫便响彻十七号:

“操你妈我忍你们很久了还有完没完啊——”

有时候想想,咳,其实小疯子真挺可怜的。

第二天比赛,大金子真如他所说,英勇堪比奥尼尔,那铁壁铜墙防得对手几近崩溃。小疯子和花花也打得很开,比分一路领先。我们这些围观群众也很兴奋,因为没人管,所以我时不时就吼上两句,花花加油!弄得大金子直冲我翻白眼,小疯子更是冲我嚷嚷,你是他媳妇儿啊光给他当拉拉队,这还俩大活人呢没看见?!于是为了显示哥是无私博爱的,后面每给花花加油两次,就给十七号加油一次,公正公平,童叟无欺。

整个夏天,便在这种亢奋的状态下划过,以至于秋天什么时候来的,毫无知觉。

九月中旬,下了一场雨,持续了好几日,活活把天给下凉了,早晚温差拉大,偶尔清晨起风,会让人忍不住打哆嗦。然后三鹿就在这瑟瑟秋风里,成了毒奶粉的代言人。看新闻的时候我们都挺感慨,说虽然监狱伙食烂,起码都是在咱眼皮子底下种的,绝对绿色无公害。

金大福的儿子最近在闹阑尾炎,据说是老毛病,因为天气凉以及饮食没调整好,犯了。鉴于是慢性的,所以孩子只是在医院挂吊瓶消炎,医生建议做个手术一劳永逸,但孩子妈舍不得,于是三天两头到监狱来和孩子爹商量。

做还是不做,其实不是啥问题,所以我们也没多关心,毕竟是人家家的事情。只是看见人家总有亲人来探视,不免心情复杂。

周铖还好,因为周姐依然雷打不动地按时前来,花花也没什么,因为他从来就没人探监,我年纪一大把,心理承受能力强,不来就不来了,反正我也不想看见某张哀怨的娘们儿脸,唯独小疯子,整个人就蔫儿了似的,演算也不做了,嘴巴也不讲话了,消沉的像个小老头儿。

我掐指算算,他同学快一年没露面儿了。

小疯子很少有能让我心疼的时候,但这一次,多少有点儿。

我试图宽慰他:“人家也够意思了,对不对,坚持了好几年,说不定现在调动工作了,到别的城市了……”

“人就这样,”小疯子打断我,故作不在乎,“信什么不如信钱,信自己,信别的都是傻子。”

我黑线,想踹他,却又下不去腿。

后来我斟酌再三,豁出去了:“没人要你我要你。”

容恺一脸莫名其妙:“啊?”

我说:“你也认我当哥啊,我肯定不抛弃你。”

容恺黑线。

我豪气干云地拍拍他肩膀:“不过你得做老二,老大是花花,哈哈哈……”

小疯子镇定地把我的手拿下来,后退两步:“神经病会传染的,你离我远点儿……”

第39章

国庆的时候周铖姐来探望,留下一张照片,那是他姐姐的全家福,姐姐,姐夫,还有他的小外甥。周铖时不时会拿出来端详,每到这时,他淡漠的眸子里都会透出不一样的光,像淡淡的烛火,不烈,却久久摇曳。

我知道他想出去,这里的每个人都想出去。

“这是你姐家孩子?脸好像包子啊,哈哈哈……”

好吧,也有小疯子这种不知伤春悲秋为何物的天外来客。

不知什么时候起,周铖对小疯子的态度改变了,以前是直接无视,你爱怎么蹦跶怎么蹦跶,我自岿然不动。现在则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赏两眼,心情一般的时候回两句,心情比较好的时候就直接拿对方当皮球,活泼地拍动起来。

比如现在,他轻轻挑眉,我就知道这是心情不错准备对小疯子出手了,但后者浑然不觉,直到脸颊被人捏了个实实在在。

“你比他还像。”施虐者微微一笑。

小疯子石化三秒,触电似的弹开,捂着脸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挣扎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有毛病吧——”

我叹口气,默默走到小疯子的背后,伸出右臂,手腕微微弯曲,捏:“啊,是挺软乎的。”

小疯子猛然转过来气呼呼控诉:“冯一路你跟着起什么……”

可怜这娃最后一个字还没出来,就被花花薅过去了,然后下一秒,右脸颊第三次被捏。杯具的是捏完了花花还一脸不满意,好像我和周铖虚假宣传了,实际手感差强人意。

小疯子彻底炸了,奈何硬碰硬他谁都拧不过,于是只能吱哇乱叫,最后发泄得没体力了,还要回到学习桌前写公式。那一大篇一大篇的我看着都心疼……纸。周铖说那其实不是公式,是诅咒,小疯子研发的,有专利。

总之一晚上因为小疯子弄得十七号笑声没断过,我这才发现和我刚进来那时候相比,小疯子真的没半点变化,依旧一张娃娃脸,圆圆的,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许多。

倒是花花,真的再看不出小孩儿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经常打篮球的缘故,这家伙现在居然比我还高出半厘米,身材也不似当年那么单薄,虽然还是有点瘦,但该有的肌肉线条都出来了,活脱脱一吾家有男初长成!

