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别说了，您快外边歇会儿吧。”总不在帝王身边的人就是迟钝，看不出个眉眼高低，那边已经在抓狂的边缘了。

果不其然，他们前脚刚出了这书房，紧接着就听见身后雷丰瑜歇斯底里的咆哮声，“老天，我不甘心呐，我好不甘心呐。”

“用情如许深，为什么老天连一个完整的记忆都不给我留下？为什么老天连一个好的念想都不让我给他留下？”雷丰瑜将脸埋

进手掌中，低声呜咽了起来。爱到不敢爱的雷丰瑜，退的是如此的不甘心，这一战不战而败，但又如何能不败？

当高丰年和陈起明一起前来找雷丰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朝凤殿门外日头底下瑟瑟发抖的贺行云，还有冲里面巴头探脑一脸

担心的安庆。

等问明了事情缘由后，陈起明不慌不忙的清了清嗓子，冲里边大声道：“突厥、高丽、吐蕃都遣使送来了国书，要进献美女给

你。”

“让他们滚回去。”里面一个声音吼道。

“六部的阁老重臣，江南、塞北的豪门大族，都送了女儿参加选秀。”陈起明又道。

“让他们去死吧。”那声音不耐烦的喊道。

陈起明微微一笑，再次开口，“戎狄太子也遣了使臣前来，说是要把他的小妹送给你，两国和亲，重修旧好。”

里面沉默了半晌，然后朝凤殿的大门咣当一声从里面被踢了开来，雷丰瑜瞪着一对红眼睛，出现在门口，“拓跋思远的妹妹？

”

“正是，今年刚满十六岁的太阳公主，拓跋那仁高娃。”

“拓跋思远是什么意思呢？”雷丰瑜凝眉思索，戎狄不要乘胜追击，却在这个时候愿意送公主和亲？

“弟弟呀。”高丰年拍着雷丰瑜的肩膀，“我们一直都忽略了一件事，原来你的性福，是可以为天语的稳定昌盛，添砖加瓦的

。”

雷丰瑜手摸下巴，在脑子里画利益图表，不久就有了打算，瞥眼一笑，“看来广撒网，果然能逮到大鱼。”

贺行云战战兢兢的上前，“陛下，这，这……”

“这地方甚好，什么都照原样不要动，只要换个匾就好了。”雷丰瑜手指朝凤殿的匾额道：“从今以后，这里就改名为，”他

一字一顿的道：“寻——龙——殿。”

第三十章

“这几年戎狄的发展很快，人口是九年前的五倍，牛羊的数量增加了十倍不止，牧民生活得到普遍改善，这其中拓跋思远起了

关键的作用。

他以合理稳定的价钱，从牧民手里收购上来牛羊、皮毛、人参等物产，以竞价的方式卖给出价最公道，诚信最好的汉商，同时

也以这种方式从汉商手里够得戎狄境内缺乏的茶叶、盐巴、瓷器、铁矿石等主要物资，同样以稳定的价格供应给牧民。

这样一来，他不仅从中赢得了巨大的利益，更重要的是，他取得了牧民的信任和拥戴。从这点来说，拓跋思远果然是个天才，

但是，”雷丰瑜话锋一转，“天才并不一定是合格的一国储君，因为要统领一个国家，必须要恩与威并施，义与利共举，百姓

的利益固然是第一位，但同时也要兼顾本民族精神面貌的引领和指导。”雷丰瑜看向他对面捧着茶盏，听得津津有味的陈起明

，“太傅，是不是这样的？”

陈起明面带微笑，轻轻颔首。

高丰年却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

“拓跋秋源遣使来和亲，表明了他不愿意打仗，只想闷头赚钱的心愿。”雷丰瑜对高丰年笑叹道：“娘亲一定没教过他打牌，

他这样就等于是把底牌亮给了我，实在是太稚嫩了。”

高丰年还是不明白雷丰瑜说的是什么，看看雷丰瑜，又看看陈起明，一头雾水。

＊＊＊＊＊＊

拓跋烈坐在他的狼皮交椅上，手上拿着银刀，慢慢的削着羊肉，目光却阴霾的注视着大帐之中。此时他的儿子拓跋思远正手举

酒杯，对着满座长老侃侃而谈。

“现在还不是跟中原开战的时候，因为我们的目标不是抢点东西就罢了，而是要占领整个中原大地，所以我们还需要更充分的

准备，我们的秘密武器需要更多的钱来装备，大家不要急，我向大家保证……”

拓跋烈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开始反思许多事情。自己因为爱着他的母亲，所以对这个儿子从小就格外宠爱，甚至不惜亲手帮

