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很熟的样子嘛,很常来这里吃饭吗?”
桐原犹豫了半天之后,说出口的是与工作毫无关系的闲话家常。南云的脸上虽然还是那副扑克脸,不过却确实地回答了
他的问题。
“这是我高中时候常来的店,除了我之外,哥哥跟弟弟也都受了这家店不少照顾。不过最近很忙,所以比较没空过来。
”
“是吗……”
桐原一边点头,一边因为南云第一次告诉自己私人的事情,而在心里吃惊着。
他那总是高人一等的态度,让桐原一直认定他是长男,没想到他居然排行第二。
难道说,他哥哥的态度比他更冷静沉着吗……
桐原在脑海里想像着,还有另一张跟南云相似的扑克脸,又忆起老板称呼南云为“弘文老师”,突然觉得比较能接受了
。
搞不好是因为南云的兄弟也有能被称为是“老师”的工作,为了避免重复,所以老板才直呼他的名字……我在想什么啊
,怎么一副想探究南云私生活的样子!
发现到自己莫名的好奇心,让桐原不禁苦笑。
两人间的沉默再度到访,不过这次他一点都不紧张,而是悠闲地环顾着店内的装潢。
店内环绕着明朗的乡村音乐,虽然外表看起来非常破旧,但是因为大量使用木材的关系,所以给人一种自然的温暖气氛
。待在里面非常舒服,不用紧缩着肩膀的宽敞,也让他有一种可以放松的感觉。
在这时候,老板拿着红酒及酒杯出现在他们面前。
“弘文,你好久没来了,这是给你的礼物。”
“红酒吗?还真是大方啊!谢啦,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罗!”
南云笑着收下了老板递过来的杯子。
那个笑容仅仅出现了一秒,却夺走了桐原所有的目光。
虽然他在事务所看到的笑容已经非常温柔了,但在柔亮的灯光照射下,南云的笑脸看起来好像更温柔了……
桐原有好一阵子看得入迷,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老板正将红酒倒进南云手上的玻璃杯里。
“南云律师!”
桐原的叫喊声让南云吓了一跳,他停下了将酒杯贴近嘴唇的动作,开口说道:“怎么了?不用担心,也有你的份喔!”
“不是这个啦!你忘了你是开车来的吗?喝酒开车是不行的!”
“不要喝醉就行了吧。”
“不行!这样是违反交通法的!”
那句身为律师所不应该说出口的话,让桐原前倾的身子瞪着桌子对面的南云。
南云转过头与老板对看一眼后,老板开始爆笑出声,而南云则是叹了口气。
“你这家伙,还真是……老板,抱歉!我带了一个年纪轻轻、脑袋却不懂得转弯的家伙过来。”
“这位先生说的很对,要是弘文因为酒驾被抓,那就是我的责任了。”
豪爽大笑之后,老板要店员拿开水过来,南云趁机开口:“你拿红酒来孝敬我,一定是有什么要求,对吧?”
“不愧是弘文老师,想瞒你都瞒不住。其实是我现在住的房子,房东前一阵子突然说要调涨房租,我跟他说现在经济不
景气,涨那么多让我很困扰,结果他就要我搬出去。现在情况还是闹得很僵,所以我在想能不能请你找个时间过来,帮
我跟他谈谈……”老板很不好意思似地说着。
桐原看着两人的样子,在心里低吟着‘是房屋借贷的问题吗……’
这种案件桐原已经不知道处理过几次了,经过交涉后大约两个礼拜就能结束,因此辩护费用自然也不高,与企业所给的
报酬有天壤之别,所以南云应该只会给老板一些建议而已吧……刚这么想的时候:“我懂了,明天我会直接去找房东谈
的。”
南云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表情,这让桐原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没想到他会接下这个案子……而且还是亲自去跟房东谈?
或许是发现桐原紧盯的视线,南云看着老板走进厨房后,向桐原瞄了一眼。
“你怎么那副表情?我接受委托很奇怪吗?”
“不是的,只是这跟你平常的企业法务,领域完全不同……”
“这有什么不对吗?这种工作我勉强还做得来。”
南云谦逊的语气让桐原慌张地摇头。
“如果是你的话,当然能够轻松完成。只是你会接这种小案件,让我有点意外……”
南云突然眯起眼睛,他的魄力让桐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没想到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帮助有困难的人不是律师该做的事吗?我的工作的确以有名企业的委托居多,不过我
同时也接受小公司及个人委托。难不成你以为我是为了财富跟名声,才从事这个工作的吗?”
