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去往A市的巴士,抱着从街角取回的蛋糕,戳着下巴欣赏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景。他上次回A市还是在寒假,待了没两
个星期就被樊明睿招了回来。父母知道自己要离开时也只是冷淡的嘱咐了几句,并没有挽留,反而弟弟唐楚板着脸问了
原因,嘲讽了一阵才放他走。
三个小时的路程下来,身子已经有些疲倦,唐澈轮流换手提着蛋糕,沿途又进超市买了些饮料水果。
这两年新上任了一批警卫,唐澈很少回来,彼此自然都不认识。进大门前他被严肃的拦住,拎着东西好脾气的配合着,
一道道的程序过后才允许进去。这小区本就临近A市的交通要道,这一阶段有领导视察市内建设,所以一栋栋的楼层又
都被重新粉刷了一遍,整齐的草坪也绿得刺眼,就连中心花园的定时喷泉,大白天都打出五光十色的霓虹彩灯。
唐澈朝四周望着,时不时还要躲过迎面追跑嬉戏的小孩子。左拐右拐,终于走到一排蓝白色高档矮楼前。单元门口的石
椅上,坐着个逗弄孙子晒太阳的老太太。唐澈看了连忙走过去问好:“奶奶好久不见,身体还好吗?”
慈眉善目的老人一抬头,便见唐澈弯着腰冲自己笑,老人看着他从小长大,自然十分亲近,忍不住去拽他的手,但当眼
神瞥向他手里的蛋糕时,却突然一愣。
“孩子啊,这次回来,给你爸妈打过电话吗?”老人犹豫着问。
唐澈摇摇头,老人怜爱的拍了拍他的胳膊,道:“东西太沉了,先上去再说吧。”
唐澈笑了笑,又摸了摸老人怀里的小娃娃,这才转身上楼。老太太听着他的脚步声叹了口气,面露忧色。
几分钟后,唐澈提着东西又下来了,笑眯眯的坐在老人对面,手机捏在手里一开一合,问:“您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他说完见老人神情发怔的看着自己,晃了晃手机,笑着解释说,“我打过电话了,都不在服务区……而且家里好像换
了锁,我进不去。”
“哦!锁!那个小楚啊,前一段把钥匙丢了,是换了锁以防万一,可能还没来及把新钥匙给你……”突然想到原因的老
人慌忙说。
“嗯,我确实最近没回来。”唐澈目光平静的点点头。
老人看了看他,猛地拍腿叹气:“是去海南旅游了!大张旗鼓的,说是给你爸去庆祝生日!我本以为你们一家子一起,
看你回来才知道……”
唐澈温和的笑了一下,把手机塞回口袋里,额前的发丝垂下来半遮住眼睛,也盖住了所有的情绪。
“孩子你……你也别多想了……”所有的安慰都没了作用,老太太一直以来都很心疼这个孩子,尤其是自唐楚愈发得宠
后,便更是打心眼里疼惜着乖顺听话的唐澈。
唐澈将放在石桌上的蛋糕水果都推了过去,笑着说:“您看我一直都不太懂事,回来的少不说,也没带过什么好东西,
这些,还希望您今天能收下。”
“不不,你拿回学校……”
“路上太远,实在不方便,您就当帮我个忙吧1唐澈站起来,没了负担的身形更显修长,他俯身捏了捏小娃娃粉嫩的脸
颊,眼睛眯成好看的月牙形:“宝宝乖,哥哥请你吃蛋糕好不好?不过不能多吃哦,长蛀牙了会很疼。”
说不在意当然是骗人的。
他转了头就一脸恍惚的返程,回家摔进沙发里就给樊明睿打电话,手指颤抖着在包里翻找,掉出来一个东西也顾不上看
,任由它“咕噜咕噜”滚落在地。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唐澈愣愣的拨了两回都是这个答案,一口气闷在心里,差点把手机砸出去。他想起了寒假
那次父母没有挽留,他一个人拖着行李回来C市,从巴士下来瞬间就被凛冽的寒风打透。那天是最后一班车,到站时已
接近午夜,C市的空气很好,漫天的繁星在漆黑的夜幕陪衬下,一闪一闪甚是漂亮。他仰头看着,似乎是被耀眼的星河
刺痛了双眼,唐澈记得就在那时,一只温热的手从背后轻轻遮了上来,盖住他的眼睛,指尖温柔的将那里的湿润擦净,
同时身体也被揽进一个怀抱中。
在突然而至的黑暗里,樊明睿熟悉的声音低低的响在耳边。
“欢迎回来,我们回家吧。”
唐澈躺在沙发里思绪飘荡,手臂垂下去时碰到了一个东西——那是刚刚掏手机时从包里掉出来的。
迷你的音乐玩偶,钥匙链的大小,米色绒毛的小熊四肢大张,两颗黑色纽扣眼睛粘得有些近,白色肚皮中间鼓出一个凸
起的金属按钮。他想起这是自己今天从蛋糕店出来时,店员小姐慌忙塞过来的赠品,当时腾不出手来接,便让她先丢进
包里,事后一乱也忘了转移出去。
指尖在金属按钮上摩挲了一下,按下去,米色小熊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晃动着四肢开始唱生日快乐歌。唐澈举高
它晃了晃,按了一下按钮,歌声便突兀的停止了。他掰了掰小熊的四肢,捏了捏毛茸茸的头,又按响音乐听了一阵,再
关上。如此无聊的事情他却好像乐此不疲,以致在屋里补觉的某人被吵到受不了,黑着脸出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噪音源
。
原本神游太虚的唐澈愣了一下才发现手里没了东西,抬起眼看过去,只见林默居高临下面色铁青的瞪着自己,连忙抱歉
的说:“不知道你在家,不好意思,我不闹了。”
林默本来就浅眠,睡了一上午再被噪音一折腾,倒是去了大半的困意。他劈手夺过东西后,才发觉对方身上笼罩着莫名
的悲伤,大大的黑眸中再无平日的清朗之色,整个人颓废且忧郁。
林默眼神一闪,脑中瞬间晃过一个背影,也是那样的愁倦忧伤。他定了定神,挑眉看了看手中的玩偶,按下了中间的金
属按钮——生日歌高昂的音乐乍然响起,异常刺耳。
唐澈眉头一皱,迅速翻身跪在沙发上想把东西抢回来,林默仗着身高和力气的优势,躲闪压制间抓住了他的胳膊。唐澈
猝不及防的被扯了出去,眼看就要载倒,慌忙用另一只手撑在林默胸口才稳住姿势。
林默突然开口问:“你生日?”
