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出去吗?闯闯试试啊。俺法术可是很厉害的。」
猫妖翻了个白眼
「我难道不会跳窗吗?」
「……」
「站,站住。这次不算!」
小秃驴年方十六,法术了得,为了抓翘家多年的师傅而云游四海,法号富贵。
富贵……
三少猫妖同时想的是,完了,现在佛门都不清净了。
听完楚穆一番解释,富贵习惯性地去摸手上的佛珠,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
「恩~~救人要紧,反正你俩也跑不掉。」
圣千墨拖着大夫一路风风火火闯进来时候,圣晓月正半靠在床栏上喝糖水。
旁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秃驴在收拾一桌子的瓶瓶罐罐。
「……请问——」
富贵抬头咧嘴
「你可是圣小王爷?俺叫富贵。」
小王爷愣了一愣……好,好名字!
「没人呢……」
站在早晨才离开的小屋门前,猫妖收回叩门的手,抬脚踹开了门。
楚穆心痛了一下
「喂,大姐回来骂的可是我……」
「你觉得,她还会……骂我们么?」
猫妖看瞬间黯然下去的楚穆,一步跨了进去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知道」
楚穆顿了顿
「长痛不如短痛」
「走吧」
小屋还和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样,大姐该是早出门了还没回来。
君璃咬破一个手指,在门口窗口划了一道。楚穆刚想过去看看这画的是个啥猫妖猛然转过身
「大胆小妖,还不快滚出来!」
衣袖被从门廊灌进来的风鼓得满满,墨黑长发扬起拂过他颈项,竟是如水微凉。眼角犀利吊起。方才划下的符号发出暗
红的光,在猫妖身后黄昏的落日下,显得更为诡异。
楚穆一惊……俺的个娘,你可吓死俺了。
却听得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转过身,他的小外甥安安静静在垂手而立,空荡荡的房厅中央更显得瘦小。
「躲在人尸体里,就能掩盖自己妖气,很聪明。」
猫妖垂了眼睑
「抱歉,到此为止了。」
刘小顺抬头看他们,眼睛睁得大大,满脸的难以置信,摇着头浑身无法抑制地颤抖。
楚穆不由冷笑
「不用装了,小顺已经死了,你不是他。」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摇头。
「那我问你——」
「两年前,刘小顺到底是怎样在失踪七日后找回家?」
「为什么你来了之后,大姐就开始咳嗽?」
「为什么晓月会莫名其妙病成那样?」
「为什么三天前我们来这里时候会遇到那么多怪事,你敢说不是想赶我们走?」
「为什么一个普通农家小屋会聚集那么多小妖小怪?」
「还有……」
楚穆一步步逼近,最后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
「为什么你从不开口说话?」
陆草啊,只能长在阴湿的山谷,是种极罕见也是极补阴的药材。
小秃驴说,拿手指点点郡主手心的黑痕。
但如果它们成了形,离开深谷,就会吸食人类女子的生气并以此维生。呼吸吃东西或者说话,只要开口,就能不由自主
地汲取养分。
「告诉我……」
楚穆叹息一般说到
「为什么——」
「——要害养了你两年的娘?!」
最后一个字音刚落,楚穆的木剑已经刺进小妖的肩膀。陆草的妖精发出一声急促的悲鸣,从手心生出长长的带刺藤蔓狠
狠抽向楚穆的后背。
猫妖急速上前空手劈开草藤
「居然这样都还不出来……」
断裂的草藤又重新纠结在一起,高高扬起。君璃护着楚穆盯着越来越多的草蔓盘算着若是烧了房子会不会被念叨死。
然后所有的藤蔓都在下一瞬间被全部收回。小小草精捂了中剑的肩怔怔望着两人身后的门,嘴唇动了动
「…… 娘。」
那是很好听的童音,清脆如泉水叮咚。只是现在已经被浓浓的惊恐填满。
「你看到……了?」
楚穆浑身一震,回头看到门口的大姐。她呆呆站在门口,臂弯上装满药材的竹篮卡啦一声落在地上。
陆草精终于垂了眼
「对不起。」
猫妖看到有什么东西从木剑的伤口慢慢流下来,透明的,陆草的血。
「别看!!」
然而晚了,楚菁张大嘴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几个时辰前还会微笑送她出门的儿子在他眼前腐烂,化作一摊模糊的血肉,
依稀可见断裂的白骨还有血淋淋的脏器。
「他出去了……」
猫妖握了握拳,
「我……」
楚穆的手也是抖的,他向楚菁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姐……」
踌躇着
「他……不是小顺,他是只妖。小顺……他——」
「他已经死了。两年前就死了。」
楚菁慢慢站起来,盯着自己的弟弟。
「我早就知道。」
「什——」
「我早就知道!!」
她有些踉跄地跑过去,跪在小顺惨不忍睹的尸体面前
「做母亲的怎会认不住自己儿子!怎会认不出!但他也长着小顺的脸,他有小顺的身体,他虽然从不说话但比谁都孝顺
比谁都听话!」
手指拂过地上的血肉,楚菁哭得凄厉
「他就是我儿子!」
只觉得头顶一个霹雳,楚穆愣愣站在那里,失了儿子的母亲扑过来厮打他
「你还我儿子!」
……失去的东西,又一样样慢慢回来。虽然总是有缺陷,我觉得,已经够好了。我不想再奢求更多。
他想起那天夜里,大姐的确这样说过。
她求他,你们什么都不要管,行吗?
