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摇摇头。
推车实在很重,初夏觉得手臂要断掉。不知仓生都带回来什么鬼东西,如果有用不上的一定要好好骂他。虽然这么想,却没有
说出来,初夏感到自己有些不对劲,心跳怎么这么快呢。
夜里起风,初夏在凉风里一颤,仍没有意识到迷惑他半天的是旁边这个男人身上混合的汗味和体味,那种他还没有的、成熟雄
性标记领地的霸道味道。
回到山洞后,几人一起清点翻山越岭运回的物资,包括常用工具,烧饭用的陶罐铁锅,棉被和旧衣物,剩下大都是食物了,大
多容易贮藏,像是褐米、土豆、红薯、萝卜,仓生甚至从深藏的地窖里翻到腊肉和熏腿,还有一罐熟猪油,一袋海盐。
仓生和初夏迅速用战利品烧饭,陶罐煮汤、铁锅炒菌菇腊肉、凉拌野菜,果然顺手许多。晚饭吃到一半孩子们就困了,匆匆吃
完初夏安顿他们睡下,然后在洞外找到仓生。
“怎么还不睡?折腾一天还不嫌累啊。”初夏走到仓生旁边,坐下问他。
仓生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瓶,笑着问,“一直忘记问你,几岁了?”
“18。”说完从仓生手里抢过瓶子,嘴对嘴一大口,这家伙找到酒也不告诉他,他不找过来就私吞了么。
初夏喝得豪迈,却没料到这酒是当地村民自酿的土烧酒,入口颇为辛辣,被呛到不住咳嗽。
仓生轻抚他的脊背帮他顺气,问他,“什么时候的生日?”
初夏咳的脸色发红,咳出泪来,眼睛隔着一层水汽瞪他一眼,“我叫初夏当然是初夏时生的。”
“初夏时生的,那现在刚过完17岁生日?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哦。”
“废话那么多。”又是一口。
“呵~那初春初秋初冬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
初夏摇摇头,很得意地对他说,“他们的名字是我新取的哦。”
“新取的,那原来的呢?”
“不知道。”
“你们不是一家人?”
“我们是一家人,只是没有血缘关系。我是在逃跑的路上捡到他们的。”
“这样??当时究竟发生什么事,你们怎么有机会逃跑的?”
少年沉默的握着酒瓶,似是在回想。
“我们被抓起来关在山下,可是国家一直有派军队来救我们,一年来经常能听到附近的枪战声,偶尔也会有小规模空袭,但是
一直都在离我们比较远的山里,可是那天却有好几颗炸弹在劳动营周围爆炸,平民和帝军士兵好多人都被炸死了,大家四处乱
逃,头上有炸弹身后有帝军在追,根本没有几个人跑出来。那天我正好被派到林场搬运木材,看守的士兵被炸弹碎片击中,我
不知道是该往回走还是去山里,就看见初秋的妈妈满身是血的抱着他跑上来,另一只手牵着初春,她求我带两个孩子往山里跑
,说或许可以活下来。”
“初冬呢?”
“半路遇到的,他在树林里哭得好大声,我捡到他时抱着他的女人已经断气有些时候了,臭小子命大。我们在树林里躲了几天
就遇到你了。”
仓生静静听着,低声问他,“有想过以后,战争结束后,你怎么带三个小孩生活吗?”
“有想过一点吧??”初夏挠头,“要是还能回到家里的话,估计上学还是不行,但这次要好好找份工作了。如果打输亡国了
八成小命不保,倒也省心。不过啊,至少现在我们的军队还是一直有回来救我们,所以我想,”初夏扬眉,向仓生露出个挑衅
的笑,“我们不会输哦。”
的确,盟军不会轻易放弃这里,但原因却并非少年以为的单纯是为了救出被俘的平民。这里位置偏僻,有连绵的群山和大片未
被开发过的原始森林,地形复杂。据说第四盟国早年国力强盛时,曾在深山里秘密埋下大量黄金和许多装备物资,以备不时之
需。但是随着时代更迭,时间久了渐渐没有人能说清埋藏的具体地点,直到近年有山民意外在北面山谷里挖到金子。不止盟国
许多国家都想趁乱摸清方位大捞一笔。仓生此次前来就是执行此任务。
少年的笑很快就消失了,低头自言自语,“无论如何,只要活着总会过下去,不管是好是坏,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少喝一点吧。”仓生想拿回酒瓶,被初夏躲开了。
“你以为我是第一次喝啊,哼。啰嗦,老头子。”说着吃吃笑起来,“告诉你啊,我第一次喝酒是九岁,还是十岁?偷喝老爸
的酒,被发现了,但是那时妈妈还在,所以也没有被打得很惨??”
