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有恶犬 下+番外——禾韵
禾韵  发于:2012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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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你是不想错过这一次机会。”

“会连累你。”

谢启摇头:“你不要这么想。”

青年犯困似的打了个哈欠,抱膝坐着,满脸疲倦:“我睡会,有点累了。”

谢启托着腮看,青年将头埋进自己臂弯里,真像已经睡着了。

“谢启……快过年了。”

在谢启自己也开始犯困的时候,忽然听到青年这样含糊的声音,原来还没睡着。

“啊……是快过年了。”

“你的夫人要从家乡过来么?”

谢启仓惶撇开头,语气冷冷:“没……不会过来。”

他感觉到对方忽的松了口气,意义不明的:“那过年可以一起过么?”

谢启想也不想的就应了,按住对方垂低的肩膀:“一起过。”

撒出来的慌,究竟应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修补好,善于编织美景的人都是高手,如果他有这样的本事,一定会口若悬

河的说出众多好听惬意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你打算怎么过呢?”

樊林没抬高头,在自己手臂上蹭了一下:“跟平常一样啊,只是不用去访友而已……首先给祖先上坟,之后就在家陪奶

奶一起过。”

“好,过年很好,可以多睡会,天寒地冻的应该呆在家里陪老人。”

“她快走了……我想最后这个年三个人一起过。”

“是……是么。”

“我不会做饺子。”青年最后闷声烦恼了一句:“可是过年要吃。”

谢启更手拙:“我,我也不会。”

第四十三章

天落雪了。

谢启两颊冻得通红,细白雪花飘落在鼻尖上,他无暇顾及,快步越过一个个下朝回府的同僚们。

“大人——谢大人,尚书——尚书大人!”

后头有熟悉的清越少年声传来,谢启停住脚步,让其他官员从身边经过,等后头的少年追到眼前了,他才露出近似微笑

的表情。

“襄玉,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有什么事慢慢说。”

顾襄玉是他收的半个徒弟,又经他引进入了刑部,如今是他非常得力的左膀右臂。少年聪明有余城府不足,年纪又轻,

像极他年轻的时候,甚至连偶尔的冲动都像个十成十。

其实谢启是多么爱看少年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脾气,黑白是非都跟律法一样刻在心里头,有菱有角的,有惹祸,但也

会发光。

多么好。

雪花纷落间,谢启就像看着自己从前的自己,隔着十年的岁月又恍然呈现出来,谢启口吻又柔了三分,虽则在外人听起

来,依旧冷硬冰凉。

“不急,你先喘口气。”

少年不像谢启要顾及形象,直接搓着手揉揉自己冻得发红的脸,急冲冲的呵出几口热气,眼笑成月牙状,“谢哥,等会

来我家吃饭行不,我爹特别想感谢你,都连着催我好几遍了。”

顾大人感激谢启提拔自己儿子,三番五次邀请谢启前往,可惜年关前事多无法前往,这事就一直耽搁了。

“等会……恐怕不行。”他满是歉意:“明天我亲自去向顾大人谢罪,你帮忙传一下话。”

顾襄玉抿抿唇,又喃道:“明天可以是可以……今天真的不行吗,请不到您回去,我爹可又要责骂我无能了。”

谢启轻咳一声,双手互插在衣袖之中,顾府是一定要去的,可今日……就满足他那丁点私心吧。

“你听话,先回府替我向你爹道个歉,明日我一定前往。”

少年挺直腰杆,狐疑看着对方:“谢哥今天很忙么?”

“嗯,忙。”

出宫的门就在前头,百官拥挤,谢启拉着少年来到轿前,却见少年脸颊鼓鼓,似是在生闷气。

“怎么了?”

顾襄玉原本生性腼腆,一旦熟了就脾气大了起来,直肠子,什么话也不想藏住:“谢哥,你刚刚说话是眉目僵硬,说的

话跟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协调,你骗我呢。”

谢启哎了声,错愕未语,这才晓得长江后浪推前浪,是他自己自做孽啊。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我今日是要去访友,明天我肯定去你们顾府。”谢启将小徒儿拉进轿里,把人安安稳稳塞进去

,再给轿夫使了个眼色。

少年扭捏了一下:“明天来,你说的啊。”

这年头徒弟都金贵,得伺候着,徒弟没出师前乖巧听话,出师后眼睛贼精贼精的,还管起师傅来了。

谢启总叹做师傅的日子太短太短,一晃而过,目送那轿子离开后,这才赶往布庄去拿前些日子订的新衣,他看这天色,

知道青年肯定尚未回家,便将新衣装进马车里,让车夫把车停到了东城门边上。

他让车夫自个休息一会,自己闲来无事便也周围活动起来,东城门口来往行人并不算多,谢启张望了一会,没在里面看

到樊林的影子。

他闲步走着,在经过城门右边的小街边上时,耳边隐隐传来熟悉的声音,他自嘲自己耳力欠佳,这两个人怎么可能凑在

一起呢,他快步想走出这条巷子,但还是被自己的好奇心说服了,心猿意马的又悄悄退了回去。

光是两个侧影,就让人熟悉的天怒人怨。

谢启一个激灵,侧身贴在墙角,暗暗吃惊,却不敢轻举妄动。

他只是一介书生,又不善跟踪,如果这个时候探出个头偷听,会不会被斩立决呢?

