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夜离轻轻皱了下眉，“总之我不要再见到他！”
“将军的吩咐，无衍一定照办，可是据无衍所知，只有他与将军有极深的羁绊，将军才可能看见他，将军真的忍心除去他吗？”
无衍的目光飘向军帐的一个角落，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脸上的神情是说不出的意味不明。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是谁，可是我已经忘了他，你的师兄曾经问过我信不信天意，如果忘记他就是天意，那么再深的羁绊我也
会毫不犹豫的斩断它！”君夜离拨了拨烛火，看向无衍目光的方向，好像是在对着那个他根本只能看到一只半透明手掌的人说这
些话。
“哎，将军可真是狠心啊，他……”
下面的话，无衍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看到了君夜离看过来的目光，那是一双冷酷到残忍，绝没有丝毫情感的眼睛，纵然那双眼睛
里装载着整个银河的光芒，也绝不会为一个人闪烁。
哎，爱上这样的一个人，是劫吧！
无衍的表情变的同情，只有他看得见那个角落里的单薄影子是如何的哀伤与难过，可就是这样，他居然还能够淡淡的微笑，似乎
并不打算逃跑，也不会抗拒他看着的那个人带给他的一切。
有趣，真的有趣。
“将军如果不介意，我想先休息两日！”
“可以，只有两日”，说完，君夜离站起来，走出了自己的军帐。
“将军？”无衍在后面唤。
“今夜你就住在我帐中吧，我另有安排！”
哎——“他还真的不是普通的讨厌你啊”，无衍朝着角落轻叹。
那单薄的影子轻轻的摇了摇头，抱膝坐到了地上，下巴枕着膝盖，神情惨淡的就连无衍也觉得不忍心。
“你会恨他吗？”
影子摇头。
“虽然我已经远离了那个是非之地，但很多事也能猜到，以我师兄的个性是不允许有任何影响到他那个皇帝的因素存在的，而我
师父曾经推算出，穆氏皇朝的存续全在君夜离一个人的身上，所以，我可以想象的出，如果师兄认为你是个障碍会对你做出什么
事来！”
影子继续摇头。
“你……并不是一厢情愿，对吗？”
影子没有动作。
“你可以离开的，我并没有承诺他什么！”
影子依然没有动作。
“我真的很好奇，他有什么地方好的，值得你这样？”
影子终于有了反应，微微的抬起眼睫，“我只是舍不得……”过了许久，许久，久的无衍以为他再没有话说的时候，又听到一声
极轻的叹息，“或许，也有一点点不甘心！”
无衍知道，鬼是没有泪的。
可是为什么，他却好像听到了泪水滴落的声音。
“或许，我可以帮你，帮你让他想起一切！”
影子还是摇头。
“你不是说不甘心的么？”
“又能如何，那个他只是虚假的，现在的他才是真的，想起来了又能如何，想起来了他……”
“你是怕他会难过？”无衍想笑，君夜离会难过，君夜离也会懂得难过，这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影子似乎也知道了无衍的意思，有些哀伤的摇了摇头，把脸埋进了膝盖里，“我不知道！”
“既然你不知道，那不如由我来替你决定吧，反正你已经这个样子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你为了他流连不去，也许这件事
真正解决了，你就可以放心的重入轮回了！”
影子不语。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万水千山的到了这里，我也累了，先睡一觉，你好好想想，如果有别的想法，和我说就行了！”
无衍吹灭了蜡烛，倒头就睡。
他没有说假话，君夜离的确是命人万水千山的把他找了来，并且日夜不停的赶路，没想到就是为了除掉一只对他情深至此的鬼魂
，如果有一天君夜离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呢，真想看看啊！
有趣，有趣，太有趣了！
第二十三章
“就是这里吗？”暗夜之中，一个白色的少年怯怯的问着身旁的黑衣少年。
“不错，没想到他居然能耐了，自己一个人就敢跑这么远了”，黑衣少年似乎很生气，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小黑，你不要怪他，我想他一定是找到了那个他等了十年的人”，白衣的少年有点担心，紧紧的抓住黑衣少年的衣袖，好像怕
他真的怒火冲天会大开杀戒。
“找到了又怎么样？找到了就能乱来，他知不知道他的存在本来就是违逆三界定律的，上头那些个无所事事整天只知道组团到处
游玩的神仙们早就看我们冥界不顺眼了，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他的存在，就算佛祖出面也保不住他，那什么人这么了不起啊，值得
