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简单的一句话听在他耳朵里,变了质,成了另一种嘲讽。
想到今天来朝阳的目的,那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有点事想麻烦柳总。”
意外的眼神投注在自己身上,秦胜接受到了,也决定体现自己的诚意。
脸上笑容显得死板僵硬,可至少自己在笑,努力的表达善意,对柳清远。
“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客气。”
柳清远看着他,从俩人踏入办公室的那刻起,眼神就没有从那张脸上移开。
“能让你克服厌恶来找我的事,我能猜到几分。”
无外乎关于华特,关于牧华。
而不管是这两点中的哪一点,都让柳清远想狠狠磨去秦胜的自尊,看看秦胜的底线。
虽然很想,可还不至于。因为他是柳清远,是此时此刻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朝阳集团继承人。
牧华善于的伪装,自己从小便学会。
秦胜本就比常人偏白的皮肤,或许是因为灯光关系,现在变得有些骇人。桌前摆放着刚才柳清远秘书送来的茶,忍不住伸手将它
捧在手心。
暖意,点点滴滴透过指缝蔓延。达不到内心,却也足够支撑起自己。
秦胜讨厌柳清远,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并不是那次单纯的事件。更多的,是来源于他的那双眼睛。
和牧华一样,太过难辨,太过深不见底。
他们是一种人,是秦胜这辈子最讨厌的一种人。可对于牧华,秦胜败给了自己。在没有恨前先有爱,自己输得彻底。
所以,秦胜决定讨厌柳清远。
“我想柳总对我有些误会。”秦胜皱着眉,看着双手中的水杯。“我并没有讨厌柳总。”
谎话,自己知道,相信他也知道。
不得不说的谎话,就看对方接不接受。
久久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接不接受在等待的过程中成为对心理的考验。秦胜握着杯子的手越来越紧,骨子里的固执却让他不肯
抬头。
如果想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迫自己先低头,那会是柳清远的失误。早就习惯等待的人,面对这种程度,不会往心里去。
“哎。”
一声叹息,接着温热的水洒出水杯,溢在手上。
颤抖的手是因为下颚被人突然抬起,也是因为自己不知道,下一刻的自己会迎来什么。
“为什么呢?为什么明知道我的想法还来找我?”
柳清远卸下了面具,而他脸上的表情只会让现在的秦胜身体更为僵硬。
“你为了他什么都能做。”不是疑问的口气,“甚至出卖你自己。”
“我跟了他十六年。”
秦胜强势的撇开头,让下颚脱离对方的掌控。
“我是牧家的狗。”
突然的自暴自弃让他的心犹如刀割。只是称述事实这点,就几乎让他无法坚持对着柳清远的眼看下去。
可他做到了,甚至做得很好。
秦胜在笑,一直看着柳清远的双眼露出了笑容。
“忠心、忠诚,我能做到,也必须做到。所以,我能为了他来这里。”
秦胜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站了起来。他的身高比柳清远略矮,所以必须微微抬头,才能对上对方的面孔。
“这样的回答,柳总满意吗?”
扯了扯自己的领口,松开了原本扣死的第一个纽扣。
“这样的理由,柳总能接受吧。”
十六年。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跟随另一个人十六年。
即使有机会,也未必能坚持;即使坚持了,也未尝不会被厌倦。
他珍惜这段感情,也了解自己的固执。
他明白爱上了,那么除非遍体鳞伤,否则自己绝不会放弃。
只是当自己被强势的拽入怀里,闻到那不属于记忆中熟悉的味道,秦胜的胃部依然起了本能的反应。
想吐,作呕,恨不得推开对方逃离。
那种整个胃翻转过来的绞痛,让他的额头立刻渗出了一层薄汗。
仿佛每一滴血都在挣扎,每一处皮肤都在抗议被碰触,被探索,被贴近。
一直都是知道的,自己对性爱的洁癖多严重。
即使面对喜欢的那人,他也必须小心翼翼,才能不让自己过于反感,不让对方知道自己心里厌恶性爱的情绪。
理由不言而喻,除了偶尔发泄般的交集,他和牧华的感情,甚至从未跳脱兄弟俩字。
很伤人,却是事实。
而现在自己受的每个折磨,也都是因为那人。背离自己坚守的信义,为了将那人推离自己。
究竟是在做什么,一时间,连秦胜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不要勉强自己。”
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手突然拿来了,秦胜被人轻轻推开一步。
听到对方说出的话时,秦胜有点诧异,只是身体的微颤还没有停止。
“我去帮你再倒杯热水。坐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秦胜听见门开合的声音。
环视四周,当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自己一人,无力感顷刻间湮灭了身体,让他的双腿几乎站不住地。
他表现的太过明显。那种厌恶,极度恶心的情绪。
很讽刺,明明前一刻说着做着表现着无所谓,身体却背叛了自己。
