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定祯渐缓的睁开眼，借着月光看清了身旁的面孔，之后就那样虚弱而静静的望着卓允嘉。

一轮圆月高悬于天空之中，犹如皓雪般晶莹剔透的月华之光俯照大地，洋洋洒洒的照耀于每个人身上，世间万物都显得

这般宁静而永恒。

“不再走了？”慕容定祯终于开口，眉宇透着一股病中虚弱慵懒又极为爱怜的神情，轻问道。

卓允嘉握着他的手默默摇了摇头，温声道：“在准备出海远离这里之前，却知道你病了”，想到这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

郢庭的经历，让卓允嘉感慨万千的道：“若是你不在了，我也不会再活下去。”

慕容定祯听后敛了敛神情，没有言语的侧过头去，又一次闭上眼眸。

“十一年了。”

这是慕容定祯的声音。

“是”卓允嘉回道。

听着远处传来的幽幽萧乐之声，两人的情绪都随着悠扬的旋律而变得更为感伤。

慕容定祯喘了口气，又问道：“是否还记得这首曲子？”

“春辞我”卓允嘉紧握着慕容定祯的手，无需思索的道。

这是曾在古潍传扬甚广的曲子，卓允嘉记得很清晰。

“春回常恨寻无路，试问……春将辞我向何处？”慕容定祯抬起眼帘，望着窗外明月，语调哀伤而低沉的道：“若再有

一世，唯愿不再天涯两处，各自白首。”

“若再有一世，只盼韶华盛放时，不再……遇上。”慕容定祯低叹道。

情人节贺——第十章：难得有情人

“那这一世呢？”卓允嘉轻轻搂过慕容定祯的脖颈，直视着他的眸子，问道：“这一世，你我该不该遇上？”

慕容定祯望着卓允嘉，只是抬手轻抚住他的脸颊，反复轻轻摩挲着。

“该不该？”卓允嘉追问道。

病重许久，慕容定祯的声音沙哑而脱力，带着冷冷倦意的道：“朕纵有天下，却不能成全你我丝毫幸福，相遇也只是徒

增痛楚罢了……”

“定祯”卓允嘉打断了他，用额头抵着慕容定祯的额头，沈声道：“今生遇见你、爱上你，是我从未后悔过的事。”

“是么？”慕容定祯抬起修长的手，轻敲了敲心房的位置，说着又更低的呜咽道：“可是朕，这里却很空……很空。”

那低低的话语幽幽回荡在孤寂的内室中，让人听的甚是压抑感伤。

怀抱着全身滚烫、极为消瘦的慕容定祯，着实让卓允嘉疼惜到无可言说。

“你只是病了”卓允嘉将抱着慕容定祯的手轻覆在他的胸膛之上，轻问道：“这里，还有人能填满么？”

慕容定祯缓了缓，虚弱的微微点头。看到卓允嘉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心有默契的问道：“说好了一辈子，你不会言而

无信……对么？”

卓允嘉俯身轻吻上了慕容定祯的唇，将多年以来所有的爱都化为潺潺暖意诉诸在了这轻轻的啜吻之中，沈声回道：“不

会。”

又轻抚着慕容定祯已有些过早灰白的发鬓，流着泪勉力的淡淡笑道：“今生还有那么长的路没有一起走，怎么能这么快

，就老了……？”

“今生，呵呵……还能有多长？”慕容定祯对自己的身子早已心灰意冷，不由问道。

这样的状况下，心含太多希冀只会更让他绝望。

“会像永远那么长”卓允嘉坚定的道。

“真好”慕容定祯靠在卓允嘉的胸膛上，听言勾唇问道：“那……永远又有多长？”

卓允嘉想了想，说道：“永远，会长到这天地间还有微尘存留之时。”

“告诉朕，这不是梦”慕容定祯在卓允嘉胸膛上轻磕了磕。

“不是”卓允嘉触到慕容定祯的手指，十指交缠的紧紧握住，“直到这天地间还有微尘存留之时，我都要和你携手同行

。这一次，只要你不放开，我也绝不会再放开。”

慕容定祯气息低弱的开口道：“即便是魂魄？”

“定祯，看着我”卓允嘉环抱着慕容定祯的身子，去找寻那一汪记忆之中最为眷恋和爱慕的眸子。

“定祯，这一世，你爱我么？”卓允嘉问。

“事已至此，朕又有什么资格去爱你？”慕容定祯移开眼神，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隐忍的泪。

卓允嘉还是凝视着他，接着道：“那，若是我要你来爱我，你会么？”

慕容定祯不置可否的微微一震，他从未想过卓允嘉会这么问。

“你……会么？”卓允嘉期待着听到回答，于是又一次问道。

“会”慕容定祯转回了目光，终于直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副面容，轻声道。

“爱我，就不可忍心让我孤单一人留在这世上。即便他朝成了魂魄，也要相伴相随。”

卓允嘉不容抗拒的沉沉说道：“要记得，从我给你这条臂膀的那一刻开始，我们的命就是系在一起的。

第十一章

“系在一起的……”慕容定祯低吟道。

“系在一起。”

