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脖子一梗:“我助人为乐。”
钱书阳低低垂下眼睫毛:“我要是懂事儿,就不该让你来送我的。”
“你要是懂事儿你就不会走。”我恨他一眼,“走吧,我就当你没来过。”
我没回头去看他,昂着头大踏步走出了候机大厅。
那时候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朋友,家人,爱人,一切都消失了。
我不知道钱书阳是什么地方如此吸引我,大三寒假那个元宵节他一个短信就把我整个人的魂儿都给勾走了。那天我拎着
一口袋光电老鼠仙女棒跑到江边去找他,见他哭丧着个脸趴在栏杆上等我,我过去就故作亲昵地给了他一拳:“怎么啦
被人甩啦?”
钱书阳慢悠悠地转过来,眼神丰富地深深望了我一眼,忽而就抱着我嚎啕大哭。
我说你个神经病呀这么大冷的天儿。
钱书阳揪着我的衣服一顿蹭,边哭边嚎:我就是被人甩了我活该喜欢人家,我真他娘的活该,我活该……
我心里一软,手就盖上他脑袋:什么呀……
结果我跟他烟花也没放,两个人坐在冷飕飕的江边抽了一晚上烟。钱书阳会抽烟还是那时候我给他带的,我见他对着滚
滚江水一脸绝望,忍不住就递过去一根儿:“抽一根儿吧,你看你那个衰样儿,难怪人姑娘不待见你呢。”
钱书阳慢悠悠点上烟,半天不抽一口,盯着烟头的微光发笑:“谁告诉你是姑娘了?”
我一怔,没敢搭他那话。挺多模糊不清的回忆在这时候暧昧地涌上来,让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钱书阳盯着面前的江水说,你说我们这种人有错么,喜欢谁不喜欢谁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我说是。
钱书阳说我知道他喜欢姑娘,就那么远远儿地看他一眼,难道就犯着他了么。
我说没有,他自作多情呢。
钱书阳说那时候我就该好好儿跟你好。
我看他一眼:嗐,瞎说什么呢。
我蹲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没话找话:“你喜欢那人长什么样儿,我见过么?”
他看我一眼:“圣诞晚会上来过的,我估计你没看见。”
“什么样儿?”我仰着头一脸天真。
他又看我一眼:“……跟你……有点儿像。”
喂。
钱书阳皱着眉头把脑袋拧过去,不说话了。
我那会儿心里就想,哎呀坏了。
乔谦山发短信过来,说要去吃小宝上次说的那个粤菜餐厅。
我打电话到红光路订到了位子,给乔谦山回短信说晚上六点半。
乔谦山说行,那你下班的时候我过来接你。
我看着短信回复受宠若惊,脑海里有个声音不停在问干嘛呀干嘛呀。
最后我还是美滋滋地回了个“好”,毕竟是未来大舅子么,怎么好意思拒绝。
临下班的时候姚二胖一张大脸八卦兮兮地伸过来:“大路你长痔疮了?”
你他妈才长痔疮了。
“不然你怎么一直坐不住?”姚二胖风情万种地倚在我办公桌前面,“刚刚我隔着玻璃就一直在看你呢,这么着,今儿
晚上佳人有约?”
