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突然面容一整，说完就起身走出了寝室。
终于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我谨慎地看着他渐远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然后和衣躺在了床上。
洞房花烛夜，就这么过去了。
毕竟换了地方而不是自己熟悉的家，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睁开眼看到床边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吓得我赶紧坐了起来。
“嘘，不要出声。”皇上轻声说着，弯腰坐在了床边。
“你要干什么？”虽然不明白，我还是忍不住放低了声音询问。
“蒙混过关。”皇上说着，推了推我的胳膊。
“往里挪挪。”
“哦，”我按照他的意思挪了挪，然后意识到不对劲。
他怎么到床上来了？
“你”
我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赶紧把外衣脱了。”
顿时，我的心里一沉。果然还是逃不过吗？
他见我没有反应，低声说道：“咱们必须要造成已经圆房的假象，不然的话我也保不了你。快点！”
我咬着下唇思虑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相信他。把心一横，我解开衣扣将外袍和中衣都脱了下来。
仅剩里衣的我紧紧地抓着被子躲在床角，看着模糊的他将衣服通通丢在地上，然后抓住我的手一起躺在了床上。
“你干什”
“不要出声。”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了。
我吓得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僵在他身边。
皇上故意等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开口：“什么事？”
门口传来了压低的声音：“启禀皇上，该早朝了。”
“朕昨天才纳妃，今日免朝。让他们都回去吧。”
等外面彻底安静了，他才重新开口。
“好了，还差最后一步。”
我看着他坐起来，从床角下拿出一个东西。
天色越来越亮，房内的事物也渐渐清晰。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将整条被子撩起堆在一边，找出平铺在
床褥中央的洁白锦帕。
直到此时，我才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一把短小的匕首。
我吓得不轻，赶紧拉住他，低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道具。既然要做戏，就要做全套。”皇上说着，伸出左手，用匕首在小臂内侧轻轻一划。
一道鲜红的血痕顿时出现。
“你！”
“好了。这下就可以放心了。”等到血珠滴落在锦帕上，皇上用右手按住伤口，然后伸出左手食指将锦帕上的血抹了抹，让血珠
散开。
我赶紧将里衣扯下一条，将他的伤口绑好。
“你这是何必呢！其实，用我的血也可以的。”
“这是我欠你的。而且伤口也不深，不用愧疚。”
就这样，在过了洞房那一关后我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每天，皇上都会抽空过来，或者聊聊天、或者一起用饭、或者一起望着头上的蓝天发呆。
通过和他的交谈，我大概了解了他的故事。一个是仓促之下乱点的鸳鸯谱，一个是求而不得的人，他的世界里，除了思念就是愧
疚。
每每和他交谈，我都会想起青悦。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还记不记得我们的誓言？
渐渐地，我们成了至交好友，无话不谈。其实，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恶心，而且没有食欲。
皇上得知之后，召来了太医为我诊断。想不到，迎接我的竟然是如此震撼的惊喜！
想不到在我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一个小生命正在我腹中悄悄地生长着。
欣喜而又激动的泪，就这样充盈了我的眼眶。如果青悦知道了，得有多高兴！如果他在这里，该有多好！
皇上也非常开心，他专门指定了一个稳妥的人来伺候我的日常起居，尽最大的可能来保证我们母子的安全。
其实，在刚进宫的时候我就听说了那个被皇上错点鸳鸯谱的可怜人——皇后。
看得出来，她其实非常爱皇上。可惜，皇上心里的那个人却不是她。明知道皇上如此频繁地来到我这里会招致她的妒忌和怨恨，
可是自己实在是不忍心开口将他拒之门外。
皇上满心满意都是对自己的愧疚和自责，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些，恐怕巨大的愧疚会把他压垮吧！而且，他实在是太寂寞了！
明明是一国之君、当朝天子，可私底下的生活竟然和苦行僧差不多。外人只看到了他光鲜的外表，却永远也无法发现他内心深处
的孤独和寂寞。如果自己再拒绝，那他
真的会撑不下去吧！
每一天都过得如此小心翼翼，任何饮食和药物都要经过太医的检查，在确定安全之后我才敢吃下。
想到这个小家伙正在健康地成长着，多么艰难的日子我都能忍。
终于迎来了小家伙降临的那一天。
难以忍受的疼痛从腹中传来，我按着产婆的指示拼命的呼吸、用力。
撕心裂肺的大喊已经消失，只剩下有力无气的痛呼和呻吟断断续续地从我喉咙中传出。大汗淋漓的我在这没有尽头的疼痛中几乎