南云严厉的语气让桐原为之语塞,他低着头慢慢地左右摇晃着,有一种被狠狠打醒的感觉。
——因为南云是有名的律师;或许是因为他在心里总有这个念头,所以才会认为一直否认性骚扰的南云,是为了守住自
己的名誉而说谎。
‘想不到,一直被‘南云弘文’这个名声给困住的人……原来是我……’再一次冷静地调查这个事件吧!
桐原试着重新厘清思路,脸上却再次蒙上了阴影。
‘如果他没有犯下性骚扰罪行的话,为什么要对我做那些事情呢?过去一直以为他是为了封口,才对我这么做的。可是
……如果他并没有性骚扰的话,就没有必要做这些事情了,而且他不怕被我控告猥亵罪吗?’桐原就是搞不懂这件事情
。
好像有什么东西叩的一声被放到了桌上,桐原顺着声音抬起了头,眼前出现了两份看起来非常可口的蛋包饭,看来这应
该是他们的午餐,但是……
为什么会是儿童餐的蛋包饭呢?
桐原疑惑地看向南云,他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老板,你是故意惹我生气吗?”
“嗯?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以前你常吃啊!”
“我才不喜欢!以前是没钱才只吃这个,而且那也是学生时代的事了。”
南云深深地叹了口气,这让桐原吃惊地转过头看着他。
没钱?他以前也很穷吗?
桐原想起了因为父亲经营的公司倒闭,过着贫困生活的学生时代。这么一想突然觉得南云好有亲切感……
“南云律师以前也很穷吗?”
“穷吗?要说穷的话是很穷没错。”
南云不愿回想的模样让店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倾着身子靠到桐原的耳边。
“弘文违背了他父母亲希望他当医生的要求,所以被逐出了家门。”
“逐出……家门?”
“没错!因为他身无分文被赶了出来,所以,光是为了要支付大学学费就够累的了。当然也没钱吃饭,所以那时候他跟
朋友两个人……”
“老板,有一句话叫做和祸从口出喔!”
南云安静却又像刀锋般锐利的声音,让听得津津有味的桐原,以及讲得正高兴的老板同时一僵。
他的扑克脸在这时候更是恐怖。
“那个……呃……”
被南云逼着离开的老板,突然用困扰的表情看着桐原。他立刻意识到,老板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才这样支支吾吾的
。
“我叫桐原透,也是个律师。”
“桐原老师,以后弘文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啊?”
为、为什么?
桐原用困惑的眼神看着老板。南云则是在同时眯起了眼睛。
“你在说什么?我跟他是不同事务所的!”
“不过,弘文自从当上律师之后,还是第一次带人到这儿来,所以他就拜托你啦,小透老师。”
居然叫我小透老师……
老板用力拍拍桐原的肩膀后,随着豪爽的笑声消失在厨房的入口处。
看着他离开后,桐原将视线移到坐在他眼前的南云身上。
虽然他的表情跟平常一样没什么变化……不过他将汤匙刺进蛋包饭里的动作,跟平常确实有很大的不同。
桐原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南云,老板说的那句‘第一次’不断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心中充满一股莫名的喜悦,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样的心境让桐原无意识地微笑,没想到立刻引来了南云的猜疑。
“怎么了?我吃这种东西看起来很奇怪吗?”
“不、不会!跟那个没有关系……”
看来南云好像是误会了。
桐原慌张地摇着头,开始低头吃起眼前的蛋包饭。
令人怀念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
这个味道让他的胸口满溢温暖,脸上也露出了自然的笑容。
“谢谢你的招待!但是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吃完饭后步出店外的桐原,不好意思地向南云点点头。明明约好了是桐原要请客,结果却是南云付的钱。
无视于桐原客气的心意,南云关上店门后朝他看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付不起两份蛋包饭加起来的一千两百元吗?”
“不是的,只是今天应该是我要请客……”
“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你请。”
“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陪你吃这顿饭?’桐原虽然想这么问,但是南云却迳自往停车场的反方向走去。
“南云律师?”
他想去哪里?
