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强一身热汗畅快淋漓。好长时间没机会发泄胸中的闷气,他走到场边擦汗的工夫,一把扒掉背心,赤着膊上阵。
七班一群人狂吹口哨,罗强在沙丘上狂奔,活像中古时代的斯巴达战士在沙场上拼杀,眉眼间泛着冷兵器时代特有的强悍,古铜色身躯裹着伤痕和沧桑。排山倒海的喧闹声中,邵钧止不住一次次回头望向罗强,视线在罗强前胸小腹上流连,喉结抖动。
邵钧咬咬嘴唇,唇角强抑情绪,这时候撩起背心一角。
小样儿的罗老二,你以为就你敢脱?
邵钧撩开背心,低头端详,顿时忿忿地,赶紧又给捂上了,撅着嘴,将背心整理好。
三爷爷如今肚子上斜趴了一道长长的刀口,脱光了忒显眼,都没以前长得帅了,不能随便露出六块漂亮的腹肌,亏大了。
双方比分纠缠胶着,13平打到15平,从15平又打到18平,已经超过了决胜局通常的15分,难分胜负。
罗强脖子上热汗横流,汗水勾勒出胸腹的肌肉纹路,浑身像涂了一层油,线条轮廓发亮。
邵钧一次次鱼跃飞扑,在沙地里滚成一只泥猴儿,满嘴都吃了土,脸脏兮兮的,却难掩眼中的兴奋和好战。
他为他挡枪。
他为他搏命。
罗强目光发热,大步上前一把拉起地上的人。两只湿漉漉的手攥在一起,手指瞬间纠缠,再迅速撒开。十指连心,心口砰砰地跳。
俩人在中路打配合,邵钧单臂击球传球,罗强闪电般跃向网前,只用两根手指头一拨,强壮的手指带着下旋的力道,快攻得手,19比18!罗强落地时连翻带滚滚进对方的场地,一身的沙子。
邵钧脖颈扯出青筋,攥拳嚎叫着为罗强叫好,大喊了好几声“牛逼”。
那天的最后一个球,邵钧微弯着腰,两只手搭在屁股上,给罗强紧紧握了个拳头。
罗强会意,跃起下压式发球,对方背水一搏,全线压在网前。邵钧灵活的身体在网前跳起,身后一阵风裹着强悍的重量向他压下来,罗强居高临下把这一记球狠狠砸过球网,下落时压在邵钧肩膀上,两人抱成一团,摔倒在地……
20比18,赢了!一大队崽子们疯狂地上窜下跳。
俩人摔在地上,罗强就地打了个滚儿,仰脸躺在沙场中央。
邵钧重重砸上罗强赤裸的胸膛,俩人有那么短短半秒钟的瞬间,眼对着眼,鼻尖撞着鼻尖,汗揉着汗,眼底倒映的都是相互悸动和渴望着的一张脸。
半年多没像今天,玩儿得如此开心,痛快,球场上没有隔阂芥蒂。俩人眼神里都有片刻的恍惚失神,胸腔里压抑着极度焦渴的情绪,无法克制,无从抗拒。
邵钧一骨碌迅速爬起来,离开罗强的身体。
罗强仰躺在沙地里,扬着脖子,半眯着眼,摆出个胸口中弹的姿势。他中得是三馒头发射的一颗销魂弹,眼底光芒凌乱闪烁……
监区长笑眯眯地举着小红旗,宣布胜负。
小周警官走过来跟邵钧碰碰拳,由衷地说:“小邵,可以啊,有两下子。”
邵钧下巴一抬,得意地抛了个眼儿,心想,你也不看看你是跟谁打,也不看看我们这搭档有多默契,我俩是一般人儿吗。
罗强从邵钧身旁走过,低声问:“邵警官,赢了,奖个啥?”
邵钧冷冷地一瞟:“你还想要啥?”
罗强难得撒一回赖,哼道:“发烟吗?”
