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社长和伊田那期待的神情我也不好推托,只好战战兢兢的走上射箭台。
圭介让我面对箭靶方向站立,细心的告诉我起射线和箭靶之间的距离称为“箭道”。靶场和起射线一样都有屋檐遮盖,
一座座的靶台各自以相同的间距立在前面的小土堆上。
他接着递给我一个只有三只手指的右手手套,并将弓放在我左手上。
“首先,将双脚打开与肩同宽,含胸拔背,双肩自然放松,气沉丹田,这便是‘射箭站立’。”
“好复杂,我试试……哇!”
原本站在我身后一步左右的圭介突然整个贴在我背上。
“你,你怎么……!”
我一时紧张得全身僵硬。圭介倒是理所当然似的低头贴在我耳边说:
“我不帮忙的话你拿不动这把弓的。好的,接下来是‘搭箭’……要拿好哦。”
他的一只大手掌就能整个包住我的左手,害得我全身像着了火似的热了起来。
“左手握紧弓,右手打箭,先不要拉弓。你上半身向前倾了,背要挺直才行。”
背挺直不就和他的前胸贴在一起了吗!我这才发现他的胸膛竟是如此宽阔厚实,穿着制服时,看起来瘦瘦的说。因为平
常也不是很熟,现在这么近贴在一起才知道他的体格这么好,和我这身发育不全的干扁四季豆是完全不能比的。无论是
修长健美的四肢,还是宽阔结实的胸肌,实在令人羡慕。如果现在有人从背后看过来,一定不知道他身前还站了一个人
,我这根本就是完全被他抱在怀里了。平时看他瘦瘦高高的,怎么摸起来会差那么多。
哇~~什么摸起来,我在胡说些什么,我一定是神智不清了。怎么办,我的心脏好像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接着是‘举弓’……先将双臂抬高45度,然后右手将箭平举,再将左手的弓也举至水平高度,右脘使力,然后‘拉弓
’。”
“……不行,我拉不动。”
我虽然自认臂力不差,但这弦还真的不是普通的紧,根本拉不开。
看我扯的呲牙裂嘴的,圭介适时助我一臂之力,轻松便将弓拉满弦。
“好厉害~~~~”
“嘘~~~注意力要集中,要‘瞄准’了。这时候最重要的一环。看着目标,摒除杂念,全神贯注。瞄准靶心,但只能用
眼看,心中不可想着是否射不射得中,心箭合一,目视靶心,然后调匀呼吸……”
他细细的吐息声在我耳边响起,那是非常规律,沉缓的腹式呼吸法。我照着他的指示慢慢调整混乱的呼吸,然后摒除杂
念,全神贯注,眼睛专心的注视三公尺外的箭靶。一瞬间,我觉得箭靶好像突然被拉近到眼前,正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
,就听见拉满弓的弓弦发出的紧绷轧轧声,接着箭便离 弦疾射而出。
“这是‘放箭’……”
这一箭射中靶心略略偏右的地方。箭已经射出去了,但圭介却还一直维持着抱着我的姿势。
“最后是‘残势’,就算一箭正中靶心,在正式比赛中,刚箭后的残势也是评分的重点。”
说完这才终于放开我的手。一旦失去他的支撑,我全身发软瘫坐在地上。天啊,累死我了。
社长和伊田赶紧跑过来。
“久我美学长,你好厉害哦!看你眼露凶光沙气腾腾,我都快被你震得说不话来了。”
伊田学弟,拜托你不要把别人说成发狂的大黑熊好不好。
“哇~~~~真是不得了。圭介学弟不愧是全国射箭大赛的高手蝉联二年冠军,弓道五段,顶着‘炼士’头衔的高手。”
听津和野学长一串惊叹和赞美,圭介谦虚的微笑说:
“你太过奖了,我还有待加强呢。刚才就是一时心思不正才会射偏了。”
才偏了那么一点点,他实在是太谦虚了。不过真的好厉害,那股慑人的气势得苦练多久才会有啊。
“久我美,你还好吗?”