老子他妈的巨欣慰!

十二月初的时候有小到消息说今年减刑的名额有大幅度增加,只要没犯过太出格的错误,都能申请下来。这消息就像一针兴奋剂,把监狱里所有人都打精神了,天天上工的劲头儿就向当年大生产,晚上看新闻联播的专注度堪比文革,恨不得一夜之间都变成五讲四美好青年社会主义新一代接班人。

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会鄙视他们,可现在,谁他妈说不想要自由,谁他妈就是装逼!

就在我心心念盼着几年的减刑申报快点下来的时候,花花却忽然发起了高烧。

那是十二月九号的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忽然觉得一阵寒意窜上后背,那种冷不是外部环境造成的,纯粹生理反应,然后我恍然:“操,今天一二.九啊!”

全屋人都让我这一嗓子给嚎精神了,小疯子一脸没睡饱的愤怒:“用我在你后背刺勿忘国耻四个大字不?!”

我哈哈乐,觉得大清早嚎这么一嗓子,通体舒畅。

难得第一个起床,我便快速洗脸刷牙上厕所,全部弄完了之后就给其他同志腾地方,然后一个人趴窗台上欣赏……夜空。

冬季的北方,天总是亮的很晚,偶尔昼夜交替时,还会看见微黄的月亮河净白的太阳一齐出现。

第二个洗漱完毕的是周铖,走过来问我看什么呢,我开玩笑说流星,这样我就能许愿减刑申请成功了。周铖淡淡地笑,我知道他没当真,但他总是很有分寸,从来不会干戳破人美梦这种事。

然后周铖就离开了,再然后我听见他疑惑地叫:“花雕?”

我对花花的名字很敏感,所以当下回头去看,只见花花躺在小疯子的上铺,被子蒙得严严实实,连根儿头发都没露出来,活脱脱一个坟包,怎么瞧怎么瘆人。

“花花?”我也跟着叫,这回声音大了点儿。

床上的坟包还是一动不动。

我心里一惊,也不知道是第六感还是别的什么,反正就是感觉不对,直接大踏步走过去掀被子。

被子一掀开,我愣了,只见花花像虾米一样蜷缩着,眼睛紧闭,脸通红,我伸手一摸,整张脸烫的惊人!

“发烧了?”周铖问。

“应该是。”我回答的语气很镇定,但心却莫名一阵阵慌。我知道感冒发烧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我控制不住。第一次,我真正意识到,我把花花当家人了。

花花在医务室呆了三天,挂了不知道多少个吊瓶,有退烧的,有补营养的,反正据小疯子打听来的,从早到晚那吊针就没从他手背上拔下来。我被允许去探望过一次,花花睡的不太安稳,眉头紧紧皱着,像是梦里还在跟人打仗。

医务室里很冷,几乎和监舍有一拼,我只站了一会儿,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后来好说歹说,让大夫给花花加了床被子。

回来那天,花花的气色依然不大好,但烧是铁定退了,王八蛋如是说。

“不用再观察观察?”我问。

王八蛋斜着眼睛看我:“知不知道你们这属于公费医疗,不能骄奢淫逸!”

我无语。后来想了想也是,据说现在外头工作都得交五险一金啥的,才有医疗保险,咱们在这里啥都不用交,可不是公费医疗么。

俞轻舟走后,我给花花倒了点开水,又想给他削平果,花花坚决不用,拿过苹果洗吧洗吧就啃了起来,吃相看着到是挺有力气。

“还觉得哪不舒服吗?”我问。

花花摇头。

我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但还是闹不懂:“好端端怎么就发烧了呢?”

“冻的呗,”小疯子在一旁插话过来,“都十二月中了还不来暖气,这摆明要对咱们进行人道毁灭啊。”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反应过来,对啊,往年十一月下旬就该供暖了,今年是怎么了?

起身走到暖气片那里摸一摸,银粉斑驳的金属片冰凉刺骨,我皱眉:“这么下去不行啊,晚上睡觉冷,迟早还得生病。”

小疯子撇撇嘴:“那有什么招儿,锅炉不拉煤来烧,你能自己生出暖气?”

说着些没用的话,就到了熄灯时间,没辙,大家还是各自回床盖上了单薄的被。不知是今天特别冷,还是意识到没暖气了,总之我躲在被子下面一阵阵发抖,直觉得那凉气从棉被的四下各处往里钻,扰得人不得安宁。

我努力给自己催眠,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

可是不行,这他妈非人的环境根本睡不着!