非礼勿听,君子之道啊。

手指摸上自己的脖间,上头肌肤冰凉,手心已是密汗。

他听不清那两人在说些什么,那两人声量不大,大概也不是在争执,谢启不想犯傻凑合进去,天那么冷,自己还在这儿

听墙角,很不好。

自己折腾自己,非常要不得。

谢启打定离开的主意,摸摸发凉的鼻尖,在离去前探头瞄了一眼,却见那两人似还在对峙着,雪盖满了他们的肩头,从

他这个方向望去,只瞧见秦敛比冰霜还淡漠的神色。

这两人如同高手过招一般,敌不动我不动,如同用眼神就可以厮杀出战果。

谢启钻回自己马车里,拍掉满身的细雪,还是冷的打哆嗦,不晓得那边两个高手为何如此抗寒耐打,只希望明日别传出

类似‘高官离奇冻死于雪地之中’这等噩耗。

谢启自顾自的哈了一声,他没想过这两人还有交集,既然听不到谈话内容,那他也无从猜测。

只是他无法插足而已,他不屑一个墙角的位置,这不是他能安家立命的地方,多在墙角边上呆多一刻,他的自尊就缩小

一寸。

在马车里呆坐了许久,等赶往樊家小院的时候,青年正站在小凳上贴对联,那么高大的人立在歪了一条腿的凳上,说不

出的古怪可笑。

“你来了?快帮我糊一下后头,贴了好几次都往下掉啊。”

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接过青年递过来的对联,谢启用沾满浆糊的刷子在纸后来回游动,青年目不转睛的看着谢启的侧

脸,忽然笑了:“边角那里也要抹一点。”

“知道。”

青年快手快脚的将左右两边还翘起不稳的地方用手心按住,然后拉着谢启往后退了几步,检查了一会,问道:“你说左

边那个是不是有点歪?”

“右边是有点高。”

两人对看一眼,谢启稳住心神的撇开眼:“要不撕下来再贴一次。”

“算了,你手有点冷,进去烤火好了。”

以前两人还好着的时候,樊林总是会用手把他的手烘热,冬天都会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身体和心里的温度明明是两回事,可经常肌肤上的暖会渗进心里,其实痛也是这样。

青年不自然的用手拉住他的衣袖,燃气小火炉,弯着腰往里头放碳块。

谢启根本想不到以前的青年会做这些事,樊家子弟那么金贵,家中成群奴仆,出趟门都前呼后拥的,却不知什么时候能

把这些活做得如此利索。

在生活面前,无人会有骨气可谈,谢启这样想着,忽然就下定了决心,“樊林,我有事问你。”

樊林欣然应了,用棍子往炭火中勾了勾,“好啊,你问。”

“刚刚秦相来找你,有什么事。”

拿着棍子的手忽的顿住,青年不掩脸上差异,异样的视线落在谢启脸上,谢启并不躲开,反问:“你若是当我是朋友,

就不要欺瞒我。”

樊林放下铁棍,将手放在火炉之上烤,似乎很回避这个话题。

“再天真下去,你就真是死路一条,无人可救了。”他无力道:“听我一句劝,别死心眼了。”

“你没有死心眼的本钱了,懂吗?”

谢启分不出青年此刻的动作到底算是什么,点头?那大概是在点头,但又像是耍脾气时候的小动作。

“他告诉我,他可以帮我摆脱现在的困境。”

谢启没估计到这个可能性,忍不住长眉一挑,“哦?”

青年若有所思的转着自己的手,让热气不断传进手心里,“他有条件。”

谢启静待下文。

樊林扭过头看他,黑瞳发深,已经是男人该有的气场了:“他要的东西我给不起,我也没有。就算有……我也不会答应

,他开价太高了。”

“你信他说的话?”谢启忍不住问,就像做生意一样,一切砍价还价都是建立在交易可行之上的,如果一开始这个交易

就信不过,那之后的所有努力付出皆是白费。

除非无条件的去相信这个人。

可惜‘无条件’这本身就是天下间最难以达到的前提条件。

“我不了解他,所以不好说……”樊林又挑了块小碳扔进炉中,目中变幻不定,不知道是火光四溢,还是心中起伏的缘

故:“不好说,不可信。”

谢启哑然,爱慕一个人,却不了解这个人,那爱慕的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那他究竟对你开什么条件?”谢启冷冷追问。

樊林现在已几乎一无所有,还能开的出什么条件?秦敛什么都不缺——谢启忽的回想起之前金殿上那一幕,顿时咬紧牙

关。

秦敛是在逼他们,一步一步,从各方面把人逼至山穷水尽。

青年张了张嘴巴,脸上显出疑惑不定,像询问家长时的稚童一般忐忑:“谢启……其实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是怎么

样的?”