绝望，那时的我是如此迫切地想要看到青悦，想要听听他那温柔的声音。如果他在，该有多好！
终于在我即将昏厥之际，那声惊天动地地啼哭终于传入了我耳中。
孩子，生出来了！
努力坚持着不让意识消散，我勉强地睁着眼睛，在看到孩子褶皱的小脸后终于放心的陷入了黑暗。
番外：此生不换（五）
看着孩子长得越来越漂亮，我心里的喜悦和幸福难以言喻。
皇上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儿，询问：“多可爱的孩子！你打算给他起什么名字？”
我靠坐在床上，看着熟睡中的小脸，轻声说：“他是在雨天来到这个世界的，就要雨儿吧！”
“下雨的雨吗？”皇上微皱了眉，思索片刻说道：“毕竟是个男儿，这个字稍显女气了。可以找个同音的字代替，你觉得呢？”
“也好，”我想了想，说道：“皇上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雨，宇。那就叫宇儿吧！取浩瀚广博之意，如何？”皇上想了想，问。
“宇儿，那就叫宇儿吧！”我点了点头。
“毕竟出生在皇族，他的名字还要继承皇室的辈分。所以，大名就叫萧靖宇，可以吗？”
“嗯。”我用力的点着头，眼眶湿润。
“皇上，谢谢你如此用心地保护我们母子。”说着，我缓慢地起身跪在床边，虔诚地拜了拜。
“你不必如此的，”皇上抱着宇儿赶紧起身，阻拦失败后感叹：“这是我欠你们母子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一家三口早就其
乐融融了。”
“无论如何，皇上的大恩大德林晚毕生难忘。”我伏在床边，真心地说。
有了宇儿的陪伴，每天的日子我都过得十分充实和满足。宇儿第一次笑、第一次穿小衣服、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爬，每个第一次
对我而言都是无与伦比的惊喜。
看着宇儿一天一天的长大，我开心之余还是会涌起一丝遗憾。如果青悦也在，那该有多好！他看到这些，得有多开心啊！然而事
实是，他连这个小生命的存在都一无所知。
“怎么愁眉苦脸的？”
听到皇上的声音传进屋里，我抬起头看到他兴匆匆地走进来。
“皇上来了。”我站起身，行礼。
“我来看看宇儿怎么样了？”他说着，走到床边将宇儿抱了起来。
“哎呦，宇儿又沉了，是胖了还是长身体呢？嗯？”
穿着小衣服的宇儿乖乖地趴在皇上肩上，两只明亮的大眼睛不停地四处乱晃。
“长个子了，也重了。我现在抱着他都有些吃力了！”我抬手逗弄着孩子，淡笑着说。
“是吗？你母妃嫌你重了。来，不怕！父皇来抱，好不好？”皇上将宇儿的小脸拉到面前，乐呵呵地说道。
结果，宇儿竟然咧开小嘴，笑了！
“你看你看，他笑了！”皇上像个捡到糖果的孩子一般，惊喜地嚷嚷。
“嗯。”我也笑着点头
。
饭后，我们趁着宇儿睡着，坐在桌边聊天。
“明天，就是他的忌日了吧？”我想了想，迟疑地问道。
“嗯。”皇上面色沉重地点头，眼中的痛苦一闪而过。
我抬起胳膊握住他的手，在对方看过来后轻轻地说道：“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放下吧！想必他也不希望你一直沉浸在痛苦中不可
自拔。”
“我知道，可是我舍不得。我怕真的放下了，我就会忘了他。你知道吗？我现在记不清楚他的容貌了？怎么可以这样呢！”
看着他双手撑着额头，满脸痛苦的神色，我嘴唇微张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刚刚得知他心仪的人是他已经离世的皇兄时，自己确实震惊地久久不能平静。可是，看着他每天都在失去爱人的痛苦备受煎熬，
同情和怜惜充斥了我的心神。
相较而言，我要幸福得多了。毕竟，我和青悦是两情相悦，就算现在天各一方，至少都还活在世间，更何况我还有宇儿陪伴。
而皇上呢？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明辉王爷的回应，从头到尾都只是单方面付出；而明辉王爷的大婚更是狠狠地刺伤了他的心，痛
不欲生的他才会头脑发胀地答应了众臣的请求，胡乱地选了皇后。
而就在他以为孤寂和相思会伴他一生时，却传来了噩耗——明辉王爷外出遇劫，身亡。
我几乎能够感受到皇上得知噩耗时的痛苦和绝望，那必定生不如死吧！
所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都不肯走出来，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我想如果可能的话，他早就随明辉王爷而去了吧！
皇宫、乃至整个萧国，于他而言，真的是一只巨大的牢笼，将他死死地套住，不复自由。
而我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皇上不那么孤单，不那么寂寞，能够在枷锁的束缚中得到一丝喘息的时间。
而且有了宇儿，皇上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多了起来。虽然不是亲生儿子，可是皇上已经在私底下认了做义子。看他对宇儿如此疼爱
，我在心里感慨良多。
原以为这次皇上会和之前一样，在书房里酩酊大醉一天一夜之后恢复往日的模样，却不想发生了变故。
我大吃一惊地看着连仪容都来不及整理就狼狈不堪地跑到我房中的皇上泪流满面地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
“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屏退了下人，然后艰难地将他扶到床边坐下，急切地问。