“喂,你们不冷?”黑暗里,我听见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你、你说呢?”小疯子嘴皮子也不利索了。

“没听晚上天气预报么,今天夜里降温。”周铖淡淡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透着些紧绷。

“操!”金大福骂,“还让不让人活了!”

花花躺在床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知道他是不能说话,可听不见他的动静就是不安心。于是我特意问了句:“花花?睡着了吗?”

那头捶了下床板,发出不大不小砰的一声。

“呸呸呸,我说多少回了让你拍墙!木头屑都落我嘴里啦!”小疯子烦躁地翻了好几个身,然后又哀哀地叫,“冯一路我快冻死了……”

我哭笑不得,叫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开锅炉的。

正无奈着,忽然一阵咯吱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是有人从上铺下来了!我刚要纳闷儿,就听金大福疑惑出声:“周铖?”

“让开点儿。”周铖的声音很低,衬得十七号更加安静。

金大福没有再说话,而是一阵窸窸窣窣声之后,发出“嘿嘿嘿嘿”的淫荡笑声。

我窜起一身鸡皮疙瘩,寻思着周铖这是抽什么风?大半夜准备人体摩擦生热?

“冯一路。”周铖忽然叫我。

“哎哎。”我他妈差点儿说小的在呢,靠!

“你让花雕也来跟你挤一起,两个人睡怎么也暖和点。”

我恍然大悟,不得不惭愧地反省自己的无耻和狭隘。

“你们都有伴儿了那我呢!”小疯子叫起来,声音里有点儿不满,更多的确是紧张,就像被父母丢在火车站的小孩儿。

我愣住,也犯了难,咱屋要是六个人倒还好说,可现在是五个……

“花雕和我的被子都给你,你一个人盖三床,够吗?”

“切,勉勉强强吧。”

我不自觉扬起嘴角,得,周铖生来就是克容恺的,上帝创造的时候肯定这么设置过!

“花花,”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周铖的提议非常有建设性,可我总觉得花花还在等我的首肯,仿佛只有我点头了,他才能行动,于是我言简意赅表达了立场,“过来。”

没过半分钟,一个人悄然溜进我的被窝。

我向里挪了挪,留出足够的空间给这娃,等他躺好,我很自然地把人搂住。

被窝里很凉,但两具大老爷们儿的身体都很热,光是简单地抱着,就特温暖。

“我要被压成肉饼啦——”小疯子不着调地吼上一句,翻个身,安静了。

我莞尔,用力伸胳膊想把花花搂得更紧……

“呃,你能再侧过来点儿么?”我小声对他说,气息低的只有我俩能听见,“我胳膊拢不住。”这娃看着瘦,身板倒真是厚实了。

花花安静了两秒,忽然把我胳膊从他的身上拿下来,然后伸手抱住了我。

花花搂得很到位……好吧我承认他胳膊比我长。

第一次跟人同床共枕,这感觉有点儿奇妙,尤其是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之后,我竟然不大困了,于是小声地叨咕他:“全屋都没发烧就你发烧,点儿背。”

我其实就是唠叨唠叨,没指望他搭理我,可被子底下忽然有只手弄开了我因为冷攥紧的拳头,然后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在我的手心上写了两个字:没事。

没事。

烧到三十九度,没事。

挂了三天吊瓶,没事。

狱医说烧再退不下去就有危险了,没事。

去你妈的!

“你没事,我有事。”我觉得嗓子有点儿发酸,“以前没人管你,你是死是活随便,现在你是我弟,你就不能死在我前面儿,而且还要健健康康特得瑟地长命百岁,听见没?”

……

花花听见了,所以这倒霉孩子咬了我脸一口。

尼玛什么习性啊这是!

第40章

入冬以来,我从没这么舒坦地睡过一觉。不需要蜷缩,不需要绷着身体,甚至不用担心翻身会带进来哪怕一丝就足以致命的冷风,我可以自由的舒展身体,想摆什么POSE摆什么POSE,哪怕外面天寒地冻,高墙电网,可被子里是我的天下。

清晨,我做了个梦。为什么我会在梦里就已经知道是清晨了呢,这事儿可说不清。总之我梦见自己出狱了,然后捡张彩票中了五百万大奖,我用三百万买了别墅,一百万装修,一百万开了个皮鞋加工厂,然后大金子当保安,小疯子当会计,周铖搞市场,花花弄生产。没过多久,我们的加工厂就名扬海外,许多国际顶级品牌纷纷过来洽谈代工,贴牌,电视台也闻讯赶来,要采访我们背后的故事,更有甚者,中央听闻我们的事迹居然让新华社用一整版的版面只写几个大字——向冯一路同志学习。就在我立于天安门广场即将被授予“人民英雄”锦旗的光荣时刻,一声大吼石破天惊——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