陆草精从不开口说话,是怕无意中伤到楚菁。无奈两年来还是让她着了病,每每愧疚不已,用自己身体的枝叶来熬药弥
补。
圣晓月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再没有足够的养分就会活不下去,就再不能陪娘亲…… 所以只要一点,只要一点的养
分就好。
无法开口的他,却是连为自己辩护都不能。
那么无情无义,肆意伤害他人的,到底是谁?
楚穆重重跪下去,任大姐的拳脚落在身上,咬着牙一声不吭。
——只是如果不那么做,圣晓月就会死。
猫妖站在几步外,抬头的时候正看到那个浅浅的身影,慢慢靠近慢慢低下头终于抱住了跪坐在地上哭泣的楚菁。
「小顺……小顺……」
可惜她看不到,念着儿子的名字痛不欲生。
娘——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君璃。」
那天晚上,大姐放火烧了那间小屋,烧了小顺的尸骨。
楚穆远远看着火光映红了楚菁泪痕未干的面颊——她一瞬间老了好多,眼中都不再有那般光彩。
看着大姐终于转过身,头也不回向山谷里去。
他曾请求大姐回安阳。爹爹二姐还有弟弟,总好过一个人的形影相吊。楚菁只回他一句淡淡的话,她要去山谷,和夫君
的灵和漫山的陆草过完这辈子。她不是一个人。
你走吧。
别再找我。
「君璃。」
等那场大火终于熄灭,只剩下一堆漆黑的废墟。他问身边一言未发的猫妖
「明明不是一个人,明明不是一个人……为什么还那么执着?」
猫妖垂首
「人,总要给自己留个念想。因为不够强,不敢去看全部的真实。」
他跳下一个山石,拍拍自己衣服下摆
「那样太残忍。」
楚穆回头看他的时候,猫妖已经准备开路。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整个视野里能看到的就只有猫妖素白略显伶仃的身影。
「那么……」
他走过去,凑近他耳边,呼出的气息让猫妖有极轻微的战栗
「纪青玄……是谁?」
猫妖觉得有一点冷,从心尖的位置弥散出来。
虽然那个人明明离得那么近,虽然那个人用那么亲昵的语气
「你怎么知道……他……」
楚穆的容颜在夜色中看得很不清晰,唯一能确定的是他逼近的气息。
「他是谁?」
「……与你无关。」
他便终于放开手,看他走远。
楚穆摊开手掌,掌心有指甲嵌入的血痕。
第十六章
事情是这样的。
郡主恢复身体用了几天圣小王爷见到美人乱勾搭被人家夫君追得到处跑躲客栈里躲了几天猫妖贪嘴又穷鬼就拽了小秃驴
去梧桐县最好的香花阁吃了顿狠的,哪知道小秃驴更没钱一人一妖被抵押在那里做苦力最后好歹被楚穆赎了回来,这又
晃掉几天。
等小郡主终于活蹦乱跳,拿着手帕在客栈二楼窗前唱曲唱得老板在门口给她跪下了的时候,这已经是七八天之后。
当天早上聚在楼下大堂吃饭,圣晓月刚扒了口白饭忽然身体就僵了。
抬起头看余下的人吃得欢畅,
「啊啊啊啊啊啊!!!!!」
小王爷呛了口汤
「咳咳,姑奶奶你怎么了?」
「今……今天——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今天呐」
小王爷说,眼睛忽然也瞪圆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少终于淡定不下去,把筷子拍在碗沿上
「你们都吃错药了?」
「楚穆……不好了……今天,今天五月初四。明天就是会试啊我的大少爷!」
「……啊啊啊啊啊啊!」
能送走这堆衰神,老板简直是喜极而泣,亲自下来点头哈腰
「给您算最便宜的,走好啊,走好」
圣晓月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老板您真好人,下次来梧桐县还来照顾您生意。」
老板……脸绿了。
猫妖在马车前和富贵大眼瞪小眼
「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秃驴笑出一口漂亮白牙
「盯紧你。」
「你身上有师傅的味道,跟着你总能抓到那老糊涂的。而且……」
富贵斜眼看楚穆,凑到猫妖耳边压低声音
「能被师傅下封的,不会是寻常物件。你的目的不会就是他身上的东西?俺不盯着你怎么行。」
猫妖就笑起来
「怕你没那个本事。」
「那俺可就告诉他了?让他——」
