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曾受过严格饭店业训练的池上而言,掌握人际关系是他生活中的一环。这三人之间复杂的关系,在短短一天当中便尽收他的眼底了。
第二天,叶的身上降临了两桩不幸事件。
首先是一大早起床,仅在饭桌上发现千里留的[池上先生要外出买东西,我搭他的便车去图书馆]的字条,叶不禁诅咒自己的贪睡。
叶昨天之所以甘愿陪隆玩了一天,纯粹是为了方便今天吩咐他看家,自己纔能和千里独处。照他原本打的如意算盘,隆本来应该整天待在网球场上除杂草,自己则和千里惬意地驾车兜风……这么一来,计划全都泡汤了。
不,我可以先到图书馆去拦千里呀!正好隆也还在睡,要行动就趁现在!
当他飞驰着SIVOLET抵达中心的图书馆时,千里却早就达成目标、打道回府了。叶恨恨地啐了一口,随即又发现池上的车还停在附近店家的停车场上。抱着小小的期待,叶又在冲上绕了一圈,巧遇千里的希望却又彻底落空。转念一想,现在回别墅搞不好能在路上碰见千里,他便又再次坐上爱车,一路朝别墅飞奔。到了别墅,却赫然发现池上的车已安稳地坐镇车库,叶的心情于是跌到了谷底。
然而,霉运却没有这样就放他一马。
叶听到别墅背面的网球场传来打球的声音;心想千里总算肯拿起球拍了,便匆匆忙忙地往屋后移动。
见到网球场上你来我往的两人,叶却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会有女人在这里。
除了网球场上的二个之外,还有两个坐在露台上,不知羞耻地和千里有说有笑。
见到这副情景,叶全身的血液顿时冲到了头顶。借着向前踏出一步,飞到九霄云外的理智总算找回了一点,踏出第二步时,叶的脑液巳缓缓由沸腾趋于平静;等到踏出第三步时,叶总算能够装出一张冷静的脸了。
至于这些女孩就是昨天跑步时擦身而过的大学生。当时根本没把她们放在眼里的叶自然是完全没发现。
叶一面快步向露台走去,一面筹划着如何驱逐这群不请自来的入侵者。
既然千里似乎乐在其中,要如何做纔不会坏了他的兴致?让我想想……
[哟。怎么这么热闹啊?]
千里微笑着应了句[你回来啦!],却没有询问他方纔去了哪里。不只如此,他还对着那群三流货色的蠢女人介绍起叶来了。
[这位是齐田叶,是这间别墅的主人,也是我的朋友。]
[千里,池上是不是在屋里?]
叶用不经意却冷淡的语气打断了千里的话。
[我想,他应该在厨房里吧!因为午餐忽然变成八人份,他一定忙坏了。]
这群花痴居然还要留下来吃饭。
叶虽然一肚子火,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得去帮帮忙纔行。]
[咦……?齐田先生,你会做菜啊……]
听到这种生平最厌恶的撒娇语气,叶差点就要忍不住发飙了。
[因为我从前都是一个人住,所以不但会杀鱼,杀鸡杀鸭我都会咧!]
叶客客气气地回答了一句,就走回屋里去了。他忿恨地咬紧牙根,直到现在纔摘下面具。
池上那个小子,搞不搞得清楚状况啊!
叶迈开大步怒气冲冲地走进厨房,开始质问站在瓦斯炉前煮东西的池上。
[那群女人是怎么回事?]
池上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来,先说了句[您回来了],纔回答道:
[她们似乎是特地来认识您的。]
[所以你就招待她们吃午餐?我可是想来这里安安静静渡假的,不想被一群三姑六婆吵得不得安宁!]
[可是,这是真木先生的主意。]
[千里的主意?]
[他说只有他们兄弟两个,社长或许会觉得无聊。]
[千里真的这么告诉你?]
[我也告诉他,社长绝对没有这种想法,不过——]
[……总而言之,快点帮我把她们赶出去!即使在意大利面里加辣椒酱也行!可恶,搞什么东酉嘛!]
见到叶火冒三丈地离去,池上又将眼光转回锅里再两三分就要煮好的面条。
社长的想法和真木先生的好意,完全背道而驰。再这样下去,两人迟早会吵起架来……社长的脾气固然火爆,那位真木先生看来虽然文质彬彬,骨子里似乎也是顽固得要命。
要是他们因为这件事起争执,事情可能就很难摆平了。
听到定时器[铃铃铃]地响了起来,池上将手中的长筷放下,握住锅子两边的把手,作气将沉重的水与面条抬起,倒进水槽里早就预备好的滤网。
热腾腾的面条遇到冷水,霎时扬起一阵白茫茫的烟雾。池上有自信这锅面条必定是软硬适中、极具口感。用辣椒酱断送美食预备军的生命,对一名厨师来说实在是不可能的任务。
围在餐桌旁的客人,一开始还高高兴兴地吃光以为是主食的意大利面,没料到紧接着又端上堆满了配料的被萨。吃完这两道料多味浓的意大利莱,甜点则是直径高达几公分的提拉米苏——一向以计算热量为生活准则的大学女生们,不禁看得脸色发青。想婉拒,偏偏有正值成长期的美少年在一分欣喜地叫喊,更有美青年亲切地推荐:[这个蛋糕很好吃哦!]五个人只好无奈地举起汤匙,继续虐待快要橕爆的胃。
饥饿或过度饱胀,同样是一种酷刑。深谙人体构造的池上使出这一招,看得叶眉开眼笑。
这么一来,这群女人就再也不敢来这里吃饭了。
照理说,这时候就差不多该请她们离开了,但看她们以饭后休息为借口瘫在折椅上的模样,恐怕一时半刻还请不走这群瘟神。
[千里,要不要打一场帮助消化?]
