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大师兄你最懂我。”黎央北说着挂了电话开始用跑的。
江奇文从厕所慢悠悠晃出去给他开门,师傅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问:“小北回来啦?”咚咚咚的拍门声回答了。
黎央北精精神神的出现在门口,把卷纸递给大师兄,说:“我把猫粮给小光拿过去,今儿下去我把它尾巴踩了。”
“作孽啊!”刘知泉说黎央北。黎央北呵呵笑,要下楼去,江奇文说:“心与心沟通了?”
黎央北比个大拇指飞快的下去拍人家郑教授的门,师傅说:“看样子问题不大哈!”
“你小徒弟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料,有什么事情能够在他身上成问题。”大师兄把卷纸扯一包出来,厕所还真没有纸了。
“奇文啊,我觉得咱们有必要找张局长谈谈,他们今天都是一辈儿的人去闹腾,没有什么实质意义,还是得长辈儿出面才行。”
刘知泉是挺担心的,他们今天这样不过是小打小闹。
“您去?人家老太太三头六臂的手段,不被骂哭了回来才怪。您就做做饭吧,张梓皎不是那种没担当的人,要不然去年起初的时
候,他也不敢来您这儿。”
“也对。你进来帮我打一下鸡汤上的浮沫儿!”刘知泉吩咐江奇文,可手上的芹菜切了两下还是不放心,“你说过他那妈妈可是
敢切手指逼孩子的人……”
“师傅,黎央北也是第一个敢动手打你家李听雨的人。”江奇文打着浮沫儿就开始偷鸡汤喝,跟黎央北一个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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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梓皎在场市场转了两圈,没有买到菜。一是不知道买些什么,二是走哪儿都想起自己和黎央北来过,连卖肉的胖婶子都说今天
怎么你一个人你兄弟呢?越转越想黎央北,索性大步走了出去。
其实心里清楚,在菜市场晃荡有逃避的嫌疑,回到家里怎么面对妈,张梓皎心里还没有办法。
黎央北说缺什么补什么,这么些年一直默默承受,也是应该说一说的时候。反过来想一想,做儿女的不管多大岁数了,在爹妈眼
里就是个小孩儿,你要哭闹一番,他们也只当你撒娇求安慰不回笑话你的,你不会这样做的原因是你自以为是的认为大人不会这
样儿,可你在他们的眼里又怎么会是大人呢!
张梓皎想起父亲和那个女人远走之后,别人追着自己骂爹不要的孩子,跟人家打了一架,浑身是伤回来,装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还
嘴硬,说什么妈我不疼我打死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妈妈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说:“难受就哭吧嘴硬什么!”自己一
哭就是个把钟头,这是姐姐说的,到底哭了多久自己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哭累了的时候,妈妈说:“难受的话一定要跟妈讲,不
然妈更担心!”
这么些年、这么些话都记到了脑子后面。
小区里一楼房子私开的小超市里,有小瓶儿的二锅头,张梓皎买了四瓶。他的妈妈薛玉英酒量奇好,虽然她喝的时候很少。她以
前最爱讲的就是她结婚的时候,爸爸被人灌醉了,她把灌醉爸爸的人喝倒了。自己和姐姐酒量也好,大概是遗传自她。
姐姐远嫁外省,找了个做销售的姐夫,跟她一点儿没商量,带着第一次回娘家的时候关枚都满月了。饭桌子上有姐夫在妈包着眼
泪不好说姐姐,三瓶白酒放上来,喝光两瓶儿后放倒了姐夫,她才抹着眼泪花子骂姐姐,骂完了娘俩又抱着哭。张梓皎被安排守
着小侄女儿睡觉,在门背后担心妈和姐姐会不会喝到送医院去洗胃。
轮到自己的时候,已经忘记了妈妈其实也是豪气的女子。那时候只晓得这么多年她不让父亲见自己,只晓得她无论如何不认同自
己的性取向,只晓得她就顾自己那张脸、死要面子活受罪,只晓得跟她顶嘴、跟她对着干,完全忘了自己心里难受,忘记了她说
心里难受要跟妈妈讲。
开门的时候,张梓皎想,要是去美国之前跟她好好讲自己的心里有多难受,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重来了?
开门的一瞬间,张梓皎看见她迅速的撇开头去抓电视的遥控器装作要换频道,看的清清楚楚,之前她一定是望着这门口,呆呆的
望着,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张梓皎没有说话,换鞋放东西之前叫妈,说我回来了。
“嗯。”她看着不停变换的频道应了一声。
张梓皎拎着酒放到了桌子上,然后进去帮王阿姨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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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英以为张梓皎不会回来,就像那年一样。
他早上平平静静的走出家门,再没有回来。三个月过后在自己疯狂的寻找中才知道,他已经在美国了,和隔壁家的那个曹行一起
。他什么都没说,他怎么就可以掩饰的那么好,一点儿都没有看出来,就走了,一走就走了半个地球。
明明小的时候那么爱说,比他姐姐可心多了的孩子,那一次什么都没说。
可是今天他回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那一刻,薛玉英先是觉得是自己幻听了,可看到门开了缝是真的,她又觉得那一定是黎央北
,这个家伙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被赶走?
