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再追回来了,因为他走了,他就这么走了。我追过一回,第一次在楼梯上盘旋下去,死都想要见着苏羽的面。可是这一
次,我却不敢了。看着他慢慢地后退,慢慢慢慢地退出门外。门很轻地掩上,轻得让我以为这就是一场梦。
冬日的早晨是那么的静,明净的窗户外是灰蒙蒙的天。
我的内心是空白的一片,没有任何的意识。
滚落干净泪的眼清明一片,可我不敢再睁开了。因为我面前已经没了我想要见到的人。孔言,你怎么可以那么懦弱!你怎么可以
那么懦弱,连自己喜爱的人都不可以去陪伴。你还有什么用,你还有什么用处?!
我压低声音死死不让呜咽声出口,可它还是冲破了我的禁制咳了出来。一下子,势如破竹的声音滚了出来,我无法抵挡那恼人的
抽泣。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像鸵鸟一样埋入雪白的被子里,盖住自己的脑袋,当个掩耳盗铃的人。
埋了自己好长时间,我几乎都要入眠了。
可鼻腔的小小的空间里充满了苏羽的气味,我听到闹钟嗒嗒嗒地响了起来。我忽地触电一般跳了起来。冲出门,冲出这个房子,
冲出这幢楼。
穿着睡衣的我站在了这个A市的某一角,一天才刚开始。
天也睁开了它的眼睛,光芒自东方倏忽射来,传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冷气息,它是那么凉那么冷,几乎可
以将你的鼻子冻掉。
光芒还是那么亮,差一点将我的眼睛给灼伤。可是,它已经照不进我的世界。
它永远都照不到那个世界。那个众人排斥的世界。
而梦也醒了。苏羽真的走了。
******
好多年后,耳朵也老得都跳不动了,我和楠楠的孩子也上了幼儿园。那是夏日的傍晚,清新而舒爽的夏日傍晚。我开着车子接了
宝宝要回家,宝宝在位子上闹腾,使劲地念着他学会的词汇。
“爸爸,妈妈说今晚要给宝宝烧酱排骨吃。”他奶声奶气地说,手上还不忘抓着玩具玩。
我笑着抽出只手整理了他的衣领,开口说:“今天还有烧白菜,宝宝不能偏食,否则不能喂耳朵吃萝卜了。” “耳朵兔兔不能
吃萝卜,它牙齿掉了几颗,它只能吃嫩青菜。”他反驳我的话。看着他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我笑着点点头:“是的,只能吃嫩
青菜。那么宝宝你也要吃嫩青菜。”他重重地点头,说:“我跟耳朵兔兔吃一样的。那么爸爸,孔绮阿姨不爱吃萝卜,我可以让
赵谦叔叔喂他嫩青菜吗?”我大笑起来,他不解地看我。
车子驶到了红绿灯那停了下来,刚巧不巧地赶上了红灯。宝宝看见红绿灯又囔囔:“红灯停,绿灯行,见了黄灯等一等……”他
说完还扬头看我等待着我的鼓励。我亲了他一口,他咯咯地笑。
直起身子,我转过头看四周,旁边正好有辆车子也停着。有些熟悉的身影,我再仔细看了一眼,终于确定了驾驶人员。是当年在
秘密花园里结识的方程。方程依然是当年的那副打扮,可是年龄已经写在了脸上。他也正好转过头看到我,似乎有些愣神,但是
回过神之后也只是点点头稍微一笑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当初在秘密花园里的那股亲热劲。
也是,出了秘密花园,我们都是陌生人。只不过很诧异竟然可以在C城看到他。
我笑着点点头就看向红绿灯。忽然想到了好多年前在秘密花园里他跟我说的话——离开秘密花园,过上他人眼中“正常人”的生
活,找一个妻子——哪怕不是美丽的不是温柔的也不是自己喜爱的,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生一个孩子,然后工作,然后死去。
但是他终究还是回到了秘密花园里,而我却找到了一个别人眼中正常而幸福的家庭。
笑着摇摇头,红灯在下一秒转为绿。红绿灯转换,我忽然又想到了李墨书带着苏羽驰车从我眼前飞过的场景。听别人说,等到你
不断地回忆过去的时候就说明你老了。那么,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回忆过去的呢?
