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九(牡丹花妖)——土豆片蘸辣酱
土豆片蘸辣酱  发于:2013年0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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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寻之睡着的眉眼显得疲倦而安详。元九安静片刻,便开始一点一点用手指隔空描摹一遍,然后他直直坐着,结束这最后的温存

,等待命定的劫数。

官兵的敲门声打破了他最后温暖的周身空气,似乎起风了,风从门缝呜呜灌进来。柳寻之皱皱眉头,他被吵醒了,下榻点燃案上

的烛火,温柔问他,“冷吗?”元九摇摇头,这时才发现自己竟一直在发抖,或许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于是他立刻点

点头。他看见柳寻之黝黑的瞳仁里自己小小的影子。无比虚弱,无比渺小。

“兵爷敲门呢。”他说。

柳寻之摸摸他的头。

“别怕。柳大哥这就打发他们去。”

柳寻之开了门,冷风吹进来,冰冷冰冷的。元九从没有感觉过这么冷的风,但是他努力控制了自己的颤抖。他回忆起一些温暖的

事——那次一起和柳寻之在街上,他蜷伏在柳寻之的背上。他舍不得舔化的两人形状的小小糖人,或许那时候他就知道快乐太短

暂。

过去的记忆越甜蜜,越是今天离别的砒霜。

也好,柳寻之本来有自己更宽广的世界,他还有漫长的人生,而他不过苟延残喘。

外面热闹的很,原来那兵爷早收了牡丹,柳寻之意外的发现只剩一株——然而他很快忽略这个,那些兵爷不断向他点头哈腰。哦

,他记得为首这个人,在他被贬后落井下石,顺风扶摇直上,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下倒做起这种活计来了。柳寻之实在

不耻与这种小人为伍,然而转念一想,官场中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不由更是心烦。

其实他并不留恋当初的官场富贵,他只想和他的九儿过富足的小日子。想到九儿,他心情好了许,很快冷声打发了来人便匆匆回

到榻边,惊见元九不知何时已经打理好一切,做出门模样。

“……九儿……”他张了张嘴,在元九黑漆漆如水一般流动的目光里,竟然发不出声来。

元九勉强笑道,“柳大哥,别担心,昨天我回家发现自己差点错过件大事,父母很不愿意,我求了许久才让我来和你告别。”

柳寻之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元九家庭的态度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更何况那次他差点死在宴会上。他一急竟有点口吃,“九

、九儿你……”

元九温柔的笑,眉眼弯弯,用手指按在他唇上,语调愉快,“只是暂时啦。柳大哥也知道,有时候大家族就是烦,非要去一起祭

拜上一辈的上一辈的上一辈的上一辈的祖宗——”他似乎被自己逗乐了,用更轻快的语气说道,“凡正就是祭拜个不知道死了多

久的人啦,真是烦死了。”

他亲了亲柳寻之,这回认认真真踏上了鞋,“因为要去北方的山里,又高又远,来回大概要两三个月。”柳寻之想开口陪他去,

又觉得这样的场合也不是他能参与的——只是这越来越强烈的不安的源头又是什么?他仔细的凝视着元九,元九带笑的眼睛干净

没有一丝阴影,“安啦,柳大哥,九儿又不是不回来——到时候柳大哥当了大官,很快就有好多人来巴结,说不准就有了娇妻美

妾,忘了九儿呢。”

柳寻之不知道怎么表达心里强烈的不安,这话虽是玩笑,却伤害他,让他愤怒。可是在这个关口他又不愿意把这些负面的情绪倾

泻给元九,元九正承担着家里的压力,他怎么好再来伤害他?最终他只是认真的凝视元九,仿佛时光静止,天地之间惟此一人。

“不会有别人。”他宣誓一般道,“我永远都会只有你一个。”

他说得那么认真,那么深情。即使如此,他竟也害怕这份心意无法传达,舍不得移开眼睛。

元九愣了一下,一瞬间泄漏出一丝哀伤,但是他很快就开心的笑起来,伸出手指来,“嗯,打勾勾。”