冷不防的,他那双会吸人的黑眼睛突然贴到我的面前,害我瞬间就脸红得像烫熟的蕃茄,只好连忙低下头,却又不经意
回想起刚才他的体温贴在背上的感觉,我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你,你好厉害,真了不起,我什么都不会,连弓都拉不开。”
“千万别这么说,你也很了不起呀。你每个星期五的节目我都按时收听,每次听你说那么热心诚恳的回答听众的来信,
真心想要为人解决烦恼,那才真是令人敬佩呢。久我美,你真的……是个和热心的人。”
哇~~~他夸奖我,怎么办,我快晕倒了。
“谢,谢谢你……”
抬起头,我有些口吃的轻轻向他道谢。他似乎很开心,又眯着眼睛对我笑。
哇~~~完了,我的心脏快爆裂了。
我是怎么搞的,最近怎么老是一看到他,心跳就不由自主的加快。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我赶紧将视线从他
的脸上移开。
“学长,您刚才说的‘射箭八法’……”
伊田又继续开始访问了。
我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靠在墙上喘一喘。每次对上他那对漆黑的眼睛我就好紧张,脸不由自主的发烫,心跳加
速。怎么说,就好像……
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这么大我还不曾对谁有过这样的感觉。
其实我不太想和他说话,怕会在他面前说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让自己出丑,也怕被他笑。真希望他不要太注意我的脸才
好,因为我很不喜欢自己的长相,也不想让他看见我脸红的糗样。
但相对的,我却又很想跟他多说说话,希望他多注意我。这矛盾的心情,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听说你们是同班吗?那你们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
听见有人跟我说话,我抬头一看,一名穿着整齐弓道服的一年纪社员,眼睛滴溜溜的盯着我看。
“什么你们?”
“就是我们社长和你呀。我想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不~~~也没……没什么特别的交情……”我嚅嚅的说着。
但这位学弟似乎有点难以置信的说道:
“……怎么可能?”
见他怀疑的样子,我诚实的又摇了摇头。
“这 ~~社长让你用他的弓呢。社长的弓和我们用的玻璃纤维制的完全不同,他的弓是天然硬竹制成的,非常非常的重
,是特别为社长量身订作的。就连指导教练都不准碰那把弓的。虽然是社长握着你的手射箭,不过那也真是格外恩宠了
……尤其像你这种外行人,所以我才想你们一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咦~~!那把弓这么伟大?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看我吓得脸色发青,这位学弟莞尔一笑。
“那把弓很重吧?全社上下也只有社长一个人才拉得开那把弓,像我们一年纪的,恐怕三人合力都不见得拉得开。”
言下之意颇为自己的社长感到骄傲。
听他这么说,我也与有荣焉,有人和我一样崇拜他,我也很高兴。
“你们社长真的好了不起。像我就完全不行了,那把弓真的好重。”
我也随声赞美一下心中的偶像。谁知这名学弟突然脸色大变,接着就“啊啊!”的大叫一声。
“‘少,少年的烦恼’,星期五的节目主持人的声音!”
然后就指着我的鼻子嚷了起来。现在又是什么情形?
“哇 ~~哇~~,我每个礼拜都有听哦!我也有寄信,寄信去你们的节目!哇~~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我一直是你
的忠实听众,我们全班都很喜欢你的节目。你真的好热心,每次都那么仔细的回答听众来信。我太感动了!竟然能看见
你本人!哇,怎么办,我好兴奋,哇~~~~~~”
他激动的哇哇直叫,害我都不好意思了。不要那么兴奋拉,我会害羞的。
这位学弟两眼闪闪发光,右手用力在裤管上擦了好几下,才伸出手来说:
“请,请你和我握个手!”
唉呀,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真是的。
正当我不好意思的搔搔头,伸出手要和他交握的时候,一把漆黑油亮的大弓突然插了进来。这位一年纪的学弟立刻立正
站好。
“社长……”
“赤脚在操场跑三圈。跑完以后再做50个伏地挺身。看到崇拜的主持人就大惊小怪,你的无心无我,人箭合练到哪里去
了。”
看他平时那么温和谦虚的样子,原来也有严厉的一面。虽然受罚,但这位学弟依然精神抖擞的答应一声“是!”,就离
开射箭场去跑步了。看来圭介很受社员们的敬重。
正当我感佩之际,他突然用一种很不悦的口气问道:
“你跟他在谈些什么?和一年纪的后辈也可以谈得这么开心。”
他那凌厉的眼神就像是盯上猎物的猎人似的,吓得我不知所措。我从来没看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他的眉头紧拧着,好
像是在责怪我似的。看圭介这副变了个人似的凶相,就连津和野学长他们也吓了一大跳。
他大概是发现气氛不对,又立刻变回平常的样子,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呃……这,对不起,我无权干涉的……”
到底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那么,我们也该告辞了,别打扰了人家练习……”
津和野学长适时伸出援手,把我拉离现场。
临要走出射箭场时,我不放心的回头望了一下。发现圭介一直在瞪着我看,那双怨怼的黑眼睛,不甘心的紧盯着我不放
。
他怎么好像在嫉妒那个学弟似的?不,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何必嫉妒人家呢?什么嫉妒不嫉妒的。
我最近……真的是越来越会胡思乱想了。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我拿他像宝贝一样爱惜,可是一看到他和别人有说有笑的,我就不由自主的嫉妒,结果他
似乎被我吓着了。每次和我说话的时候,他都低着头随便应个二、三句,可是和别人却聊得那么开心,我当然会生气。
我多么希望他能好好看看我,我到底该怎么做他才会正眼看我,请你帮帮我。我渴望得到他的爱,我好怕他讨厌我,真
的好怕。’”
念到这里我忍不住双手一紧,结果手里的蓝色信笺被我弄得皱巴巴的,急急忙忙将它放下用手摊平。抬头看见社长在隔
着两道隔音玻璃的主控室对我举了一下双臂交叉的手势,接着耳机里就传出一阵指示。
“你怎么了?杂音都被录进去了。”
“对不起……”
社长苦笑一下,在小白板上些了好几个字,举起来给我看。上面写着“休息五分钟”。
我缓口气,视线又回到手上的蓝色信笺。向来秀逸工整的字体,今天却是显得有些凌乱,可能是些得相当仓促。尤其是
“我好怕他讨厌我”那句写得特别用力,甚至力透纸背,念到这句,不知怎的,我觉得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揪了一下。
“我好怕他讨厌我”这句话,包含了多少他的苦闷与不安。心中暗自喜欢的人若是讨厌自己,那是多么残酷的打击。万
一圭介讨厌我的话……这种事光是用想的就教人痛苦得几乎窒息。我不要!