卓允嘉努力用胸膛抵住慕容定祯高热的身子，伸手轻抚着慕容定祯的发鬓。只是由于躯体不便难免显得有些笨拙，而这

般动作却丝毫无损从中传递出的浓浓爱意与怜惜。

慕容定祯恍然的勾唇笑了笑，那笑意中蕴含着深深的遗憾与不解，伸手覆住卓允嘉的手，轻问道：“允嘉，为何要对朕

这么好……当真值得么？”

卓允嘉顿了顿，叹一口气。慕容定祯此刻在他怀中，就像个极为孤独而无所归依的孩子。

“许多年前，记得也是中秋之夜……”卓允嘉微微敛了敛眼帘，开口讲述道。

“记得，那个总对未来有无限憧憬和遐思的少年，站在明月前的花树之下，合着郢庭夜晚泛着清香的微风，思索着在今

后人生之中与他长此相伴的人究竟身在何方。作为一个自小成长在繁盛华都之内的世家子弟，他极早就学着情场周旋，

对讳莫如深的风月之事更是食髓知味……”

说到这里，卓允嘉淡淡一笑道：“只可惜，那个少年，却从未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爱。记得他总问自己，难道这逢场作

戏无关痛痒的记挂，就是所谓的真情么……？那刻骨铭心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几年后，在落郗江畔边，一个偶然的机会，一次无意的凝眸，有一个身影自此驻留在了他的心间，再也……挥之不去

。”

慕容定祯静静倾听着卓允嘉的叙说，也一同沉浸在往事之中，眼眸里显现着那般珍视和怀念昔日的光芒。

卓允嘉将脸颊轻贴在慕容定祯的脸侧，含着无限眷恋的道：“知道么……那是你。”

慕容定祯苦笑，轻声的回道：“是曾经的朕。”

“也是……曾经的他。”

卓允嘉抬起头，满腔蓄积着的感情和故事似乎都想在今日这月圆之夜，诉说给怀中人听。

“从那时起，他就想倾尽一切去好好爱你，但家国尽亡……他做不到。他想将这世间最美好的年华和你一同度过，给你

最完整的幸福，但带着满心的怨恨与不堪……他做不到。徒有满腔的爱，却无从给予……只能默默的藏匿在心底，却还

是祈望你能幸福，无论这幸福来源于何处。”

“让你忘记他，却还希望你能记得他……”卓允嘉不经意的流泪道，那浸满了思念的苦涩滋味又一次随着咸咸的泪水，

泛到了唇边。

慕容定祯感伤的托起了卓允嘉的面颊，双唇轻轻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之后，慕容定祯道：“允嘉，为什么要爱的这样卑微？朕也只是一介凡人而已，时光尽头再也无可蹉跎……”

“呵……上天为何要这样折磨我们？”卓允嘉紧抱住慕容定祯，将头深深掩埋在那缭绕着如瀑青丝的肩上。

“这人世之间有太多的不得已，注定的”慕容定祯叹道。

慕容定祯已经不记得，究竟多久没有如此敞开心扉的与人对话了。

高高在上的帝王，在揽尽天下之后，跟随而来的却是无尽的寒冷与孤独。也许在这世上，只有卓允嘉的声音才能开启他

心底深处最为脆弱隐秘的那扇门。

卓允嘉整理着自己的情绪，轻声呢喃道：“定祯……”

慕容定祯伸手轻揽过他，贴着卓允嘉的脸庞微微颔首，用一种无比感恩的情怀，默许了卓允嘉所将要求的一切。

“为我，好起来。”

