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夏永生敛去笑容，低头，默默地：「没甚麽，只是忘打电话了。」

只是没这个心情。

是想念他的，可是……

「你到底再忙甚麽？」Clement皱眉，弹了弹香箊，烟灰漫漫洒落：「你之前突然说要回美国进修，可是，看你现在的

样子，不像是。」

「没错，不是。」夏永生低声说：「原因我不便说明。」

Clement沉默地打量夏永生，也不再追问，良久，只是说：「多些打给安吧，他不清楚你在忙甚麽，也不敢打来骚扰你

。」接著，为了令气氛轻发一点，说：「他可是每天也打电话来烦我喔，一直都在说你，为甚麽不打回来啦，在忙甚麽

啦甚麽的，听得我耳栆财鸺肓恕！?/p>

「咦，他每日也找你？」

「一开始他可是一通电话也没，後来你来了美国後，他便经常打来，然後是便是每天打来。你知道，他不喜欢交际，朋

友又少，可是为歌神录音，压力却非常大，所以总希望找人分担一下，而你呢，又不在，他只好找我。」说著，他无奈

而宠溺地笑说：「後来我都被他烦怕了，就只好限他每天美国时间早上八至九时打来，我为了他，可是少了一个小时的

睡眠。」

听著，夏永生感到愧疚，因为自己的执迷，冷落了身边的人，甚至麻烦到其他人。

「你啊，」Clement认真的看著他，温存地劝介著：「还是多关心他多一点吧。」

「……我会的。」夏永生回视他，也很慎重地点头。

虽然他习惯了被众人视作中心地生活著，可是，他还是应该改变自己的过於自我中心的思想。

Clement看著他微笑，递给他两张演唱会门券：「这是我们下一站的演唱会门券，在Z城，有空的话，赏光来看吧。」然

後站起身来：「我们明天要前往Z城，所以先失陪了，改天再聊。」点头致意，他转身离开。

「谢谢，我会来的。」

「对了，」Clement突然回首：「现在是路加城的下午四时，安正是录音的空档。」然後再次离去。

……

夏永生看著手上的两张门票，日期是後天。

他掏出电话，再一次拨通了之前反覆意图拨打的电话，忐忑地想，他要为大碟录音吧，後日能抽身吗？……

顷刻，电话接通。

「张令华，後天，你能来Z城吗？」

CH77

翌日，十二月十五，阮家宝的死忌。

清晨。

冬日的太阳映照著银白的大地，一夜细雪漫布天地之间，一遍寂静，只馀枯桠零落地乾站著，静止冷清。

阳光折射著白雪，穿过敞开的窗户，照射入房内，细风漫漫地吹著窗纱，反覆拂上夏永生如玉雕般精致的足踝。不胜其

烦的夏永生在靠窗的床上滚了滚，试图远离窗纱，结果却反被缠上，夏永生只好烦燥地坐起身，迷惘地环室四顾，一时

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放弃地摇摇头，他随手扯了扯窗纱，没用，反而拉得更紧，他皱眉，满心不悦地摊回床上，再充

满起床气地滚了滚，睡不了，又不想起床，就这样呆呆地瞪著窗外的桠枝，无情无绪到了极点。

昨晚张令华说，他的碟快到将完成，工作很紧凑，怕明日抽不了身。

啊……！今日是阮家宝的忌日，为甚麽偏想起张令华呢？！

他烦恼得一下子扯过棉被，很好，大被蒙头，甚麽都不知道，甚麽也不用管。

他盯著雪白的被，慢慢地蒙胧睡去。

再一次醒来，是被摇醒的。

他不满，死扯著被子，然後好像听到有人说：「喂，都三点了，起床！」

「……」他不耐烦，拉紧了被子。

「不要挺尸！你这米虫！」被子慢慢地，一点点地自手中溜走。

「……」他不言声，集中精力地拉著。

「好，拉不过你，我吵得你不得安生！」

然後又是一阵乱摇，蒙在被子里甚麽都看不到甚麽都不知道的夏永生完全丧失主动权，被摇得头昏脑涨，明明刚清醒过

来的神智又要离散了，於是，他受不了地吼道：「xxxx#^^&((&(*^%#$@！！！」一长串地道流畅的粗话，乘著来人不备

，一下子便将被子掀反了，严严实实地蒙著对方，一顿乱打乱踢。

很明显，夏永生今日是燥底的，他有点抓狂。

终於，夏永生力竭，气喘吁吁地按著被子发怔，他其实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身下何人，心里有点惴惴的，不会出事吧？他

