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话似乎说到了张河山心里，张河山眨巴眨巴眼睛，嘴角就慢慢的下搭了下去，高大的汉子眼里涌上了一层水汽：“是我没用，要是我再争气点，村里的牛伯花婶，就都不会有事了。都是我的错，怪我没用！”

或许是在紧张后终于放松下来，又或许夏飞的笑容太温柔太有迷惑性，张河山完全忘记了之前自己还多么的敬畏眼前这个男人，在说了一句话后，话匣子便打开了，滔滔不绝的朝耐心仔细倾听的夏飞倾诉起来。

穆雁行已经从树上下来了，看了一眼夏飞这边，不由感慨，夏飞似乎总是很容易取得他人的信赖。和这样擅长与人交流的夏飞相处，总是表达不清想法的自己却是感觉轻松多了。收回目光，他开始帮忙村民们处理着食物。

这二三十多个人在逃命的时候，竟然还不忘背上了一些自家的蔬菜食物，黄瓜番茄之类的瓜果，腊肉香肠之类的干货，甚至有人背了不大不小的米口袋。

都是朴实的农村汉子，逃命的时候没能吃上几口饭，现在饿了，都纷纷将自己带的东西拿出来，甚至不介意的分给了穆雁行和艾尔他们。

而夏飞这边，也在张河山十句话中有九句“都怪我，我的错”里面，成功挑出了唯一的一句有用信息，拼凑出了大概的事实。

流星雨的那个晚上，全村的人都聚集在外想凑一把新奇，看看所谓的流星雨。张河山本人看流星雨是看呆了，然而当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身边已经混乱成一团了。

很有多人都晕了过去，伸手一摸，都是全身上下烫的厉害。

一个村子的老人、小孩和女人都倒下了，还能站着的就是他们这些村子里的年轻男人。他们这些人一时间慌了手脚，商量了一下，就打算开着村里仅有的七辆大卡，将所有人都连夜送去C城里的大医院。毕竟忽然间这么多人倒下了，的确是把他们吓得够呛。

不过等他们去到医院的时候，才发现不仅是他们村，几乎C城和C城周边的城镇都出现了大量高烧昏迷不醒的人。他们留下了一半的人在医院照顾村里的人，剩下的一半人又开着大卡回村，打算拿些衣物食物过去，做好长时间留守医院照顾人的准备。

一路上塞车塞的厉害，七点过的时候才终于返回了村里。

那时候他们还有四十多个人。

各回各家收拾东西的时候，然后他们在村子的空地上集合，这时，时间渐渐的到了八点。

地震了。

张河山在给夏飞讲这段的时候，面上的恐惧之色宛如凝成了实质，壮实的身体不停的打着哆嗦。他口齿不清的试图为夏飞描述当时他所看到的场景：地面像水面一样荡起了波纹，像是在电视里看到的，暴风雨下的大海海面一样。

他们没有一个人是站稳了的，被大地一个起伏就颠倒在地上，四处滚动起来，撞得头破血流。

然而最恐怖的不是在这里。而是地面骤然裂开的一道道口子。那些黑漆漆的裂缝将地面的人吞没进去，却又在下一秒紧紧闭合，像是大地张开嘴，硬生生的把人给“吃”掉了，嚼都不嚼一下的，囫囵吞下去了。

这些裂缝在大地起伏震动间，裂开又合拢，一口口的“吃掉”了完全控制不了平衡与方向，在地上滚作一团的村民。

而张河山便是在这时，发现了他能控制身下的这片土地。虽然整片大地的运动他静止不了，但却能用泥土做出保护屏障来，阻止村民继续被裂缝吞没。

灾难过后，他们的村子成了一片废墟。悲伤哭号的时间都没给够，紧接着，天降暴雨。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河山红了眼圈，豆大的眼泪往下落着：“没了，家没了，村子没了，叔叔婶婶没了，什么都没了……”他粗糙的大手一把盖住眼睛，无比痛苦的哭了出来，“为什么我不能再厉害一点，就可以把大家都救下来了！为什么我要提议送大家去医院，要是像以前那样，有个高烧什么的，让村里的阿意打一针不就行了吗！”