“不是。”
“那这是什么?”摇晃手中还在歌唱的玩偶。
“蛋糕店的宣传商品,路过时塞给我的,你想要送你好了1唐澈神情疲惫下来,抬了抬被桎梏的手臂示意道,“可以放
开我了吗?”
林默松开他,又把玩偶一并抛还回去,自己转身倒了一杯冰水,靠在餐桌旁慢慢的喝。
唐澈按停了歌声把小熊随意丢开,揉着躺乱的头发,闷声说道:“你要是怕吵,我就出去。”
“去哪里?”
唐澈摇摇头,站起来就要走。林默见他手机钥匙都忘了拿,眉峰微蹙,开口唤住他:“等下跟我走。”
“去哪里?”这回换唐澈发问。
林默却没有回答,放下杯子开始换衣服拿东西,唐澈抿着唇靠在门框上看他进进出出,两分钟后,林默套着一件黑色T
恤走到他面前。
“走吧。”他抬手呼噜了一下唐澈头顶微翘的发丝,“去个跟你这副鬼样子匹配的地方。”
“本店营业时间为21∶00至次日7∶00。”
U-night是一家装饰的颇具品味的酒吧,唐澈指着门口招牌上印着的一行字读出来,歪头看着林默,“但现在好像还不
到下午五点吧?”
“你话真多。”林默一手推门,一手拽着唐澈往里扯。
U-night以昏暗色调为主,木质的地板和墙壁上都用夜明的燃料刻着一些不规则的图案,像古老的图腾,幽幽的闪着零
碎的光,弥漫着祭祀的味道。
林默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的拉着唐澈走到最里面的吧台旁。虽然是非营业时间,但还是有几个整理店面的侍者
看到了一路猛闯的二人,急忙相互打着眼色,消息几乎马上就传到了后台的管理处。
所以林默刚走到吧台,酒吧老板以为有人闹场便随即也现了身,待到看清林默的侧脸后再想溜,却已经来不及了。
“叶衡,我也看到你了。”林默面无表情的侧头,敲敲台面。老板叶衡的背影微微一顿,才苦笑着走过来打招呼。
“林少今天……是不是来早了?”他突然看到站在林默身边的唐澈,飞快的上下扫视一周,不由眼前一亮,前进的方向
改变了半圈,绕过林默伸出手,笑得温文尔雅:“林少难得带朋友来,我是U-night的老板,叶衡。”
唐澈显然没料到眼前这个穿着普通白衬衫和牛仔裤的年轻人就是幕后boss级的人物,墨色的眼瞳瞪大了几分,但好在没
失了礼节,回握住叶衡的手时,面色已恢复了正常。
林默修长有力的手指又在台面上敲出几个响声,半挑着眉说:“我这次来,绝对不占你的营业时间,九点前带他离开。
”
“你上次来跟路危拼时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不仅干掉了我半箱雪藏的红酒,还借了上面两间客房。”叶衡摇头叹气。
林默想起来也不禁笑了:“好在没出什么事。”
“就你俩那酒到杯干的架势,谁敢过来搭讪1叶衡神情惋惜,“本想把你们两个直接丢到大街上,可想到后果,还是算
了吧,我人老了,过不了东逃西窜的亡命日子。”
“还算明智。”林默冷哼一声,伸手取过一个水晶烟灰缸,熟练的掏烟点燃,却不着急抽,只是夹在指间任它缓缓燃烧
。
“在我们走之前,别让人靠近这片区域,我是带他来喝酒的,希望环境能安静些。”他淡淡交待道,又示意唐澈坐在他
身边。
叶衡认命的望了望天花板,心里算计着今晚账簿上的损失怎么才能从路危手里捞回来。
05.
