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没说话,他突然觉得,这个人来找他说话,也许是因为他触动了他对于自己当年的回忆,只是英雄老矣,除了感叹
,似乎也很希望当年的人都已同他一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平衡。
林郁看着以懒散的步伐走过来的程绪,他没有退,他还在一线,可林郁却看不出来程绪身上到底曾经有过什么东西能够
让人一记多年。
那个美国人说他像当年的程绪,他不知道当年的程绪是什么样子的,他只知道,此刻在他眼前的程绪,是他必须超越的
目标之一。
“你老了,队长?”视线集中在程绪扶在脖子上的手上,林郁挑衅的道。
程绪一愣,“什么跟什么?你趴在桌子上写一天的材料试试?”
又敲了敲背,程绪绕过林郁继续往澡堂走。
林郁在他背后问:“要不要跟我打一架,队长?”
程绪停下来,转过身,笑道:“输了你给我搓背?”
“嗯。”林郁点头。
33.
林郁偏头,躲开程绪踢过来的沙子,可下一秒,腹部就被程绪狠狠的用拳头击了一下。
退了一步,他微微躬着身子,扶墙站稳,程绪没有乘胜追击,只是站在一边,一脸得意的坏笑。
跟徐曼的无懈可击相比,程绪的动作看起来总是让人有一种有机可乘的错觉,可只要顺着那种错觉攻击下去,就会立刻
发现自己其实是进了他故意留出的陷阱。
跟重视规则的格斗运动不同,特种部队的格斗训练,要求的是无规则高效率的格斗方式。一些因不符合体育精神而在格
斗比赛中禁止攻击的部位在特种部队的格斗训练中却被提倡;而利用身边的环境,诸如沙土、利器等,也是训练的重点
。
只不过尽管理论上要求如此,可利刃的大部分格斗训练都还是在专门的训练场里进行,就算是安排在了室外,队员之间
也很少会真的在对练的时候耍些功夫之外的花招,毕竟就算再怎么有效,也还是会给人一种不入流的感觉。
可程绪却是根本不管这些,打在林郁身上的拳头是轻一下重一下的,全不顾格斗准则中务求一击KO对方的要求,而无赖
的招式却又是耍了个十成十,澡堂侧墙外的土地现下基本上像是被他犁了一遍似的,随时都能够扬起一层沙土。
林郁胸口不停的上下起伏,从没试过跟这么乱七八糟的人打斗,本来认认真真的想要跟程绪较量个高下,探探他的虚实
,没想到程绪竟跟玩他似的,一直耍阴招不说,最可气的竟是自始至终,程绪都没有用腿招呼过他。他被程绪打中过很
多次,可次次都是使用拳头,除了用脚扬沙子这种事情,程绪没实实在在的使用腿部攻击过他。
林郁略躬着身,漆黑的瞳孔由下向上的瞪着程绪,眼底留下一道白,让他看起来格外凶狠,“瞧不起我?”
程绪两手举在胸前,做出防守兼投降的姿势,后退了一步,他讨好似的笑道:“怎么会?喂喂,别这么瞪人好不好!你
知不知道你瞪人的样子可是比你的拳脚让人害怕多了耶。”
林郁不听这话还好,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他一脚踏前,另一只腿飞快的向着程绪踢了过去。
程绪早有防备,侧身绕到林郁身后。
林郁一踢不成,手臂向后疾挥,去扫程绪的脖子。
程绪再往后一仰,躲开林郁手肘的同时,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手卡上他的脖子,将他推在墙上。
林郁没想到会突然被程绪制住,挣了两下,没有挣开,只得停住。
程绪将林郁的一只手反剪在身后,又用胳膊按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他背后,将他的身体密不透风的压在墙上。
嘴唇凑在林郁的耳根下,程绪笑,“你失控了啊,林郁。自控力还不行啊!格斗时的大忌,就是心浮气躁,因为受到对
方的挑衅而失去理智,胡乱攻击。不过……你不是一向都理智第一,这样可实在是不像你呀。嗯?”
林郁额头抵在墙上,粗糙的粒质墙面硌得他的皮肤有些疼,可是冰凉的触感却也让他冷静了下来。
的确,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确确实实是失控了,只想到要攻击程绪,而没想防守的问题以致给了他可趁之机。
深吸了一口气,抚平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急促的呼吸,林郁恢复冷静道:“队长,我认输了。”
程绪“切”了一声,像是反而不太感到满意,更加密合地贴在林郁身上,他问:“知不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林郁侧过头,以表询问。
程绪道:“我们俩打了这么久,你没向我扬过一次沙子。”顿了一下,他继续,“记住咯,林郁,对于特种兵来说,真
正的格斗只有对手是你的敌人的时候才会发生。而在那种时候,胜负的评判,不是谁可以将对方压制住,谁就赢了。而
是谁最后还能够站在那里,谁才算赢。所以手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来,明白吗?”
