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宝马都性烈，一扬蹄便将五皇子踢到了泥土中。

我吓坏了，急忙上前扶起他，出乎意料的是，五皇子没有哭，也没有让人将那个敢违逆他的畜生杀掉，他一溜烟跑到三

皇子跟前，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仰脸撅嘴。

我知道，他是想让三皇子教他驯马。

那时的三皇子，第一次显出了宠溺的笑，他轻轻摸摸五皇子的头顶，握起他的手，开始教他如何能驾驭那匹马。

那一天，五皇子摔的浑身是伤，却无比高兴，一张小脸因为兴奋变得红扑扑。

那一天，五皇子终于驯服了马儿的时候，高兴地蹦了起来。

看着他骑在小马驹上，发丝被风吹起的模样，我想，如果他能发声，我一定能听到最意气风发的笑声。

可是，我什么都听不到。

那一天之后，五皇子一有空就会骑着小马驹，在崇光殿的草场中奔跑。

三皇子甚至还带着五皇子到宫外的凤凰山下去纵马驰骋了一天。

虽然回来的时候，被皇帝狠狠教训了一顿。

但一旁的我看到，跪在皇帝脚下的三皇子和五皇子，冲对方挤眼偷笑。

看着三皇子如此爱五皇子，我知道那是真正的兄弟之爱，同时我心中也有了一个念头，也许，三皇子能解脱五皇子那不

自知的痛苦。

于是，在一个暴风雨之夜，我打算向三皇子说明一切，就算为了维护皇家颜面，我必须永远消失，也在所不惜。

只要五皇子，我的殿下，以后都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长大，就足够了。

可是，我终没能向三皇子说出一切。

边关告急，一道皇命将三皇子带出了崇光殿。

临走的时候，五皇子拽着三皇子的衣袖，依依不舍，却也不闹，只是，在他终于放手，三皇子离开之后，我看到他眼中

一闪而过一抹从未有过的光芒。

那种光芒太耀眼，像是君临天下的九五至尊，更像是睥睨众生的天上之神。

可是，那光芒消失的太快，以至于我一直认为那是我的幻觉。

三皇子走后，崇光殿恢复了原状。

到那时，我才发现，原来三皇子在的时候，竟是给这个一向寂静的宫殿带来了那么多的欢声笑语。

也是因为三皇子的原因，除我之外的其他婢女、侍卫终于能接近五皇子了。

当初，听说了五皇子的这个习惯之后，三皇子屏退了左右，包括我，然后在书房中和五皇子待了一整天。

自那天之后，婢女、侍卫们开始走近五皇子身边，一开始五皇子仍然会本能的抗拒、退缩，但在三皇子不断地鼓励下，

他渐渐习惯了，习惯了他人的靠近，也习惯了他人的关心。

我想，这就是皇子的力量吧，能够做到像我这样的平凡人做不到的事。

可是，为什么那么疼爱五皇子的皇帝以前不这样做呢？

三皇子离开之后，五皇子依旧会每天骑马，可，没有了和他一起纵情驰骋的人，他总是恹恹的骑过没几圈便回转。

三皇子走后，五皇子开始和三皇子通信，不用说话了，自然也就不用我翻译，每次接到三皇子信的五皇子，双眼闪亮如

天上繁星，每一次，他都会立刻动笔写回信。

五皇子大概是想把从上一封信到这一封信之间的所有事都告诉三皇子，所以每次写的回信都厚厚一大叠，写信的时候，

五皇子会咬笔头，有时太过忘我，一不小心便将墨水咬到了口中，察觉到时他会张大嘴巴，不停的笑，只是依然无声。

我更喜欢这样的三皇子，比以前开朗，也比以前活泼，虽然偶尔还是会耍些小脾气，但他毕竟是皇子，尽管没能如先帝

所愿登上帝位，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他，难免骄矜跋扈，更何况，他的脾气比起最小的九皇子而言，已经是好多了。