“约你妹,太子爷召见。”我起身收拾东西,“我这是舍命赴刑场。”
“乔谦山啊?”姚二胖跟着正经了一下,然后马上就不正经起来,“难怪今儿下午你整个人都春心荡漾的呢,咱们美人
儿太子爷到底长什么样儿啊,赶明儿我也去见见。”
“是是是,人可比你们家大蜜桃儿好看多了。”我没好气地招呼他,“姚二胖我警告你啊,这人没两天就得来咱们公司
报道了,你到时候再敢跟我开这种玩笑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嗐……”姚二胖摆出一副我是死猪我不怕开水烫的德行。
“还要撕烂你们家大蜜桃儿的嘴。”我恶狠狠地补了一句。
“撕谁的嘴啊真是……”乔谦山的声音突然在这个当口响了起来。
我一惊,扭头就看见乔谦山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倚在办公室外。
“咦,这位是……?”姚二胖反应迅速,一个箭步就冲上去点头哈腰,“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乔先生!我一眼就看出来
了,您跟小宝长得真像!刚刚我还跟大路说到你呢,大路说您长得特……特精神,我一看这可不是么!果然是人中龙凤
哇!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大路的同事我叫姚其柯您叫我姚二胖就成……”
我不知道乔谦山跟哪儿杵了多久,心里只想对着姚二胖吼一声你他妈的赶紧滚吧,可面子上还得小心翼翼地作欢乐状,
大力拍着姚二胖的背说二胖你真幽默,嫂子还在楼下等着你吧?赶紧去赶紧去。
姚二胖找到台阶赶紧开溜,临走前偷偷对着我挤眉弄眼,眼神中大致包含了“对不住了兄弟”“这烂摊子你自己慢慢收
拾吧”以及“这小子果然长得真他娘的漂亮”这几层含义。
05.异端
小宝又叫又闹又撒娇说我结婚要是没有欢乐在身边那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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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谦山一脸正经,叫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我做贼心虚,总觉得乔谦山是千里眼顺风耳,刚刚肯定把姚二胖那个混球的废话全给听进去了,再加上这段时间我跟乔
宝霁两个人拙劣到家的遮掩,大舅子这会儿指不定正在背地里默默收集证据准备造反呢。
之前我问过乔宝霁,说杨欢乐说的以前你们俩的事儿被乔谦山撞见过是怎么回事儿。小宝一脸痴相,说没什么就内什么
被看见了……
我说什么被看见了?她瞪我一眼:你说什么被看见了。我纯洁地猜想说,你们俩打啵儿被你哥撞见了?乔宝霁作扭捏状
说那哪儿能呢,我说那……那……
“我们俩在家爱爱,我哥突然回来了!”她双手握拳,理直气壮。
“你这不活该么,”我严肃批评她,“拉拉跟gay又不一样,多好伪装啊是不是?俩姑娘家脱得只剩下内衣一块儿躺床
上,要硬说是一起睡午觉也有人相信;何况你们家杨欢乐长得那么具有迷惑性。”
“不是……嗐。”小宝脸红了一下,“内什么……那会儿不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么,那天杨欢乐进了我们家门儿就开始
动手动脚了。我哥回家时我们俩是关在房间里,可是从一楼到二楼一路上扔的全是我们俩的衣服,我跟杨欢乐在里面就
是俩光的……杨欢乐完事儿出来捡衣服的时候就看见我哥木着脸坐在楼梯上……我怎么知道我哥那天回来得那么早!”
我说你这是严重活该。
“我当时见杨欢乐老不回来还特蠢地下楼去看她来着……”小宝一脸幽怨。
“然后你哥还特和气地跟你打招呼?”
“哪儿能呀,”小宝撇了撇嘴,“火儿发得可大了,叫杨欢乐滚,说以后不许迈进我们家门儿。”
“那他不也没跟你爸妈说么。”我安慰她。
“毕竟是兄妹么,嗐……”乔宝霁无奈地抓抓头发,“就结婚这事儿吧,本来我还想跟我哥商量一下的,后来想想……
唉算了吧,别把事情闹大了。我哥这人不好伺候,不过心也不坏,你小心点儿就成了。”
我说没事儿,大风大浪咱俩不都过去了么,你哥再精,难道还能精得过你爸啊。
乔谦山那天一身运动打扮,似乎刚从某个网球场打完球回来,脸上还有一层健康的红晕,老让我产生某些不好的联想。
他穿了个长度大概在大腿二分之一处的网球短裤,坐下来时裤腿则向上收缩得更短;坐在我身边开车时一双白花花的大
腿老在我余光所及之处一晃一晃,看得我一阵胆战心惊。
我竭力把目光移向窗外,心说娘啊这可真是要了我的亲命了。
我怕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于是没话找话:“刚打了网球回来啊?”