进来的却是张梓皎,她的儿子张梓皎。
他没有走,没有不回来——真好。
薛玉英尽量忍住,让眼眶里的眼泪憋回去,她要自己快一点,因为厨房里的张梓皎说:“妈,准备吃饭了,要不要我来扶你一把
?”
“不用,我自己走。”薛玉英撑起身子,悄悄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缓缓的朝饭厅挪去。
第四十八回
桌上有酒,张梓皎出来的时候拿着两个杯子,薛玉英看在眼里再明白不过的。坐下之后,把酒一瓶一瓶的拿起来叫王阿姨放好,
“平时应酬多,这时候就少喝了。”
张梓皎从王阿姨手里拿回一瓶,拧开,迅速的喝了一口,喉咙里辣,心里想着黎央北那明朗的笑,突然自己也就笑了起来,像黎
央北的笑一样明朗,说:“我是拿酒壮胆的,妈,你让我喝两口。”
“别喝了,皎皎别喝了……”薛玉英看着他笑心里无比难过,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喝了,张梓皎顺从了,放下小酒瓶儿,呵呵两声
儿说:“我以为你不会再这样叫我了,妈……”捉住薛玉英的手,张梓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她挣脱,“妈,你在这儿,小北
在这儿,小枚在这儿,我不会走了,你不要担心。我想我就要一辈子在你面前讨你的厌、让你烦了。那天晚上,我说你可以不喜
欢我们,都是假话。其实我心里希望你喜欢我们,不争气的我,不省心的小枚,还有让你烦死了的小北。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希
望你接受我们,你还记得爸爸刚离开的时候,我每天都在院子口等他到天黑的事儿吗?我觉得我现在的心情和那时候一样……
……我想我没有盼到爸爸回来,我应该能盼到你接受我们,要是不行,也没关系,我会等,我们都会等,等到你愿意的时候。
……你和我都不如小枚,姐姐和姐夫的事受伤害最深的是小枚,可是小枚跟小北说她不怪我,她说她的老师讲每个人的一生都像
是在坐火车,坐在火车上,每个人都会看到不同的风景,目前看来自己看到的风景真是糟糕透了,可是又怎么样呢?火车还在前
进,风景还在变化,她觉得这是她那个烦人的老师说的所有话中她最喜欢的。她相信她将来看到的风景会是美的,她会长大,会
有一个爱她的人在未来等着她……
妈,你知道吗?小北把这些话跟我讲的时候,我也哭了,就像你现在一样,还不止这些,你等等我。”张梓皎起身往他的房间去
,黎央北把那几张卡片藏在衣柜里,他以为张梓皎不知道。可懒人总叫张梓皎整理衣柜,怎么会不知道。
张梓皎从衣裳下面抽出那些卡片,爱惜的摩挲着卡片的边,第一张卡片上一列绿色的小火车愁眉苦脸的在隧道里行进,四周围都
是黑洞洞的。第二张卡片上,隧道突然完了,绿色的小火车突然发现身边有一列白色的小火车,呜呜的和自己齐头并进。第三张
卡片上,绿色和白色的小火车一起往前跑,身边是白云蓝天绿水青山,两列小火车都咧嘴傻笑着……
背后还用她那挺不好看的字写着:你是小舅人生中最美的风景,不会讨厌你们。
张梓皎第一次偷偷看见这些卡片,觉得小枚说得非常对。
拿着这几张卡片,张梓皎飞快的回到饭桌上,把卡片递给薛玉英,说:“我们可不可以想想小枚老师说的那些话,再审视一下自
己看到的风景……妈,从姐姐和姐夫出事以后,我心里真的好难受,我没有想过要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你、面对小枚。我以为曹行会和我在一起,可是他害怕了,因为你那样的坚持,他害怕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之前所作的
一切,所坚持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张梓皎知道自己说到还会心痛,他没有想到的是会这么的痛,他把手放到裤袋里,捏着黎央北顺给他的钥匙扣儿,心里不停的念
黎央北会保佑我。
心思另一处却开始像黎央北一样傻欢,想自己是不是没有黎央北那个学生的虔诚,黎央北不会保佑自己。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东西
的时候竟然想笑,彻底被黎央北传染了啊!
“小枚画的很好。”薛玉英淌着眼泪看那些画,她心中很痛苦,却无法表述出来,她今天才知道那时候的行为对儿子造成这样大
的伤害,即便如此,皎皎还在自己身边……
“嗯,她很喜欢画画,却总是不愿意去学习更多的技巧和方法。我和小北讨论过,她大概是不想让我想起曹行,所以总是不去。
小北一直在鼓励她,让她考鱼岩中学,那儿分出来的美术班很受重视,但那儿是重点,你也知道你外孙女成绩一般,所以一直在
犹豫。今天我送她去学校的时候,要我去给她报名,她说如果不去就一点儿机会也没有。妈,我们试试吧,如果不试就一点机会
都没有……我试着原谅我自己,你试着接纳这样一个我,可以吗?”