第四章

九皇子是先帝最小的皇子，与五皇子一母同胞。

才只七岁，就骄纵蛮横，暴虐成性。

听说，只因为一个婢女不小心喂错食物，致死他最爱的一只雀鸟，他便亲自动手，将那个婢女杀死在剑下。

七岁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气，一剑下去要不了人命，他便不停地砍，直到那个婢女被砍得血肉模糊为止。

这些事传到崇光殿的时候，所有的婢女、侍卫都为能服侍五皇子而感到荣幸。

因为，五皇子大不了就是责打一番，但其实更多的时候，出于本能的反应，他只是会惊恐莫名，然后一溜烟就跑的没影

了。

而剩下的人，绝对比他更惊恐。

自从崇光殿有了汗血小马驹，九皇子便经常往崇光殿跑。

目的只有一个，想骑马。

五皇子皇子之尊，自从火宅之后，几乎整个皇宫的人无论老幼都将他捧在手心里疼着，可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是做哥哥的

，对九皇子总是谦让。

九皇子要骑马，他就让他骑，马儿不听话，他就在前面牵着。

九皇子要吃什么点心，五皇子一定让我吩咐御膳房做。

九皇子看中了崇光殿的什么东西，五皇子也一定会给他，无论那是不是皇帝千辛万苦为他寻来的。

九皇子骄纵跋扈，但对他这个哥哥还算好，也许就连他也知道，五皇子在所有人心中的份量。

不过，那唯一的收敛也只是对五皇子而言，对我们这些婢女、侍卫，他甚至比对自己宫内的更加严苛凶残。

那一日，当我听到惊声尖叫跑到崇光殿的小膳房时，平时乖巧的婢女薰织已经奄奄一息的趴在了地上，九皇子的脚不停

踩在薰织身上，薰织的一双小手紧紧抱着一只精巧的盒子，我认得，那是装五皇子最爱吃点心的盒子。

尽管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薰织的乖巧却是崇光殿众人皆知之事，婢女、侍卫围在一旁，个个眼中尽是不忍和隐

隐的愤恨，但谁也不敢违逆那个只有七岁的孩子。

我看到九皇子的眼中熠熠跃动的是嗜血的兴奋和些微的雀跃，我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值得他如此雀跃，难道只是一条生

命即将从他眼前消逝，就能让他如此兴奋？

虽然我在崇光殿中比别的婢女地位高一些，但我毕竟是个婢女，面对这一切，我什么都不能做。

但有一个人能。

我急急忙忙跑回寝殿，第一次忘了尊卑，摇醒了正在午睡中的五皇子。

刚醒过来的五皇子，睡眼惺忪，像个孩子一样揉着眼睛，发丝略有些乱，几缕贴到了他脸上，双唇微微开阖着，像是因

为被打断好梦而有些懊恼。

我知道我逾越了，可等五皇子真正清醒之后，我仍是不顾后果，拉着他一口气跑到了小膳房中。

只穿着亵衣的五皇子身子单薄，显得有点可怜兮兮，赤足被我拉着跑到目的地的时候，莹白的小脚趾上因为踩到一小块

瓷片渗出了丝丝血迹。

我知道五皇子一定很疼，因为我看到他微微皱起了眉，可当他看到几乎快被九皇子踩死的薰织时，立刻冲上去，然后一

把将九皇子推开了。

五皇子用的力很大，九皇子竭尽全力仍是没有稳住身体，重重跌到了地上。

大概他自出生起，还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

大大的震惊之后，他竟然拔出了腰中挂着的一把小匕首，对着五皇子直刺过去。

一瞬间，所有人都惊慌了，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

眼看九皇子的匕首就要刺入五皇子瘦弱的胸膛，我捂着眼不停尖叫。

完了，我知道完了，无论如何，无论五皇子会不会受伤，我都会因为自己的莽撞而被责罚，甚至是被处死。

皇帝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五皇子哪怕一根汗毛。

就算伤了五皇子的是九皇子，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却是我，虽然皇家标榜，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这天下又有哪一个

王孙贵族因为平民偿过命，我知道，我也许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我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说辞，想要和薰织死在一起，这样，黄泉路上，就不会孤单。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一声大叫之后，天地安静了，唯有一个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响彻整个崇光殿。