休息片刻后,隆正中叶下怀地打起了瞌睡,千里则坐在他旁边无所事事地望着天空。见他闲下来了,叶立刻出声邀约。
[也好,想想也很久没打了。]
听到千里肯定的回答,从一大早便盘踞在叶心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我先去倒杯饮料过来。]
[好。]
目送千里窈窕的背影离去之后,叶也站了起来。以要更换网球装为借口,叶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饭厅,来到了球场上。
究竟有多久没跟千里打球了……
在全国高中联赛前的那次集训,千里因求胜心切的低能教练安排过重的训练而伤了阿基里斯腱,从此退出了网球队。面对始终主张[都是我害你也失去了比赛的机会]的千里,叶只觉得那是与事实相左的自由。
从那之后,千里就再也不曾在叶面前拿起球拍。后来叶纔偶然从朋友口中听说,千里有时会出入东京的一所网球俱乐部,也找了机会邀他一块打球。千里的回答虽然令人振奋,但当时的叶却因为意外不得不将约定付诸流水……
[算算,也过了六年了……]
回想起来,这六年来真是历尽沧桑。
高中毕业之后,叶虽然放心不下为退出高中联赛而耿耿于怀的千里,却无法阻止理想不同的两人各奔前程……尽管两人之间多了一道大学生与专科生的隔阂,叶始终认为自己依然是千里无可替代的好友,直到那天,他发觉千里居然有了[恋人]……他纔惊觉,自己对千里的情意不是友情,而是一份刻骨铭心的爱。然而,他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千里陶醉于爱情的甜蜜……
接着,那名男子却骤然去世了。
在庙里举行的公祭仪式中,千里夹杂在一群亲朋好友中向往生者道别。当他发觉叶的身影.立刻摇摇晃晃地奔到叶的身边。叶将他带到没有人烟的角落,任他在自己胸前放肆地失声痛哭……那个风雨的夜,千里和叶都再次确认了自己心系何人……
头七的早上,千里为随爱人而去割腕自杀,因弟弟发觉得早而捡回了一条命。
经过了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也差不多该改变一下局面了。
叶让球在地面弹跳了数次,便将它轻轻抛起,奋力击了出去。
[出局!]判决的声音让他回过头去。
千里虽然没特地换上网球装,握着球拍的模样依然英姿焕发。
[你还是老毛病不改,第一次发球总是会失败!]
[怎么,刚刚那球也要计分啊?]
[当然,不这样我岂不是会输得很难看!我听说你每个星期会上一次网球俱乐部?]
[不偶尔运动一下,小腹恐怕都要跑出来了。]
[原来你的行程排得那么满,都是因为自己劳碌命的关系啊!]
[那就开始罗!]
叶一边迈开脚步走向球场另一端,省得千里多费体力,一边在心里回答千里的最后一句话:你说的没错。
为了成为你的支柱,我必须不断鞭策自己,绝不能放松、绝不能倒下。这固然也是因为我的性格原本就不服输,但这三年当中,是我有生以来最全力以赴的一段光阴。
我知道我无法愈合那个混蛋在你心中留下的鲜血淋漓的伤口,也无法填补你心灵的空洞,但为了不被这份无力感打败,我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向自己的极限挑战,证明我还没输、我还做得下去。
第三章
等球场另一边的削瘦人儿做完热身操,叶纔开口问:
[先来几球温和的如何?]
[OK!]
[COME ON!]
白色的球巧妙地穿过球网飞了过来。以发球来说这球虽然稍稍嫌低,叶却一言不发地反击了回去。
砰、砰、砰……
一面和平地来回击球,叶等待的却是千里完全暖身、拾回记忆。时机成熟,叶猛然击出一记杀球。要是从前的千里,接这种程度的球是轻而易举,但是他却让这颗送分球白白落地了。
[喂喂,忽然这么认真会吓到我的。]
[哦,不好意思,因为刚刚那颗球很好打嘛!]
叶一面回答,一面暗自想道:千里是故意不接那颗球的。他不是打不到,而是不想打……
[差不多可以正式开始了吧!先三战两胜决胜负。]
[比赛规则我早忘光光了。]
[少来了!以前被称为绿高网球队阎王的是谁?]
[那就你先发球好了。]
[要玩就正式一点嘛!]
[可是又没有裁判?]
[……拜托那些女生不行吗?]