邵钧骄傲地瞪了一眼,从制服兜里摸出两包大中华,抛给罗强,扭头就走。
一大队一群崽子随即一拥而上,野蛮地扑上来,倚仗人多势众将罗强摁倒,恨不得把人埋在里边儿,嗷嗷得,从罗强手里抢烟……
那天晚上,打完球的两队泥猴子,获准多洗了一趟澡。
罗强脱了衣服进澡堂子,挂着一身沙子,一抬头,才发现坐在那里值班盯场子的管教,竟然是邵钧。
邵钧翘着二郎腿,嘴角挂着一丝阴晴不明的笑,端着茶杯,上下打量罗强……
罗强赤身站在喷头底下,用力搓洗身体,冲掉一身沙土。邵钧也不吭声,就坐在那儿斜眼看,两道锐利的眼神像带着小刀片,一寸一寸地剜下去,剥罗强的皮,削罗强的肉,削得津津有味。
俩人之间冷战这么些日子,绝少有裸裎相见的机会,互相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都生分了。今儿个邵钧就是故意的,三爷爷端着茶杯往这儿一坐,就是故意要看罗老二给三爷光个屁股,遛个鸟儿!
他在这儿看着,罗强开始不太自在了。
这场合忒么能自在吗?
罗强莫名瞅了邵钧一眼,邵钧一声不吭,就盯着看。
罗强洗了一会儿,再次瞅了邵钧一眼,邵钧仍然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他看!
罗强原本不吝让人看,他怕让邵钧看?他怕谁啊?
可是现如今不一样,俩人别扭着呢,很长时间没亲热过,没这么互相看过,身体里憋着火,无路发泄。
尤其今天两个人并肩作战,一起上场打球,邵钧那大花裤衩翘屁股在罗强眼前晃来晃去,勾得人难受。这会儿再让邵钧死命盯着,罗强站在热水下边,让周身热浪催着,激着,又或许那几罐红牛的兴奋成分起了作用,罗强慢慢地受不了,喉结颤动,呼吸粗重。
周围好几个人都瞧见了,罗老二这澡洗着洗着,自己抽风了似的,慢慢地,下身就硬了。
罗强低头,用手想给捋回去,可是越弄越硬,难以自制地勃起了,让邵钧这么看得!
硬了也没人给他撸,又不能随便从身边抓个人泻火,众目睽睽之下,罗强只能忍着。
胡岩在另一个喷头下晃悠,偷眼瞧着罗强,又瞧一眼邵钧,撇嘴,没话说。
胡岩悄悄抓了个肥皂,递过去,捅了一下罗强:“哥,肥皂。”
手指尖才碰到后腰,罗强像触电一样反应很大,情绪突然暴躁,一掌挥开狐狸爪子,受不了别人碰他一下。
罗强双眼发红,也委屈了,默默地走到墙角,背对着人,脑门抵着墙,后心剧烈起伏,粗喘……
邵钧两条手臂悠闲地搭在椅背上,歪头盯着人,眼皮下透出一丝报复欲,心里那时候五味杂陈,爱,气,委屈,恨,难受,千般滋味儿都有。
他看到罗强眼底流露的难耐,渴望,求之而不得的痛楚,他知道罗强还想着他,想要他。
他心头涌出一股快感,快感中又夹杂三分酸涩,突然觉着特解气,解恨!恨死了!
他在他爸爸面前逆反折腾是一回事儿,在邵国钢面前,罗强是他的人,他拼命护着,忍不了别人欺负罗强。
可是到了罗强面前,那就是另一回事儿,这熊玩意儿这王八锤子,爷爷还没抽你一顿呢!
三爷爷让你这么耍了一趟,这事儿能这么痛快算完了?难受吧,想我吧?这些日子三爷爷日夜煎熬,辗转反侧,形销骨立,痛不欲生的时候,你这混蛋又在哪呢?你就忍心?你就这么耍我,欺负我,瞒我,拿我当小孩儿?拿我当个大傻子?!
我什么都替你挡了,天塌下来,我乐意为你扛,这话我说出来搁在这儿,就没打算再收回去,你忘了吗?
……
邵钧眼眶湿了,透过澡堂里浓重的雾气,描摹着罗强的裸体。
他不知啥时候已经悄悄把警帽摘了,帽子挡在身前,遮住撑立起来的肿胀的裤裆……
邵钧的情绪迫在最后爆发的边缘。
我知道你难受,我也难受着。
你想我,我难道不想你?
你有多惦记我,我就有多惦记你。
你心里多苦,我每一天,每一秒,都比你熬得更苦。
81、刑讯逼供
邵钧一人儿苦苦捱了这么久,急脾气也磨练出几分耐性,临到跟罗强摊牌的时候,反而真沉得住气。已经磨了大半年,不在乎多磨这么两天。
晚上看完新闻,从屋里出来,罗强用肩膀蹭过邵钧,有意无意地,还来回蹭了好几下,小声问:“吃夜宵吗?”