用指尖抚着那行字,蓝色信笺那惶惶不安的愁苦心情,似乎顺着指尖传进我的心底。
就是因为太在意,所以才会害怕,又因为害怕才会无时无刻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可是,越是这样就也不
敢接近对方,暗恋的滋味真是又苦又涩,但若不接近又如何得知对方的想法呢?
“……美,久我美!”
我猛得回过神来,看见津和野学长用双手比了一个大圆圈。
“开始了!重新来一次。”
于是我重新念了一次开场白,又回了两封信,最后终于轮到蓝色信笺。
“‘…… 我好怕他讨厌我。对不起,我最近好像有点患得患失,和他之间又毫无进展,我担心再这样下去,我会忍不
住对他做出暴力侵犯的行为。在他面前我一直努力的维持着温和谦虚的形象,我好怕哪一天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可怕欲
望。我渴望明了他对我的看法,请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一次读完来信内容,换一口气,我接着念事先准备好的脚本。
“蓝色信笺,你怎么可以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呢?你可曾鼓起勇气向对方表示好感?回顾你这半年的来信,我发现你太消
极了,光是被动的等待,恋情怎么会有进展呢?尤其女孩子原本就比较害羞矜持,她和你说话的时候总是低着头……根
据我个人的经验,我认为她这种反应,应该表示她对你也有意思。”
我把自己对圭介的感觉拿出来做比方。
“所以说,我建议你应该要更主动一点……先设法约她出来,直接向她表明爱慕之情,让对方知道你有意,也许事情会
有意想不到的发展,希望以上的回复地你会有帮助。”
一边念着脚本,我忽然想到,该不会圭介对我有什么误解吧?说不定他误以为我是那种自大臭屁的人。哇~~~那怎么行
,我才不要被他误会!
可是越想越有可能,谁叫我每次碰到他的时候都是在和人打架。
光想到这个我就冒出一身冷汗,于是就自爱我的坐立不安之中,好不容易录完了本周的节目。
我不该只是对蓝色信笺说得头头是道,我自己也要拿出具体的行动来,去向圭介说出我的心情……可是,只要一看到他
就会不由自主的脸红,怕说错话,也怕他笑我,我到底该怎么办!谁来教教我!
我烦恼得在原地团团转,走进录音室的津和野学长赶紧退后免得被我撞到。
“久,久我美……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我转我转……呃?不,我很好,我没事。我只是……有点担心蓝色信笺而已,我在想能不能帮他出点什么好主意,好
让他顺利完成心愿。”
虽然我心里真正在想的是圭介的事,但这两件事是相通的,我确实是希望与我同病相怜的蓝色信笺,恋情能够有个好结
果。
看我慌乱的收拾着桌上的脚本,津和野学长担心的说:
“……你对每件事都全心投入,心性纯粹又热诚,这固然是很好,但凡事量力而为,尽心就好,不然会累坏自己的哦。
好比说气球充太饱的气是会破的。”
社长这莫名其妙的比喻听得我满头雾水,张着嘴发呆不截。社长见状微笑说:
“你个人就像是走路老是会撞到墙,自己身陷危险却毫无所觉,教人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胆,我完全可以了解圭介的心情
……”
津和野学长经常会说些没头没脑的话,然后又自觉很有道理的点头称是,所以我通常是一笑置之。反正我又不是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