[唉!你就是想让我当陪衬红花的绿叶就对了。]
听到千里耸耸肩说出自嘲的活,叶纔恍然大悟千里的用意。他特地请这群大学女生到别墅,难道是为了帮自己找[女朋友]……?为了摆脱我这个多管闲事的[好朋友],你恨不得我赶紧找个女人定下来是吧!哼!无聊透顶!我不需要你帮我在那群丑女面前维护形象!
[要我手下留情可以,但是你也不准放水!]
[哦?你愿意球拍不换手、蒙上一只眼睛跟我打吗?]
[除了不换手之外,我还让你一球。]
[那我只有靠你送分纔有可能获胜了。]
[只要你拿出真本事,相信没什么球难得倒你。]
两人进屋将一群女生喊了出来,让一人充当评审,其余则站在场外观战。
由千里发球的第一局,在叶压倒性的胜利下落幕了。
在换场时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叶对千里说道:
[认真点好不好?]
还附加大人不满的一个白眼。
[我已经很认真啦!]
千里的回答却是轻描淡写的。
进入第二局,叶与千里的交战更是有着国手与初学者的严重落差,理所当然的,叶自然是获胜了。
[太久没打,真是让人家见笑了。]
听到千里笑着自我调侃,叶不禁兴起赏他一记耳光的冲动。
你总是这样……这三年来……你始终对我表现很虚情假意。就连平时的对话,也都是一些柴米油盐的琐事。若是你不想开金口,我就只有唱独脚戏的份。
高中时代的我们,并不是这样子的啊……我们经常天南地北地谈论着将来的梦想、对人生的疑惑,我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为什么?你现在却连一场游戏都不肯对我认真……
……我明白了,这下我完全明白了。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在自作多情。你会答应跟我一起来轻井泽渡假,只是为了遵守最基本的朋友道义罢了。我终于明白了……
当叶胸中正回旋着锥心刺骨的情绪,原本坐在裁判席上的女孩却不知死活地上前攀谈:
[齐田先生……这次跟我对打好不好……]
叶眼露凶光地抬起头来,神经迟钝的大学女生却未察觉他的杀气还亲热地伸手搂住他的臂膀。
[少啰嗦!]叶怒喝一声,随即将身旁的女孩狠狠甩了出去。面对突如其来的暴力举动,女孩难以避免地摔了个四脚朝天,短短的网球裙之下也一览无遗。
[呀啊!]
[齐田!]
在女孩们惊愕的尖叫与千里责难的喊声齐鸣之下,叶向正巧走上露台的人影怒吼道:
[池上!快把这群母猪给我表出去!]
[母……母猪?]
女孩们杏眼圆睁,气得失声叫喊。
[原来猪也不喜欢别人叫自己猪啊!]
叶用极尽刻薄之能事的表清冷冷一笑,便掉过头去准备离开。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齐田,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啊!]
面对千里的斥责,叶只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边走边回答道:
[你做的事纔是莫名其妙!如果你想帮我拉皮条,至少也该找些比较象样的货色吧!]
[等等,齐田!]
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来了从前,他一向是叫我[叶]的,曾几何时,他却开始改口叫我[齐田]?这其中的涵义,倒值得我研究研究。
[齐田!]
叶无视于千里阻止的声音,只是信步跨上露台,向着面无表清的池上下了一道不容违背的命令:
[等我换好农服回来,我不想看到还有任何一只母猪在这栋别墅里!]
[遵命。]
[好吵哦!你们在干嘛啊?]
午睡被打扰的隆用疑惑的表情、半梦半醒地问道,叶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走进屋里。
[…叶在不爽什么?]
隆皱着眉头向池上询问,得到的却是平静笑容下敷衍的答案。接着,池上便为执行驱逐出境的任务不得不走向网球场上。
这天的晚餐表面上虽然有着与昨晚一无二致的一团和气,但所有成员都感受得到尚未浮出台面的暗潮汹涌。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隆。
[叶,你今天为什么要把那群大姐姐赶走?]
[哦?原来你喜欢老女人呀?你对里面哪一个有兴趣?]
听到叶的取笑,隆不悦地蹙起眉头。
[纔没有咧!]
[我可不想到了这里还得谄媚讨好,我只是请她们尊重我的自由时间罢了。]
[喔——那他根本不需要老哥当什么红娘嘛?]
千里连忙向隆做出[嘘]的动作,却没有逃掉叶的视线。
[怎么?你该不会又自我主张给我找了什么麻烦吧?]
[自作主张我承认,但是我的用意绝不是给你找麻烦。]
千里向叶提出抗议。
[既然都谈起来了,那我就老实说吧:我跟她们约了明天在中心一起吃午饭。]
[你如果有那个闲功夫,还不如——]
[我和你的职业都很需要人脉,你何必没事帮自已树敌呢?]
[全国有多少人口,和那群女人做生意的机会是微乎其微,我干嘛浪费这种心力?]
[话不是这么说,做人总应该有基本的礼仪吧?]
[你还是这么长袖善舞啊!]
[你还不是!你还是这么傲慢、这么跋扈!也不想想自己出社会都几年了!]
[哇拷……]
隆忽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原来老哥也会跟人家吵架啊——]
[我们念高中的时候一向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