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及近的脚步声,于是转过身来。
那轮廓眉宇慕容定祯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灯火之下,此时此刻面前的这张脸孔,好像一种非常温暖而坚实的存在,让慕容定祯疲惫的内心倏然之间感到一片宁静
,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无从解释。
「卓允嘉,见过成亲王」,望着阔步而来的慕容定祯,卓允嘉沈声作揖道。
对视着卓允嘉,慕容定祯轻轻颔首,随后将目光转向了堂内客椅上坐着的那位头戴面纱、身穿紫色披风的女子。
那女子缓缓将面纱抬起,望向了慕容定祯,一张端庄秀美和嫕妃奚纪凡极其相似的脸庞露了出来。
「纪欣公主?」,慕容定祯略微惊讶道。
第十七章
「公主获悉长公主重病,而成亲王又自小由长公主抚育,于是我等特地护送公主前来,以求一见」,成亲王府的厅堂内
,待到卓允嘉表明来意,却让慕容定祯甚感为难,显然卓允嘉一行人虽因日前两国关系紧张乔装而来,却还并不知晓乾
徽已经部署军力准备攻打古潍一事。
眼前这位纪欣公主是奚纪凡的胞妹,当今古潍圣上文熙帝最小的妹妹,自幼和奚纪凡感情极好,后来奚纪凡奉旨嫁入乾
徽和亲为妃而至此分开,再少有往来。慕容定祯年少时曾与纪欣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只因她实在和奚纪凡长得太像,所
以印象深刻。
想想母妃多年远离亲人,现在又重病缠身,慕容定祯心中不忍,虽然顾虑甚多,但也没有太过犹豫,对纪欣公主道:「
明日本王仍有要事在身,不能陪公主前往,会让手下带引公主与母妃一见,但玄仁不可久留,见过之后还请卓大人护送
公主速回古潍。」
纪欣公主闻言点了点头,又望向了卓允嘉,卓允嘉会意道:「公主此来,并不想声张此事。」
「本王心中有数」,慕容定祯似乎有些不适,轻咳了一声,道:「今夜公主与卓大人一行人就在本王府内歇息,勿去古
潍驿馆,那里眼目众多,怕是会惹来事端。」
卓允嘉没有拒绝这个提议,望着眼前的慕容定祯,忽然觉得此人性格周密细致,而且颇重情意,似乎和自己一直以来的
想像甚有出入。
到来之前,卓允嘉内心有些忐忑,并不知慕容定祯会如何对待此事,尤其在古潍与乾徽两国近来发生了一系列争端之后
,但现在看来,这些顾虑完全多余。
次日,依照慕容定祯的安排,纪欣公主随带侍从乔装进宫,终于得见嫕妃奚纪凡,姐妹二人分隔多年,相聚之时都异常
动容感慨,却无奈宫中不可久留。
傍晚纪欣公主出宫之后,卓允嘉即刻派随行卫士连夜护送公主返回古潍,而自己则决定再留一日,以见慕容无涧相询日
前在乾徽听闻。
「卓二弟,怎么这次又是突然到访,未曾知会本宫一声?」,这日午后,慕容无涧如期赴约,一身便服来到了玄仁东市
的一家酒楼,开门便笑道。
「呵呵,太子殿下忙于国事,卓某岂敢妄自打扰」,卓允嘉为慕容无涧斟了一杯酒,请他坐下。
「咱们兄弟二人这些年难得一见,就算是见了也难得在一起喝酒叙旧,唉,想来当年郢庭的生活,真是令本宫怀念的很
那」,慕容无涧拿起酒杯在手中转了转,却并没有喝,叹道。
「太子若是怀念,那就应当常去郢庭走走,子孚一等旧友也都时常惦记着殿下」,卓允嘉见状也没有劝酒,只是自饮了
一杯,淡笑道。
慕容无涧勾唇笑了笑,道:「快了。」
卓允嘉放下酒杯,道:「你我二人兄弟一场,今日卓某就向殿下讨句实话」,又抬眼看着慕容无涧冷道:「乾徽眼下是
否在准备攻打古潍?」
「呵呵」,慕容无涧瞥了眼卓允嘉,扬起唇角,缓声道:「那卓二弟以为如何?」
「在下不知,只是昨日在玄仁无意中听得传言,因而特向太子殿下讨个薄面,求证此事。」
