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脱不出的人是一样的。况且我的情况还算好,让0或者T走上常人所谓的正常人生,错位感更强,也就更痛苦。”
陆晴名点头。
花江生说:“所以你看,其实我和你也差不多,或者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总有些缺憾,只看表现在什么地方。”
陆晴名看向花江生。
花江生收回了手,也认真地看向陆晴名,笑容很平和:“有些梦想,一辈子也实现不了。其实老天的意思是说,你可以把时间省
下来,去完成另一个梦想。”
两人就这么对视。
高教园区的夜晚很安静。
顾安的鼾声有节律地响着。
陆晴名忽然扭头就走,留下身后“啊喂就这么走了?为师才刚表明心迹,连个回应都没,好伤心啊~”的笑声。
砰地关上门。
还能听见里头顾安从沙发摔下来大叫:“太君饶命!太君饶命!”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陆晴名边下楼梯,边深吸了一口气。
方才,他真的很想揍花江生一拳。
然后告诉花江生,他怎么能那样温柔宁静地笑,温暖得人想哭。
第四条:要安居乐业
陆晴名一手提着SONY小本本,一手抱着摞教科书,利落抬脚,踢开虚掩的计算机系办公楼506办公室门。
一眼就看见里头翘腿喝茶看报的花江生,气就不打一处来。
花江生虽已成功跳槽,但鉴于计算机系师资力量不足(每个学院都似乎永远不足),加上花教授学识广博言辞幽默,深受学生爱
戴,再加上花江生心好人好脾气好人缘好,只要他有点兴趣,而同事确实因为各种原因必须找人代课的,统统接下,于是学校到
处流传着花江生的美名,见的却都是陆晴名的冷脸。
连他原本所在的计算机系办公室也为他原封不动保留座位。
陆晴名恨得牙痒痒。
只有他知道,花江生接代课的活完全只是爱玩想玩,玩了两把没意思,就丢给陆晴名了。
研究生给导师代课也是常事,可花江生情节特别恶劣,四年间逼得名誉助教陆晴名备课讲课改作业出试卷全比正牌教授还顺手。
更可恨的是那帮兔崽子明明没听过花江生几节课,却总是心心念念着花教授花教授。
陆晴名刚上完课的那帮兔子就是这般。
陆晴名当时就在心里磨牙,你们想,我也想。
真想捏死他。
花江生一见陆晴名气势汹汹进门,本想开玩笑问句难道又被女兔子告白,还没开口就被陆晴名一记眼刀憋了回去。
陆晴名在花江生两米开外坐下,插好电脑,开机,自顾改作业。
花江生偷瞄好几眼,还是没敢开口,继续装看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陆晴名闷声开口:“三四五替我去上课。”说着又鄙夷地瞪了花江生一眼,“本来就是你的课!”
花江生赶紧扔下报纸接过飞过来的板砖厚教科书,全英文影印版国外教材,撕下来当草纸都能用上好几个月,还正版引进质量上
乘不怕掉墨沾PP。
花江生皱着眉头开始翻。
陆晴名盯着电脑屏幕说:“你从binary_tree(二叉树,计算机专业词汇)后面开始随便讲……我等会儿还要去给那两个英国留
学生补英语,这次四级他们又没过。”
花江生闻言“哦”了一声。
这事儿花江生是知道的。陆晴名这几年带过的留学生里还有好几个本来是其他教授找花江生帮忙带,或者留学生自己慕名而来,
转手就被花江生塞给了陆晴名。
这些留学生绝大多数还是来自英语国家。他们国家没有这种考试题型,而且很多题目的答案在他们看来只是看问题角度不同,都
是对的,于是经历3+次四级仍然惨败。无奈四级证虽和学历脱钩,却还和学位挂钩,必须继续纠结。
陆晴名那届大一还能考四六级,可以同时报名,今天四级,明天六级,因此频频出现牛人四级没过六级过了的事情。陆晴名大一
上学期一并通过四六,深谙其中门道。
花江生忍不住一叹,谨代表我国大学教育和文凭制度表示压力很大。
翻着翻着,花江生忽然情绪高昂振臂一呼:“又乃此等脱离就业实际之教条!正可谓‘以货财害子孙,不必操戈入室;以学校杀
后世,有如按剑伏兵’!!”
