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辉煌龙椅上的人明晃晃的龙袍下摆,他觉得今天皇兄的脸色很不好。“皇兄千万请保重龙体,这万里江山还需您一肩
担着啊。”
皇帝虚弱的笑了笑,“小弟,你过来些,让我看看你的脸。”刘容不解,但他还是靠过去,“你我坐下来谈心的次数太
少了。”刘容觉得奇怪,皇兄今天的语气很不一样啊,皇帝继续的说:“我是长子嫡孙,小弟你出生的那一年,我已被
封为太子。”刘容把茶杯端来给皇兄,不过皇帝摆了摆手,继续的说:“人人都说我是真龙天子,可是有谁知道从我六
岁束发读书以来,父皇母后再也未曾抱过我一次,在这个有无数奴仆的地方有谁会相信我过的比谁都孤单!”刘容露出
了然的目光,孤单这种感觉在阿槿离开自己的那段时间里最为强烈,宫里处处是礼法,处处是规矩,好不容易能有个能
和自己玩的小孩子,可惜很快就离开了。
他见刘容能明白自己,继续的说:“多少次看见父皇母后抱着你的样子,我多么希望他们也能那样抱抱我。”都说帝王
无情,也许是因为病痛吧,他竟然念起了亲情来。
“小弟,你比我小一十五岁吧,我早已过了而立,而你才不过双十,正是好年华啊。”刘容连忙说:“皇上正值盛年…
…”皇帝摆摆手,“我们今天只谈兄弟情谊,不论君臣之礼,可以随意些。”刘容抿了抿唇:“是,皇兄。”
他虚弱的喘了几下,望着有些动容的小弟,“皇兄,有道是病去如抽丝,不过还请皇上多多召集些御医前来会诊,以求
早日康复。”皇帝摇摇头:“太医从来都是但求无过,他们是靠不住的,前些日子有人进了一种金丹,吃了以后倒是精
神了不少,可也只管得了一时。”
刘容第一次听说皇上最近在服用金丹,他有些担忧,“皇兄,金丹乃久炼之物,恐怕太燥了,于您病体不利呀。”
“你刚才也说了万里江山都等着我一肩来担,日日万机待理,铁打的人也撑不住的,咳咳,”他示意太监将自己靠着的
垫子往前挪一些,“自懂事读书以来,每日学的就是为君之道,从先祖揭竿而起到一统江山,而今这天下姓刘已经二百
多年了,中间多少的曲折又岂是外人所能知的?那金銮殿里跪着满口忠心称臣子的,个个温良似绵羊,可一旦被他们觉
察到坐在上面的主子有一点点的脆弱,难保不立刻化身为专食腐肉的秃鹫,将你取而代之,又或者树倒猢狲散,真正靠
得住的能有几个!”
刘容越来越心惊,今天的皇兄有些不同,他从未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他趁着皇兄闭目喘息的时候看向边上站着的贴身
太监,发现他的眼睛是肿的,似乎哭过的样子。他再看向皇兄,他知道这个月以来,皇兄有几日的早朝都因身体欠安而
不得不取消,但他仍在御书房召见几位重臣商讨国事,不肯休息。
“小弟,守成并不比立业容易啊,保住我刘家的江山社稷你须要尽一份心意!”说完皇帝用尽力气紧紧去握了一下刘容
的手,“臣弟当然尽心竭力为皇上分忧!”刘容此刻想到皇兄可能是在托孤。皇兄只有两个儿子,长子今年九岁,是贵
人所出;次子才三岁乃是贵妃娘娘之子。而贵妃娘娘正是刘容曾经见过的黎悦薇,以她的才德,封为皇后应该只是早晚
的事情。
“小弟你可知我为何迟迟未立中宫?”刘容岂敢回应,好在皇帝并不要他的答案:“事关立储,长子为储乃是祖制……
可是长子刘涵懦弱体虚,恐怕难以为继,而次子刘洛尚且年幼,母妃背景强大,将来若是外戚坐大又如何。”每一位帝
王日日被人万岁万岁的叫着,可他们从登基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为下一代的继承人而忧心了。
“立储之事全凭皇兄乾纲独断,无论哪一位继承大统,臣弟一定全力辅佐。”他心中想,难道我这个就在身边的摄政王
没有被皇兄算计在内吗?外戚或是权臣,放在跷跷板的两头不是他惯用的手法吗?皇帝看着刘容,小弟只在一件事上痴
迷,其他大事上并不糊涂啊。
“那你说说如今的大势吧?”
“臣弟以为,即便天下太平也不可不居安思危,而如今的局势有些微妙,能不能控制得住……还需斟酌。”他尽量的把
话说全,小心遣词。皇帝了然于胸,这些方面……自己怎么会看不出来。“如今江山虽说不是危在旦夕,但也是个变局
!”皇帝把话说开了,他苍白而虚弱的面孔此时因为激动而有了一丝血色。
“那你觉得该如何安天下?”刘容想了想:“天灾使百姓损伤颇多,如今朝廷应当多给他们休养生息的优惠条件,而不
是伸手攫取更多。”
“那边疆又如何?”