“后来呢?”
“后来啊,”少年跳过一些记忆,边回想边说,“后来老爸喝酒喝成中风,妈妈不知道去哪了,妹妹还小,我变成了??算是
不良少年吧,乱七八糟的。”
“你做过不良少年?”
“干嘛?抓我啊?做不良少年挺好的,自由又威风,跟着老大有饭吃,偶尔还有钱拿。你知道我是靠什么给妹妹付学费的吗?
”
仓生看他脸上有光彩放出来,知道他很想说这个,就顺着他的话问,“靠什么?”
“靠摩托车哦!看出来没有,我可是很厉害的!以前帮会里经常搞比赛嘛,半夜从山底开到山顶,谁第一个到谁赢,我赢的次
数最多!但是??有次受伤后就不行了,开一会儿腿就抖得厉害??”
初夏已经有些喝醉,似悲似喜的表情被月光冲得越发迷幻,“所以后来,我其实有点庆幸打仗了,不然妹妹八成也要辍学,老
爸的医药费也不知道哪里来。”
“你们关在一起吗?”
“嗯?”
“父亲和妹妹。”
“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把我们分开,他们被关在山后面的另外一个营里,我托人问了好几次,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知道他们
有没有逃出来,还能不能再见到??”
仓生知道他是不能了。 一山之隔的另外一座集中营,是专门用来屠杀老弱病残和异政党的灭绝营,没有人能活着离开。
仓生轻轻把酒精下身体开始发软的少年拦进怀里。喝醉的初夏异常柔顺,任仓生亲近,轻声问他,“你呢?家里是做什么的?
”
“父亲和哥哥们都是商人。”
“做什么生意?”
“不动产。”
“??哦,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哦??怎么会当兵的。”
“我外公一生从军,母亲是他独生女,他希望家里有人能够继承他,正好我那时血气方刚,一身蛮力不知道往哪使,就自告奋
勇了。”仓生说完自嘲的笑笑。
“本来我也可以参军的,可是爸爸身体不好,妹妹太小,总得有人照顾他们??你一直都是飞行兵吗?”
“陆空学院毕业后,开始在野战队,后来调到侦察,现在是逃兵,呵。”
初夏听到也笑了,靠在仓生怀里懒懒地说,“会开飞机真好,在空中看到的地球是什么样的?”
仓生沉默了一下,想起脑中那个幻象般的掠影,慢慢对初夏说,“像一朵花。”
“这样啊。”
后来,两人再没说话。仓生下巴抵在少年头顶,不久听到少年绵长均匀的呼吸声,似是已经睡熟。仓生低头静静看着少年的睡
脸,月光下天真沉静仿佛不知疾苦的婴儿。又过了一会儿,小心横抱起他,转身走向他们的临时归宿。
像一朵花吗。
初夏迷迷糊糊的想。他长这么大,唯一一次离开家乡就是被抓到这里。
睡着的他无意识蹭了蹭身边那具温暖可靠的身体。那个无法想象出的地球缩影,如果他有机会看到就好了。
五
仓生新找到的山洞稍稍深入森林,更接近山顶,洞口长满多年生木质藤本植物,非常隐蔽。
仓生带初夏来看的时候,初夏不敢相信竟然会有这么适合居住的山洞。洞内宽敞深达数十米,有好几个天然隔间。仓生点燃松
枝火把带他深入洞穴,渐渐感到气温上升,隐隐有微弱的水声,当他们走近的时候,尽头的泉眼突然喷出几道两三米高的水柱
,水汽弥散,泉眼附近生长着茂盛的喜阴藤蔓和大片散发白色荧光的水晶兰。
初夏瞪大眼睛望着仓生,仓生回以微笑,“这里不仅位置隐蔽,而且也不在动物们饮水和觅食的线路上,危险更小一些。而且
很漂亮吧,温泉的温度正合适,冬天时会很舒服。”
仓生知道附近一带有几座火山,因此特意沿着地下水脉找寻山洞,找到了这里,不仅有温泉而且是隔段时间就会喷水的间歇泉
。
“真想马上搬过来呢。”
“别急,现在时间充裕,我们先做好准备工作,把这里改造得舒舒服服的再搬过来。”
“怎么改啊?”