张河山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他还是知道的，知道之前那场地震那场暴雨代表着什么，至少C城医院里的同村人，都该没了。

“你怎么又哭了，啧！”一个人走到夏飞旁边，蹲下，然后拍了拍张河山的肩膀，“我可是被你救下的，没有你，我绝对掉进裂缝了。”

夏飞扭头，看向身边的这个男人，平凡普通的一张脸，脸颊瘦削，但眼里没有其他人那种灰暗茫然之色，显出几分洞明与豁达来。

“我叫徐意。在河山村里开了一个小诊所。”徐意将手里的黄瓜塞给了夏飞，笑道，“没有营业执照的那种。”

“夏飞，也是医生，不过是兽医。”夏飞弯着眸子打了个招呼，接过绿皮黄瓜，看看完全没有清洗过的外表，摸摸干瘪下去的肚子，还是一口咬了下去——他们的抵抗力也该增强了许多吧？所以，应该不会拉肚子……的吧？

嘴里卡擦卡擦的咬着水嫩嫩的黄瓜，看着徐意安慰着张河山，夏飞站起身，朝穆雁行走去。他们之后是跟着这批人呢，还是几人单独离开呢？这种事情，还是要问下大家的意见。

穆雁行在李艾尔身边，拿着矿泉水瓶一口一口的抿着。而李艾尔正懒洋洋的靠在树干上，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指摩挲一个番茄的表面，极有耐心的一点点擦去番茄表皮上的污渍。

林零咬了一口饼干，斜了李艾尔一眼：“真磨叽。”她把刚刚收到的，插在背包侧边袋子里的黄瓜拔出，脆脆的咬了一口，笑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李艾尔抬头看她，举了举手上的番茄：“要吗？”

番茄表面被摩挲的光滑光滑的，红润润的不比洗过的差，喜人得紧。林零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李艾尔将番茄放到嘴边，一口咬了下去，汁水四溢。他舔了舔唇边淌着红色的汁液，心不在焉的瞥了林零一眼：“自己磨叽去吧。”

“……”林零捂脸，她是要怎么无脑才会被这家伙这么耍？

“大叔，这个酸了。”李艾尔没理会她，侧头看向穆雁行，将手中啃了一口的番茄递了出去，“换你的矿泉水。”

穆雁行沉默的看了看番茄上那浅浅一个牙印，再看看李艾尔随意的表情，伸手接过了番茄，将手中的水交给了李艾尔。

夏飞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黄瓜，唇角忽然翘起了狡黠的弧度。

穆雁行咬着吃起来并不怎么习惯的番茄，这种酸酸甜甜的食物，他一直很少去尝试，不过说讨厌倒也不会。然而他才咬了几口，手中的番茄便被另一只手夺去。微微诧异的看去，正好看见夏飞笑得极好看的脸庞。

“雁行，我口渴。”夏飞微笑着，语气里带着亲密的熟识味道，“可不可以换一下？”他把自己啃到半截的黄瓜放进穆雁行的手中。

穆雁行沉默的看着黄瓜上某人牙印……口渴的话，艾尔那里还有半瓶水……为什么都看上了他手上的东西？

然而再看看已经捧着番茄笑眯眯啃起来的人，穆雁行纵容的弯了弯唇，应该是夏飞喜欢吃番茄吧？

“你笑什么？”夏飞伸手戳了戳他浅浅的唇角弧度，顺手用指腹抹去他唇角滑至下颌的汁液，“雁行你吃番茄很像小孩子呢，弄出了好多的汁水。”