“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怎么办？我背叛了坚守二十多年的感情，我竟然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我该
怎么办？”皇上双手捂着脸，泪如同涓涓细流般不断地从指缝见淌出，声音充满了绝望。
“你，做了什么吗？”我迟疑地问道。
“我竟然碰了皇后！你知道吗？虽然她是皇后，可是我一直在坚守着对明辉的感情，从来都没有动过她。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我急切地追问着，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更多的情况。
“可是昨天，我竟然和她有了夫妻之实！我竟然背叛了他、背叛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感情、更背叛了我自己！怎么办？他不会原谅
我的，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怎么办？这么多年，我就是靠着这份坚持走过来的。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感情没有了，
他也没有了！我还怎么继续下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他。
皇上他，已经彻底崩溃了！连最后一块浮木都失去的他，要如何在痛苦孤寂的海洋中正在求生？！
泪，情不自禁地流泪出来。
我用力地将他搂在怀里，像安慰宇儿一样轻拍着他的背，说道：“不要紧。他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不会怪你的。你不要绝望
，好不好？这个皇宫、这个萧国、还有我们母子都需要你，你不要绝望，好不好？明辉看到你这么痛苦，一定明白你是情非得已
的，不会生你气的。”
皇上顿了顿，然后用力地抓着我的胳膊，嚎啕大哭。
虽然手臂很痛，但是对他的疼惜更加揪心，我忍着身上的痛，不停地低声安慰着他，希望能让他轻松一些。
垂眸看到宇儿躺在床上，两只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们，小手不停地挥动着，一瞬间巨大的心酸淹没了我。
情不自禁地，我也趴在皇上肩头，失声痛哭。
从那以后，皇上就像变了一个人。脸上的笑意没有了，摄人心魂的眼睛里也是一片死寂，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蔓延着一种沉重的绝
望。
就连皇后有孕的消息，都不能引起他的任何反应。没有痛苦、没有伤心、没有悔恨，皇上就像是一个行尸走肉一般，每天埋首在
上书房，夜以继日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务。
我不忍心看着他如此折磨自己，只能尽可能地抽空带着宇儿看探望。
收效甚微。
番外：此生不换（六）
不久皇后就生下了一名男婴。我抱着宇儿在欢呼的众人间穿梭着，向上书房走去。他，应该在那里吧！
果然，脸色苍白的皇上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口，望着天边出神。
“皇上？你还好吧？”我小心翼翼地靠近，轻声询问。
此时的皇上就像一只易碎的瓷娃娃，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头。
“爱妃，我想清楚了。”
看着他比哭还让人心碎的笑，我感到沉重的同时也涌起了一丝疑问。
“什么？”
“你我都清楚这个皇宫、这把龙椅是如何的沉重，所以我并不想让你的孩子也背负起这片沉重的担子。正好，那个孩子来到了世
上。让他来承担这一切，如此一来不但是宇儿，就连我也能松一口气了。”
“皇上”虽然我听到他的话，悄悄将悬在半空的心放了回去；可是同时我也产生了一丝不安。
一直以来，支撑他走下去的就是这副沉重的枷锁。如果他把它转交给别人了，那皇上他呢？
“皇上，你不要”
“林晚，”皇上转眼定定地看着我，将我口中想要说的劝慰纷纷逼了回去。
“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实在是不想再撑下去了。你还要拦着我吗？”
泪，缓缓地充满他的眼眶，然后决堤。
无言以对，我只能默默地低下了头，轻拍着怀里的宇儿。
青悦，如果你在的话，你会怎么做？是劝他继续痛不欲生地坚持下去还是支持他的决定？
看着皇上的脸上重新浮现了笑意，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昨天晚上，皇上下旨给皇后的孩子赐名为萧靖雯。然后，一整晚，皇上都把自己关在上书房里闭门不出。
而转天，再次出现的他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个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人，仿佛之前所背负的全部压力和枷锁都消失了。
眼看宇儿的寿辰快到了，皇上还点名要为孩子举办五岁寿宴。看着满脸笑意的还是重新开始，我天真的认为生活很快就能恢复到
以前，任性地对心底的不安和担忧视而不见。
然而，厄运却又随之而来。
在寿宴当晚，宇儿中毒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却什么都不能做。皇后，也是个可怜的人。哪怕是如此迫害我们母子，我依然无法对她产生任何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