‘他’是谁两人心照不宣,谢启轻轻咳嗽了几声,像是在回忆,想了好一阵子才慢慢道:“他非常的聪明,也很努力…

…我们初来京城的时候,谁也不认识,只知道要努力读书考一个好功名,我们那时候合租了一间小院……”

“你们……合租?”青年微微的僵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失态,又闭住了嘴巴。

谢启没留意到对方的异样,只是继续说:“你知道的,努力的人总会有收获,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可每晚我

都睡醒一轮了,他还在灯下看书,所以我知道他会比我走的更远,他中状元,我得探花,我从未觉得不公,他应得的,

他的确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现在朝中这些后辈中已再无像他这样能力的人了。”

就算现在彼此关系变成这样,可说起以往,谢启口中的赞誉就停不住似的往外跑,他叹道:“我与他相识多年,可至今

却不敢说我了解他,樊林……你究竟……”

你究竟对这个人爱慕有多深,是不是认定了这个人,就算沦落到这种境地,还会不求回报痴痴念念不忘?

即便你根本不了解对方。

青年的长眉都快皱在一起打结了,眼睫颤动,似乎有话要说,谢启嗅到了对方的挣扎,左手紧捏着右手,一松一合,像

在欲望和理智之前徘徊挣扎一般,“我不信他,他不是可以信得过的人,而且就算他能帮我,我也不想要。”

“……”

“我信你。”

第四十四章

“我信你。”

青年这样嘀咕一句,谢启其实是听得见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头百味杂陈,说不出是感慨还是酸楚,樊林这么信他,是真

的信,他觉得很值得——或许对他们来说,成为良师益友,是比成为伴侣更加明智的选择。

谢启怕患得患失,每一次的得失都在考验他的承受力,有时他会想——为何要这样在明知受罪的情况下还来靠近这个热

源,爱着什么东西果然就会变得像扑火的飞蛾一样,哪怕翅膀都冒烟了,还不知悔改的要往里头冲。

不是不怕疼,可比起疼,还是有更令人觉得值得事,既然又舍不得温暖,又担心烧疼,唯有用理智划出范围,不靠近,

不离开,后退一步……海阔天空。

于是谢启做出毫无芥蒂的表情,成熟男人该有的姿态,淡定平静,“做朋友,应该的,你也不必在意。”

青年含糊嗯了声,面无表情的脸显得缺乏生气,等火炉里的碳快要烧尽的时候,才道:“奶奶快醒了,我们进去好了。

谢启点头,拍落袍子上的碳灰,樊林先用手撩起布帘,谢启弯腰轻悄悄的钻了进去。

床上躺着的老人衣着整洁,白发也一丝不苟的梳拢,用玛瑙做成的头饰固定着,显然是专门找人打理过的,老人合着的

眼似乎颤动了一下,面容安详,但还是无力睁起。

谢启对长辈总是有种天生的敬畏,或许是老太君从前的传奇故事太过响亮——躺在这里的可不是别人啊,谢启心里很清

楚,这是个巾帼英雄,忠义仿佛是他们一家骨子里的血,一代传着一代,老太君的丈夫是战死在沙场上的——樊家总是

男丁稀少,且不得善终,死于非命。

谢启觉得自己在见证着什么,不仅是这个老人一生传奇的陨落,还有自己一直一来坚信的某些东西,似乎都开始土崩瓦

解。

苟利国家生死以之,士不可以不弘毅,他苦读诗书,就是为了能一展宏图报效国家,士子有士子的固执。同样,武将也

有武将的尊严,或奋勇杀敌,或埋首案台,他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为国尽着一份力。

就算是在自己不得志的年月里,谢启也常常在为自己能一直恪守职责而感到骄傲。

他从不觉得这样做,是不值得的。

可如今看着这个垂垂老矣却无法安养阳天年的老人,谢启就觉得心被捏紧了,无法呼吸的压抑。

房里并不明亮的烛光像极了当年寒窗夜读时的,只是一个承载了未知的希望,一个却是已知的消亡。

樊林跪在床边,嘴巴贴在老人耳边,声音活泼跳动,带蜜的声音很有讨好的意味,这种声音多难让人抗拒啊,谢启悲叹

一声,耳根子软的人,根本就把持不住。

“奶奶,我带他过来啦,您看看啊。”

谢启脚上注铅,艰难迈步,也跟着青年一同跪了下来,磨蹭半天都不晓得该说啥。

“那个……新年好。”

身边的青年嗤的一声抿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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