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也与你无关。」
楚穆回到竹屋的时候天空已经隐隐泛白,在外面冻了半宿这时回屋了才知道冷。
君璃不在,小王爷一个人霸了仨人的位,翻来覆去睡得忒欢。
他挪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戳人家脸
「喂,别装了。」
圣千墨睁开眼咬牙切齿
「扰人清梦下十八层地狱这话三少您没听过?」
楚穆不说话,靠了床栏浑身的疲惫一下子就上来,头也晕沉得很。吹了那么久的夜风怕是着了凉。
「怎么,探险还愉快否?」
「少废话,让我睡会儿。」
猫妖离开之前抬手看了看手臂,然后伸出两指拂过。方才还在流血的伤口就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
被道术或者法器所致的伤口就算是恢复力再强的妖,身上也会留下痕迹,就和君璃背上的伤一样。
他最后看了楚穆跌落的匕首一眼,说
「你从一开始,就在防我。」
复而又笑了笑
「即使如此,又何必来招惹?」
我也不知道。
楚穆闭上眼睛,想,我真的不知道。
一山林的竹都死光,胡老三起来看见差点没一口气岔过去就此归了西。
楚穆到底还是歉疚,留了楚家的店号让老两口去那里给安排,又留了一笔银子。
送他们出门的时候,老头子一面数银子还一脸不可思议说着怎么会,怕真是闹鬼哦。
楚穆那时正蹲在门口看一节浑身都是砍伤的枯竹,不知想些什么。
前面圣小王爷招呼着有车啦,走吧走吧。猫妖就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带起山中特有的微冷空气。头还晕乎着的三少终于
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哎你手臂怎么了?」
马车上圣千墨挥着大饼一脸义愤填膺
「谁那么没眼色啊,难道不知道欺负你君璃老弟就是欺负我圣小王爷么,简直是岂有此理!」
圣晓月也拍了胸脯
「敢整本郡主朋友的家伙……我绝不让他活安生!」
正在喝水的楚穆就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咳咳……咳……我,我出去看路。」
赶马的车夫冲楚穆咧了咧嘴
「小哥,这里坐。」
楚穆僵硬了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说好。
越过车夫的肩头,他又看到昨晚噩梦般的模糊人影。
三三两两,顺着这条细长的小道前行,找寻着下一个适宜生存的地方。
第七章
这个气氛……有点诡异。
圣小王爷抚着么指上的玉扳指,眼光来回在最前和最后的俩人身上晃。
楚穆依旧摇着点墨未沾的扇子,永远的嘴角带笑,却对郡主所有稀奇古怪的问话都只答一个字。
君璃更是个木头,连面部表情都省了,那么热闹的城镇他走在那里都像是走在荒芜一人的山林里。
小王爷心说这可如何是好,一个月若是还拿不下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可这架势,哇啊啊杀气,分明是杀气!