柳寻之也愣了一下,然而他没有嘲笑这是小孩子的把戏,谨慎之至的与他拉勾,将大么指对在一起,表情认真。元九垂目看两人

勾在一起的手,长长的眼睫在烛光下留下一片阴影。他心里却在不停暗念道,若上苍怜我心意,便让柳寻之忘了我吧,忘了我吧

元九推门出去时,柳寻之忽然大喊一声,“九儿!”元九没回头,只是向后欢快的挥挥手——他已经不能回头,冷风还没吹着他

,他的脸上已经滚下两行热烫的泪水。

章十六 陨落

元九一路前行,他先回了自己的本家——他克制着不去注意被连根铲除的牡丹田,那里只剩下一些枯枝残叶。他来这里没抱任何

希望,不过是回忆一下,作为妖他还很年轻,没有机会去过很多地方。能让回忆的地方实在不多。

他推开主屋的门,他的父亲竟在等他。元九张了张嘴,一下子就哽咽了,泪水夺框而出。

“元生不见了,”元父皱眉简短说道,“时间紧急,现在也只能祈祷他还好。跟我走。”

元九走在父亲的阴影里,跟着他一直向一座远山行进。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皎洁美丽,元父的阴影被拉得又细又长,他看着父

亲略微佝偻的背影,记忆中从没有见过父亲这样沧桑疲倦的老态。

很快,他们到达一个树洞外,元父拨开掩盖的杂草和枝叶,露出一个仅一人大的洞口。元九跟着父亲钻了进去,洞壁并不潮湿,

但是洞穴里阴冷而深幽。没有烛火照明,在一片黑暗里,元九跟着父亲向里爬,他们爬了一会儿道路才逐渐变得宽阔,这时候两

人慢慢能直起身。等到了终点,元母迎上来,温柔的注视他,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用帕子细细帮他擦去脸上的污泥。

元九向四处看去,果然,元姓家族之人都在这里。他们曾经一起共历患难和辉煌,在他小时他的父亲常给他讲这些故事——他们

彼此友爱,互相帮助,在最蛮荒的时代抵抗别的家族,守护自己的领地。然而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对他怀有善意的目光——他们

有很多人因为他的决定,刚刚失去了远嫁别族的兄弟姐妹。

元九不发一言,抿着唇在角落里蜷缩起来,他没有选择和兄弟姐妹呆在一起。他们也不愿包容他,没有对他表现出一点善意。

但是元九想,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

柳寻之有他自己的人生,他不应为他牺牲,也不应为他的家族牺牲。

洞穴里很冷,却似乎没有一丝风,这是一个好的封闭空间,可以在毫无时间概念下安静的等死。元九觉得自己的心脏越跳越慢,

似乎和这周身无可抗力的悲哀命运融在一起。有一瞬间他不甘心如此,然而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些思考。他开始尝试什么都不去想

,开始尝试忘记柳寻之——他或许在逃避,然而面对只让他更痛苦,为什么不选择让自己好受一点的方式呢?

元母擦了擦眼泪,道,“唉,真希望生儿没事,逃过这一劫。但是幻生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有希望的。”

元父像少年时一样吻了吻她,拢了拢她的发丝,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

他盯着头顶上吞噬人的黑暗,慢慢闭上眼睛。

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度过多久,没有月亮的日子连时间没法计算,只知道这么漫长,漫长的通向死亡,漫长到能够对时

间产生错觉。

“哎,估计幻生也是胡说,要我看,大伙出去吧,这劫数什么的,早过了!”一个老头子站起来,他脸很瘦削,左半边脸上还有

争斗中留下的一道疤——在为家族守卫领地时,他总是身前士卒,这道伤疤被他当作荣耀,不肯治好——他有着长长的鹰勾鼻,

头发浓黑,嘴唇极薄,抿起来便给人很不好相处的感觉。这时他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嘶哑之至,打破平静的空气,“那幻生要真