想掩饰的无法掩饰,想做到的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自己依旧那么没用,关键时一无是处。
痛恨这样的自己,憎恨现在的一切,但又无力改变,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修长的手指犹豫的停留在凌乱的衬衫纽扣前,秦胜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唾弃自己。
还在发抖着整理衣衫,慢慢慢慢坐回沙发,习惯性的拿起已经变凉的玻璃板,愣愣的捧在手中。
孤单影只。
并不刺亮的灯光,合着窗外渐渐暗淡的天色,在室内反射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就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玻璃板,出神的望着窗外。
黑色的头发柔柔的贴在他略尖的侧脸,没有外套衬托的衬衫,将他的单薄显露无疑。
即使没有靠近,也能感受到那缓慢却沉重的呼吸。
安静特别适合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是看着他静静的坐着,便能给人一种宁静舒服的视觉效果。
这就是柳清远再次回到办公室时的发现。
只不过那突兀的响声,终究破坏了这份美好,让男人回神的看向自己。
接过玻璃杯的时候,秦胜真心的说了句“谢谢”。
这是第一次,对柳清远这个人,自己表现出真心这俩字相应的情绪。
不得不说,刚才柳清远的行为让自己对他的厌恶稍稍减淡。
秦胜从来都不是个刻薄的人,也一直能客观的去看待人与事。除了与牧华扯上关系,而不凑巧,之前的柳清远,阴错阳差下正好
犯了他的禁忌。
“朝阳与华特的公事或者是牧华的私事?”
开门见山,柳清远觉得此刻根本没有再迂回的必要。
秦胜点了点头,想了想该如何表达,平静的说:“想要柳总帮个忙,让徐苒小姐跟我们老板见个面。”
柳清远想过无数种事由,唯独没想到的便是这件事。
“你……”
你不是牧华的情人吗?你不是爱着牧华吗?你怎么会开口提出这样不合常理的要求?
这些问题,柳清远没有问。当他看见秦胜眼底流露的痛苦与黯淡时,他想,再多的问题都成为了多余。
成腔滥调的故事,爱与不爱。
不过这一次,这个故事发生在自己身边,又或许将会与自己有关。
08.接机
拒绝了柳清远的好意,走出朝阳国际时,本来晴朗的天空飘起小雨。
前视玻璃被与打湿,视觉上的朦胧感,雨中的这座城市,透露了平日没有的另一种感觉。
淡淡的忧郁,蓝色的基调。
微开的侧窗,雨味特有清新。
舒爽的感觉,风带着湿润的空气吹入车内。
视线瞥了眼车内的时间,秦胜决定回一次华特。
牧华不算走得匆忙,可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公司的运作必须没有半点差错。
虽然高层的决议并不是自己负责,但一些日常琐碎都是自己在处理。
到公司,处理文件,体现秦特助超常的办事能力。
每一天都这么过着,只是今天,秦胜突然感到了疲倦。
柳清远答应了自己的提议,在牧华回国之后,他便安排俩人见面。
自己这么要求的动机很简单。牧华挑剔的口味,向来在圈子里出名。提前见面,就能乘早想到应对方法。
在下个月徐苒的生日宴会前,一切都需要顺利无阻。
“呵……”
应该已经错过了故作惆怅的年纪,可此刻盘旋在秦胜心底的又是为了什么?
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秦胜知道,牧华最讨厌的是什么,而自己又在做什么。
曾经的意气风发,曾经的满怀抱负……
时间磨去的不止是他的棱角,还有那颗年轻的心。
而一切的起因,都来自于对一个人的感情。
不想承认的事实,却历历在目。
好几次想要放手,可最终败给了牧华的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一个不经意瞬间的动作。
他向来懂得当个感情的操控者,也一直乐于玩弄人心。
从小时的记忆,到如今束缚自己的手段。
秦胜知道,牧华喜欢主导。也正因为知道,心底才会有恐惧。
徐苒与牧华的事,或许会改变牧华与自己的关系。
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多虑。
晚上九点,踏出办公室的前一刻,秦胜接到了来自北海道的电话。
最熟悉的声音,很轻易便牵动自己情绪。
“阿胜,帮我办一下改签,我要晚回来一星期。”
他的声音有点疲倦,只是匆匆的交代,便挂了电话。
愣愣的握着被挂的电话,安静的办公室内,他独自一人站了久久久久。
一通电话,一句话。
不经意间流露的,才是一个人真正的性情。
牧华,总是这样。
明知会伤,依然去伤。
这一天,秦胜没有回家,彻夜加班。
之后的一个星期,秦胜疯狂的工作,将牧华的事放在首位。
作风这东西,每个人都有。而秦胜的作风,便是用一件事去麻痹另一件。
周末,依然在公司渡过半天。下午驱车去了几家店,之后奔往郊外。
绿意盎然的乡野小道,盛开在路边的野花五彩缤纷。清静的窄道和以往一样鲜少人走动,所以此刻开入的庞然大物,让这乡间小
道顿显突兀。
将车停在村口,秦胜提着大包小包走进村子。
远远的,便听见朗朗上口的童谣。脸上的笑容带着怀念与回忆,自己也曾带着天真,唱着童谣,在这偏僻的小乡村里渡过可以被
称为是童年的简单日子。虽然,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过短暂。
“叔叔,是秦叔叔!”