“邦国之交,本就是力量与利益的较量,宣怀柔之策而不忘防御之略。”
“那宗亲又如何?”
“皇兄,您这是?”
“小弟,眹的身子自己清楚,大限已到。”虽然刘容刚才一直都在猜测,但是这话对他来说仍是五雷轰顶,平日总觉得
与皇兄隔膜太多,可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对大哥是有一份感情的,皇帝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水,“不破釜沉舟怎能成就大事
,小弟,你下不了决心眹会帮你。”刘容惊疑万分,圣意难测。他拿出被子后面放着的一个盒子,示意刘容打开它。他
忐忑不安的打开,里面是一封圣旨,皇帝示意他看看,于是他小心的展开卷着的黄色巾帛,读过之后,却瘫坐在地上,
“恳皇上请收回成命!”他颤抖着不停的磕头。
这时候皇帝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千秋功过,后人评说,他累了,要休息了。
宫中太监深夜再次来到王府,韩茗槿换上了官府,跟着他往宫中而去。曾陪刘容在宫中晚宴过,此外他从未独自在夜晚
入宫,皇宫的夜晚只属于一个男人。容儿此刻已经去了好久了,不知是什么事情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皇上连我也要
召见。他发现自己对夜晚的皇宫无比的陌生,走过了一道又一道宫门,长长的巷子后还是巷子,仿佛永远也到不了目的
地一般。
韩茗槿在漆黑的路上越走就越心生不安,“刘容你在哪里?”他只能跟着太监手上那盏灯盲目的走着,最后来到了朝阳
宫,他仿佛听得到自己的心通通的跳着,双腿仿佛不再属于自己了。
进了殿,大堂只点了两盏烛光,偏殿的门帘里透出几丝光线来,那宫监在门口见了个礼:“主子,人来了。”
第二十四章:君临天下
韩茗槿低着头进了偏殿,先跪了下去口称着:“臣韩茗槿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才敢抬起头来,那坐在软
榻上的人是——摄政王刘容。他颤抖了一下,刘容让太监到外面候着,他走过来扶起了阿槿,刘容的的神情严肃,双眼
有些红。
韩茗槿想要问,不是皇帝召见自己吗?他还没开口,刘容就先紧紧的抱住了他,阿槿觉察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发
生什么事了?”他问道,可抱着他的人还未平复,什么也不肯说。
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的敲门,他们赶紧分开,一队太监进门了,他们放下了手上端着的东西就收拾起床铺来了,一切
妥当之后,就依次鱼贯而出了,最后一个走的在刘容面前躬着腰:“主子,奴才们就在外头,有什么吩咐您出声儿。”
阿槿看见了那盘子里的东西——是临时改成的孝衣。“正经的过几日才能送来。”刘容轻轻的说。
韩茗槿万分震惊,那孝衣应该是给刘容穿的,可除了白色之外,还有明黄色!
“皇上他……”
“龙驽上宾了。”他后退了一步,刘容拿出了那卷圣旨给他看,“摄政王刘容继承大统,襄阳王刘洛为皇太子,钦此。
”上面有玉玺盖的大印。他有无数个问题要问刘容,可是见到他疲惫的样子,却不忍开口。
“君王无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皇兄的话在刘容耳边回旋,阿槿转身过来,满面笑容,可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接插
入了他的心脏,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人却慢慢倒下了,鲜血不停的涌出来,而那把沾了血的匕首竟然握在自己的手上
!
刘容通的一下子坐了起来,他大口的喘气,大汗淋漓,“阿槿!”他大声的叫着,四周一片漆黑,阿槿在一边并未睡着
,他也坐了起来,刘容似乎有些清醒了,“灯,点灯!”阿槿迅速下床把放在一旁的灯点亮,刘容拉住他从脖子摸下去
,一切都好好的,他平静了些,韩茗槿推了推刘容,“做恶梦了吗?”刘容拥紧了身边的人,自己绝不能在漆黑的夜里
没有了他。
因为抱着刘容,阿槿发现他满头大汗,连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于是帮他脱了下来,再用布巾擦干身子。刘容呆呆的,突
然说:“阿槿,我不能做这个皇帝,还是把遗旨改成襄阳王即位好了。”他立刻就想翻身下床去,韩茗槿按住他,“容
儿,如今的局势,若幼主登基,则天下必乱啊!”
“可我会全力辅佐他啊?”
“到时候怎么会由你说了算呢?只怕你连自身都难保全!”
“可是,可是……”
“容儿,今晚是你召我入宫的吗?”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破釜沉舟……皇兄的意思是……”
阿槿的脸色也变了,他直直的注视着刘容,不知日夜相对的人儿此刻会给自己怎样的答案,权力是无形的,无形的改变
人们的想法。
“所以我更不能做这个皇帝啊!”刘容能读懂阿槿的眼神。
“就为你这一句,我愿意……”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容用手压住了嘴,他轻吻了一下,拿开了他的手指,映着烛火的眼睛
闪着光芒,“只要你不离不弃,我陪你一生一世。”
“可我从没想过那个位子,若是想如今也不能在这里了。”阿槿沉默了一下,“谁不是一步步走来的,就算是人人称颂
的明君,也是靠一班贤臣治理天下,况且朝廷尚未到了令天下人失望的地步,如今再整治弊端也许能力挽狂澜也未可知
啊。这江山是姓刘的,也有你一份的,在这个关头你该出力,黎明百姓还等着有人为他们拿主意呢!”
