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半抱自己扯着缰绳,马儿不疾不徐向前走。
“你莫不是因为这里人多眼杂了,所以生气了?”穆远山忽然带着调笑往楚青耳边一言,楚青浑身一震,料不准这般容
易就被看穿了心思,不过他亦觉得这没什么可掩饰的,便坦然道:“我本以为这一路与你行着会十分的有趣悠闲,怎料
萧晋齐陆晟一搅进来,顿时就乌烟瘴气了,你说我在生气,倒也不错。”
穆远山朝四周看了看,忽然双腿一夹马肚,赤莲撒开蹄子蹬蹬跑起来,须弥之间便将两辆慢悠悠的马车甩出老远,待四
周风平浪静了,穆远山才道:“此处安静,你有什么情话便说出来吧,我全盘听着。”
楚青料不到这人竟如此不知廉耻,深觉羞愧。穆远山却是抱着得寸进尺的心思,见四周无人,便堂而皇之地侧过楚青的
下巴,先是轻吻着他的唇角,继而舌尖探出去又是一阵深吻,楚青被吻得浑身酥软,得穆远山搂住腰才未摔下马去。吻
了一阵,他悚然回神,急急将穆远山推开,喘着粗气道:“此处可是官道,你!”
“反正四下无人,怕个啥。”穆远山说着,又埋下头去轻轻舔着楚青露在外边的脖颈,“楚青,我二人似乎还未好好独
处过,好不容易有些机会,你不能亲都不让我亲亲吧。”
“少说得那般恶心。”楚青愤然扭头,穆远山见人生气,便停了动作,幽幽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他这一叹,倒让楚青有些后悔。
同穆远山处在一块后,他似乎总是在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疲于奔命,尤其是这些事情大半都与他无关,根本没得什么
闲暇心思空出来与穆远山谈情说爱。若要细细算下来,二人处在一起最悠闲的时候竟然还只是初到苏州时上太湖泛舟的
那一日。
瞧着穆远山的脸,楚青心中忽然很是复杂。
“看得这么出神?”穆远山轻抚下巴,嘿嘿笑道:“莫不是见到你夫君我如此玉树凌风,要立刻以身相许了?”
“喂,小山子,我说正经的。”楚青尴尬地挪了挪身子,从歪在穆远山怀里换成了个端正的姿势,“你对以后的事有没
有什么打算?”
穆远山闻言道:“你指什么打算?”
“我不过是想想而已。”楚青幽幽道:“把樊旸这桩破烂事给料理完了,我准备学着陶渊明那样,寻一处优雅别致的山
脚河边,再不管其他的烦心事,过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潇洒日子去。”
“陶渊明,那是谁?”穆远山愣了愣,又道:“不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却是句好诗,想不到我的楚青如此有才
情,但你若真要去过那样的日子,我必日日陪着你,这句需得改成'采菊东篱下,时时见远山'才更妥帖。”
楚青被他一句逗得笑出声来,“你这话若是传到陶老人家的耳朵里,他没准死了都会给气活过来。”忽然又想到这个时
代陶渊明还未出生,便也不再过多纠结,只是道:“要是那样,估摸着要不了几天,江湖上就会传言正值壮年的侠盗穆
远山竟然沦为山野地主婆,定然能笑掉一群人的大牙。”
穆远山却嘴角一撇,“我在乎那些作甚,在外边晃荡了好些年,日子早过腻味了,到时候同你双双归去,没事我在外边
种种地,你在家里养养鸡,凑个日子上集市上溜达一圈,平日里陪你爬爬山看看景,这般安定的生活估摸着会比浪迹江
湖有意味得多。”
说完这些,他似乎才回过神来,惊道:“地主婆?楚青,你说错了吧,就你这身板还想在我上边?”