我微微错开手指，从指缝中看出去，九皇子坐在地上，双手揉着眼睛，正不停哇哇大哭，而不远处的五皇子，挺身直立

，长发披散在白色的亵衣上，他右手握着九皇子的匕首，胸前一块大大的血迹。

我忘了要去问发生了什么事，立刻扑过去将五皇子抱在怀里，问他伤到哪里。

五皇子却只是轻轻一笑，将匕首扔到地上后，飞快朝我打手势。

五皇子他……竟然说……要将此事禀报给皇帝。

我一瞬间愣了。

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如果是由其他人禀报给皇帝，那么九皇子最多被斥责几句，可是，如果禀报的那个人是五皇子，我想，九皇子这次一定

会吃足苦头。

于是，我立刻哀求五皇子不要。

并非突发同情之心，只是，我深深知道，九皇子因为此事而所受的一切，以后一定会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发泄到崇光殿

的所有婢女、侍卫身上。

我知道我又一次忘了自己的本份，作为婢女，应该绝无疑虑，不问理由的执行主人的一切命令，可那一刻我真的害怕了

，因为我看到一直坐在地上哭着的九皇子仍是不停将一双脚踢到薰织身上，最终，薰织轻轻睁了一下眼，然后彻底闭上

了。

那一刻，我有了作为人的，本能的，对死亡的恐惧。

所以，我不停求着五皇子。

可我没想到，一向很听我话的五皇子这次却异常坚持，在我不断的哀求下，他不悦的皱了皱眉，然后挣开我的怀抱，一

溜烟往皇帝的御书房跑去。

我慌了神，吩咐其他婢女、侍卫好好照顾九皇子，立刻追着五皇子而去。

五皇子跑到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正和大臣商议边疆之事，见到五皇子只着亵衣，赤足闯进，立刻屏退了所有人，心疼的

将他抱到怀中，询问他发生了何事。

五皇子双手不停比划着，眼中忿忿不平，他撅着嘴跟皇帝撒娇，说九皇子竟然想用匕首刺伤他，不过很快他又说自己如

何厉害，夺了九皇子的匕首，还伤了他。

那一刻的五皇子，让我觉得不熟悉，当我将这一切都翻译给皇帝听之后，皇帝的脸色变的铁青，立刻下令侍卫去崇光殿

将九皇子绑过来。

而终于如愿的五皇子，赖在皇子怀中，这才想到自己的脚趾还流着血。

这一刻的五皇子又变成了孩子，他喊不出痛，就把脸埋在皇帝怀中，不停地蹭，直到把小小的鼻尖蹭红了，才肯罢休。

皇帝立刻招来御医，帮五皇子处理伤口。

等伤口包扎好之后，九皇子已经在御书房中跪了一盏茶的时间。

七岁，还只是个孩子。

就算他从不曾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中，可面对愤怒的皇帝，他仍是吓得瑟瑟发抖，除了哭泣，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帝愤怒的训斥了九皇子几句，正在思考该如何罚他时，五皇子走到书案边，起笔写了几个字，然后递到皇帝眼前。

皇帝看过，脸色凝重，问，麟儿，真的要这样吗？

五皇子坚定的点头，然后狠狠剜了九皇子一眼。

皇帝略有犹豫。

五皇子就拉着皇帝的龙袍不停摇晃，长睫不停眨动，眼眸中渐渐显出了湿润。

皇帝还是犹豫。

五皇子于是不停跺脚，跺的是刚包好的那只，只跺了几下，干净的纱布里就渗出了微微的红。

最终，皇帝妥协了，他走回书案，挥笔写了什么，扔到九皇子跟前，然后抱起五皇子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御书房。

后来，我才知道，五皇子让皇帝将九皇子发配边疆，跟着三皇子在军中磨练。

我想，这就是五皇子的孩子气吧。

与己一母同胞的兄弟，只是让他受了那么一小点伤，就因此而要到那成年男子也会叫苦的边疆军中。

皇族的喜怒，作为平民的我，无法揣测，无法理解，无法认同。

我想，我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了解五皇子。

可是，做婢女的，又何须了解主人，只要衷心忠诚，绝对执行命令，将他们照顾的周周到到就好。

第五章

九皇子离开京城的前一夜，偷偷跑来了崇光殿。

那时五皇子已经睡下，我也睡下，直到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在不停哭泣时，我才从梦中醒来。