薛玉英缺少一节小指的左手握紧张梓皎的手,她没有说话,母子俩把手握在一起,紧紧又紧紧。
王阿姨看他们的样子,想他们不会再说下去了,用围裙边擦擦眼泪,从厨房出来把他们面前的碗收起来,笑着说:“我把饭热一
下,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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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央北被黎中南押回家去,黎央北就一条要求千万别跟爹妈大人通禀,他哥跟他一样的大孝子,答应了。每天当真的送他上下班
,准点的很。
这天晚上跟大小双在床上疯耍,黎央北脚下一滑,摔倒在床上,碰着伤口,惨叫一声儿,他嫂子秦怡跑进来问怎么了,吓得够呛
。
黎央北抱着头对着嫂子哈哈一笑说没事儿,秦怡赶紧把大小双骂了出去,要她小叔子把头伸过来,她要拆开看看有没有出血。
黎央北摆手,“没事儿的嫂子,我是屁股摔疼了才叫的。”
“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嘛!”
“啊呀吓死我了……你再撞一下怎么得了。张梓皎也是,这个时候还忙起来了,找个男人有什么用啊!”
黎央北听着他嫂子的话,惊觉他哥什么都没有说,顿觉得黎中南好兄弟相当讲义气啊!就算头上伤口有点痛,他还是把他嫂子劝
了出去,满口没事儿。实际上是刚才心思一转,突然觉得皎皎不会照自己说的去做,失了神才倒的。
拿起电话想给张梓皎拨,鬼使神差的心思不稳当,拨给了大师兄。
“我那天翻阳台跟他见面了你的知道?”
那边大师兄刚放晚自习回家不久,洗完澡正擦头发,“那你翻阳台还能干吗?逛超市。”
“我男人很能干、很有魄力的是不是?”
“嗯,你们区这回高三诊断考试水平很高,据说是被张局逼出来,而且你和他回你们家、来师傅家他有犹豫过么?”
“没有。”黎央北甚至老实的摇了摇头。
“那你男人很能干、很有魄力。”
“大师兄,我男人他还很有包容心……那天我给他出馊主意,他都笑着听得好认真,那个时候我觉得真的可以那样干的,他都没
有拆穿我。”
“那他是真疼你,恭喜。”
“我想去找他……”黎央北直接说心里话了,“我就跟他一起,他妈也不能怎么样!”
“你们俩在一起可不只是你们俩的事情,李听雨说的不错,你也要顾忌一下亲友的感受,有多少离婚的最后都要感慨一下其实我
们俩没有什么,就是他们家谁谁谁的,普遍真理你要遵从吧!你觉得你能离开你哥家么?小北,信任他。”江奇文擦干头发开始
套睡衣。
“哦……”黎央北有点怏怏的。
“比起跟我讨论,你自己跟他讲不是更好么?”
“呵呵呵,对啊,我早就从师门毕业了啊!”黎央北顿时来了精神,“大师兄你去睡吧!”江奇文挂电话,觉得小北小师弟有长
进,突然门铃响,猫眼里看见抱着小盆景搔首弄姿的家伙,江老师觉得自己定力不够了,笑着开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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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母亲敞开心扉谈了之后的好几天,她都躲着自己。说什么不舒服、不想动弹都是借口,躲在房间里不跟自己见面。
张梓皎好几次都走到门口,始终没有跨进去。
王阿姨看着张梓皎也知道他着急,想要安慰他几句,却也拿不准薛玉英的心思,这几天薛玉英很少说话,每天做了复健的规定运
动后,都会坐在房间里发呆。
看着他们娘俩都这么难受,王阿姨却不能做什么,只好变着方的做饭,时不时劝慰张梓皎说她大概需要时间,那么倔强的人……
这个时候,张梓皎都会用善意的笑反过来宽慰王阿姨。王阿姨看着厨房里锅碗瓢盆,无时无刻不想念嘴贫又乐呵呵的黎先生。
黎央北只有一怕,怕这事儿被爹妈知道,因此处处被他哥制着。这些理由张梓皎都清楚,于是变成张梓皎每天给他打电话。电话
接通黎央北就要装模作样的喊哎呀老俞这么晚了你是有急事儿啊?张梓皎想要是多两次,他哥嫂会不会觉得老俞太没有本事,什
么事情都要黎校长亲自过问了。
这天黎央北接通电话就说:“我刚刚想给你打电话的,你就打来了。”
张梓皎问他:“想说什么呢?”
黎央北说:“我想问你,你要怎么跟我哥一个说法呢?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又跟我哥激烈的‘讨论’了一番,我就说你想要皎皎干
嘛啊?你猜怎么着?我哥他说不出话来,哈哈哈哈哈……他都没想过要你怎么样呢!我就说他强人所难啊,他不说话了哈哈,那
我想他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呢?”
张梓皎说:“我妈能接受我是个同性恋,我大概就能给你哥一个交代了。”
“那你没有一蹶不振吧?”黎央北笑了,笑得不好意思,自己是怎么想出这么狗血的方法的,当时还说得那样振振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