穆雁行瞬间收了笑容，懊恼的抿紧了唇瓣……都说了是吃不惯这种软乎乎又汁液丰富的果实了，手一用力就这样了。

“所以雁行还是吃黄瓜比较好。”夏飞极其自然的将拭过汁液的手指含进妃色的唇瓣，隐约可见水色的舌尖缠绕上细白的指尖，他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这种酸酸甜甜的汁液要是弄在皮肤上，一定难受的要死——咱们最近完全没有机会洗澡呐。”

总觉得夏飞的行为有哪里不对劲，但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穆雁行困惑的皱了皱眉，还是放下了心中的怪异感，一口咬上黄瓜，这次不会被说成像小孩子了吧？

夏飞轻轻的吮吸着番茄内的果肉汁液，狭长的眸子里盈满了笑意，真是个迟钝的家伙。

21.异能与晶核-5

难得在紧张压抑下享受了一把短暂的悠闲，在把肚子填满的时候，徐意那边似乎也安慰好了张河山，两人朝着夏飞他们几人走来。

看到张河山那张憨厚的脸和善意的笑容，夏飞便将他的来意大概猜到了几分。

果然，张河山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夏飞兄弟，你们几个人单独上路不安全，不如和我们一起吧？”

夏飞没有忙着拒绝，却也没直接答应，而是问到了其他：“你们打算上哪儿去？”

“我们想去城里看看。”张河山有些低落的道，“虽然感觉希望不大，不过还是想去C城医院找找看，有没有村里幸存的人。”

返回城里？

虽然有点预感张河山这人有些不靠谱，但这也不靠谱得太过分了吧？领着这么大一群人去送死么？不过提醒一下总是没关系的，夏飞坦白道：“我们是从C城出来的。”

张河山立马眼巴巴的望着他，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夏飞毫不留情的粉碎了他美好的妄想：“C城现在就是一片废墟，跟咱们站得这块地没什么差别——”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阴森森的翘起来唇角：“还是有区别的，至少那里的丧尸有刚刚的数百万倍吧？”

张河山目瞪口呆了，数百万这个数词对他而言太大了一点，脑子里瞬间就一片浆糊了——那，那得有多少之前的怪物？他们二十七个人，完全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吧？

“还要去C城吗？”夏飞干脆的道，“如果还要去，那么我们就不能与你们同行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没有再返回去送死的可能。”

张河山犹豫了：“可是医院里……”

夏飞扶额，这种事还有犹豫迟疑的余地吗？

“夏飞，有些人的爱好是拯救世界，你不能去阻止人家。”李艾尔懒洋洋的拍了拍夏飞的肩，少年的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薄凉，“我们差不多也该走了吧？丧尸的血肉的味道，说不定会引来它的同伴。”

张河山再笨也听出来了李艾尔的讽刺，他涨红了脸庞，他不是想拯救世界什么的……他只是放心不下城里的村民，那些朝夕相处的村民对他而言，已经完全是亲人一般的存在了。想到如果，如果还有人幸存下来，在地震后的城里有多么孤立无助，他就放心不下。

必须去看看。

可是……他转头看了一眼与他一起逃出来的二十几人，想到夏飞说的话，又再次犹豫了——如果真有那么多怪物的话，他一定保护不了所有人，那又该怎么办呢？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夏飞，如果这个人愿意和他一起去的话……

夏飞收到哀求的目光，嘴角不由抽了抽，喂喂，饶了他吧，他从来没有过那样高尚的情怀呐。

当做没看到的，夏飞朝坐在地上休息的林零伸出手，笑道：“咱们该启程了，至少要在C城内丧尸朝周边扩散之前，远离这座城市。”

林零把脏兮兮的爪子搭到夏飞手上，借力站了起来，再看了一眼失落的张河山，皱了皱眉，站到张河山面前，语速飞快：“之前地震，所有的建筑全塌了，在建筑内的人，没有异能的话，大概全没了。之后下了暴雨，整座城市都被水淹了，就算压下废墟下等待救援的人，差不多也全部淹死了。现在城里的死人都变成了丧尸，不像我们这样跑快点的人，现在差不多已经被吃掉了。”