行驶了会儿,我忽然想到学生试卷忘在办公室内了。跟宝宝打个招呼我掉头驶向学校。
门卫见了我打了个招呼就放车进去了。我拿好东西稍微又检查了一番磨蹭了会就下了楼,赶到停车的地方。老远就看见宝宝还坐
在位置上安安静静地玩游戏,只不过他见到我很开心。
我坐进去,他挥舞着双手叫我:“爸爸,刚刚有个叔叔在跟我说话。”他很激动地说。
这样的事很常见,一般是同事看见宝宝来了就开个玩笑打个招呼。我点点头随意笑了下就开车出校门。
宝宝依然很激动地说:“然后叔叔还给我了一张照片。”我笑说:“是么,那很好呀。”宝宝得意地说:“叔叔说,看见爸爸很
开心。看见宝宝更开心。那个叔叔很漂亮。”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还是选择说:“不过宝宝还是觉得爸爸好看。”说完就笑得
吱出了颗刚换的大门牙。
我扑哧一笑。
到了家门口,我开门下车,随后抱了宝宝出来。宝宝将那张照片塞入我的胸口:“他说,给爸爸看,然后还说要我好好爱爸爸。
”我笑着放下他,接过照片。
翻了页,我的笑意凝在了嘴角边。
那照片上的人是我。
那是多年前在A市天桥上凝望远方迷惘彷徨的我,不远处的高楼霓红灯照。夜很暗,但是再怎么暗的夜在城市里也被染成了酒红
色。高处的风很大,我的头发略显得凌乱不堪。单薄的衬衫在风里衣袂翩翩。我几乎可以感受到那夜的风。
我顿时人魂具失,神色慌张地左右四处张望就差大声呼喊了。耳朵里还有宝宝的声音:“叔叔说——”我猛地蹲下去握住宝宝的
肩膀,厉声问:“叔叔说什么?叔叔在哪里?他怎么样,他好么?”说着说着我才发现宝宝露出一个要哭的表情。
我一愣,立刻疼惜地抱住他,他委屈地说:“叔叔说,他也爱爸爸。爸爸,宝宝也爱你。”不知该用如何的言语来表达我此刻的
心情,我只能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语气略有些哽咽:“宝宝,爸爸也爱你。”一下子,多年前的画面都塞入了我的脑子里,那
些尘封在回忆里的话语都历历在耳。
宝宝伸出短短的手抱住我的脖子,暖暖的小手像是个小火炉。
他说:“爸爸,宝宝要妈妈。”我无声地抱起他,锁了车进家门。
楠楠一开门就抱过宝宝亲亲。我亲了亲楠楠的面颊,在宝宝的“羞羞”声中上了楼。
手中的那张照片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颜色,特别是右下角,好似是因为时常摩挲而模糊了图案。拿着这张照片,我几乎可以感觉
到那时他拿着照片时的心境。
我走入书房,在书柜里打开那个锁着的小抽屉,从抽屉里抽出一只木盒子。盒子很旧了,我好久没有动它了。我拍拍它上面的烟
尘,等到弄干净了之后才打开盒子。盒子里除了一截干瘪的仙人掌什么都没有。而仙人掌也干瘪得过分而像个脱落了牙齿的耄耋
老人巴巴地躺在盒子底。
我拿过那张照片,再一次深深地看了眼那张照片。深呼吸一口气,我缓缓地将照片放入盒子。
再见了。苏羽。
还有,我也爱你。
微笑中我盖上盒子盖子。
打开书房门,我听到宝宝嬉笑的尖叫声从楼下传来。宝宝大叫爸爸爸爸,我应了声下楼。
楼下有我的妻子儿子,似乎那才是我真正该得到的生活。
似乎,那才是别人眼中的我的幸福。
我回头看了眼关着的门的书房,书房门上挂着两幅画。内一幅《辉》,外一幅《诱惑》。
我想,别人永远都不知道我到底喜欢的是书房内的世界还是书房外的世界。
******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不是没有想过就这样找个姑娘——不在乎她的外貌和身家,只是这样成家了也好。但是一天天一月月过去,
我还是迈不出那道坎。我终究放不下苏羽。
诚如孔绮所说,想要等待一天,但是等待复等待,天天月月也就成了年年。只是不想要放弃,总觉得他会在下一秒奇迹般出现在
我眼前,对我笑着说,HELLO,孔言,我回来了。
就带着这个期待,我等了下去。
最后,苍天不负我,我等到了苏羽。
一个人可以等待一份爱情多长时间?
一个月还是一年,抑或更长的时间。我没有概念,哪怕我天天与数字打交道,但是我不知道怎样庞大的数字才可以对应一份一生
相伴的感情。
握着苏羽的手,我想,这就是我的爱情,我期待已久的感情。
秘密花园,兜兜转转,爱情终究回到了我的手中。苏羽那日回去也不过只是顺便,他先去了我们的房子,楼下观望上去黑色一片
,他就来到了秘密花园。然后我们就此相遇。我真的庆幸,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不会错开的爱情,那就是缘分。
苏羽说,他原本打算离开。两年中,他不是没有回来过,但是每一次都是黑漆漆的房间。他怕极了当初刚来到A市的那种孤独无
依的感觉,那压抑的空间窒息的气味和乏味的色彩。
习惯了温暖后就会更加害怕阴冷。习惯了成双入对就会更加胆怯孤独。
所以,五月五日,最后一次回访。
终究是遇到了。
不前不后,刚刚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