“嗯,在国外养成了打网球的习惯。”他说完含笑看我一眼,“你打么?我正愁回国找不到固定球友。”
他这一笑把我笑得神魂颠倒的,我定定神,说:“成啊,网球我拿手……诶这可真的不是我吹啊,我大学时候还拿过学
院冠军呢,你问小宝都知道。”想了想又觉得打网球这运动老是出双入对的,万一哪天我把持不住就在他跟前暴露本性
了,“不过其实我比较喜欢足球,我还是咱们公司工会足球A队的队长呢,你进了公司可以来我们队踢球玩儿啊。”
“这样啊,”他转过头,“足球我就不行了,小时候老觉得踢球踢成罗圈腿不好看,我妈送我去少年宫足球队我死都不
去。”
我乐了:“嗬,你小时候还这么臭美。”
他跟着笑:“嗐,什么呀,就是瞎美。”
“挺美呀,”我无心就溜出了一句,“你看你现在这腿多好看。”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一眼:“好看么?”
“真好看。”我由衷赞赏,“又白又长又直。”
乔谦山抿嘴笑了一下,又神色复杂地多看了我一眼。
我浑身一个激灵,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心说你他妈的都在那儿瞎扯些什么呀,有姑爷夸大舅子大腿好看的么?
乔谦山在驾驶座上轻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我猜想他是想把自己“又白又长又直”的大腿默默遮掩起来,无奈网球裤实在
太短,乔谦山扭了半天只好作罢。
车开到迎晖北路,乔谦山看着前方路口新冒出来的禁止转弯标志有点儿犯晕,说大路你帮我看下卫星导航,这边要怎么
去红光路来着。
我看了眼路标,说没事儿,这段我常来,你调个头往回走,社保大厦那个口子上右拐,从海棠街穿过去就是。
是吧?乔谦山迟疑了一下,打着转弯灯调了头,一路开到社保大厦楼下时才恍然大悟似地哦了一下:“这儿啊,你常来
?”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探头看一眼,忽而瞄见禁界的招牌。
禁界是南益市比较有名的同性恋酒吧,里头gay跟les都不少,我跟小宝还有姚二胖他们都喜欢在这一带活动。我心里一
阵纠结,心说这乔谦山跟我下什么套儿呢,莫不是他小子真琢磨出了点儿什么?
我嬉皮笑脸说社保局么,是挺常来的。
边说边有意无意地朝窗外看,忽而在禁界门口瞥见一个怪熟悉的身影,一头长发加白花花的大长腿儿格外打眼,定睛一
看竟然是杨欢乐。
我心里一个抽抽,心说不是吧,乔宝霁这死丫头好死不死怎么偏挑今天出来会情人。
我不由紧张地搜寻小宝的身影,心中默念这事儿千万别被乔谦山看见。我刚念了两声阿弥陀佛,不想就看见从禁界里面
冲出来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小姑娘,咻一下跟块儿磁铁似地黏在杨欢乐身上,双手环抱她腰肢,喜笑颜开地在杨欢乐脸
颊上轻啄了一下。
我登时就惊了。
乔宝霁打电话来说周末去买婚戒,她瞧好了还找了熟人打折,做工精美光芒闪耀诸如此类。
我说知道了礼拜六早上我到你那儿去接你。
小宝说下午我想去试婚纱,还有杨欢乐的伴娘裙,她个子高腰身窄,要提前订裙子。
我没好气地说你还真让杨欢乐当你伴娘啊,万一让你哥认出来怎么办。
小宝唯唯诺诺说婚礼当天妆化得那么浓而且我哥又隔了那么多年没见她了应该认不出来吧……我说认不出来个蛋。小宝
又叫又闹又撒娇说不嘛不嘛我就想要欢乐给我当伴娘嘛,我结婚要是没有欢乐在身边那还有什么意义!