慕容无涧笑笑,低下眼帘轻轻将酒杯在桌上磕了磕,道:「也好,那本宫就坦诚相告,乾徽眼下的确准备攻打古潍,而
父皇也已册封六弟为征南将军,一旦整备完毕即刻挥师南下。」
「成亲王?!」,卓允嘉稍稍一愣,既而又想起前日慕容定祯自称身有要事,不能陪同公主进宫的言谈。
「怎么,卓二弟很吃惊?」,慕容无涧见卓允嘉的表情,冷笑道,顿了顿,又道:「卓二弟最应该晓得前些时日在郢庭
发生了什么,我这六弟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刚刚回到京城就启奏父皇下令攻打古潍。」
「因为行刺之事?」,卓允嘉已经开始冒火。
「也不全然」,慕容无涧轻描淡写的卖了个关子,道:「卓二弟有所不知,我这六弟向来最具雄才伟略,一直处心积虑
意图吞并周围各国。那你说,眼前这大好的起兵借口,他又会不会放过古潍?」
卓允嘉猛灌了一口酒,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慕容无涧于是起身,在房内踱了几步,又道:「本宫曾常年居住于郢庭,而生母又是古潍人氏,自然是对古潍有份亲近
之情,不忍出兵攻打,若是有朝一日本宫登基,也定会维守旧则与古潍互不争犯。呵呵,但我这六弟,可就大不相同。
」
也许慕容无涧此刻的话触痛到了卓允嘉的内心,只见卓允嘉脸色铁青,一拳狠狠砸在了桌上。
慕容无涧见状冷嗤了一声,眸中渐渐变色,有些自言自语道:「怕是待他建功立业之时,就连本宫也要敬他三分。」
当夜,慕容定祯从京畿附近查阅兵队归来,抵达王府已近戌时,只觉得心神疲惫,随后匆匆用了晚膳,又传了禁军侍卫
长程宇扬询问前日纪欣公主入宫一事,这才更衣上榻准备入寝歇息。
谁料,刚刚上榻只睡了片刻,就有人匆匆敲门来报。
慕容定祯于是披衣起身,打开房门,只见泉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望着身前穿着白色亵衣的王爷,带着哭腔的道
:「王爷,内廷宫侍刚刚来传,说……说嫕妃……」
慕容定祯闻言顿时神色剧变。
第十八章
如果说慕容定祯记事以来从没有感受过如此锥心的痛楚和自责,那么此刻他感受到了。
蔚暮宫里一片灯火通明,院子里跪着众多宫内侍从,寝宫外殿中更是跪着几位哆哆嗦嗦、满头是汗的宫廷御医,景纬帝
静坐在内殿塌上,面色铁青而焦急,慕容定祯则站在榻旁,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塌前在为奚纪凡诊脉的薛承远。
原来,在知道所有御医都对奚纪凡的病势解释不出头绪之后,慕容定祯想到了薛承远,于是派了亲信侍从深夜前去,专
程请薛承远来为奚纪凡诊治,而薛承远也没有推辞,闻讯立即带着药箱跟随侍从赶进了乾徽皇宫。
「怎么样?」,看到薛承远轻轻放下了奚纪凡的手腕,景纬帝立即问道。
薛承远蹙了蹙眉,心里也在琢磨着什么,严谨道:「回皇上,在下虽不能确诊到底是何原因致使娘娘病势如此危及,但
在下仍愿一试以证实心中所猜,还望皇上允许。」
景纬帝点了点头,道:「薛公子请说。」
薛承远于是望向了站在一旁的慕容定祯,道:「娘娘心疾虽重,却不应至此。在下怀疑娘娘的病情并非心疾所致,而是
……毒。」
「什么?!」,景纬帝震惊道。
慕容定祯的脸色瞬间苍白。
「这毒假若真如在下所猜,则必须用喉血化药才能得以证实,所以需用银针轻刺娘娘咽喉,以取喉血」,薛承远声音沉
稳,听似言之有据。
景纬帝似乎有些犹豫,望着榻上面如死灰、呼吸极弱的奚纪凡,拿不定主意。
「请薛公子一试」,慕容定祯的声音响起。
景纬帝听言,终于点了点头。
薛承远于是从药箱中取出了细长的银针,仔细在火上消毒之后,轻轻刺向了奚纪凡的咽喉,瞬时喉间皮肤涌出了少量鲜
血。薛承远又用银勺将喉血吸纳,放入银盒之中,从药箱里取出了一小瓶液体,缓缓倒入银盒。