会算,怎么会把自己的命都丢了,还让桃树精为他赔命?”似乎想起那个传言,他意味深长道,“那桃树精也真傻,只不知我们

之中是不是也有妖精跟他一样傻——”

元九猛的抬起头来。

这些天他大部分处于梦中,他又做了被火烧的梦。他梦见身体被烧化后魂魄像静风一般穿过黑暗,猛然见到光明便奋不顾身扎进

去——然而光明散尽,他只看到柳寻之白发苍苍,已然妻妾满堂,子孙绕膝。他没有办法给这个梦定性,美梦还是噩梦,或许他

只是欺骗自己,不愿给这个梦定性。

除了不可控制的梦境,他几乎没有再去想念柳寻之。而现在他感受到愤怒。为幻生,也为自己。这些话揭开了伤疤。

这是他来到洞穴后第一次有人公开挑衅他,他猛得像鱼儿一样跳起来,速度快的甚至感觉到眩晕。

他不是第一个相信大劫已过的乐观者,他倒是第一个挑衅者。

元九忘记了法术,身体像离弦的箭一向冲过去,他要狠狠凑他——只是在那么久的黑暗和绝望的压抑下,已再没有几个人能抑制

住内心的烦躁——伴随着他们的对峙,骚乱开始了,更多的族人用仅余的力量弹跳起来,他们要为这种极度的愤怒和绝望找到发

泄的出口。

忽然,洞穴亮了起来,冰冷的石壁被照亮。然后,躁动停止了,一切变得死一般的安静。这时候,元九的拳头仍没有碰到任何一

个对手。他大睁着眼睛,浑身没了力气,周围的空气像是最硬最冷的冰块,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把他狠狠按在地上。

黑暗的洞穴终于有了温暖的火光,哪怕它一点也不受欢迎。

那个老人——刚才还在生机勃勃的构想未来,指责元九——他的身上忽然烧起了橘色的火焰。一下子就燃成一团,没有悼念的机

会,因为他的身体只一瞬间就被烧尽了,剩下一摊孤零零的灰烬。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哀叫。除了火焰燃烧的“劈啪”声,一切犹如死寂。

他们麻木的站在人群里,眼神空茫的看着周围的兄弟姐妹一个接一个烧成一团火球,化成冰冷的灰烬。连让他们哭泣和叫喊的时

间都没有。他们自己很快也燃烧起来,整个洞穴骤然亮如白昼,火焰燃起又熄灭,此起彼伏像春风吹过橘色的松涛。

元九跪在地上,沉重的空气压着他,他不得不慢慢转过头,寻找他的父母兄弟——他的兄弟所在处空无一人,他的父母正相拥着

变成一团火焰。

“不……”

他哽咽着,爬过去途中满手所及,全部都是凉凉的灰烬。等到他终于爬到目的地,把父母的灰烬攥在手心,那凉丝丝的,干燥的

——他把手放在胸口,咬住唇没发出一点声音。很快,他觉得有一阵温暖忽然从胸膛处开始蔓延,他也燃成了一团美丽的光火。

章十七 霹雳 上

残冬离去,春初雪融,惟剩一点点残雪。阮荫气冲冲的敲打一扇残破的小门,门口堆积着没人处理的杂物,乒乓敲了许久仍不见

应答,他气急败坏,一脚将门踹开,几步迈进屋子,又痛惜又愤怒道,“世如!怎么还不搬走,还住在这小小的破房子里做什么

?!你这样颓废,不是让兄弟的心血白费了么!”