“刚来的时候看见你们主任了……”陆晴名头也不回凉凉道,“估计人还在隔壁。”
花江生肩膀一缩左瞄右瞄,夹起书本灰溜溜去上课。
等到人走远了,陆晴名抬头看了眼办公室门,再看回电脑屏幕,兔崽子们五花八门匪夷所思的各种程序错误似乎也没那么叫人火
大了。
跟留学生们告别,陆晴名想起来大一新生的心理健康与情绪状况检测表还没交,掏出手机看还有点时间,回到办公室提了装好的
塑料袋去找郑哲谦。
郑哲谦也刚要下班,看见陆晴名进门就笑着坐回去了。
虽然陆晴名从来不去找郑哲谦交代问题,但作为本科时代的心理辅导员,郑哲谦和陆晴名的接触还是比较多的。从专业角度来讲
,郑哲谦比花江生更了解陆晴名的某些状况,而在陆晴名几次情绪爆发的边缘,也是他有意无意帮助了陆晴名。
无奈做了花江生的狐朋狗友这些年,郑哲谦恭仁外表下的另一面也更为陆晴名所知,叫陆晴名怎么也敬重不起来,两人之间的关
系反而更像同辈朋友。
收好了检测表,郑哲谦说起换寝室的事来:“花江生跟你讨论过哪儿比较合适没?”
陆晴名摇头:“没呢。”
郑哲谦面不改色开始扯淡:“哦,他前几天跟我说过这事情来着。你前段时间出了那事,花江生也担心,但又说不放心你一个人
租出去,和同学一起住着也有助于适应交际。他说十七幢法学系有个男生单人住一间,还有哪幢楼化材的男生也是单人一间。其
他还说了几个,我没记住。”
陆晴名说:“我现在挺好,自己能搞定。”
郑哲谦说:“你知道花江生这个人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很执着,对不感兴趣的就随便应付,要是你觉得哪个寝室不适合就早点跟他
说,免得到时候他拍板定案,逼你就范。”
陆晴名想起花江生前科,点了点头,面色不善地走了。
郑哲谦一脸诚挚地送行,回头没绷住,笑了。
正好蜡笔小新的专属来电铃声响起,郑哲谦一看来电号码,继续笑着接通:“Hello!”
陆晴名回到寝室。
寝室里只有一个和陆晴名关系比较好的东北室友在。趁着借作业给那男生抄的当口,陆晴名还是没忍住问:“听说十七幢法学系
有个男生单人住一间?”
室友几乎没怎么想就答:“咦这事儿你也知道啊?就是半夜打呼磨牙还梦游,僵尸似的把三个寝室友全吓跑那个吧,很有名啊!
”
陆晴名脸黑了一半,继续问:“化材好像也有个男生……”
室友想了想,说:“哦,好像是二十几幢的,人很凶啊,老是打架,听说有次把个室友打得校医室都怕了,直接120送浙二医院
的,再没人敢跟他住一起了。”
陆晴名继续黑脸,还没说话,室友自己就说开了:“我明白你想搬出去,可是一定要看好啊!咱学校还有几个单间住的男生,都
有点问题。不仅男生啊,你本科念的那个专业,今年女生住一楼的,对面就是JX学院的女生,就是咱学校的尖子班。听说JX有个
女生读书读傻了,脑子都不正常,拿室友的衣服穿,在厕所隔间外面换卫生巾,校方已经把她隔离了一个人住,估计过不久也要
劝退的……”
东北室友格外热情,噼里啪啦说了许久,最后的总结大意就是,单身男人很危险。
陆晴名就这么黑着脸去食堂吃饭,越吃越窝火,把个米饭嚼得咯嘣响。
出了食堂,陆晴名深吸一口气,奔往YL楼迈上校车杀向老校区。
时正晚上七点三十分,花江生补午觉正酣,没听见钥匙声响。
愈发业火重重的陆晴名站在卧室门口,阴森森问了句:“这位先生,请问你这房子怎么租。”
刚昨天替同事租了附近一房的花江生迷迷糊糊张嘴:“三室一厅一卫一厨一阳台,70平米,月租2700,最短租期一个月,一季一
付……”
还没说完,陆晴名拍板:“好!钱打你卡上!”
