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路行 下——旷达
旷达  发于:2013年0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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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到九点,姥姥正在大厅内往复游荡。母亲则躺在卧室,漠然地看着恶俗的肥皂剧。

薛适速速关灯上床,严严实实地藏进了被窝。他闭上眼,念咒一般,催自己睡觉。少顷,竟真的迷糊着了……

有时会觉得,若意识不再凝聚,就这么睡过去,让思维与灵魂直接进入新的阶段,摆脱现世的痛苦,那反倒是无上的解脱及恩赐

然而,还是被现实拖出了梦境。薛适极不情愿,缓缓眯起眼睛,却只看到了一片死寂的黑夜。

他忐忑摸向床头柜的闹钟,刚刚凌晨一点。那绿色荧光越显恐怖,仿佛在阴笑,倒要看看,濒临崩溃的薛适,还能再撑多久。

莫名,薛适就冲母亲卧室的方向望去了。顷刻之间,墙壁犹如被腐蚀,密布的空洞逐渐扩张相连。屏障崩塌,母亲像是躺在眼前

一般。霎时,她突然惊醒,抽搐嚎叫。薛适立即蜷成一团,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那声惊叫,便是薛适最惧怕的残害。它毫无预警,总在黑夜中无情袭来,在一开始,便将恐惧推至了顶峰,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

薛适已区分不清幻觉与现实了。母亲病发初起的惊嚎,一声一声,在脑中高速萦绕。他两耳嗡鸣不已,便死命揉搓,却于事无补

,痛苦依旧。

薛适十指死死掐进头皮,却仍止不住幻觉的侵袭,那些恐怖骇人的逼真画面,不断刺戳着他仅存的理智。

母亲失足跌入深渊的悲凉呼救……

母亲被一刀毙命时的绝望惨叫……

母亲被歹人欺侮时的失声哭嚎……

母亲幻化成怪物前的竭力嘶吼……

无论母亲遭受怎样的苦难,薛适都无力救助,唯有深重的恐惧,束缚全身。他只得眼睁睁看着,母亲血眼上翻,在丧失意识之际

,也极其无奈地,丢弃了全部的期望。

唯一能救助自己的最亲近的儿子,竟只是无动于衷地站在远处……

对于自己的懦弱无能,薛适绝望到了极点。那是他竭力回避的伤痛,却也是注定逃脱不开的宿命。

薛适终于哭了出来,他抱着脑袋,虽崩溃至极,却仍怕吵到母亲,便只得将声音死死压低,神经质般地哭喊着: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谁来救救我!

谁都行!

蒋胜杰……孟飞……何健……

哪怕是父亲……

谁来救救我!

明知毫无用处,薛适却仍在卑微地乞求着,越是如此,就越是绝望,泪水如决堤一般,阵阵翻涌。

那一刻,他才看清,自己对母亲的怨恨,其实比父亲的还要重上数倍。他憎恨母亲的怪病,憎恨母亲病发时的毫无意识,憎恨母

亲,在他提议独住却遭父亲回绝时,那骇人至极的冰冷默许。

然而,母亲是薛适唯一爱的人。

不比父亲,薛适偶尔还敢顶嘴抱怨,将恨意发泄而出。对母亲更为深重的怨恨,他只得埋于心底,并麻痹自我,时刻讨求着母亲

的关爱,用以遮掩自己心内的丑陋,企图冲散那些肮脏的忤逆。

薛适才发现,这么多年的自欺,都是徒劳。

他倏地起身,光着脚,贴在了门板上。他用手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屏住呼吸,极为轻缓地,扭开了房门的把手。

泪眼模糊,他望向母亲的卧室,见屋门紧闭。他咬着牙根,默

默前移,在门外站定,一动不动。

黑夜里,他静静地听着。母亲微弱的鼾声断续响起,令他心安了许多。这才明了,刚刚的惊嚎,果真都是自己的臆想。

薛适扭头看看自己的卧室,盘踞其中的浓重恐惧,仿佛具化,正透过虚掩的门缝向外袭来。他赶忙后退,进了小屋,将房门悄然

带上,锁死了。

打开电脑,登入那虚幻无谓的世界。将近凌晨两点,同志网站上沉寂了许多,就连总在约炮的那些烂人,恐怕也是早早觅好了目

标,倾巢出动了。

薛适只是漫无目的地胡乱浏览,根本不知自己该找些什么。

蓦地,就看到了这样一段文字:

我是游走在寻常之外的第十三音

我不被认可不被世人分辨但我确实存在

我能读懂你的伤悲 却只能用我的方式演绎而出

你我同样孤独

但我仍渴求哪怕只是一秒一节的灵魂共鸣

犹如一段诡秘的召唤,薛适被全然吸引,主动与对方打了招呼。那人并不急迫,只是淡淡地回复着,不紧不慢,倒显得比薛适优

雅。

薛适仍在恐慌,渴求陪伴,便向对方邀约,翌日见面。那人犹豫少顷,勉强答应,而后,便匆匆下线了。

薛适一宿没睡,顶着两个深沉的黑眼圈,挨到了学校。

白天,身旁都是同学,管他陌生或熟识,总归是被人群包围着的。薛适满足地沉浸在安全感之中,趴在桌上,安心地睡了一节又

一节课。老师见了他那贪婪的睡脸,都懒得打扰。

下午放学,薛适两手高举,伸着懒腰。若不是因为有约,他甚至都不愿离开座位。

按着约定,他乘上回家的公车,提前几站下来,去了师大对面的肯德基。时间尚早,薛适坐在落地窗边,盯着路上的过往车流,

越觉昏沉,仿佛桌椅倒成了舒适的床榻,直想再回笼一次,继续补眠。

一个男孩,从远处孤零零走来,引起了薛适的注目。那人极瘦,肩膀很窄,脑袋又小,看比例,像是身型高挑的人。他穿一身帽

衫,又戴着鸭舌帽,头低低的,像是自卑,又像是唯恐耀眼故作低调一般。最特别的,便是他轻微的驼背,猛一看他,还以为是

在低头寻觅些什么似的。

正猜测着,只见那驼背男孩掏出手机,拨过电话之后贴上了耳朵。

片刻,薛适兜内铃声大作,他起身,推门径直走了过去。

按照先前的粗略介绍,男孩身高约一米七八,但碍于驼背,遂并未显得比薛适高出多少。他皮肤偏黑,方形小脸,五官不算精致

。密而不浓的眉毛,配一对内双小眼。眼角微微下垂,莫名就显得有些愤世嫉俗。他鼻梁很矮,仍扛着一副纤细的银边眼镜。蟠

桃般扁圆的鼻头下方,是两瓣略带紫色的薄唇。整体看

来,谈不上帅,只算勉强入眼。

对方转过身子,见到薛适后,表情冷漠,只敷衍地回应了一声。

由此,薛适便念起了自己约见同龄人时的破败战绩。他总是故意压低嗓音,假装痞气,竭力回想着同班男生们讨论的话题,操起

粗口,与约见对象蹩脚地接触着。模仿得多了,可能越显逼真,但假象终归是假象,总有被拆穿的时候。之后,薛适便绕道而行

,很少再约见同龄人了。

刚遭受过一夜惊恐的薛适,面对驼背男孩,也懒得再装。他如开闸一般,自顾自谈论着他喜欢的时装,明星,以及流行乐。他不

管这些娘气的话题是否和对方胃口,自己仅是贪图这一时的倾诉。哪怕对方不愿再见,薛适起码也是发泄过了。

起初,驼背男生的情绪是有些低落。他听着薛适的喋喋不休,兀自点头以示回应。而后,他竟开始搭话,也渐渐挂起了微笑。

气氛颇佳,二人便自然聊起了各自的情况。

驼背男孩姓墨,名宇,山东青岛人,比薛适还要小半岁,也差了一届。他孤身一人来北京读书,在音乐学院附中主修钢琴,平时

住在宿舍,日子倒也平静。

天色已晚,二人走进了静贤居公园。稀疏的路灯慵懒照映,羊肠小道仍显得昏暗。薛适还饶有兴致地讲着什么,刹那,走在一旁

的墨宇,便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十指交扣地握在了一起。

墨宇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薛适绵软的手掌。许是因为薛适手脚常年冰冷的缘故,他只觉对方热得像火,传递着源源不绝的能量