顷刻之间,只见那银盒之中的血水渐渐变成墨绿色,随后又凝固成了黑色细小的颗粒。
「果真如此」,薛承远望着银盒之内的血液,轻叹一声,道:「娘娘的确是中毒所致,此毒名为牵魂散」,他抬头看着
慕容定祯,有些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又道:「相传此毒出自古潍南疆,中毒者虽在当时毫无感觉,但三日之内,必会
呼吸衰竭,魂魄尽散而亡。」
寝宫中霎时死一般的沉寂,只听见窗外夜风呼呼作响。
「真的无法可医?」,景纬帝语调颤抖,有些难以接受的问道。
自从睿静皇后濮阳裳佳辞世之后,景纬帝最宠爱和依赖的便是嫕妃奚纪凡。虽无皇后之名,但这些年在后宫之内奚纪凡
却有着皇后之实,现在眼见相伴多年的爱妃,终要离自己远去,景纬帝内心顿时悲伤的难以自持。
薛承远轻轻摇摇头,道:「望皇上与成亲王节哀。」
「下去吧」,景纬帝侧过头,不堪的摆了摆手。
即使作为帝王,对这生死之事,也终究是无可奈何。
待到薛承远退下,景纬帝一直握着奚纪凡的手坐在榻旁,凝视着对方,直至那人呼吸停止,手渐渐冰凉,却还是不愿意
放开。
「皇上,娘娘已经去了……您要保重龙体……」,景纬帝的贴身宫侍见状忙上前劝阻道。
这时,景纬帝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着屋内跪着一地的蔚暮宫内侍厉声问道:「这几日有什么特别的人接近过
娘娘?说!」
没有人敢回话,只听到阵阵的抽泣声。
「说!不说的全给朕拖下去斩了,给娘娘陪葬!」,景纬帝怒气冲天的站了起来,将桌上的茶具狠狠摔在了地上,喝道
。
「回……回皇上,前两日古潍……古潍纪欣公主曾经来看过娘娘……还给娘娘带来了古潍的特产,和……和娘娘一起饮
茶用膳过……」,终于,屋内有个已经极度恐惧的侍从开口道。
「是谁让他们入宫的?」,景纬帝震怒之下,血红的双眼像能吃了人似的。
「是儿臣」,慕容定祯沈声答道,语气中包含着太多的自责。
景纬帝转过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慕容定祯,眼中瞬间迸出了泪,道:「祯儿啊,你怎么能如此糊涂?!」
慕容定祯沉默,此情此景让他无言以对。
景纬帝扶着桌子,身体气的发抖,低声道:「先是害我爱儿,现在又杀我爱妃……」,继而指起手喝道:「你立刻调遣
禁军骑兵,出城追击,只要他们还没过落郗江,就全部要给朕追回来!朕要将他们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儿臣领旨」,慕容定祯的声音难以想象的镇定,可掩盖在这镇静之下的痛楚,此刻谁又能够体会。
就这样,慕容定祯率领着一队禁军中大内高手组成的铁骑,从玄仁出发,马不停蹄的追向了宣澜州。
第十九章
在赶赴落郗江畔的行程中,慕容定祯几乎没有言语,只是俯身骑在烈马上,抽打着马鞭,直视着前行的道路,眼神刚硬
冰冷的仿佛冬日岩石。
慕容定祯脑中不断闪过这些年来和奚纪凡在一起的片段,这个人给予过他的那份母爱,那份唯一值得珍藏于记忆之中,
温暖他、感动他的关怀与支持。
这一切对于他而言曾是那么珍贵,而如今,偌大的世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一颗心。
再没有人可以听他倾诉,也再没有人可以为他分担。
奚纪凡的薨逝让慕容定祯感到锥心之痛,想到若是因为自己一时疏忽而造成奚纪凡中毒,更是让慕容定祯自责难当。
两日之后,慕容定祯率领的铁骑终于在快到落郗江畔时,追上了卓允嘉一行人。
慕容定祯神色异常冷冽,以至于没有开口,就挥袖下令将卓允嘉一等人团团包围。
卓允嘉则根本不解慕容定祯为何事所来,只是见到慕容定祯一行人气势汹汹,又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将他们包围,不禁