花江生顿时被吓醒,猛地坐起来就看见陆晴名扭头而去的侧影,赶紧爬起来追。
正巧池飞咬着土家汉堡回来,刚想招呼,陆晴名已一脸杀气擦肩而过,身后是追出来的花江生:“老板别走!老板息怒!老板有
话好说!!”
池飞只觉好笑,对花江生说:“你凭什么让老板留下啊,以为你是老板娘啊?”
陆晴名头也不回,留下一身睡衣没敢迈出门的花江生。
花江生目送背影远去,顶着个鸟窝头慢悠悠回过身来。
池飞喉头一噎后退三尺,已觉不妙!
花江生把指节拧得嘎啦响,仰头笑眯眯:“徒儿莫怕,为师要开杀戒了。”
池飞山呼万岁,入土为安。
第五条:要善用兵法
师徒趣事:
私人花园。栅栏破了个口。
不远处竖了块牌:“内有恶狗请当心。”
众人逡巡,只见顾安身手矫健爬入,曰:“我就是去看恶狗的!”
——
跟花江生关系比较好的一个数学教授屁颠屁颠敲开花江生办公室门。
教授刚上完逻辑学公开课回来,喜上眉梢。
一般数学公开课听众寥寥,时间又安排在下午,前景惨淡的该教授无意间跟花江生提起这茬,结果花江生在办公室里东摸西摸拿
出本红色面皮的书给他,又把他准备好的PPT题目改了几个字。
于是该教授拿着那本《200X-201X年公务员考试真题专家解析》,开始了G大空前爆满,还有众多学生翘课来听的一节数学公开课
:“逻辑数学,助飞公考”。
一开门,数学教授往里一瞄:“咦,花江生不在?”
开门的女老师笑道:“嗯,楼下有学生自行车爆胎,他说听见打雷了,下雨收衣服去了。”
花公馆正热火朝天。
按照师尊指示,池飞的小房间让给陆晴名,池飞睡客厅,众人的台式电脑也全搬到客厅去绕墙围成圈。
花江生的说法,健康睡眠需要把睡觉的地方和工作的地方分隔开,反正池飞总是最后一个睡,又是设计工作,就让四面八方的电
磁辐射赐予他灵感。
花江生又拍了拍池飞的肩,说作为补偿,免了他每月租金,可以多寄些回老家。
顾安站在池飞身后半步,都感受得到池飞是真的感动,伸了猪爪子也拍了拍池飞的肩,对花江生说:“报告政委,我也想睡客厅
……”
花江生笑:“组织研究决定,个人无权反抗。”
基本上该搬的东西都搬完了,花江生把俩徒弟赶出陆晴名新居外,神秘兮兮号称:“待为师布下阵法,以见成效。”
俩徒弟嗤了一声也不管他,在客厅里聊了会儿天,还没见花江生出来,又在各处转悠,看还有什么可以搬进陆晴名房里。
钥匙声响,陆晴名移驾花公馆。
顾安和池飞正在占地最大的花江生房间里转悠,挑来拣去,顾安忽然看中花江生当成床头柜用的小型保险箱,一拍脑门说:“哎
呀就这个了!叫师尊当聘礼让咱给小陆搬去当梳妆台得了!”