秦胜无奈的摇头,还没到三十,在这群丫头小子眼里,也已经掩藏不住岁月的痕迹。
放下手中的物品,一手一个,将迎面跑来的俩个孩子揽入怀里。
“秦叔叔,我好想你。”
“我也是我也是。”
秦胜摸了摸小男孩和小女孩的头,目光越过俩人看向他们身后老旧的屋宅,眼神变得温柔。
“院长在里面?”
“院长奶奶在和人说话。”小女孩抱着秦胜的胳臂,笑得很甜。“秦叔叔,这次带了什么礼物来?”
秦胜抬手刮了下小女孩的鼻梁,将地上的袋子挂上手腕,一手一个牵起俩人往屋宅走。
“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要秦叔叔!”
“要我做什么?”
“她是要秦叔叔给她买更多的礼物啦。”
秦胜忍不住笑出声,心情也开朗许多。只有在这些孩子面前,自己才可以暂时放下属于晦暗的另一面。
一进屋子,陆陆续续遇上更多的孩子。将买的礼物分发给他们每一个人,看着围着自己的七八个孩子脸上洋溢的笑容,秦胜脸上
的笑容越来越深。
“小胜回来了吗?”
满头白发的老者笑着从里室走来,看见秦胜时脸上满是笑意。
“院长。”
有理的对老人点了点头,秦胜安抚孩子们去玩,然后跟老人走进内室。
一杯白菊茶入手,带着四溢的香气。
老院长打量秦胜,眉间微微带着忧心。
“怎么瘦了?”
原来这么明显吗?
转动着捧在手里的暖茶,秦胜抿唇笑,平静的回答:“公司忙。”
老院长叹气,眼前的孩子,从自己第一次见他至今,一直都是这个性子。
什么事都独自扛,什么事都爱藏在心里。
心疼这样的他,却又无可奈何。老院长知道,过了那段岁月后的如今,能给他快乐的人已经不是自己。
“不要那么拼,年轻还是要注意身体,否则就是老来苦。”
秦胜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递给老院长。
从对方惊讶的眼中,秦胜看见了自己坚决的笑意。
“平时我来得少,院长照顾孩子辛苦,给他们多买些该用的吧。”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
老院长虽然这么说,可秦胜又怎么会不知道孤儿院的近况。这里的村长几次来为难,要孤儿院出钱改建。这是整个村子的决议,
不会因为一家而变动。只是改建费用庞大,偏远郊外的小孤儿院,又有谁会来赞助出资?
“院长,我也只能做这些,别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别说这种话,你是我的骄傲。”
强硬的将支票塞入老者手中,握着老者粗糙的手。
“骄傲决定做骄傲的事。”
钱不算多,但改建费用绰绰有余。
一下子拿出多年的积蓄,秦胜却不觉得心疼。
“不是小数目,小胜,你……”
一百万,在老院长看来是天数。她知道秦胜有出息,从小就知道。这些年来,多多少少大大小小,是眼前的孩子替自己撑着这间
孤儿院。
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浅,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淡。
他过的并不开心。
几次想开口探问,却在他恳求的眼神中化为乌有。
“我往日里花不了什么钱,还是用在该用的地方。”
几乎是两点一线的生活,一成不变。
公司与家,除了跟牧华在一起时候,自己几乎没有个人的娱乐活动。
枯燥乏味的生活,连朋友也少得可怜。
而这样的日子,早就习惯。
看着欲言又止的院长,秦胜喝完了杯中的白菊茶,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孩子们。”
“小胜。”
院长还是忍不住将人叫住。
有些话如果不说,就会错过。步入人生最后阶段的老者,深深的体会过这个道理。
“心里的话,要学着说出口。”
学会说出口?
只怕自己说出口的话,换来的会是绝望与远离。
然而就连这样的话,秦胜也只会藏在心里。
又恢复到工作时的频率,直到牧华回国的那天。
人不在的时候思念泛滥,但是当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秦胜却宁愿这一天不要来。
温柔的笑容,细腻的体贴。
从出口走出来的牧华身旁,多了另一道身影。
秦胜的视线紧紧盯着他们,不能移开,无法挪动。
胸口的起伏夹杂着隐隐的痛,随着视线中人影的靠近,越来越严重。
原来,以为的习惯,只是自己的借口。
原来,还是会痛。
“阿胜。”
男人亲密替他接过行李的手是那么自然。而原本,那样的责任该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