,令他顿觉心安无比。

薛适灵巧地转过头,却见墨宇抿着嘴,那生涩的模样,很是讨人喜欢。

园内,偶有路过的老人。这一对青年倒不在乎,牵在一起的手从未犹疑,就那么稳稳地握着。

二人走到尽头的清静地,寻了个长凳坐下。面前高台上,独卧着一节废弃的火车头,像个历经世事的老者,满不在乎,悠然自得

蓦地,薛适想起什么,便仰着头,呆呆地问道:“我不明白,五线谱最开始的那个符号……”

薛适抬起手,在面前天真地画了几圈。墨宇肯定领会到了薛适所说的是G谱符号,便微笑点头,等着他的后话。

薛适皱着眉头,神情还颇为严肃,正经八百地问:“那个符号后面,有时候,会跟个星呀井呀什么的,有时候还有好几个,七上

八下的,那是什么呀?”

墨宇愣住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而后,他捂住肚子,浑身颤抖,止不住狂笑,险些抽过去一般。

薛适不明所以,也只得僵硬微笑,等着对方平复下来。

少顷,墨宇能喘过气了,才勉强回应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星和井……哈哈哈哈……”

薛适不服,掏出手机,指着数字零左右两边的按钮,无辜辩解道:“你看啊!就是这两个吧!星和井耶!”

墨宇抹掉笑出的眼泪,朝薛适这边瞥了一眼,随即,又被戳中笑穴,抖得花枝乱颤。他仿佛从未这么开心过,肚子已然笑疼,挣

扎着喊道:“那是升降记号啦!”

墨宇缓了很久,再看时间,也该离开了。二人起身,牵着手,拐向一条隐蔽的小路,往大门方向走了去。

不多久,他们被一片厚实的草坪包围住了。薛适跨进松软的草毯,忽听得背后墨宇的轻声呼唤,转身的瞬间,对方竟直直扑了上

来。薛适犹未站稳,二人便扑倒在了草坪上。

一阵嬉笑过后,墨宇两手环绕到薛适脑后,令他枕着。下一刻,便径直吻上了薛适的嘴唇。

草坪虽松软,却有些潮湿。薛适默默享受的同时,亦独自忍耐着后背的刺痒。他紧紧搂着墨宇滚烫的身体,然而对方那副沉重的

骨头架子,也将他硌得隐隐作痛。

墨宇松开了炙热的双唇,深情盯着薛适,强硬问道:“交往吧!作我老婆!”

薛适呼吸有些困难,喘着粗气,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墨宇又要吻来之际,薛适猛地侧头,赶忙说道:“我有个要求!”

墨宇满脸担忧,生怕他提出什么刁钻难办的条件。

薛适干咽一口,认真地说:“半夜睡觉时,你手机必须开着,不能静音。我晚上会害怕的……我会随时打给你,你必须接。”

墨宇松口气,再次吻上。他吮着薛适的舌头,含混允诺道:“没问题……我再也不关机了……”

第52章:饿狼转世

当夜送别墨宇后,薛适恐怕自己又会被幻觉折磨得无法入睡,已然做好了跟墨宇彻夜通电的打算。然而到家后才发现,母亲出差

了。对于母亲的远行,薛适不很担忧,反倒是松快了许多。

翌日,薛适邀墨宇来家中过夜,对方无比欣然地答应了。

墨宇课少,便专程来接薛适。他穿着一身松垮的休闲服,大喇喇地闯进校园,却被保安拦下,争执起来,受尽了注目。

薛适赶忙跑去,拉过墨宇,二人嬉笑着走远,沿路悠哉溜达起来。昨日的热情仿佛仍未减退,两个少男,就那么大言不惭地牵着

手,毫无顾忌。

随意吃过些零食后,天色渐暗,二人乘公车回了静贤居。趁姥姥不注意,薛适便将墨宇直接推进了里屋,并把过道中央的隔门反

锁上了。

薛适打开电脑,任墨宇随意用。而后,薛适走进父母的卧房,理了理床铺,简单收拾一番,为即将而来的缠绵做好了准备。

薛适刷过浴缸,放上热水,回至小屋,见墨宇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正极其专心地敲打着键盘。