邵钧眼皮子一扫,没搭理这人,没摆热乎的脸色。
他故意四下一寻么,迅速锁定耍单儿的小马警官,上去亲亲热热地一把搂住。他跟马小川勾肩搭背,上办公楼底下的饭馆吃大馄饨去了,俩人一路凑着头,聊当天排球比赛里的笑料,有说有笑,显得特近乎。
夜里,监视器里,邵钧一眨不眨地偷窥罗强,看着罗强在被窝里辗转,睡不着觉,半侧半趴在床上,自个儿用身体狂蹭床板,消火……
俩人冷战半年多,罗强也没去找别人乱搞。
事实上,罗强坐牢五六年了,这人就没跟第二个人搞过。
邵钧撅着嘴,通红的兔子眼儿瞪着屏幕,觉着还不解气,伸出一根手指头,去戳电脑屏幕,戳视频里罗强抖动起伏的身形,狠狠地戳这个混球……
之后两天,三监区再一次轮上野外劳动的任务,各队队长管教领着手下的犯人,扛着梯子各种劳动工具,到果园菜地里采摘收割。
夏末初秋是各种农副产品成熟上市的季节,瓜果蔬菜熟了就要赶紧摘,怕烂,怕坏。路边停着大卡车,摘下来的大苹果码在塑料箱里,大红枣子一麻袋一麻袋地扛过来,直接装车运出村儿去。
邵钧开过来一辆轻型卡车,掀开后车厢挡板,招呼人往车上甩一麻袋一麻袋的大南瓜,装满大半个车厢。
他的视线穿过眼前茂密的枝叶,拐着弯儿的,找他心里惦记的那个混球。
罗强来回一趟趟地扛大麻袋,囚服后心洇出汗,前额晒得黢黑,一声不吭地干活儿,特别卖力。小马警官负责统计工分,说罗老二这人最近半年,劳动都特积极,别人干一份,他干双份,别人要是干双份,这人就能一天干四份出来,不要命似的。罗强现在是犯人食堂管事儿负责的主厨,还兼着菜园子一摊事儿,每回野外劳动还都参加。中午,监区管教把饭送到果园里,罗强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顺手拿了一个大馒头,咬在嘴里叼着,转身回去干活儿……
马小川随口跟邵钧说,罗强最近两年攒的工分,够给他报减刑了。篮球联赛和排球赛里都表现优异,这些都能加表现分。虽说涉黑犯人检察院卡得严,不容易批下来,咱们还是给他报上去试试。
三监区谁都知道,罗强这回卷进大案,刚领到无期判决书,这人现在背的可不是十五年,这人是无期犯。
隔壁二大队几个人,蹲在果园树坑里,悄悄摸出烟来。
那几个人,大虎,梁子,都是二大队出了名的刺儿头,每回劳动偷奸耍滑,找阴凉地儿歇着。
大虎瞅着罗强的背影,咬烟头嘟囔:“以前也没见罗老二这么积极,这么玩儿命,这回真搞成无期了,他倒急了?”
梁子不屑道:“操,这会儿再急还有屁用?咱们这还剩十年八年的,都有个盼头,减减刑都能混出去。这家伙还剩三十年,他这后半辈子还能混得出去?算是折在这牢里了,傻逼了吧!”
邵钧一耳朵听见了,压在帽檐下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心里难受,拔腿走开……
邵钧憋很久了,憋着也想知道,罗强这人脑子里,心里,究竟在想啥呢?
他如果不开口问,那混球就永远、永远都不会坦白,三十年到老、到死,都不会说!
罗强扛着木头梯子,往树林里走,邵钧悄悄跟上去,皮靴靴底在遍布枯枝落叶的田地里压出轻微的咯吱声。
罗强一直走,走到小树林最深处,没放下梯子,也没回头,轻哼一声:“还跟着呢?不累啊?”