愤怒至极。
「公主在哪里?」,慕容定祯骑在马上,对卓允嘉质问道,声音冷的彻骨。
卓允嘉见状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慕容定祯这种一改常态的方式与语气的确令他不屑,于是淡淡道:「公主已经
先行返回古潍。」
「那为何你还在此?」,慕容定祯厉声道,眼神充满怀疑。
两国交战在即,而慕容定祯又将是主帅,卓允嘉的确不愿意说出相询慕容无涧之事,于是大笑一声,道:「是不是本大
爷留在玄仁逛逛花楼,也要如实向成亲王禀报?」
若是平时,兴许这种话慕容定祯还能够容忍,但现在他的确没有这样的心情,只是想尽快将下毒之事彻查清楚。
「既然卓大人有如此雅兴,本王不如就多留卓大人在玄仁呆些时日」,慕容定祯狠狠道,挥手示意部下捉拿卓允嘉和随
从。
卓允嘉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抽剑指向慕容定祯,怒道:「留不留的住本大爷,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慕容定祯听闻,沈声道:「那今天就看看本王有没有这个本事」,顷刻之间拔出长剑一跃而起,向卓允嘉刺了过去,而
乾徽兵队与卓允嘉所带随从也立即陷入了一片混战之中。
不久,卓允嘉所带随从因为势单力薄,在乾徽兵队前逐渐败下阵来,而慕容定祯却和卓允嘉仍旧打的难分胜负。
炫目的剑影之中,只听「铛」一声,两剑相击,慕容定祯上身往后微仰,卓允嘉持剑之手向前一推,动作矫若游龙,慕
容定祯身形一晃,持起长剑反手一挥,招式迅猛,杀气腾腾。
此刻的慕容定祯倒更像是在发泄着自己内心的痛楚与愤怒,步步必杀,大有一招夺命之势。
卓允嘉并未料想慕容定祯会出招如此凶狠,而二人剑术修为旗鼓相当,于是一时间无论防御进攻都甚为吃力。
几十招过后,忽然慕容定祯手腕轻抖,似是气力不济,向前疾削的剑式呈现出一处破绽,卓允嘉踏开步伐,手上长剑急
转,顺势斜挑剑尖,劈向对方腕间以封其变化,又霎时加速「嗡」的一声,长剑直指慕容定祯的咽喉。
在可以一剑封喉的刹那,卓允嘉突然停手了。
乾徽兵队见状瞬时排列开队形,抽剑将卓允嘉围住。
「为什么要杀我?」,烈风凛凛之中,卓允嘉望着慕容定祯问道。
「母妃薨逝,有人下毒」,慕容定祯矗立不动,回答十分简洁。
卓允嘉终于明白这一行人此来何意,冷笑一声,道:「你认为是我古潍所为?」
慕容定祯不置可否,只是冷道:「此事仍需彻查。」
「这也算是出兵古潍的借口之一吗?那是她姐姐!!你还有没有人性?!」,卓允嘉又将剑刺近了一分,紧紧贴在慕容
定祯的喉咙上,锐利的剑尖碰触着的皮肤已经开始渗血,怒声喝道。
乾徽兵队也持剑又逼近卓允嘉一步,却都不敢轻举妄动,意在保卫慕容定祯安全。
虽然慕容定祯内心也不相信是古潍所为,但以他的秉性向来不喜欢做无准备之事,说无凭据之话,因而在没有证据确凿
前,他不会贸下定论。
烈风之中,二人怒目相向,似乎皆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不解与失望。
「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不会再留情」,片刻之后,卓允嘉摆开眼神,将剑狠狠的扔在了地上,侧过头道,转身
蹬马离开。
「王爷……是不是应捉拿他回京?」,一旁的侍卫看着不再发号施令的慕容定祯,快步上来问道。
「放他们走。」
望着卓允嘉扬尘而去的背影,慕容定祯伸手擦了擦颈上的血迹,眼神哀凉黯淡,深邃的眸子中仿佛有什么在此刻,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