他这样……”黑衣少年气到不行，随手挥了挥，天地间就刮起一阵无名的狂风来。
“不是了不起，是……”
“什么，你说什么？”黑衣少年这才注意到白衣少年垂下了头，不知在低喃什么。
“是……”
“小白，你说什么？”掰过那张脸来，已经是泪盈于睫，黑衣少年着急了，“都是白露那个该死的，这次我抓他回去，一定扒他
的皮，抽他的筋，去他的骨，把他炖汤喝了！”
“你明明知道皮、筋、骨他现在都没有的……”
“不管，反正他让你这么难过，我就折磨死他！”
黑衣少年咬牙切齿的模样终于逗笑了白衣少年，“我不是难过，只是……”
“只是什么，你这个样子就是难过，总之，谁让你不高兴了，我就让他不高兴”，不管了，管他白露黑露，今天就要让他好看。
“小黑，你不要这样，其实白露他……很苦……这些年……”
这些年……他们谁都看到了的……
黑衣少年终究也只能是一声叹息，“我知道！”
“所以你不要为难白露了”，白衣少年轻声的哀求，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拉着黑衣少年的衣袖晃动。
不知道为什么，黑衣少年脸红了，捉住白衣少年的手，把他揽到了怀里，有点不情愿的说，“只要他乖乖的跟我们回去，我就不
为难他！”
“嗯……”怀里的人儿笑了起来，忍不住用力抱了他一下。
黑衣少年抿了嘴，志得意满，“走，找白露去！”
“开始了吗？”暗夜之中，一身黑衣的君夜离冰冷的盯着眼前的火堆。
“待会儿将军就会亲眼见到他是如何消失的”，无衍缓慢的说着，目光却是看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那里，有一个淡淡的虚影，虽然是站在人群之中，却宛在水中央般的孤单而独立。放眼天下，能够看到他的两个人，一个希望他
彻底消失，一个正要让他彻底消失。
他孤独的站着，唇角没有了笑，眼底都是释然。
无衍忽然有一种想法，难道这正是他所期待的？
“你，还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根本不管旁边的人是如何惊异，无衍问他。
影子轻轻的摇头，目光转向君夜离，“他能看见吗？”
“什么？”无衍有一瞬间的不解，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让他看见？”
影子垂下了头，咬了咬嘴唇，许久之后，又轻轻的摇了下头，“还是不要了！”
“那么，我就要开始了！”无衍从来不知道擅长驱鬼的自己也有这样询问一个鬼魂的时候。
影子点了点头，走向火堆。
无衍有一瞬的呆滞，这只鬼，除了那个人，对于其他甚至自己的痛苦也是这么淡然的么？
那些火，不同于世间普通的火，那是足以焚尽三界的红莲烈火，他的师父穷尽一生才得到一小簇，可就是这一簇也已经足够他使
用终身了。
如血的火焰鬼魅般的跳跃着，它们并不是无生命的俗物，它们全都有着自己的喜好，纯白干净的灵魂是它们的最爱，若是痴情的
就更加美味了。
影子的足尖触上火焰的一瞬，火光暴涨，已经有许久没有尝到过这样的美味了，几乎贪婪的席卷而出，想要一口将他吞下。
影子本能的抬臂去挡，反而激起火焰的爆裂，缠绕出的火势几乎烧到了其他的人。
无衍大惊，念动咒语加以控制。
可是，有些事是人力所不能及，哪怕那是一个非凡的人也不行。
“白露——”就在影子要被火焰完全吞没的时候，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天而降，想也没想就去拉他。
然而，火焰肆掠，他也被逼的退到了一旁，袖口已经残缺，倏倏地往下掉落灰烬。
无衍一眼就看出了白衣少年的不同，眼中爆出惊喜的光芒，今夜竟然让他见到了……
“小白，过来”，随后落下的黑衣少年揽住白衣少年，手腕一抖，一根漆黑的长鞭闪了出来，直奔火中的影子。
可惜，红莲烈火，无人能抵。
白衣少年焦急，“怎么办？”
黑衣少年凝眉，目光四望，忽然，他的身子剧烈的震动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你……你……”
“小黑，怎么了？”白衣少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个目光冰冷的男子。
“你先回去！”
“到底怎么了？”
“回去！”
“我不！”
“给我走”，长鞭转了方向，白衣少年被卷起，抛向了半空，同时黑衣少年咬破自己的手指洒出鲜血，夜空之中竟然撕裂了一道
犹如伤痕的缝隙，缝隙张开，一口吞了白衣少年。
长鞭回来，竟然卷上了君夜离，直往火堆摔去。
“将军……”众将大叫，纷纷来救。
面对莫名出现的一条长鞭，君夜离并没慌张，拔出腰中配剑，用力斩了下去。
然而，黑无常的鞭又岂能是凡间的兵器能够斩断的。