“那你会不会为我拿主意?”
“会的,天快亮了,多少睡一点。”
“嗯,阿槿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出息?”刘容靠在他的肩膀上,阿槿想着,若不是这样,自己应该是会被放弃吧。他心
中也不知是感动还是酸涩,揽紧了刘容,他心中深藏的就是这个人而已,并不在乎他能不能做一个伟大的君主,一个伟
大的君主背后也许深藏着无数的遗憾,他们所放弃的事情,所付出的代价,又岂是旁人所能领悟得到。
整个的太和殿前跪满了披麻戴孝的人,做法的高僧口中念念有词,一代帝王带着中兴之梦遗憾的离开了,他被尊为“宪
皇帝”。他的尊号将代替他的名字永存,而王朝的史书上面,一个执政仅仅五年的皇帝又能占几页纸呢。
刘容在皇兄的灵柩前为他祈福,他身旁是大行皇帝的贵妃娘娘,怀里还抱着三岁的小儿刘洛,孤儿寡母的泪水为了躺在
巨大棺材里的那个男人而流,更为了今后茫茫的命运失去了支柱而流。朦胧泪眼中贵妃娘娘——如今的护国夫人再次见
到了刘容,那个她曾以为会是自己夫婿的人,惜哉,再回首已是百年身,现在的他们只能是同盟,是永远平行的两条路
了。
繁杂的丧礼结束了,又一场早朝开始了。列队的宫监和侍卫整齐的走着,红墙黄瓦的皇城在朝阳的沐浴下庄严又辉煌,
它们的新主人正沿着九龙石阶,在百官的拥护下慢慢走向那个最高的宝座,他的背影是明黄色的,亮闪闪的锦缎上五爪
金龙栩栩如生,几欲飞升。
等到了红毯铺就的宝座前,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只有刘容一人仍在走着,他在那把宽大又结实的龙椅上坐了下来,透
过垂在前额的流苏望着他的群臣们,每个人的身体都站的笔直,但是低着头,所以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太监唱到,“臣有本启奏,”站出来的是……
朝会终于结束了,刘容回到了御书房,立刻取下头上那个珠串不停晃动的头冠,‘原来坐在上面看是这样的,可以看不
清,也可以看的很清楚。’他抿了口茶,对着如今升了四品太监的小达子说,“宣户部侍郎韩茗槿。”小达子也不用亲
自跑腿了,不过对他的手下说了一句,早就等在外头的人慢慢走了进来。
看着他走了进来,刘容立刻向他招手,可是韩茗槿仍然跪下了:“臣参见皇上……”
“好了好了,”实在是还未习惯这一套。韩茗槿走上前去,“皇上,请您早些习惯为好。”刘容苦着脸,“赐座,看茶
。”自有人跑前跑后的忙碌,这里比王府的书房伺候的人多了不只一倍,说的话也更容易四散传播开来。
这时候门口太监来报:“一等侍卫严箐求见。”刘容说了句:“宣。”严箐走了进来,想不到再见面已是君王与臣子了
,他曾告假几日,希望给自己些时间。一样的跪拜后,立在一边,“严箐,你有何事要见眹?”刘容对他是有几分歉疚
的,自己……那天是发了疯了,希望他能全忘了。“启禀皇上,微臣闻说皇上要发兵惩治谋逆造反的地方,微臣想请命
去军中做一名士兵,到前线去为皇上分忧。”
刘容看了他一眼,“眹打算让你总领宫中侍卫,继续保护眹的安全呢。”
“回皇上,宫中侍卫比微臣强的还有很多,臣想的是地方一日不宁,皇上一日忧虑,就让臣去为您分忧吧。”他是真的
想要去外头有一番作为的,他知道自己留在皇宫里的话是不可能真的忘记那天的。刘容看着他:“严箐,眹问你,对于
此次谋反有何看法?”
“回皇上,微臣以为多数百姓最希望的还是安定的生活,也难保少数人是狼子野心,应当是剿抚并用为佳。”韩茗槿站
起来说了句:“启禀皇上,严侍卫一腔热血为国,有道是男儿志在四方,您应该给他机会。”刘容笑了,“爱卿为眹拟
旨,封严箐为参将,即刻去大将军那里报道吧!”
“谢皇上隆恩。臣定不负圣意。”
韩茗槿替刘容拟好了旨,又替他送严箐到外头,“多谢韩大人。”
“都是为皇上分忧,严大人战场上刀枪无眼,还请保重,凯旋归来。”他回去给刘容复命了。严箐则慢慢的向宫外走去
,大红色的官服在风中飘荡,他希望自己这次真的能为他分忧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