这一天的马车坐下来,圣千墨只觉得屁股都不是自己的,幸好没听那疯子的去坐船,天晓得这要漂个多少天才到得了。
黎村倒并不是一个村,而是一个城镇。
只不过被群山围着,交通极不便。这里也就慢慢发展成一个自给自足的独立城镇。
和朝廷的联系不过是年关交份足够分量的银子,偶尔应付应付京城的官儿。
天色已经不早,几人商量着找家客栈把自己放平再说。
一直未曾言语的猫妖猛然睁大了眼低低念了一声
「冥?」
小王爷呆了呆
「谁是——」
「你们先走不用管我。告辞。」
转身就走得干净利落,素白的身影一会儿就融在了人群里,黑压压的云盘旋在头顶。
「——冥?」
圣千墨回头正对上两双同样在发傻的眼
「……他这是……」
楚穆最先回过神来,刷地合了扇子
「没听到吗?他说不用管,那还管屁!」
小王爷哦了一声,跟着继续走。
走了好一会儿才猛然觉悟刚才楚穆说了这天到现在为止最长的一句话,包括那个极不文雅的字。
「这位施主,您还是请回吧。」
黎村城门外树影缭绕地势渐高,隐隐约约正好露了寺庙一角。
画的是飞龙腾云祥凤鸣天琉璃瓦飞燕檐,官泥涂了红墙。
到底是古寺,隐士高人该是不少,猫妖还没走到庙门就被一和尚拦下,佛门清净这哪该是你来得的地方。
君璃拱拱手只说麻烦师傅通报一声,在下君璃。
踏着步子在寺庙外淡定地转了好几圈,方才的和尚才又出来,却还是那句话。
请回吧。
猫妖顿了顿还未开口,他接着一句您那位“故人”说并不认得一个叫君璃的。
这样。那打扰了,告辞。
那时天已经擦黑,君璃眯起眼睛想,包裹还放在楚穆那里我又不知道楚穆在哪里那这是变点银子骗骗善良老百姓还是荒
山野岭露宿一晚这真是艰难的二选一。
回转身时候正对上一双盈盈桃花眼,瞳子墨黑,含笑微翘。
「你看要是我不出来找你你肯定就会施妖法骗骗人家善良老百姓,这样很不好很不好啊。」
楚穆退开一步摇了扇子看他
「小孩再乱跑小心打断腿。」
他们回去的时候俩兄妹正在街边摊位对着烤肉串流口水。
圣千墨抬头看了一下,立刻睁大眼
「哎哎,君璃回来啦?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一会儿就不见,都不知道我多着急。还有楚穆你找人居然不叫我,你,你这分
明是……」
楚穆自顾自地摇扇子
「王爷,您烤肉焦了。」
一整天没捞着顿正经的,几个人都饿得慌。肉烤好了拿上来时候都眼冒绿光闷着头往嘴里填。
圣小王爷百忙之中不忘抽空殷勤一下,端好一盘要递过去却发现猫妖并未动筷子,他一手撑了下颚看店外人来人往,华
灯初上。
小王爷不由也跟着愣了一愣。
然后盘子里的肉就被楚穆那个吃货给抢没了。
「楚穆你他妈给我吐出来!!」
「啊哈哈 啊哈哈哈哈。」
圣晓月拍桌子
「抢得好!你们继续……」
然后锅里的就别指望我会给你们留。
君璃看够了终于回过头,直接招呼老板再来一份。
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他想已经多久,没那么热闹过。
找了家客栈准备住下,圣小郡主说什么也要多呆几天。
「灯会!灯会!!戏文里那是怎么唱的——」
然后清清嗓子
「携手登临望,万家灯火煌。你那年~~~~」
小王爷平静地回头,问已经僵住明显在犹豫要不要捂耳朵的小二
「恩……那,灯会是多久?」
「灯会……今年办不了了。」
店小二停住擦桌子的动作
「知府陈大人,前几天过世。」
晓月立马就闭了嘴。
陈大人是个好官呐,黎村的百姓都知道。要说这黎村三不管的地儿,知府就是最大的官儿,就是土皇帝。
前头好几个知府都恶霸得很,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你还告不了他。
可陈大人不一样!好官,好官呐。这些年黎村的大伙儿能安乐着过日子还不是全靠了陈大人。可老天呐,就是那么不公
。才三十出头这就……
「这位小姐。」
有人走近账台,打断店小二有些絮叨的话
「可是想看灯会?」
「哎?」
来者抱了拳,笑得温文尔雅
「在下陆之鹤。」
圣千墨狐狸眼微眯,蹭到楚穆旁边
「喂喂,看到没有,这架势这神态。你有对手了。」
陆之鹤直起身,可是锦衣在身玉冠束发容颜深刻又俊朗。
小王爷咂嘴
「大才子,这不好办呐很不好办。」
君璃还坐在座位上喝茶,闻言也抬头看了陆之鹤一眼,不想正对上他笑着望过来的眼。
「陆某不才,承祖上庇佑有些薄资。过几日正要在寒舍办个灯会,小姐若是不嫌弃……」
在自家办灯会?!