林默说是来喝酒,叶衡就当真给他单纯腾出了一片喝酒的区域,吧台里一个调酒师和侍者都没留,只是吩咐人摆出冰桶
和足够的伏特加,又挑了一盘舒缓轻柔的钢琴曲集,闲适的循环放着。
唐澈很少来酒吧,以前有时会跟着樊明睿和朋友聚一聚,但他坐在这种地方还是略显局促。相比之下林默简直自然得好
似可以融入空气一般,不快不慢的喝着,举手头足都带着享受的慵懒味道。
“你说今天不是你生日?”林默把玩着手中的利口杯,澄净晶亮的液体平稳的晃动着。看到唐澈点头后,自嘲的笑了笑
,“那是我误会了,你刚刚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每年生日她都会露出那种表情。”
被烈酒润过的嗓音带着几分暗哑,他突然凑近唐澈,“叮”的一声让两人的杯子相碰,“若不是今天看到你,再过几年
,我可能就要忘了。”
那个在生日当天,只能收到一批又一批贵重贺礼,却始终见不到归家丈夫的母亲,在沙发上呆坐着直至零点的钟声响起
,方才露出苦笑对自己说:“妈妈只是,想等等看而已。”
在期待中被无情伤害的人,或许都有着同样的表情吧。
对方眼中弥漫出的冷意让唐澈沉默下来,片刻后才轻声说道:“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长的话。”
“因为我认为,我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林默淡淡回答。
“嗯,我也这么觉得。”这一点唐澈并不否认,就像现在即便两人靠得很近,可彼此间不相容的感觉还是那么强烈。
“但你从来也没问过我的底细,这一点而言,我很喜欢你。”
“你也没问过我啊!”
林默暗自摇头,路危手里的资料恐怕能详细到你小学三年级的期中成绩了,还需要我问什么吗。
隐约被对方一杯一杯灌酒的架势刺激到,唐澈觉得身为一个男人,在喝酒这件事上小心翼翼的,岂不是会被人笑话!于
是撸起袖子放开胆,不一会儿前面也空了两个杯子。
林默侧头看过去,见他平日略显苍白的脸颊已染上几丝嫣红,但眼睛却一分一分的晶亮起来,睫毛时而缓慢时而飞快的
颤动着,目光流转间,很是勾人。他看看表,又暗自估摸了一下唐澈的速度,想兴许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把人带回去
了。
终究还是不习惯的,唐澈的眼神很快就夹杂进迷离和茫然,脑子还算清醒,但语速却减慢了许多。原本清冷的嗓音此时
也变得温糯,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缓缓的在杯子上画着圈。
“其实我好奇心很强,不单单是对你的事,很多事情我都想知道……”他歪头注视着林默,眼里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小时候想过为什么有的气球能飞、有的玩具会响,后来有了弟弟,就好奇他为什么总是哭,再后来……会去比较我跟
唐楚的不同在哪里,会瞎想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会被他们丢掉……”
这番话毫无逻辑,与其说是诉说,还不如被称作支离破碎的自言自语。
唐澈原本觉得以林默的性格会打断他的唠叨,可对方好似明白其中的因果始末一般,甚至连喝酒的速度都放慢了。
林默当然早就从路危的不断重复中知晓了他的身世,当年无法受孕的唐母从孤儿院领养回唐澈,夫妻俩自是百般宠爱,
谁知三年后唐母意外有了身孕,喜得一子,从此亲疏立见,父母将所有的溺爱和照顾都传给了小儿子,唐澈则被渐渐孤
立起来。
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已被人调查清楚,唐澈还在想怪不得总有人说酒是好东西,喝醉了说得话谁也不会当真也不会嘲笑!
他胳膊垫着下巴趴在吧台上,笑弯了眼睛:
“可是有些东西啊,是不需要去急于寻找答案的……时间长了,再长大点,或者看得多了,听得多了,也就渐渐懂了,
只要你有耐心!只要你肯等!就像,就像——”他顿了顿,突然偏头直勾勾的盯着林默,眸中波光流动,“就像你的事
啊!我不问,现在不也了解了一些。”
林默听他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不由无奈:“你了解什么了?”
“路危也好,刚刚的叶老板也好,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人物,但他们都被你呼之则来,可见你的身份必定更不一般。
”
“你想知道?”林默扬眉。
“不想,好奇并不代表求知欲。”唐澈摆摆手。
“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会省很多事。”
“要是都像我,你岂不是少了很多耍酷的机会。”唐澈哼了一声,林默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他没有动,但被搞得有些
晕眩。
“想不想知道忘记烦恼的方法?”林默探身推过几杯酒,一个一个的指过去,“把它们喝下去,倒下睡上一觉,头再疼
上两天,等再清醒时就会觉得,为之前那点破事搞到头疼欲裂,真他妈不值!”
“你探索出的?”
“不是,是路危的原话。”林默很坦白。
“一醉解千愁,我倒从没试过!”唐澈哈哈大笑,手指拂过那些冰凉的杯子,琥珀色的液体被玻璃折射的摇曳生辉,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