他除去可能会威胁到他储君地位的自己另外两个儿子，也许就是因为对他保护的太多，使他没有得到足够的历练，所以他太过

天真。不懂得在他只注重发展经济的时候，英雄的心正从戎狄这个强悍的民族心中淡去，对钱财的追求，正消磨去对荣誉感的

执着，勇武无畏的精神里已经融入了越来越多的铜臭味道，各个部族之间越来越多的谈论的都是各自的利益，长此以往，这个

英雄的民族，将沦为金钱的奴隶。

“太子的这些理论和做法也许在几年前，让因为频繁的征战十分疲惫和贫瘠的臣民，得以休养生息是完全正确的，但在今天它

已经成了腐蚀我们民族的毒药。”这时一个人站了出来，大声说道。

拓跋烈抬头看向此时说出他心里话的青年，这个人是翁牛特部族的族长布日古德。拓跋烈知道他，他曾经是自己的二儿子拓跋

秋源的手下，若换做是自己，就会在拓跋秋源死后，杀了这些对手的心腹以绝后患，但是心慈手软的拓跋思远，却留下了他们

，如今这些人是主战派的主要代表。

“今年初，你擅自与吐蕃发生冲突，我尚未治你的罪，莫非你是觉得我软弱可欺？”拓跋思远不悦的放下酒杯，寒声说道。

“去年我们在中原掳来的汉人奴隶，照例要分赏给作战勇猛的部族，但太子殿下却将他们都放了回去，已经引起各部族的不满

，今年你又要将我草原的公主下嫁给中原皇帝，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想近百年来一直是中原送美女讨好我们戎狄人，我们何曾

需要把自己的女人送出去，求得一夕安稳？”布日古德针锋相对的说道。

拓跋思远闻言反倒一笑，“你不过就是不满那些汉族美人没送进你的帐篷里罢了。”他的话引来大帐中一阵哄笑。

“可你也不想想，那些美人我们卖回给汉族皇帝换了那么多的真金白银，用这些银子跟北边的红毛国换了多少上好的钢铁，再

过几年等我们打到汉人的京城时，把他的嫔妃和宫女都拉进我们帐子里享用，那才叫真正销魂。”大帐中又是一阵哄笑声。

“至于送娜仁高娃去和亲，不过是权宜之计，谁让中原的皇帝太寒碜，连个女儿都没有呢，不然我就要过来，想来他也不敢不

给。不过咱们草原的太阳公主可不是他们娇娇弱弱的汉女，到时候一个火爆，把他的皇宫给烧了也说不定。”

“哈哈，哈哈，咱们的小高娃，说不定能比咱们更早一步，送那个汉人皇帝去见他们的佛祖。”

“哈哈，正是，正是。”

在哄然大笑声中，突听咣当一声大响，拓跋烈手里割肉的银刀，重重的放在了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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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如你们所言，但现在当家的却还是拓跋烈那个老怪物，拓跋思远不想战，那老怪物却未必能由着他。”高丰年想了半晌

之后说道，“去年冬来袭时，那老怪物还曾亲自动手。”据高华彩的密报上提到，当时军中后方远远的见一黑衣黑马之人，弯

弓搭箭，一箭射落了高华彩的帅旗，高华彩也不含糊，亲自抗上火弩，就要轰过去，但那人的第二箭又到，直射入火弩的弩膛

内，使他的火弩炸了膛，跟着第三箭射穿了他的金丝软甲，使他受了重伤。这般神乎其技的三箭，天下间不会有第二个人办得

到。五十年前草原的第一神射手，如今依然是草原上不朽的箭神。

听高丰年提到那神乎其技的三箭，陈起明不由得叹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已经老成这样了，那家伙怎么就不老呢？”一

代枭雄，大浪淘去，依然屹立不灭的神话，让人心生向往。

“哥哥这次才算说到了点子上。”雷丰瑜一笑，“那个老怪物的性情怎么样？哥哥应当是清楚的。”

高丰年凝眉回忆着往事，“凶残如狼，狡诈似獾，狠辣、无情……”说到这里高丰年停住了口。

雷丰瑜接口道：“正是如此，拓跋烈一方面是个狠辣无情的人，但对于他认定的人却又是锲而不舍，无微不至的。戎狄的国家

体制与我们天语不同，它不是一统的国家，而是由几十个部族联盟而成，他们的天可汗，不是仅靠世袭就可以得来的，而是要

真正的强者，可以使各个部族臣服才行。”

陈起明颔首，“陛下分析的很对，每个人会下出怎样的棋，取决于这个人的性格。”

“你们是说拓跋烈会为了维护拓跋思远在各部族心中的威信，而不采取行动听之任之？”高丰年摇头，“攻入中原是他一生的

执着，他不可能放弃的，即使是为了他最钟爱的这个儿子拓跋思远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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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烈冷目扫视全场一周，刚刚还喧闹、嘈杂的众人，立刻都安静了下来。拓跋烈对他们一挥手，“都出去，我与太子有话要

说。”

等众人都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拓跋思远起身走到拓跋烈面前，讨好的笑着道：“我知道父汗不舍得小妹远嫁，不过……”

“够了。”拓跋烈沉声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什么。”

“父汗，您听我说，占领中原那么大的地方，不是容易的事，但更不容易的是占领之后接下来要怎么做。”拓跋思远挨着拓跋

烈坐在他的脚边，“我们父子经过这些年来的努力，目前的形势非常好，因为物产的外销和物资的采购都要依赖我们的整体把

握，所以各个部族之间从没有这么团结过，也从没有如此的服从领导，我觉得我们建立起像中原那样的中央集权式国家的时机

，已经成熟了。”