小王爷继续以打击人为乐
「这得多少钱多少钱,楚穆你看这家道殷实的优势也没了。」
楚穆被弄得相当烦,干脆甩了圣千墨走过去
「既是如此,打扰了。」
然后转头对郡主说
「你啊,还不谢谢人家。」
这招狠。
圣千墨远远看了心说不愧是楚穆,下马威啊。
然而很快小王爷就发现自己弄错了,且错得离谱。
因为陆之鹤根本就对圣晓月没意思,他有意思的是……
「啊哈哈 啊哈哈哈哈」
楚穆笑得捶桌子,笑完了觉得不够又凑到那多年好友的身边
「喂喂,看到没有,这架势这神态,你有对手了。这不好办呐,很不好办。」
圣千墨正气不顺呢,听完简直要走火入魔空手就捶烂一个核桃。
那边君璃垂下眼睑,说我输了。
陆之鹤大笑伸手抚乱棋盘。
正春浓,一院的白牡丹都在开。雀儿偶尔叫上那么几声,院里山石清流倒也像那么个样,叮叮咚咚。茶花香隐隐约约,
淡雅得恰到好处。
然而陆之鹤用黑子敲着棋盘说,却唯有兰草与你最相配。清风摇翠环,凉露滴苍玉。
君璃耸耸肩不置可否,打了呵欠伸个懒腰然后不慌不忙起身
「啊是吗。陆兄,先失陪了。」
「不送。」
陆之鹤望了他背影,嘴角的笑一分分收了回去。
在陆府的日子不可谓不逍遥快活。这陆之鹤何人也?
圣小王爷咬牙切齿
「有钱人。」
黎村第一有钱人,不……这说不定在安阳也是第一。“寒舍”就是好几座府邸,好几个院子,还弄得小桥流水冬暖夏凉
,皇帝的避暑山庄不过如是。可想而知他口中的“薄资”又分量几何了。
陆之鹤是个商人,只是人脉关系广得不像只是个商人。呆了几天什么传言都听遍了什么京城有人啊宫里有人啊,就差没
说他其实是老皇帝私生,和郡主有一腿了。
府邸很大,人也不少。
除却佣人护院还有陆之鹤的一朋友,住在他们隔壁院,叫项风。项少爷一副书生打扮人却开朗得很,也是个闲不住的人
讲些天南地北的趣事儿。
一大堆人闹闹腾腾倒也有意思。
等到他们差不多把黎村街市都转了个遍。灯会也就到了。
第八章
灯会那天陆之鹤给所有下人都放了假。
小几上是燕窝馍馍十八层的桂花糕,珍珠乳鸽用文火熬。蜜饯橘子边角缀上去皮小核桃,杏花条撒了水晶饺。
各式各样的彩灯从陆府门口延伸出来,顺着楼栏勾了屋檐画了假山点了小轩,星星灯火下是流水潺潺。
陆家的少主站在正门前,依旧的墨黑色长衫锦冠玉带,容颜在柔和的灯光下更是深邃如刀刻,薄唇微扬勾出一个暧昧的
笑。
「今晚,大家尽兴就好。」
小郡主那完全就是在丢皇室的脸,人前的大家闺秀早忘了个干净,拉着楚穆到处转。三少也随她,翻看着花灯上的字谜
帮着那些物什或是不紧不慢地摇那把破扇子脸上带着他惯有的笑。
黎村的百姓到来得不多,除了得了休的陆府佣人就是前来拜访的谁家公子又或是那府衙里的几品几品官儿。
圣千墨跟在他们后面东张西望,一步步都在悲愤,含着血泪指责
「奢侈,奢侈得很!」
前面楚穆猛然停住,抬眼看郡主还盯着那兔子灯两眼放光便后退两步到小王爷身边,徐徐合了扇子,往侧边一指。
「你看。」
圣千墨望了一眼就要倒毛,耸着肩皮笑肉不笑
「下手挺快啊那小子。」
那边当然是君璃,还有陆之鹤。
猫妖躲在假山边小轩里头,正好看得到一路延伸过来的灯,细细长长蜿蜒着通向远处。
这样的灯会好像多少年前有过一次,他自己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只是那夜的风远没有现在来的冷,他倚在栏柱上想。
有人在手心上写下的那八个字就暖了那年的整个冬天,那是就算现在偶尔想起也会无意识微笑的画面。