迟疑著想掀起被子。

蓦地，被中人乘夏永生一消停，立刻便爬起身，一下子拉开被子，大吼：「你想谋杀亲夫啊？！」

被中人自然是张令华，只是这张令华与以往有点不同。

夏永生一阵惊怔，呆呆地凝视著，然後低头颤抖。

正当张令华沾沾自喜地以为对方正在喜极而泣，准备发话安慰时，他听到一声低笑，他惊讶地盯著夏永生，看到对方由

压抑的笑演变为大笑。

看到对方鼻青口肿，左眼一个熊猫眼的惨样子，夏永生第一个反应是很缺德地发笑，完全没想到对方此时出现的不合理

性。

於是，可笑的张令华只能不满又无奈地看著夏永生耻笑他，也不想想是谁害他这样子的，不过，也难得看到夏永生率性

的大笑啊，就如刚才那顿没由来的暴打。今儿到底怎麽了？

好几次夏永生渐渐收起笑意，准备敍话，一抬头，看到张令华的样子，又是控制不了地大笑，好不容易，再一次，夏永

生才勉强地连续点说：「不……你还是……盖上……被子……好了！」然後又是努力压止笑意。

张令华很无奈，说：「真有这麽好笑吗？」他舍不得离开去照镜子，所以不知道。

「别……」夏永生猛地摇头：「……别再引……我笑了！」然後立刻扯高被子，被子颤抖著：「盖上被子！」

张令华一下子後退，摇手：「不，你盖！我有阴影。」

「哦……」夏永生扫兴地略垂手，却始终不敢低过张令华坐著的高度，停了停，还是盖上了自己。

於是久别相逢的对话诡异地这样开始。

CH78

Y城，转角餐厅。

下午六时，离夏永生被吵闹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在张令华悲剧性的重遇，到彼此正常对话，一直到整装离开酒店，到楼

下的餐厅用膳，就这样就到了六时，夏永生觉得时光过得特别快，原以为是每分每秒也很难熬的一天。

现在，张令华再一次无语地看著餐桌，夏威夷冻批、意式芝麻糊、木莓蛋糕、蓝莓雪糕……一桌子的甜点，Sour Apple

Martini、21st Century loving……也是满目的甜酒，再看看吃得津津有味的夏永生，不用说，就是情绪低落的夏永生

用来振作精神的技俩。

於是，趁著夏永生换过碟子的綘儿，他问：「怎麽了？」

夏永生眨眨眼，若无其事地装作惊讶：「没事啊，怎麽了？」

张令华扯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你骗人也不看看对象，也不想想你从没有一次能暪过我，一看就知你不高兴了。」

「哦……」也是，夏永生停下拿著雪糕匙的手，垂下眼，低低说：「我想回家，我要回路加城。」

很严重的样子，张令华也是惴惴地，正了正歪坐著的身子，倾前，问：「到底怎麽了？是调查甚麽的不顺利吗？」

夏永生沉默著摇头。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的，我刚跟你说过，那张大碟很顺利，我已经完成了。」

夏永生只是沉默著摇头，也不抬眼看他。

张令华本来就是急性子的人，看到夏永生这温吞样子，有点不知所措：「我知道你不想泄露他的事，但，但……」他皱

眉，也结舌了，就是，要对当事人一无所知的话，又如何帮助他呢？……

「不是，」夏永生终於抬头，笑得有点苦涩，但很感激地看著他：「谢谢你，可是，是我不想再查下去了。」

「为甚麽？」他一头雾水。

「不要问，可以吗？」

不可以知道，也不可以问，张令华彻底地感到自己完成地被拒诸门外了，在夏永生的世界里，只有他，和那个前度！而

他，张令华，却只能在门外徘徊！他明白，他知道，他不应该生气，没错，这是他和他的私隐，可是，现在和他在一起

的是他啊，为甚麽连他，夏永生的事，也不可以知道？！

张令华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面对失落的夏永生，他还是要冷静下来，沉声说：「我只是想知道你在美国，到底发生了

甚麽了。」

「没甚麽事，一切都很顺利，很好。」他在微笑。

张令华很想一拳揍过去，很想一走了之，很想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很想大吼一声：「老子我不管你了！」