抬头时候楚穆的眼光正好对过来,君璃便扬了半边眉,提了声音
「什么?你要来史书院蹭饭?我可告诉你,史书院不养没用的东西。」
富贵目瞪口呆之后咬牙切齿
「……俺给你做苦力总行了吧!」
「那还凑合。」
……呜呜,师傅你在哪儿有人欺负俺。
五月初五那天清早,一伙人风风火火好歹赶回了安阳,真是个鸡飞狗跳。
看三少下了车就冲书院,顶着俩黑眼圈的小王爷很是委屈,冲着那个狂奔的背影直骂
「老子再也不跟你这种衰神出远门了!晦气!」
连奇人圣晓月都撑不住这连夜的奔波,打个呵欠
「既然赶上了就没啥好担心,都回去洗洗睡了罢。」
只有小秃驴精神贼好,扯猫妖的头发
「走走走,史书院在哪儿呢?」
猫妖一笑露出两颗尖牙
「把那几大包的东西扛上先,做苦力的。」
第三天考完已是傍晚,楚穆这才踏进自己家门。
在外面疯玩些日子,连会试都差点错过,自然免不了被老头子一顿念,还好二姐一如既往护着免过罚跪三日不准吃饭关
黑屋子等等等等。
踌躇半晌,楚菁的事到底还是没有对任何人说。
说了也不过更添一人愁,何必呢。
等楚老爷骂过瘾了,楚穆乖乖端上一杯茶
「爹您先润润嗓子。」
老爷子终于就叹口气
「混账东西,总不让人安生。」
喝了口茶又说
「你那些个朋友在院子里等你呢,快些去罢。」
三少嘴上不说,脸上却添了一分笑
「是,这就去。」
到院子里却只见得小王爷和小秃驴。
郡主千金之躯自然不能那么晚了跑出来……问题是那好手好脚的妖凭什么也敢不来?
……然而就连来了的两人也根本没管三少在旁把肺都要咳出来,兀自逗着土豆的新相好。
楚三少忍不住凑过去看了眼,心说肥猫真是艳福不浅。
那可是只相当拉风的黑猫,身姿矫健短毛油光水滑,瞳仁是罕见的金红色。非常漂亮。土豆抬头挺胸围着人家转圈,很
是得意。
小王爷拿手抵了额心
「恩,叫什么好呢?」
富贵巴在花台上一脸憧憬
「钱来?」
「招财?」
「富如海?」
「财路开?」
三少不忍见他们再糟蹋,伸手去抱猫。
土豆对主人怒目而视半刻钟后眼睁睁看楚穆把黑猫抱在怀里,叫唤数次未果跳下花台自己磨爪子去了。
小王爷歪着头笑
「大才子给起个名儿?」
大才子抱了猫身子僵了半晌,回过神来才呸了一声
「起个鬼啊,这是只公的!」
「土豆好好的不学居然学人家断袖!」
圣千墨不给面子地喷笑出来,富贵摸着佛珠喊了声阿弥陀佛。
楚三少蹲下身跟黑猫对视半晌,最后抬头问小秃驴
「史书院能养猫么?」
猫妖抬头看到楚穆站在门口的时候,很是诧异。
那么晚了,月都爬得老高。
「哦,小秃驴没跟着回来?他终于开窍了要跑路了?」
「没……他先睡了。」
猫妖只着一件中衣,点一盏青灯在案几前写字。这也快立夏,夜并不是很凉,中衣的袖口有些宽被他卷起到肘部,执笔
的手就露出一截腕子来。
见他睁大眼望过来,三少低头咳嗽一声
「喂,茶都没一杯吗?」
想着这人真难伺候,煮好茶回到案前。看到楚穆正在读他写的卷轴。
「怎么?」
猫妖问
「大才子有什么高见?」
楚穆正要开口又想到另一茬
「不问问我考得如何?」
「……哦,那,考得如何?」
简直要吐血,三少直念怎么这辈子尽在遇人不淑交友不慎。
「哈,等发榜就知道了。」
猫妖倦倦地收拾着笔墨。
「谁不知道楚三少安阳第一才子,状元都是您的更何况区区一个会试。」
三少正想谦虚哪里哪里,却总觉得猫妖说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对。
「那你就是过来炫耀炫耀自己考得很好,顺便鄙视下窝在史书院的不求上进的在下?」
恩,果然不对。
楚穆居然还不忘那把破扇子,拿出来遮着嘴笑,一双桃花眼,青灯下盈盈泛光,多情得很。
「不,我把你家亲戚送来了。」
猫妖低头看他家亲戚
「……这是啥。」
「钱来,招财,福如海,财路开……你爱叫哪个就是哪个吧。」
楚穆出门时候,月正被一片黑云遮了半边脸,月光就变得很轻,很柔和。
他便在这样的月光下回头
「你写的故事。」
他说
「竹妖,返魂香,还有陆草精。明明都是亲历的居然能写得那么冷静,三言两语就掩过那些生死和挣扎。」
「……这样好吗?」
「不好吗?」
烛灯下猫妖抬头与他对视
「反正对他人而言,也只是故事。何必把感情给不相干的人看了去。就随后人如何作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