当我看到九皇子站在床前时，下意识冲过去，挡到了五皇子跟前。

九皇子抬起头，一张小脸早已哭花。

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戾气，也没有了凶狠，这个小皇子只是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但仍是小心翼翼的戒备着。

谁知道他是不是又耍什么花招，如果伤了五皇子，这下可就不只是去到边疆那么简单。

毕竟是亲兄弟，我实在不愿再看到两人因为任性而伤了对方。

可我万万没想到，九皇子，这个平日里骄纵跋扈的人，竟然跪到了我跟前。

一时间，我吓得忘了反应，过了半天才急忙跪了下去，不停对他磕头。

他这是要干什么？

九皇子仍然跪着，看着我不停向他磕头，直到磕的额头上溅出了血花，才伸出一双小手阻止了我。

他望着我眨巴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只是一个让人宠坏了的孩子，如今却要到边疆的苦寒之地，毕竟是个只有七岁的孩子，确实令

人心疼。

所以，就像面对哭泣的五皇子一样，我想将他抱到怀中。

可九皇子却先伸出手，抚上了我的额头。

感觉到一只冰凉的小手在伤口处轻轻抚动，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鼻尖一酸，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九皇子跪着往前挪了几步，然后用那双细弱的手臂抱了我一下，又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了一句，“你以后一定要好好服

侍哥哥”，接着一阵风似的跑了。

过了很久，我仍没能反应过来，他来这一趟的目的。

只是，无需他多吩咐，我也一定会好好服侍五皇子。

九皇子离开的那一天，五皇子没有去送，不只如此，他也不许皇帝去。

身在崇光殿的皇帝，听着侍卫们一遍遍送来大臣的催促，又看赖在他怀中玩的开心的五皇子，终于下定了决定。

麟儿，你乖乖的自己玩，皇帝哥哥一会儿就来陪你。

我听到皇帝的声音里有着略微的哀求。

我想，任谁听到天下九五至尊的人这样对自己说话，一定会什么要求都答应。

可五皇子却偏不，他不是那任何人中的一个，他突然跳起来，抱住皇帝的一只手，狠狠咬了下去。

我想，五皇子一定用了很大的力气，因为皇帝好看的剑眉紧紧皱了起来。

可皇帝却不反抗，甚至不痛呼出声，任五皇子狠狠咬着。

后来，终于，直到皇帝的手上渗出了几缕鲜红的血丝，五皇子才抬起了头，他冲皇帝灿然一笑，然后扑到了皇帝怀中，

撒娇一般不停蹭着。

我急忙要去处理皇帝的伤口。

皇帝却摆摆手拒绝了，他用那只受伤的手紧紧抱住五皇子，然后让我去告诉等在外面的大臣，说他不去送九皇子了。

转身离开的那一刹，我似乎听到了得意的笑声，可我回过头，却只看到五皇子张嘴笑着，仍是没有任何声音。

我再回来的时候，皇帝和五皇子已经翻滚在了寝殿里那张巨大的床上。

这一次，不用再亲眼所见，只听那急切的喘息，我已经泪流满面。

坐在寝殿外间的地上，一阵塞一阵的冰凉蹿入心脏的位置，泪水吧嗒吧嗒砸在地板上，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小

滩水迹。

我不知道里面的事进行了多久。

我想应该是很久吧。

因为到后来，尽管眼角酸涩不堪，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泪可流。

那一夜，皇帝留宿在了崇光殿中。

次日，因为要赶着早朝，皇帝第一次匆匆离开，而没有为五皇子做清理。

于是，这个工作落到了我身上。

皇宫中的婢女，并不像民间的同龄女子，虽然穿着也许价格不菲的衣衫，吃着普通百姓一生也无法尝到的美食，但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