林郁皱了下眉,觉得这好像也跟他现在同样想要“正直的”赢没有冲突,他嘀咕,“我知道。”
程绪起身,拍了下林郁的肩膀,自顾往澡堂的方向走,“哪,愿赌服输,来给我搓背。”
林郁也跟着起来,揉了揉被程绪扭得生疼的手腕。刚刚被压着的时候还不觉得,此刻程绪走开,他才突然意识到程绪的
身体有多么的燥热。
老实的跟着程绪进了澡堂的更衣间,因为太晚了,里面黑暗暗一片,程绪没有开灯,摸着黑在脱衣服。
林郁打开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虽然他的皮肤对于男人来说的确太白,但却不是容易发红的体质,然而此刻,四
道清晰的指痕却极为扎眼的显现在皮肤上,表明着程绪刚刚有多么用力。甚至,是比跟他对打时还要用力,就好像很怕
他挣扎或者根本是自己在克制着什么似的……
一种异样的感觉爬上心头,林郁想了想,没有结果,便什么都不再去想。
他抬起头,程绪已经不知何时脱完了衣服进去,他也就跟着走了进去。
在离程绪有一定距离的地方站定,林郁默默的看着程绪打开花洒冲洗。
好一会儿,程绪都没再理他,他也没有什么想要跟程绪说的,就安静的站在一边,放空脑子,没有焦距的看着一边的墙
壁。
半晌后,程绪关闭花洒,懒洋洋的声音传过空旷的澡堂。
“哎,过来吧。”
林郁顺着声音看过去,程绪背冲着他,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拿着澡巾往后递。
他上去接过澡巾,一手按上程绪的背,很认认真真的搓了起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
林郁轻轻的搓了一遍,打开旁边的花洒,没套澡巾的手伸过去,接了些水。
程绪以为他搓完了,便直起身子。
林郁疑惑的“嗯?”了一声,程绪便也疑惑,“没搓完?”
林郁简单明了的回答,“没啊。”
“哦。”程绪应了一下,便又重新撑好胳膊,趴下去。
林郁的手撤回来,顺着程绪的背脊滑下去,将上面的污垢拂走。手掌滑到后腰时,程绪的腰缩了下,回头,声音低沉的
道:“别用手,脏。”
林郁已将手又伸到花洒下撩水,正打算再往程绪的背上按,闻言看了他一眼,便听话的没再用手拂,只用澡巾掸了两下
,便用力的又搓起来。
其实,他倒是不在意什么脏不脏的问题,平日也在污泥里摸爬滚打惯了,程绪身上这点泥,他倒真是不嫌什么。不过队
长大人今日突然矫情起来,他不拂逆也就是了。
搓好背,将澡巾交还给程绪,林郁在花洒下冲了下手,退到一边。
程绪突然问他:“比赛结束后,你给苏敏打了电话?”
苏敏就是程绪曾经介绍给林郁见面的那个女孩儿。
林郁老实的点头,“嗯,因为能打电话,就打了。队长你怎么知道?”
程绪边冲水,边漫不经心的答他,“我妈告诉我的呗。”
等了一会儿,见林郁不说话,程绪便再问:“怎么样?你是怎么想那姑娘的啊?”
林郁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因为上次突然就走了,觉得有必要打个电话说一声,不过直到比赛结束后,张连长说能打
电话,才有机会打……”
程绪笑,“我说你心眼什么时候那么实啦?早想打电话就告诉我啊,我给你批一下不就完了。你以为周周往外打电话的
人少啊?还用得上你等这么长时间?”
林郁沉默下来,不回答。
程绪终于将视线定在他身上,很认真的看着他,“我说……还是那句话,你到底是怎么想那姑娘的啊?”
林郁想了一下,也认真回答,“苏敏挺好,看起来很文静,可其实又很自立,脾气也好,就算我不太说话,她也不会生
气,不会怪罪。如果能在一起,我觉得她挺适合我的。唯一的问题只是我现在还在服役,她在自己家那边有工作有朋友
,不可能有一天为了跟着我就把什么都抛了……”
程绪一脸囧然的听着,说真的,他觉得林郁这个人很怪,时时刻刻都能让他感觉怪异。就像他以为以林郁迟钝又专心于
训练来看,肯定不会太把苏敏的事情放在心上,可没想到事实上人家竟然已经想得如此深入。
点了点头,程绪问:“那苏敏是怎么看你们俩的呢?”
林郁沉默了一下,反问程绪,“队长您觉得呢?”
程绪暴躁,“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
林郁像是认同他似的点了下头,“我也不是她。”
程绪眯起眼,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的瞧了林郁一会儿,可林郁端端正正的站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特别,就像是平
常里向上级汇报工作似的,一点异常也看不出来。
转了身,不再理林郁,程绪往头上倒了些洗发液,开始洗头。
一切打理妥当,程绪看林郁还站在他身边,不由坏心又起,调笑道:“哎,我说你一直傻站着干嘛呀?刚才被我扬了一
身的沙子,肯定都粘身上了吧,你不洗洗的吗?”