他的身体撞散了火堆，火焰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为害怕的东西，狼狈四蹿，黑衣少年顺势将白露提了出来，手中长鞭也没放开君夜
离，一闪消失在了夜色里。
留下一片狼藉与惊慌。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的将军被一条鞭子掳走了？
众将士茫然、无措。
第二十四章
“小黑，你别走了，停下来，停下来！”
长鞭抖开，君夜离落了地，不愧是支撑整个皇朝的护国大将军，不慌、不乱，剑尖直指他已经能够看的清楚的白露，冰冷的目光
里没有丝毫情绪。
白露却暂时顾不上他，扶起摔倒的黑衣少年，“小黑，你怎么样？”
君夜离皱了下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白露只是摆出了一个扶人的姿势，他的双臂中空空一片。
再看四周，荒芜一片，永夜一样的黑暗就是所有。脚底，怪石嶙峋，淡淡的黑烟盘旋缭绕，这里一片死亡之气。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在这里竟然能够完全看清那只半透明手掌的主人。
“我没事”，黑衣少年挣扎起来，一把抓住君夜离的手腕，“你……你究竟是谁？你的身上为什么为什么有他的气息？”
君夜离不语，厌恶的看着自己的手腕，在那里，他什么都看不到，但却感受得到来自腕上的力量。
黑衣少年蹙眉，“白露，你问他，你问他究竟是谁？”
白露垂下眼睫，轻轻摇头。
黑衣少年气的跺脚，“为了他你什么都可以不顾？”
白露扶了黑衣少年坐下，“小黑，你在这里休息，我带他出去了来找你！”
“白露”，黑衣少年要挣扎着起来，奈何伤的太重，重又跌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露带着那个他拼了一身内伤带回冥界的
人往远处走去。
“这里，你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出去了”，白露停在一处空旷的地方，给君夜离指了指方向。
君夜离没有动，只是看着白露。
白露有些不自在，“你自己走吧，我不能送你了，小黑好像受了伤，我要带他回去。”
“这个地方你不能待太久！”
“今夜的事，原是我的错，你走吧，以后我再也不会……”
“再也不会……”
“白露？”有些无助的低喃被一声轻轻的声音打断。
白露抬起眼睫，他知道自己在现在的君夜离眼中也只不过是个淡淡的虚影，所以并没有刻意的去掩饰自己的情绪，反而习惯性的
轻轻微笑着，就好像多年之前的某一个午后，小睡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他。
只不过当时，他不会叫他“白露”。
“无衍在哪里”，下一瞬，冰冷的剑尖抵到了喉间。
白露微滞，“我不知道！”
“我亲眼见到他消失的，你把无衍交出来，我可以放过你！”
“放过我”，白露有些怔忡。
“不错，只要你交出无衍，不再纠缠于我，我可以放过你！”
“呵……”他要放过他呢！
君夜离皱眉，“你笑什么？人鬼殊途，是我请无衍帮忙，你既然已经死了十年，为什不肯放过我？”
“不放过你……”
“国师曾经对我提过你的事，既然当年是你心甘情愿，我就不欠你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你，你又何必纠缠，你如果有家眷亲人，
我可以替你照顾他们，但如果你再纠缠下去，就算无衍被你们暗算了，我也一定有办法叫你魂飞魄散！”
好无情的话，好冷的心。
他要叫他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他可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并不比魂飞魄散好多少。
因为还记得，因为还感觉得到。
也因为只有他记得，只有他感觉得到。
原来，等了十年，等来的只是这样的结果。
好啊……好啊……
终于，白露笑出了声，“我不放过你……我不放过你……十年前……十年前……是谁不放过谁……我逃了……我真的逃了的……
可是……可是……”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自己苦苦纠缠于他。
原来十年来，他有的不是痴心，而是妄想。
原来，一滴一滴，他流尽所有的血，也抵不过十年的流光划过。
原来……
“你疯了吗？”看到眼前摇摇晃晃的虚影，君夜离用力皱眉。
“疯了，是啊，我疯了，我是疯了……十年……十年……我疯了十年，今日看到你……听了将军这一番话，也该醒了……该醒了
……”
临安一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