拓跋烈沉声道：“具体点。”

“现在的族长和头人们，将来是我们的亲王，是郡守，各部族中的勇士，将被组织起来，成为国家统一的军队，我们的王国也

要建立内阁、六部，协助君主治理地方，俸禄制度和税收制度……”拓跋思远憧憬着未来说道。

“我们是以游牧为主的民族，不像农耕为主的汉人，而且几千年来形成部族观念，要做到你说的这样几乎是不可能的。”拓跋

烈显然并不太看好拓跋思远说的这些。

“但这是必须的，我们不可能把所有汉人都杀了，也不可能把农田都变成牧场，我们将来要想统治那片土地，就要学着以汉人

之法来治汉。”拓跋思远道。

拓跋烈闻言生气的一脚把拓跋思远踢开，“那我们的戎狄又将会是什么样？我们英勇的战士呢？我们狼的精神呢？我们永恒的

长生天，难道也要让位给中原的阿弥陀佛？”

“父汗。”拓跋思远从地上跳起来，捏紧了拳头，“您的目光太短浅了，您就知道去抢、去杀，等抢光了中原，杀光了百姓，

您剩下的还有什么？”

“我要把你母亲抢回来，我要把雷震的儿子杀掉，我要让整个中原都成为我的奴隶。”

“父汗，母亲就是因为你这样才……”

正当这父子俩剑拔弩张之时，一个满身火红色紧身骑马装的俏丫头，一阵风般的卷进了大帐，“哥，哥，听说你要把我嫁给雷

丰瑜那个老头子，你简直太狠心了，我恨死你了，父汗你要替我做主呀。”

拓跋思远一看见这个冲进来的人儿，立时松了口气，迎上前去，“小妹别生气，你上次不是说要嫁一个天底下最漂亮最聪明的

吗？”

“正是，莫非这个雷丰瑜比龙月那家伙聪明漂亮？不过他不是三十多岁了吗？”拓跋娜仁高娃只有十六岁，雷丰瑜三十二岁了

，这样一看确实是老头子了。

“小妹有所不知，这个雷丰瑜长得十分俊美，哥哥那里有画像，你一看便知。”说着拉着娜仁高娃就往外走，“不但长得漂亮

，还很是勇武，在中原有战神皇帝之称。”

“真的这般好？”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听着兄妹两人的声音渐远，拓跋烈重新坐回他的狼皮椅子里，拿起小刀慢慢的切了片肉放进嘴里，“龙跃？他还活着？如果他

还活着，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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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他们劫掠的很顺手，这就助长了拓跋烈的野心，和戎狄内部好战派的气焰，这才是拓跋思远急着和亲的主要原因，

他想借着和亲之事，将这股气焰压一压。”雷丰瑜说道。

“我们顺水推舟，接受了和亲，这样岂不是正好？”高丰年觉得话题转了半天，他还是云里雾里的。

“哥哥错了。”雷丰瑜大摇其头，“哥哥觉得这个拓跋娜仁高娃娶过来，是不是就真能当我天语的护身符？”

这回高丰年想了半晌，“也许不行，拓跋烈除对于有限的几个人外，对其他人可以说是无情无义，当年他和他的亲哥哥拓跋信

争汗位的时候，拓跋信以他的妻儿为要挟，但拓跋烈面对加身在自己妻儿身上的刀斧，眼睛也没眨一下，后来为了拓跋思远的

储君地位，甚至不惜间接除掉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为其清路。这个拓跋娜仁高娃就算是他晚年得来的女儿，还算宠爱，却也未

必肯为了她，对天语客气一二。”

“正是如此，所以娶这个太阳公主又有何用？”雷丰瑜笑着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打开来，悠哉的扇着。

但雷丰瑜的话却把高丰年吓了一跳，“你的意思是拒绝拓跋思远？你就不怕戎狄那边一怒之下……？”

“他们父子不同心，这一仗就不好打。而且，”雷丰瑜起身走到景轩殿中的一幅巨型地图前，用扇子在天语以西一个位置一点

，道：“吐蕃在百多年前最鼎盛的时期，是现在的两倍多，包括中原的西北、川贵一部分的土地，和戎狄的格尔木、海子一带

，但如今只剩下了高原雪域这一片。戎狄这些年里如同向中原的索求无度一样，对吐蕃也是时有挑衅和掠夺，吐蕃每年都要供

奉大量牛羊给他们，以换得短暂的和平。几年前我曾经几次遣使前往吐蕃，以期能够结盟抗敌，但使者都被赶了回来，大致是

因为对我们的不信任。但两年前他的新王东赞贡布继位以后，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对待戎狄的态度强硬了起来，对汉商宽容了

许多。这一次我选秀，他那里这么快就安排了使节向我送美女，也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他对天语的关注，以及对天语的态度。”

“那你的意思是，你要拒绝戎狄而接纳吐蕃？”高丰年问道。

雷丰瑜合起折扇，一敲手掌，“这正是我的想法，对一个必然的敌人表明敌对的立场，从而赢得一个坚实的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