可是不行。

这是他喜欢的、关心的人。

这是他认真决定，希望厮守一生的人。

终於他再放柔了声线，说：「你能给我说说你和他的事吗？只是你和他的过往，不用说他的身份和名字。」

这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去放柔声线去哄人，他这辈子也没曾试过。

良久，夏永生只是凝视著他，泪光盈盈，令张令华很想一把抱他入怀里，可是又怕惊扰了他，於是快速地狠狠含了一大

口雪糕。

一下子冻麻了。

「这日，是他的忌日。」夏永生慢慢地说，声音低低细细的，忙於集中精神对抗口腔冰冷以免异相的张令华差点听不到

他的声音，忙一狠心咽了。

「我和他，由小学开始，便是相依为命的好友，他很活泼开朗，也很体贴细心，升上中学时，他说要搬家，便失去了联

络，後来，在路加城遇上，我们便一起了。他一直对我很好。除了中学大学那段时间，我们有记忆以来便在一起。」他

说：「我以为，我很了解他，结果，来到了美国，遇到他的故人，全然是一个陌生的人，我完全想不到，他有这样的过

往……我想，我怕，说不定，他在我面前，根本是在演戏……」他再一次低头，掩饰眼泪。

张令华专心地听著，理解著，然後，有点呆住地重复：「中学……大学……在一起……」他震惊地瞪著夏永生：「你回

到路加城是去过的九月，然後，我是在十二月遇到你的，所以，你的一起了，是指，九月到十二月这段时间吗？还是，

嗯，」他艰难地说：「你和我一起的同时，和他也是……？」他停顿，终於：「直到他离世……？」

别人都说夏永生是花花公子，他不信，他认为他不可能会脚踏两船，可是按他的说法，大学毕业回到路加城，遇上他的

前度，然後相恋直到前度的离世，也就是在九月开始发生的事，而三个月过後，他，张令华便已经和夏永生认识了，却

并不知道他有恋人。

「不，」夏永生惊慌地摇头，既担心张令华误会，更可怕的是，他说出了事实……否认这段说法的话，那这矛盾的事如

何解释？如果不是在遇到张令华前阮家宝便已逝，那他是是脚踏两船；若在十二月前逝去，三个月的恋情又如何刻骨铭

心？真的刻骨铭心的话，又如何这麽快便和张令华相恋了？！「我……」他泄气，他说不了。

CH79

良久，他抿嘴，挣扎地说：「我们先回酒店再説吧。」

「不！」张令华异常地冷硬固执：「有甚麽话不可以在这里说？！还是你又要回避，要转移话题？！」

夏永生沉默地看著他，他无理取闹得让人气结，可是，还是应该体谅的，他气绥地闭上眼，喃喃说：「我只是担心，我

待会儿说的话，会令你失态。」

「失态？！」张令华错愕，只感到今日的夏令生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夏永生张开眼，看著张令华，颓然一笑，说：「是你要我说的，信不信，也随便你。」

说了的话，他大概会当我是疯子吧？然後跟我分手。

不说的话，也是此刻就离了吧？他从不曾认为我对他敞开心扉。

既然怎样也是离，为甚麽要浪费唇舌呢？

他对自己不解。

「我的前度是阮家宝。」

「阮家宝……」张令华重覆，有点印象的样子。

「他是荣慕华的经理人。」

张今华恍然，就在八年前，他在录音室当实习生时，曾经见过他，一个经常带蛋挞给工作人员，也常接荣慕华离开的人

，当时他们的关系尚未公开，他只是以为他是一个尽责的经理人。

「……可是，他也是荣慕华的情人。」张令华说，然後注视著夏永生，因震惊而涣散的目光再次冷锐起来：「所以，你

做了第三者。」

插足於别人的恋情之间，至死还纠缠不休。

「不！」夏永生惊讶於张令华的推论，摇头，低沉而镇定地说：「我就是荣慕华。」

他很冷定地看著张令华，等待故事的落幕，接下来，他会说他疯了，然後离开。

他有点苦涩，明明他已经准备忘掉过去，回到路加城，和他一起的了。可是，问题还是回到原点，永远纠缠於过去。

他本来就是来自过去的幽魂。

果然，张令华难以致信地摇头，有点呆滞，更多却是震惊地瞪眼看他，喃喃地，反覆地说：「你疯了……」

夏永生微笑，说：「就知道你不信。」事已至此，他反而冷静下来，收拾东西，准备离席。

「夏永生，」张令华在他站起的瞬间倾身按著他的手。

张令华的手冰冷颤抖，却稳稳地按著他，低沉而急促地说：「我们换个地方谈。」

夏永生抬头，惊讶地注视他，判断著，慢慢地，在夏永生平静无波的目光中，张令华的眼神由无措变得平稳，如深沉的

大海，只有令人安心的镇静。

夏永生颔首，彼此默默无言地离开餐厅，漫步来到人烟稀少的沙滩上，并肩坐著，看著黑沉无边的大海，听著反覆节拍

著的浪涛，任由海风吹著，谁也不想破坏这宁静安详的气氛，也不想开启这话题，他们都害怕，会在这谈话中，失去甚

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张令华异常地沉住气，反是夏永生，率先说：「该说的还是要说，免得总是令你忧心。」

张令华依然默静地坐著，於是夏永生开始曼声地说起了他的身世，由荣慕华的家庭，说到与阮家宝的相遇分离相聚相爱

，到最後的结局，还有重生後的种种，和他重生後的目的。

一开始，张令华会嘲讽地冷笑，质问他是否只是研究了荣慕华的背景，毕竟像荣慕华这级别的公众人物，资料有容易找

到，何况他生前死後，传记都有一大把。可是，渐渐地，张令华不再发笑，静了下来，他好像不能不接受这个事实，可

是他接受不来。

待夏永生沉默下来，张令华仍然是盯著海，终於他艰难地转过头来，看著夏永生，然後又不愿承认地别过脸去，反覆，

彷佛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夏永生不忍看到张令华这样脆弱的样子，只好低低地说：「你当我说谎骗你好了。」

张令华摇头，然後抱头埋在两膝间。

「我说，我是骗你的。」他再一次轻轻说。

「不，」张令华闷声说：「你没骗我。」一顿，他再说：「我终於知道你那些莫名的哀伤是哪儿的来了。」

「原来，我爱上一个亡魂。」

夏永生摇头，看著崩溃的张令华，轻声说：「对不起……让你这麽难受……我，我还是离开好了。」

「不，」张令华抬头，看著他，「我只是想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