我一肚子无名鬼火没地儿发泄,说得得得,你们自个儿折腾去吧。
次日是乔谦山空降到公司的大日子,乔老爷子直接把自家儿子安进了财务部。我对这一安排毫不意外,倒是那天一大清
早就被公司的两个前台妹子给惊了一下。我听见甲妹子悄悄跟乙妹子说刚刚内人你看到了么看到了么,乙妹子说看到了
是不是那个米高呀,甲妹子疯狂点头说对对对就是米高,哎呀我的妈呀真帅呀,得比咱们陆经理好看吧,乙妹子说我从
来就不觉得陆经理好看,你看今天米高那气质起码甩陆路五条街。
我站在电梯口隔着两个棕榈树偷听得蛋疼,心说谁啊,什么米糕凉糕的啊。
我上了楼,还没进办公室就看见姚二胖在自己座位上不停地对我龇牙咧嘴,我满头问号地走过去问什么事儿,姚二胖说
你知道么太子爷今天到财务部报到了!我说这事儿我不早告诉过你么,一惊一乍地干什么。姚二胖说我都快笑死了你还
不知道么,今儿老余一本正经地跟人介绍太子爷说这位是Michael,是我们公司重资引进的优秀海外人才,然后硬说乔
谦山是什么ABC,把太子爷跟乔家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我说哟,牛逼啊,这太子爷还学人家康熙要微服私访?
姚二胖说可不是么,我还得拼了老命地配合他说幸会幸会,我是设计部姚其柯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我说他微服就微服呗,家族企业都爱搞这种名堂。你瞧见我们公司那几个丫头米高米高的花痴劲头了没,这一个ABC就
能神魂颠倒成这样,要是让她们知道这位是正儿八经的太子爷,那还不直接脱了衣服粘上去。
姚二胖瞪我一眼说瞧你说的,咱们公司的女青年有这么没羞没躁么;你这纯粹是在嫉妒,我看恨不得直接脱了衣服粘上
去的人是你吧。
——滚你妹的。
06.焦躁
我想起那位似乎有些热情过度的年轻店长,心里不由莫名地焦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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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余从财务部过来找我说公司内部要给乔谦山办个欢迎会,你看乔公子比较喜欢哪种饮食风味。
我装傻说哟,什么海归人才规格这么高,还要惊动几个部门一起欢迎。
老余瞪我一眼说你别跟我装傻啊小陆,别跟我说这人你没在乔家见过。
我说那你觉得这么办有意思么,人家改名换姓地过来咱们公司就是不想搞特殊化。
老余说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理儿呀,问题是咱们公司一半儿的老董事都是看着乔谦山长大的,下面的人能瞒住,高层能
不知道么?高层一知道了,高层的心腹也能知道,心腹知道了就等于公司所有重要的中层都知道了,所有的眼睛都盯着
我们财务部哪。
我心说也是,现在公司上下也都摸不太清楚乔米高太子的脾气,办个欢迎会反而有利于公司内部团结。
老余说我都想好了你别担心,反正公司每个月都有工会活动,这个月我们提前几天,假装是正好跟欢迎会重合了,太子
爷也看不出破绽。
我说成,你定个高档点儿的粤菜餐厅,别是红光路那个,换一家;最好是餐饮娱乐洗浴一条龙的,吃完去喝,喝完去唱
,唱完还能泡脚洗桑拿。
老余嘿嘿一笑说好,还是你小子靠谱。
老余前脚刚走,乔米高太子后脚就来了。
“哟,米高兄。”我笑嘻嘻招呼他,“坐。”
乔谦山自觉跟我熟稔了些,笑眯眯倚靠在我办公桌边儿上:“到这儿来你还寒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