她一口气讲完，然后站到夏飞身边去：“夏飞大哥，我们走吧。”

现在说人类濒临灭绝的危机似乎还言之尚早，但如今的幸存者的确是稀少罕见的很，能阻止他们去送死，哪怕少一个都是极好的。

这孩子也是个心软的呐。夏飞抬手揉了揉林零一头短发，然后被林零飞快打掉：“夏飞大哥，不要用我的头发擦手指！”当她没看到夏飞大哥手上黏腻腻的番茄汁液么？

夏飞无辜的微笑：“反正头发都脏了。”

他淡淡的瞥了张河山一眼，发现这人还在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不由摇了摇头，如林零说的那样，言尽于此，之后他们选择的道路，是生是死，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路，都是自己走的。

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承受得起路途尽头的结局。

“走吧。”穆雁行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几人间响起，“僧多粥少，C城的‘食物’很快会被丧尸群啃食殆尽，它们朝四周扩散的时间不早了。”

食物……林零背脊一凉，穆大哥你别用一脸严肃的表情说这么恐怖的话好吧，人类才不是什么食物，呃……好像就是？

四人背好了自己的包，之前被穆雁行催生出来的树林，在维持其生命力的异能力量消耗散尽后，也重新退化为了一片片叶子，漂浮在薄薄的一层水面上，被穆雁行再一一捡起，揣进兜里。

“雁行，走路没问题吧？”夏飞戏谑的看向穆雁行，“腿还软么？不行的话我抱着你走？”

穆雁行沉声道：“没事，能走。不过异能用不了了。”有一种身体内储存的力量被耗尽了的感觉，然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遗憾的耸了耸肩，夏飞微笑：“用不了也没关系，今天没可能运气那么差，再遭遇新的一拨丧尸群。”

李艾尔懒散的斜睨了夏飞一眼，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四人没有走之前黎里离开的那个方向，极其默契的，走向了其反方向。

在经过徐意身边的时候，夏飞放轻了声音：“我想，你总不会陪着他糊涂。C城，现在只是丧尸大本营而已，可不是寻访故人的好去处。”

徐意怔了怔，再回过神时，身边已经没有了几人的身影。他赶紧回过头，只能看见夏飞高挑修长的背影，即使穿着外表已经极其狼狈了，却仍然能走出一副从容不迫，坚定而不迷茫的气场来。

或许这个人说的是对的。他不能放任河山不分场合的善良把大家的命都扔进C城里去。

“夏飞大哥，你说他们最后会去C城么？”走出一截后，林零偏头问道。

夏飞轻笑：“谁知道呢？本身思维就不在一个轨道上，比如林零，你能猜到艾尔现在在想什么吗？”

林零瞥了一眼漫不经心走着的李艾尔，弯起了唇角：“一定在想，天上那朵白云好像棉花糖。”

看似在走神的李艾尔头也没回，声音散漫：“我在想，你的头发好像乡下姥姥家的蜘蛛网。”

“……”李艾尔这家伙原来一直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对吧？！林零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被又湿又油又乱的手感恶心到了，赶紧缩回手来，动作太快，还带下了几粒沙石，立即就无语凝咽了，李艾尔说的太含蓄了，她这可是虫子都不屑于往上撞的蜘蛛网。

看着两个小孩拌嘴，夏飞心情很好的一直挂着笑容，而穆雁行却在这时走到他身边，摊开了自己的右手：“夏飞，看看这个。”

夏飞低头，目光在瞬间便被穆雁行掌心中六粒晶石所吸引。

每粒晶石莫约有花生籽大小，趋近于椭圆，但并不规则，晶莹剔透宛如水晶，然而在透明的体内，却生出了数条细细的红色丝线，让晶石硬生生的多出了几分诡异的美感。

好看不好看在夏飞眼里什么都不是，他脑子里满满的想法都是——好想要！好想“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