楚青淡淡望他一眼,道:“你这人什么都不知道,若没我的教导,你可懂那事要如何做?更别提期间还有诸多技巧,掌
握不好的话,弄伤对方都极有可能,毕竟男子不比女子。”
穆远山哑口无言。
“不过到那时你若是真肯陪着我,说不定我能让你一让。”楚青微闭了眼,“我小时候就梦想过有一天能和爱人双宿双
飞,不再理会世俗一切当一对潇洒地神仙眷侣,可惜总是遇人不淑。”他声音忽然淡了下去,定定望着远方,穆远山玩
心忽起,搂住眼前人的脖子,在他小巧圆润的耳垂上咬了一下。
“咱两果真天生是一对,你倒与我想成一块去了。”
“小山子,有些话不要说得太满。”楚青握住他的手背,忽然怅然起来,“往后的日子谁又能预料,这个世界上计划到
底是永远赶不上变化。”
“你似乎有什么心事,不妨告诉我,难不成我还不值得你交心?”穆远山渐渐疑惑。
楚青欲言又止,末了,才缓缓道:“时候到的时候,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几日旅途,终于进了洛阳地界。
望着远方巍峨的城门,楚青觉得心情颇有些复杂。
回到这里,望着一切熟稔的景致,脑子里楚淮卿的记忆就会冒出来作祟,斯人已去,倒给楚青凭添了不少伤感。
好在周围除了穆远山便再无别人,楚青也不用时时绷着个脸,可以任意露出本性,伤悲春秋。
萧晋齐与齐铭在离洛阳城还有上十里的地方便出言告辞,连日来京中异变,他们这些当官的得回去探探情况。至于陆晟
,倒直接带着闫蔓去了他在城郊的别苑——有钱人就是有钱人,不管走到哪里,最不缺的就是不动产。
人一下走了个干净,楚青忽然就觉轻松下来,穆远山看上去一副粗枝大叶的模样,为人却十分体贴,见楚青露出这等表
情,立刻觉得他是又想起了樊旸在伤怀,便道:“你若是觉得难受,我们便不要那么急着进城。”
楚青转头,见穆远山一脸小心翼翼,深知他是在乎自己心中所想,展颜笑道:“我若是会为了这么些破破烂烂的事情难
受,当初就不会走得那般豁达,你着实想得太多了。”
默了一会,他又道:“我是怕见了樊旸,难开这个口,他肯不肯见我尚是一个未知数,还有那个白真,唉,我还是头一
次体会到宁肯面对千军万马也不肯面对纠结之人的那种心情。”
穆远山摸摸他的脸,“这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估摸着听见你回来了,樊旸他爬着从将军府里出来都会见你。”
楚青只道穆远山在与他贫嘴,对他这番言语并未在意。二人牵着马走到城门口,负责盘查行人的士兵穿着镇东军军服,
看官阶还是个百夫长,那人见到楚青,顿时动作一呆,还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
楚青冲他笑了笑:“我们要进城。”
那士兵却兀地嚎了一声:“你是楚大人!”
这一嚎,周围大片守城的士兵全都洪水一般蜂拥而上,将楚青围成一圈,粗嗓门地咆哮声此起彼伏,“楚大人,真的是
楚大人!”“楚大人回来了,太好了!”“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通知将军!”“谢天谢地,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
见不着楚大人了!”
楚青完全未弄清楚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早有几个士兵簇拥着他上马往城里奔,穆远山嘴角带笑不疾不徐的跟着他,也不
说话。待楚青被一路心急火燎地送到了将军府前,将军府那朱红色的大门豁然洞开,滚出一个圆润的身体,扑倒在大街
中央道:“哎哟,满天神佛观世音菩萨,你们当真显灵了,楚大人当真回来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楚青试探着朝那人唤了声:“庞充?”
庞充浑身一震,泪眼婆娑冲上来,拽住楚青的手就将他往将军府中拉,楚青回头朝穆远山看去,那人正靠在不远处的一
堵墙上,双手抱胸,对楚青做了个 “我在这等”的口型,楚青还没来得及对他喊上一句话,已经被拖进了将军府的大
门,接着大门轰隆一声关上了。
绕过前院,绕过门厅,绕过回廊,绕过花园,庞充健步如飞,正是朝着樊旸卧房的方向。
“庞管家。”楚青轻言道:“我这般去见樊旸,是不是太突然了一点?”
“不突然,一点都不突然!”庞充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谢天谢地,楚大人回来了,将军他可算是有救了!”
楚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樊旸的房门外已经杵了一片的仆从与丫鬟。
“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不去开门!?”庞充尖声喝道。
一丫鬟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将军刚才好不容易睡着了,大夫说,如果现在将他吵醒,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再
睡着。”
庞充狠狠倒吸一口气,捂住嘴,看了看身后的楚淮卿,只能叹道:“不瞒楚大人,将军他……已经好久没睡过觉了,这
几天他连床都下不了,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不吃不喝好像得了失心疯一般,整日就念着楚大人的名字,好几个大夫来看诊
都查不出病因。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我一直盼着老天爷能将楚大人送回来,没想到上苍有眼,大人您真的回来了,我
……我……”他说得喉头哽咽,便要抬手去擦眼泪。
楚青忙将他阻了:“庞管家,你与我仔细说说,樊旸他到底怎么了?”