南云穿过了店面内侧后,走进了一个乏人照顾的杂草林。在登上有点坡度的山丘后,突然延展开来的视界让桐原为之双
目一亮。
“好漂亮~”
出现在眼前的是可以一眼俯览街道全貌的景观。桐原稚气地跑上了这个自然观望台,但随即发现到南云耻笑的表情而红
了脸。
“这里的风景很美。”
“是啊……”
率直地点头认同南云的话后,桐原偷偷瞄着站在身旁的男人。他的侧脸不是平常威严的扑克脸,而是略带沉稳的感觉。
虽然刚进店里时两人都沉默不语,他也很担心自己能否跟南云‘安稳’地吃完一顿饭,不过多亏了老板,两人终于能稍
稍闲话家常。
南云不再像过去一样带着轻视的态度,话里也没有刺。两人只是很普通地聊着天,有时惊讶,有时微笑……虽然只有一
点点,但的确有种看到‘真正南云’的感觉。
虽然他觉得在法庭上南云冷酷的姿态非常帅气,但是,他比较喜欢现在站在身旁,这个像普通人的男人……说自己喜欢
男人是不是很奇怪呢……?
‘喜欢’这一个词汇,让桐原的心莫名地骚动起来。为了挥开这种奇妙的感觉,他走向简单的木制护栏旁,向下俯视着
延伸的街景。
南云缓缓开口说道:“我好久没看到这个风景了,学生时代倒是满常来的……”
“是、是你很穷的时候吗?”
卟通!光是跟他说话,心跳就莫名地加快了速度。
桐原有点结巴地向南云问道,南云则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是高中的时候。我读的高中离这里很近,回家的时候常过来这里,跟我朋友兴高采烈地谈论成为律师的梦想。
”
“南云律师也会兴高采烈?”
桐原不禁瞪大了眼。
“你可别搞错了!就算兴高采烈、很热情,也不是像你那样。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喔……是吗?”
南云不留情面的反击让桐原干笑几声后,再次向下俯览。
南云看着这样的桐原,露出了一个短暂的微笑。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他在心中温柔地呢喃着。
“我反抗了要我当医生的父母,选择了律师这条路,那时候还有那家伙在为我加油。明明都已经是十年以上的事情了,
一到了这里,一切却像是昨天才发生的。”
桐原沉默地看着南云谈诉往事的侧脸。
或许是因为忆起当时的事情,南云的表情非常平静。
尤其是在谈到‘那家伙’的时候,南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对他来说,‘那家伙’应该是个非常重要的朋友吧!
在心中这么呢喃的一瞬间,像是荆棘般的刺痛袭向桐原的胸口。
‘南云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呢?’脑海中突然涌现了这个疑问。
是一个总是擅自缠着他的麻烦律师?或者只是个跟自己不同类型的律师?
又或者是……
他想起在南云事务所里发生的那件事,桐原的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听你在店里问我话的语气,好像你以前也很穷一样,难不成你也被逐出家门了?”
“啊!那是……”
南云的声音顿时将桐原拉回了现实,他的眼里闪烁着困惑,转开了视线。
“你不必勉强自己说。”
“不会。”桐原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希望南云知道自己从未跟别人谈过的过去……
“我不是被逐出家门,是因为国中时父亲经商失败,一直过着借债过日的生活,所以我才希望从事对人群有益,而且不
会导致生计困难的工作。就是这样,我才选择当律师。也多亏了这个选择,让我根本没有玩乐的时间,每天的生活就是
念书与打工。”
“是吗……”
南云应了一声后,再次将视线移到眼前的景色,话里既没有同情也没有轻蔑。
原本凝视着南云侧脸的桐原,也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凉爽的秋风晃动着两人的发际,仿佛远离了忙碌的都市、忙碌的每一天,只有时间悠闲地流动着。
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能永远这么平和就好了……
桐原微笑着感觉胸口又再度热了起来,他索性抱着心中不断膨胀的温暖,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站在桐原身后的南云,在看这绝美街景时内心却不断挣扎着。
‘为什么我会有安详的感觉……’桐原本来只是个让自己焦躁不安的存在而已,现在却不再让他有心烦意乱的感觉,甚
至还觉得跟他在一起是件愉快的事情。
这种感觉在‘那家伙’之后,从来没有出现过,而且甚至比跟‘那家伙’在一起的时候还……
南云在心里这么想着,表情沉重地抬头望向蓝天。
从法院回来的路上,桐原拖着有气无力的步伐,向法律事务所的方向前进。
所谓的法律事务所不是南云法律事务所,而是自己工作的律师事务所。
过去为了想和南云说上一点话,才会每天都去他的事务所,但是今天却没有这么做。
不!不只是今天,这三天以来,桐原都没再去过南云的法律事务所了。
自从那天和南云一起吃过午餐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因为这几天太忙了,所以才……虽然对自己这么说着,但桐原的心里却因为不能去而松了口气。
因为从那天以后,有关南云的种种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