柳寻之压根没理他,他已经对外界失去了基本反应。他微昂着头,心不在焉地喝酒,不少酒液都灌在衣襟上浪费了。天气还很凉

,酒也没温,他浑身没有一点温度。更冷的是他的心,空落落一无他物,早就被远行之人割走了。柳寻之早就无法分辨美酒或浊

酒的滋味,也早不想开口说话。他最初放纵地哭过一场,本想借酒消愁,结果酒量渐长,越喝越清醒,哀愁也像酒一样,冰冷醇

厚的灌满他的胸膛。

……九儿再不会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针一样刺入心脏。柳寻之不敢多想,他害怕一想就会痛哭流涕。他还记得告别的那天晚上,元九对他言笑

晏晏,眼睛溢出无法掩饰的不舍。与九儿相处的回忆一点一滴浮在脑海,没有褪色,自他走后,从来没有如此清晰。那是多么快

活的日子啊,元九黑黝黝的瞳仁闪着灵动的光,暖热柔韧的身体如同春泥。

如今他竟像孩子一样,无数次的为独身一人而痛哭,喝酒,昏睡再清醒,无论如何,在梦中总还有一分的温馨与甜蜜。只恨这清

醒的日子越来越长,冰冷的事实比酒液还凉。

他急急的向喉咙里灌酒,迫切的想要再睡下去,沉入香甜的梦里。在梦里,元九还在,他孤身一人站在一片盛开的牡丹花丛里,

微笑着对他招手。

柳寻之不敢再回忆那个傍晚。那是元九离开约半个月后。

傍晚的天突然阴沉下来,阴森和黑暗夹杂着潮湿的水气,冷风呼啸着把它们送进皮肤的毛孔。四周骤然大亮,冬日出现的闪电如

蛇一般划过天穹。

这气候太不寻常,那些在天空飞越穿梭的闪电密密麻麻,仿佛利刃,刀刀划在他心上。

他正无精打采,神情泱泱,元生站在门口敲门,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格外冷酷。柳寻之以为元九带了信回来,脸庞一瞬间亮堂起来

,欢欢喜喜的请元生进屋。

“不用了,我说句话就走。”元生的嗓音格外冷漠,“我弟弟不会回来了。他让我好心传达你。”

他见柳寻之愣住了,满脸不信,慢慢续道,“原本他想骗你,现在忽然良心发现改了主意。他说骗你的事不算少,这件事还是坦

承的好。虽然你贫穷又无趣,也该把一切说开,好聚好散。”

元生见柳寻之摇摇欲坠,垂下眼掩住流露的怜悯,叹息道,“九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从此他与你便再无瓜葛了。”他将一物轻

轻放在柳寻之僵硬的手上,似乎想起什么,忽然间眼含泪花,忍不住劝道,“唉,忘记我弟弟吧。娶妻生子,好好过活吧。毕竟

他是个福薄之人,你们也再没有机会了。”

直待元生的挺直的背影被黑暗吞噬,柳寻之仍然愣愣的站着——他不愿相信,又怎么能相信?九儿哪里是贪慕虚荣之人?怎么忍

心说出这般狠毒伤人的话语?只是当他慢慢打开那物,待这画露出一角——这不正是最初,他为他画的雨中牡丹图吗?

元九俏皮喜悦的神情如在眼前,他却只觉天昏地暗,这时一道闪电跃过天穹,似乎有星辰下落,忽然之间一瞬狂风大作,呜呜悲

鸣。然而,柳寻之什么都没有看见,他手指一松,双膝一软,整个人就跪倒在了家门口。那幅画也从他手中滑落,在风里努力的

翻了几个身,便被无尽的黑寂吞没。

室内阮荫刚点燃的炭火散发着温暖,终于有了一丝丝的人气。只是柳寻之仍然无知无觉,似乎死活均不挂在心上。阮荫见他的消

沉模样,心痛万分,为了一个生命途中偶遇的少年,值得吗?他再忍不住大步跨上前,冲着柳寻之的胸口就是一拳。

柳寻之在这些日子极为虚弱,哪里抵得过成年男子一拳的力道?更何况他已毫无抵抗之心。所以纵使这一拳还有试探之意,他也

被打翻,仰倒在地上,空洞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房梁。

阮荫见他这副寻死模样,这哪里还是那个洒脱大气的柳寻之!他再也受不了了,这么些日子里憋住的火气和委曲一股脑全部喷发

出来,他毫不留情的把柳寻之按在地上,自己骑在他身上的狠狠地揍他,拳拳用力,连脸都没有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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