“地老天荒,莫失莫忘。”
戏台上谁在唱,戏台下谁在望,谁眼泪沾湿了衣裙罗裳,谁把谁遗忘在过往。
瑞雪铺满整个回廊,那年的白梅从未有过的香,他抬头看他眸里的自己一脸迷茫。烛灯影晃在青帐上,碎了一地月光。
「想什么呢?」
陆之鹤端了杯热茶递过去,
「不下去看看?」
猫妖接过茶皱着鼻子闻了闻
「不如安阳的铁观音香。」
陆少主笑
「你还真难伺候。」
然后侧过头看他往嘴里塞桂花糕,笑意又深了几分
「愚兄有一事相求,不知君璃——」
猫妖拍拍手站起身
「但说无妨。」
眼看着陆之鹤就要把君璃不知往哪儿带,小王爷从花台上跳下来,抖抖抖,身上哗啦啦掉了一堆树叶花瓣小虫子。
「怎么,您不继续了?」
傍边的楚穆一脸揶揄,小王爷爬花台偷看偷听的事儿可难得。
圣千墨端过楚穆的茶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看屁,我们看我们的灯!」
楚穆给了个相当同情的眼光,第一次没有毒舌地在人家伤口上撒盐,过去拍了拍小王爷的肩。
「哎~~~~~~」
「你少幸灾乐祸!」
君璃知道陆之鹤不是个善茬,从客栈遇到的那刻起,这人的感觉就相当不一般,但又的确闻不出什么妖气。
只跟他周旋着看他究竟想干什么。明明已经在提防着了,不想还是中了套,而且自己连还手的机会都还没有。
真真丢人。
君璃看缠在自己身上的绳眼中一抹狠色闪过
「你只是一个人类,怎么会有捆妖索?」
陆之鹤笑得三分邪气
「你说呢,猫妖大人。」
传说冥界禁地有一凡人梦寐以求的宝物。手掌大小,琥珀色泽。
它能召回亡者魂魄,管你过没过鬼门关,管你上没上黄泉路,管你忘川水如何翻腾管你奈何桥上见没见着他。以血为阵
,亡者亦能复生。
这就是返魂香。
陆之鹤几步靠近,用刀尖划开猫妖颈侧的皮肤,殷红一点点渗出又一点点凝固。
「现在,我只差一样。」
君璃眉头跳了跳
「什么?」
「千年妖精的血。」
「……千年?」
「恩。」
猫妖扭过脖子看他
「对不起,我还没活那么久。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多等个三百年……」
君璃心头算了算,五百年山上修道修仙两百年人间游手好闲,怎么着也确实不够一千啊。可惜人家不信。
他靠坐在漆黑空屋的墙壁上,被束缚的手臂很不舒服干脆把它们移到脑后撑着还能睡一睡。
外面的欢笑偶尔泄露了几声进来,他看着窗外模模糊糊的灯影,很是想念那盘没有吃完的桂花糕。
门打开时候有人半个身影靠在门框上,脸庞全部淹没在阴影里。
书生打扮的豹子精用微微上挑的看戏语气说
「你变了好多。」
两百年前的你清冷得很,不过五百年修道却灵性极高,连山主都让你几分。
两百年前的你轻轻松松就把不服气的我打得落花流水差点连人形都保不住,从此从川山逃了出来再未敢回乡。
两百年前的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有如今下场?
项风蹲下身平视有些狼狈的猫妖,纯黑的眸夜光下回复原本的暗金色,瞳孔收缩成缝。
「真是好久不见,君璃。」
君璃看他半晌,恍然大悟
「是你骗那个土财主什么千年妖的血才能画阵?还骗他你有返魂香?他当真以为那种东西那么好拿?」
豹子精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