卓允嘉终于望着他，温声恳求道。

第十二章

那一夜，没有人知道在高阁之内发生了什么。

只是从窗间泛出的淡淡灯火和宁雅团圆的气氛，足让这些日子惶恐焦虑的每一个人都渐渐舒了口气。

当天幕微明的时候，门开了。卓允嘉掺扶着慕容定祯走了出来。

“皇上……您这是……这是要回寝宫么？”一直守在门外的曾钦格有些不敢置信的快步迎了上去。

慕容定祯已在这高阁之上住了一月有余，任凭谁劝说都不回寝宫，急的一干下人直跺脚却毫无办法。

慕容定祯高热未退，身子也还虚弱无力，只是依偎在卓允嘉身旁轻轻点头。

“奴才、奴才这就去传轿”曾钦格欣喜的道，立即后退两步冲下楼阁。

卓允嘉扶着慕容定祯，就这样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下了高阁。

缓缓通过灯火黯淡的旋梯，宛如走出两人过去十一年里所有蓄积在心间的那些阴沉过往，通向着一片属于未来的光明。

从那一日起，卓允嘉就暂住在乾玄宫内陪伴着慕容定祯，等待着他真正的康复起来。

经过这么多年的等待与守望，两人都太过珍惜今日得以相伴的每时每刻。

因为这份深沉的爱，一切自此都变得不同了。

乾玄宫内忙碌着下人们，也都渐渐呈现着有别于过往的神色表情，以往那深重的忧虑再也去而不返，取而代之的是源源

不绝的乐观与希望。

三月之后，郢庭渐入隆冬，慕容定祯虽说还未完全康复，却也有了极大的好转。卓允嘉看在眼里，欣喜在心上。

这次返回郢庭原本就决定了长居于此，但一直碍于陪着慕容定祯，卓允嘉迄今仍住在宫中，眼看着慕容定祯渐渐康复，

搬出宫另行居住的事便也提上了日程。

慕容定祯明白卓允嘉无意当朝为官，更不愿要所谓的“名分”而常伴在帝王身侧。

其实对于这一切，慕容定祯也都从未强求，只是多年后的相守是如此难得，慕容定祯真的期望自己能够每日每夜都和心

爱的人在一起，不再分离。

可是慕容定祯同样不愿不顾及卓允嘉的感受，自私的将他强留于身边。

“允嘉，郢庭内卓府的旧宅朕这些年还一直派人为你守着”在飘着初雪的夜晚里，慕容定祯靠在床榻上，对着坐在身旁

静读的人说道。

“时隔多年，不再想勾起太多过去的回忆”卓允嘉放下手中的书卷，走了过来，看着慕容定祯逐渐健康的面色，淡淡道

：“待你真的好了，我就在郢庭城南找处宁静的院落住下。”

皇宫再大，却始终不是卓允嘉心之所归的栖息之处。这一切选择，说到底都还是为了慕容定祯。

曾钦格带着宫侍进来伺候晚膳，将一碟碟饭菜都在圆桌上摆放整齐。

慕容定祯轻抿了口热腾腾的清茶，想着两人的处境，淡淡摇头道：“朕的身子已经大有好转，着实怕你在这宫中呆的沉

闷。若是出宫，又怎能随意就住下，该选个地方，好生建造间宅院。”

“不必了，还是简单些，我才住的习惯”卓允嘉这些年早已过惯了平淡的日子，微微一笑，推辞道。

正说着，曾钦格走了过来，在慕容定祯耳旁低低耳语道：“皇上，皇子过来看您了，正在殿外候着。”

“怎么挑这个时候来？”慕容定祯挑眉，显得有些不悦道：“简儿用过晚膳了么？”

“用了，说是想您了，特意让三顺陪着他过来。”

卓允嘉也听见这番禀奏，低笑着看了看慕容定祯，道：“那就让简儿进来，陪着你我再用一次膳食。”

第十三章

慕容定祯抬眼看到身旁卓允嘉含笑的样子，也抿唇淡淡一笑，轻闭了闭眼帘，对曾钦格道：“去吧，唤他来。”

曾钦格奉旨退下，殿外随之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孩儿见过父皇，见过干爹”

耳畔传来了一声稚气而有礼的声音。

只见一名穿着淡紫色缎袄，胸前系着一块通透明玉，白净稚嫩的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眼神清亮的幼童迈着小步走了进来

，端端正正的跪在门栏内。

“过来”慕容定祯转过头，声音柔柔的，脸上尽是欣慰，揽袖朝着门前伸出手去。

“父皇”慕容简之咧嘴一笑，两步奔了过去，投在了慕容定祯的怀中。

“嗯”慕容定祯轻拍了拍他，关切的道：“进过膳了？”

“进过了。”

“这几日天气严寒，进膳过后就该早点歇着，为何还要过来跪安？”慕容定祯为他暖着冰凉的小手，略有责备的问道。

“孩儿惦记父皇”慕容简之答的干脆，说着眨了眨眼睛，对卓允嘉道：“孩儿也惦记干爹。”

卓允嘉轻抚着慕容简之小小的额头，笑道：“来的正是时候，那就陪着父皇和干爹一起进些膳食。”

卓允嘉向来对慕容简之视若己出。爱一个人，就意味接纳着他的全部，更何况是一个无辜的孩子。而慕容简之单纯开朗

的天性，也让卓允嘉自然而然的觉得亲近，越发想好好呵护这个孩子。

慕容定祯抚着胸口轻咳了一声，掀开被褥抬腿下床，一手揽着慕容简之，轻声道：“既然来了，就在这儿陪陪父皇。”

“嗯嗯”慕容简之使劲点点头，幼小的脸庞上绽放着让人看了就从心底深处觉得温暖的笑容，回道：“孩儿就是来陪着

父皇的。”

或许因为身世的缘故，慕容简之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很多。

自从诞育下幼子后，虽碍于身份无法亲自抚育，慕容定祯还是找寻了最好的太傅和侍从来服侍慕容简之，因此这孩子的

教养和性情都培养的很好。

加上近一年来慕容定祯病重，更是让幼小的慕容简之懂得心疼自己的父皇。即便当初慕容定祯卧病在千澄阁时，也常常

要自己爬着旋梯上去探望。

当每次自己能够让慕容定祯展颜淡笑的时候，他都会极为开心。在慕容简之心中还不存在对于人生苦痛的理解，他只是

知道自己的存在能带给父皇一份幸福与温暖。

圆桌前，曾钦格便招呼着下人侍奉皇上进食，这几日天气骤变，慕容定祯的身子也多有反复。卓允嘉将缎蓝色的披风为

慕容定祯披在了肩上，也在一旁坐下，静听着面前这对父子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