话音刚落,花江生和陆晴名一左一右靠在门边阴森森道:“你、搬、搬、看。”
顾安猪躯一震,一把扒到池飞后背抖抖抖不肯松手。
可怜的池飞只好拖着顾安一步一个坑地艰难挪出去。
陆晴名忍着笑也出去了。
花江生走到保险箱前。
上头盖了块方格桌布,一直用作床头柜。上头摆着盏台灯,一只闹钟,常年一瓶的蜂蜜,水壶水杯,还有一个竹编的小篮子,里
面放着不知过没过期的胃药。
转了转老式旋钮,啪嗒一声开锁,花江生从里头取出个小小的蓝丝绒首饰盒来。
轻轻打开,一枚几乎没有装饰的黄金指环静静躺在里头。
花江生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又轻轻合上,放回,关上保险箱。
花江生回到客厅时,顾安已经从池飞背上下来了,又开始纠结另一个问题:“我是八戒,池飞是沙僧,那新来的小陆是哪个?”
池飞也犯了难。顾安比池飞大一岁,学历高很多,又健壮高大,两人的身份定位很清晰,陆晴名就麻烦了。
顾安自顾继续说:“哦!那就龙王三太子吧!”
受帝国主义教唆多年,对中国传统文学不免生疏的陆晴名问:“什么三太子?”
顾安说:“白龙马啊!吃了唐僧的马,后来被收服做了白龙马,就是师父整天骑着的那个白……”
话未说完,猛然住口。
师父整天骑着的……
整天骑着的……
骑着的……
花江生一脸高深莫测。
陆晴名眼睛一眯。
顾安刷地躲进自己房里去了。
花江生帮池飞整了整当床睡的沙发,又对陆晴名招招手:“来,带你看房间。”
陆晴名在心里嗤之以鼻,不就池飞的房间么,又不是没进过,但还是乖乖跟着去了。
刚进去的时候,陆晴名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当做刚搬动过的原因,结果灯一亮,没忍住惊呼一声。
电池。
整盒整盒的电池。
各种型号各种牌子各种包装盒,贴满了床头墙壁衣柜书架电脑桌,连窗帘也没放过。
陆晴名回头看向花江生,很是疑惑与惊喜。
花江生笑着说:“你的断电恐惧症,要改改。”
陆晴名就明白了。
陆晴名除了社交恐惧症外,美国病历上还有个被心理咨询师定为“仪器依赖症”,也被花江生戏称为“断电恐惧症”的症状。
陆晴名从来都必须带着助听器,包括睡觉和洗澡。随身常备两只备用电池,哪怕用不着换。
陆晴名透过郑哲谦,看过陆晴名的美国病历。经美国心理咨询师的刨根问底,起因很简单,陆晴名小时候跟小伙伴出去玩,发生
争吵,碰上助听器没电,他只能看着最好的朋友也跟另一些孩子一起开口骂他,气得跑上公路,被骑着自行车的邻居,一百八十
斤俄罗斯妇女撞倒在地。
邻居刚学自行车,骑得很慢,陆晴名也只是擦破了点儿皮。
就像心理学荣格派未来接班人郑哲谦常说的,经历决定一生,人类严重的心理问题很多都是由幼年时期的遭遇引发的。很多源头
一旦揪出来,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找到源头后,陆晴名的几项心理症状都有了很大缓解,但还是没有彻底痊愈。
花江生摸了摸陆晴名的脑袋,一边理顺陆晴名柔软的头发,一边说:“你不能总是处在残余应激模式,太费电,不但折腾你自己
,也累死你身边为你好的人。”
陆晴名多少有些动容,点了点头。
花江生环顾四周,说:“郑哲谦说,你缺少的是安全感,就要给你充足的安全感。”
陆晴名看了眼火药库似的房间,苦笑摇头:“果然很有安全感。”
花江生得瑟,拿起门口纸箱里剩下的一盒七号电池,随手看着电池包装盒说:“那是。怎么说我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