庞充眼泪噗噗往下掉,哭得两眼起泡,楚青眼看是问不出什么,索性走上前去,稳了稳心神,在一众家仆期待的眼神里
轻轻推开了樊旸卧房的门。
44.白莲花的受难日
这房里的景致还是楚淮卿离开之前的模样,唯一起变化的只有墙上一幅字画,之前樊旸挂在这里的一直是位国手画师为
他所绘的将军战马图,此时却换成了幅男子的丹青,画中男子一袭长衫,乌发齐腰,眉间淡漠,纸扇轻摇。
是一副楚淮卿的丹青。
楚青看得出这作画之人技艺的精湛,画得貌似神似,似乎只要望着画,眼前就是个活脱脱的人一般。
“那是莲生大师为你画的。”
身后忽然传来道声音,楚青回头,见红木雕花床上的床帐已经撩起一半,樊旸穿着睡袍撑起身子,用一种柔到骨子里的
声音道:“你还记得么,那年北伐突厥前,皇上遣了莲生大师来为我画将军战马图,我便想着让他顺道也给你画上一幅
,你却死活不同意,后来我瞒着你让莲生大师悄悄画了,挂在书房里,被你知晓后,还与我斗了好几天的气。”
樊旸揉了揉额头,忽然轻轻笑了出来:“那是你唯一一次同我斗气,我没与别人说过,你斗气的模样十分别致,不叫也
不闹,只是话突然会变得特别多,好像要找别人诉苦,最后又死活说不出口,只得说些别的来宣泄情绪,与平常寡言少
语的模样着是实大不同。”
“其实我以前就巴不得你多说说话,可下了战场,你话语就少得十分可怜,或许你还不知道,我晓得你这特性后,甚至
巴不得你天天与我斗气。”
静默了一会,樊旸冲楚青招了招手,拍拍身边的床沿道:“淮卿,坐过来。”
楚青心中很是复杂,樊旸与他说话的语气偏生太古怪了些,莫不是已经病糊涂了神志不清?他这么想着,走过去坐稳了
,樊旸又将他的手抓住,牢牢握进掌心里。
楚青不自在地想要开口,樊旸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别说话。”表情十分小心翼翼,“我知晓这是梦,是梦我也
高兴,淮卿你别说话,我怕你一说话,梦就醒了,你就不见了。”
他手向上抬,在楚青脸颊上抚了抚,“今日这梦却比前几天都要真实些,我居然还能感觉到你的温度,不似之前冷冰冰
的。”樊旸缓缓躺下去,闭上眼,眉目间还是轻颤,“淮卿,别走了,陪陪我可好?”
“睡吧,我不走。”楚青叹了口气,任自己的手被樊旸握住,坐了一会,樊旸的气息渐渐趋于平静,他凑近了看,发现
樊旸是睡着了,眉目舒展,睡得深沉而安详。
到这时,他才轻手轻脚地掰开樊旸的手掌将自己手抽出来,放下床幔,走到门边,又回头望了床上的人一眼,摇摇头,
开门步出。
外边一群家仆见楚青出来了,顿时个个精神灼灼围上来。
楚青将庞充扯到一旁,低声道:“樊旸他到底是犯了什么病,我看这将军府里四处透着古怪,他莫不是中了邪,被什么
乱七八在的东西缠上了吧?对了,那个白真呢,樊旸胡乱成这样,怎的我这一路进来都未瞧见他?”
“别提那个姓白的杂种。”未等楚青说完,庞充突然一口重语爆出而出,楚青被他吼得愣了,眨眨眼没说话。庞充猛地
捂住嘴,意识到自己方才十分失态,闷了半晌,才悻悻道:“对不住了楚大人,我只是一时太过气愤……唉……”
“庞管家,你话别只说一半。”着他一激,楚青被彻底勾来了兴致,也不去别的地方了,就在这卧房的前院寻了处石凳
坐下,道:“有什么话快些说清,我也好弄清楚这现今的状况。”
庞充见状,挥手赶走了在二人外边围成一圈的丫鬟下仆,先长长地叹了声,才缓缓道:“其实从楚大人离了洛阳开始,
将军他,便一日不对劲过一日了。”
当下,庞充便将自楚青潇洒越狱后,洛阳城中发生的一切道了个详尽,最终说到白真带着下了毒的饭食意图谋害樊旸这
一段,听得楚青都莫名感到心惊肉跳。
“想不到白真他胆子如此之大,竟然敢对樊旸动手。”楚青咂嘴:“这也太过稀奇,杀了樊旸,他能得什么好处?而且
就我对这家伙的了解,他不是怕死怕得要命么?”
“这种事情我们当奴才的哪能知道其中关键,不过好在那天有两位江湖上的侠士先行识破了白真的诡计,与镇东军几位
自告奋勇的将士们合谋来了通瓮中捉鳖,白真人赃俱获,才保得将军平安,若是没有那两位侠士,将军他恐怕此时已经
凶多吉少了。”
“江湖上的侠士?”楚青道:“哪位侠士这么有远见,他可还在这里,我定然要见上一见。”
“还能有哪位侠士,自然是你赛花大姐我了!”凭空一声朗笑在楚青耳边炸开,楚青忙回头,只见着一抹火红的衣袂滑
过眼睛,钟赛花仿佛自地底冒出来的一样,将楚青吓了急退一步,险些被石凳绊倒。
“哈哈哈,楚兄弟,雁翎山上一别,我们可是有好多日头没见了!”闫焕也从钟赛花身后闪出身子,不知他如此巨大的
体格是如何藏在钟赛花后边的。
可惜楚青却没有心思去纠结这个问题。
“闫大哥,赛花大姐!?”仓皇扶住庞充楚青才稳住了身子,声音拔高一个调:“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顿了顿,他声
音又高了一个调,“难道阻了白真的江湖侠士就是你们!?”
“那是当然,除了我们这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雁侠侣,谁还有这个魄力能救得安国侯一命!”闫焕笑得十分豪迈,声震
如雷,连大地仿佛都在跟着一同乱颤。
“神雁侠侣?”楚青嘴角渐渐咧开,“这名字可真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