林郁看他,“我在等您洗完,队长。”
程绪看那一排空空的没人使用的花洒,“不用,这么多地方呢,你随便挑个去用不就完了。”
林郁沉默,不回应。
程绪疑惑的看他。
犹豫了一下,林郁最终还是选择了老实道:“对不起队长,我觉得您刚刚是故意弄我一身沙的,不想脱了衣服被你耍,
所以决定等你走了再洗。”
程绪气结的瞪向林郁,他的的确确是故意把他身上弄脏的,可不是存了耍他的心思吧!这小子用不用得着如此防他?
程绪抱起胸,审视林郁,“你这话是故意说出来气我的吧,啊?要不然你这小子,能这么老实的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
林郁看着程绪,仍旧故意道:“队长,您对我的误会太深了……”
程绪喘了两口粗气,脑子里一下子就想到林郁最一开始过来接受选训时的假惺惺样子。大力按上花洒的开关,手巾啪的
一下搭在肩上,拎上自己的东西,程绪踏着水渍,啪叽啪叽的大步走了出去。
林郁看了眼他的背影,打开程绪刚刚关上的花洒,手伸过去,冰凉的水流顺着指缝往下流淌。
嘴角忍不住微微的翘了起来,说他自控力不行,可队长大人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嘛!
34.
格斗先后输给了徐曼和程绪,林郁非但没感丧气,反而更加拼了命的练习。程绪看在眼里,终于还是觉得他有些过了。
看着林郁虚脱似的从泥塘里爬出来,程绪忍不住叫了一声,“林郁,过来!”
林郁刚跑离泥塘不到十米,闻声停下,回头,不甘不愿的走了过来,“队长。”
程绪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又扫了眼根本已经没有其他人的障碍训练场,皱眉,“干嘛呢呀你?不都已经解队让休息去了
吗?怎么你还在这呢?”
林郁用手背抹了下脸,手很脏,脸上也是,汗不停的从下巴上滑落下来,一抹就是一道泥痕。
那天跟程绪打完,他到底不服,就去向大队要了程绪每年的考核成绩。
本来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他能随便看的,做好了越级被骂的准备,才去跟大队开了这个口。没想到大队盯着他看了半
晌后,竟极为爽快的将程绪的成绩翻了出来给他,只交代他别将这件事情随便再告诉别人,其他的话倒是一句没说。
也只是看到程绪的成绩,林郁才终于明白,那个美国人说得对,他是比不过程绪的,至少目前,是绝对比不过的。
可是不想输,无论如何都不想输,除了死命练习外,林郁不知道还有其他的办法。
可这些话,是不能对程绪说的。
于是沉默。
程绪等了他半晌,也不见回答,叹了口气,有些后悔似的嘀咕,“早知道你会变得这么倔,当初就真不该借那次的比赛
来激你。”
林郁抬眼,收到程绪懊恼的神色,便又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当做没有注意程绪在嘀咕什么。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程绪挥手吩咐,“去把自己打理干净,在这儿等你,有话跟你说。”
“是,队长。”看程绪的表情认真,林郁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再回来的时候,程绪就坐在一边的斜坡上,表情深沉的望着天空。
林郁走过去,程绪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坐。”
林郁坐下。
却是一时谁都不开口说话。
酝酿了一会儿,程绪撇嘴,“我说林郁你都不好奇我要跟你说什么吗?坐这儿半天也一句话都不问。”
林郁很悠闲地盘着腿,低头玩地上的小草,闻言抬头,“要说的话,队长您总会说的,多等一刻又何妨。”
程绪受不了的点头,“真沉得住气你!”
林郁又低下头,手指绕在细长的青草上,动作轻柔,“队长您放心,需要沉住气的时候我会沉住气的,我知道世界上没
有一蹴而就的事情。”
拼命练习,不代表他就急于求成,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有没有过火,其实这一点,他并不需要程绪来提醒。
程绪听了他的话,一时没说话,过一会儿才试探的问:“你是不是误会我要说的话了?”
林郁看他,“那队长您想说什么?”
“呃……”程绪其实已经酝酿了一番说辞,可被林郁一打岔,又直白的一问,便不由又尴尬起来,叹了口气,最后还是
决定不跟林郁绕了。林郁要绕,比谁都能绕,到时候又不知道岔到哪里去了。
“昨天……我妈跟我说,苏敏要我转告你一声,谢谢你还记得给她打电话,但她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慢慢的把话说
出来,说完,程绪小心的看着林郁的表情,看他瞪大眼,抬起头来,程绪赶紧劝慰,“你知道,其实这种事,干我们这
一行,就这样的。人家一个姑娘家,需要找个人依靠的。可我们就只能挤出点时间见一面,等下一通电话就几个月后,
这女孩子怎么能接受得了……”
林郁看了他一会儿,表情回复到正常,低下头,安然接受,“嗯。”
程绪还有点不放心,林郁他有点摸不准,不过通常此类事情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都是挺受打击的一件事,本来上回她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