薛适淡漠看去,网页上是类似留言板的模块。层叠的文字之间,尽是自怨自艾式的隐晦独白。薛适只勉强看清了那么一行:

已经受够了在胡同里穿行鬼混的夜晚,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个真正的归属……

那是墨宇早先的哀怨。薛适唯一能想到的情景,便是他与各色陌生人在胡同的阴暗角落里打野战。墨宇的过往,薛适全不了解。

他看着墨宇消瘦的身躯,甚至怀疑,他做0的经历兴许还要再多一些。

薛适干咳一声,不仅为了博得墨宇的注意,也是要打断自己心内扭曲的想法。

墨宇毫不避讳,始终盯着屏幕,介绍道:“花房,这是我每天都要登陆留言的网站。”

薛适摇摇头,惭愧一笑,想说自己对这些文艺青年的聚集地,向来都是十分排斥的。

墨宇手中仍不停歇,并继续兴奋地推荐着:“你可以写自己的心情,分享自己的作品。跟我一起玩儿吧?你可以给我留言啊。”

薛适淡漠点头,并未显出深厚的兴趣。

墨宇转过身,挑着一侧眉毛,补充道:“这版主你不知道?郭思明总该知道了吧?他俩是朋友。”

薛适使劲点头,倒不说话,只在心内默默感慨起来。

对于靠文字为生的人,薛适是极其敬仰的,因为那需要天赐的过人才华,以及独忍寂寞的强大毅力。与己同代的郭思明,早早成

器,薛适自然嫉妒。在那个年岁,或许哀伤至极的华丽辞藻,才能激起最大的共鸣。

然而,郭思明文字中,对兄弟二人超常情谊的隐晦描写,吞吐憋闷,仿佛酝酿许久,却在爆发之际,又淡漠地压在了心里,勾人

至极,几乎到了欠抽的程度。郭思明的文字,对同志情结的那种强烈感召,薛适也不知,是自己多心,还是众人皆有同感。于作

者而言,究竟是他无意为之,还是他心内也有同样情愫,却也不敢放肆表露,只得用自己天赋异禀的行文手法,故意撩拨少男少

女们,那一颗颗毛躁脆弱的心。

固执己见的薛适,自然是把郭思明归为同类的。

心绪飘远时,只听墨宇得意地炫耀道:“我见过郭思明哟。”

薛适回身,盯着对方扬起的嘴角,眼前就默默浮现出了两副细瘦身躯纠缠的画面。

墨宇回过头,又盯着屏幕,故作低调地浅淡描述着:“就是通过这个网站认识他的。之前,他来北京宣传新书,住在王府井饭店

,约我跟他见面。我就去了。”

下意识地,薛适追问一句:“他也是Gay?”

墨宇缓缓摇头,用极低的声音,轻柔回道:“不,是……”

那意味深长的诡异断句,引起了一阵微妙的沉默。薛适悄悄探过脑袋,瞥见墨宇脸上,尽是憋不住的坏笑。

薛适嗤笑一声,又问:“你们俩做什么了?”

墨宇吊着眼睛,得意回道:“就聊天啊。”

薛适越发好奇了,不可置信地逼问着:“他只约了你?单独?”

墨宇抿嘴笑说:“对啊,就我们俩。他房间里全是书,都摞在地上。我俩就坐床边,聊天……”

薛适啧啧叹息,才不顾郭思明的一世清白,脑中清晰演练着,那二人火热缠绵的全部细节。长久以来的意淫已被满足,那幻想就

成了既定事实,深烙心底,再也漂洗不清了。

墨宇才意识到,不论自己泄密与否,都已让薛适心生怀疑了。他打岔道:“今天就写到这儿吧。我们去洗澡吧。”

薛适点点头,轻快地瞥了眼屏幕。密密麻麻的文字结尾,是一句扎眼的感慨:

现在,我在一个我很爱的人的家里,我感觉很幸福。

薛适轻叹一声,不免在心中嗤笑调侃。仅仅一天,就有胆提到爱这个字眼了。然而,他又想起了蒋胜杰,才伤感地意识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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