邵钧在罗强身后一咬牙,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猛地抽出警棍,照着罗强后腰抽上去,狠狠在这浑玩意儿屁股上给了一棍子……
梯子早扔一边了,罗强回身手肘抵住警棍,邵钧顺势用警棍将人抵在树干上,手铐铐住罗强一条腕子。
罗强低声哼道:“干啥啊……”
俩人粗喘着,僵持着,较着劲,鼻尖顶着鼻尖,眼神慢慢就不对了,呼吸都开始乱。
多少天都没碰过,俩人现在这状态,只要摸一把,甚至互相瞅一眼,都能看硬了。罗强突然反手一拧,粗暴地把人搂进怀里,紧紧攥住不放,呼吸急促。馒头每一回发火较劲那倔头倔脑的样儿,让他心都化了……
小树林里一阵凌乱的粗喘。
罗强手劲儿很大,钳着人,声音却软下来,竟然带出几分腻歪耍赖的意味:“馒头,昨儿说打赢了球,饶了我了。”
这人啥时候跟人求过饶,服过软?
邵钧挣吧了几下,让罗强在他颈窝里蹭着,喘着,骂道:“甭想,我饶不了你。”
罗强啃他后脖子,哼哼着:“你想咋样?”
邵钧:“你说呢?”
罗强:“老子想你……”
邵钧:“滚。”
罗强眼底发黑:“昨儿打球,你穿那大花裤衩,特俊,好看,老子还想看你穿一个……”
邵钧心里难受,委屈,忍无可忍,一肘抵住罗强的肋骨,眼神突然尖锐:“罗强,你瞒了我多少事儿?你还打算蒙我蒙多久?”
罗强眼角唇畔的笑容在那一刹那定格,眼底的兴奋如风卷残云。
“三十年,忒么的后半辈子,你他妈还笑得出来……”邵钧气得,张口骂道:“你妈的,我好看?我好看你个鸡巴!你三爷爷脑门上写着‘呆’还是写着‘傻’?”
“罗强!!!……你就瞒我,你瞒我,你还瞒着我,我不问你,你就永远不说,你拿我当傻子,我忒么在你眼里就是个大傻子!”
邵钧两眼发红,极力隐忍,脖颈上青筋跳动。
罗强两只手渐渐松下来,靠着树干,黢黑的眼珠,深不见底……
俩人怔怔地看着,四周安静得就好像俩人一起堕入另一个时空,整个人失重了……
那天,邵钧开着小卡车,从车窗探出头,匆匆打了个招呼:“川子,这车我跟着出去,我晚上熄灯前回来!”
邵三爷开着车从乡间公路呼啸而过,载着一车大南瓜。谁都没瞧出来,后厢堆积成山的麻袋里,其中一个固呦固呦的大麻袋,里面装的就不是南瓜。
邵钧一路闯灯,开进县城,开往他的租房。
他直接把卡车停在小区外的路边,也不管这一车南瓜会不会让人哄抢一空。
邵钧一只手钳着罗强,半架半拖着这个人,往他住的地方拖。罗强上身罩了件外套,遮掩住两手,两只手让手铐铐牢着。两人都极力回避对方的目光,心情暗涌,仿佛知道一切只是暴风骤雨来临的前奏。
邵钧拨弄钥匙开门时颠三倒四,手指乱捅,门开了,他狠狠一把,将罗强推进房间!
外套掉在地上,罗强双手铐着,趔趄了一下,随即被邵钧薅住脖领子。邵钧的眼神极端愤怒而委屈。
邵钧质问:“这没外人,就咱俩,你说,我听着,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吗?”
罗强极其冷静,面无表情:“……你都知道了,还让老子说什么。”
邵钧难以置信地瞪着人,眼底慢慢积聚了雾气。
他猛地指着自己的脑门,用手指戳着,一字一句:“就这儿,罗强你看着我,看着我,就是这儿。”
“这一枪,你耗了十六年都没开,十六年,你他妈的这回终于开枪了!你自首,你认罪,你就等于一枪把我崩了,罗强你真狠,你就这么把我崩了!”
罗强:“……”
罗强眼底深深刺痛了一下……
罗强这是头一回来邵钧租住的房子。
小县城里一室一厅的居民户,一个月租金不到两千块钱。楼里住户基本都是郊区农民,土地让政府征了占了,作为补偿分的房子。邵钧租这儿纯粹为了找个方便地儿睡觉,不用经常回城里的家。屋里的风貌显示着一个单身男人的各种生活习性。厨房灶是冷的,卧室被子不叠,沙发上,茶几上,地上,甚至电视机上,到处堆着脏衣服和零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