仓生带他走回洞口,大致跟他说下自己的构想,哪里做卧房,哪里储存食物和燃料,哪里适合生火烧饭用餐,以及需要添置哪
些器物等等。
两人一拍即合,回去的路上采集需要的草茎木材,当天就开始动手准备。
仓生从山下带回几样木工工具,每天挑选合适的树种伐木加工。初夏有时给仓生帮忙打下手,大部分时间忙着制作“软装”需
要的材料。他在劳动营里学会编制,本身又心灵手巧,每天用森林里的灯芯草和细茎针茅编织草席草垫,编出的效果比店铺里
出售的商品还要细密结实美观。
大人们忙的时候,小朋友都乖乖的自己找乐子。初冬被迫不能像原来那样依赖初夏,又到了学走路的年纪,整天被仓生用绳子
栓起来,一端系在树干上,一端系在他的腰间,自己在树荫下的一小块地方推着仓生做给他练走路的小推车跑过来跑过去,不
明所以咯咯笑。初春最大,活动范围也相对远一点,常跑出去采摘自己喜欢的花花草草带回来玩,洞里到处都是她摘的花瓣落
叶。初秋不喜欢动,刚开始每天都可怜巴巴的看着忙碌的仓生和初夏,后来仓生磨平木工剩下的边角料,做了一套积木给他玩
,开心极了。
半个多月以后,仓生已经把洞口枝干较细的树木全都砍倒,清理出一块平地用栅栏围起来。洞外不远有条小溪流过,仓生截取
几棵粗壮的竹干,打通竹节,当做水管引流溪水,下面砌出石槽,旁边搭起一个石灶,当做厨房。他还在洞外下坡处建起一个
简易厕所,生活条件确实便利很多。
等草席编制差不多时,仓生开始教初夏做一种香条。过程很简单,把艾菊、没药、甘松、乳香、伽罗木、迷迭香混合压碎成粉
粒,塑成三寸长一寸厚的原香,晒干后点燃即可使用。香条燃烧的时候光亮柔和温暖,熄灭后熏香的香气不仅怡人还能驱散蚊
虫。
初夏惊讶的问他,“这种东西你也会做啊?”
“我聪明啊。”
“不正经。”
“好吧,是有一次去中部高地的一个原始部落执行任务,酋长女儿教我的。”
“哦,艳遇哦。不要脸。”
“呵,差点被留下来当他们的繁殖工具呢。”
“真的?还有什么冒险故事讲来听听!”
“多着呢,以后当睡前故事给你讲。”
“稀罕呐,爱说不说。”
“那就算了。”
“哼。”
每日伐木、采集、加工、忙里偷闲斗嘴、简单饭菜,一转眼到了夏末初秋,新家已经改建好,几个人打包物品,推着车兴高采
烈搬进去。
小院门口的栅栏上爬满红色野蔷薇,竹筒里缓缓流出溪水,分层石槽里浸着刚摘下来的梨子、葡萄、朝鲜蓟、菊苣,下沉石灶
上正炖着一锅鱼汤。洞口有一株高大椴树,树荫笼罩一条木板拼成的长桌,桌上是用当天砍下的竹子制成的竹碗和竹筷。
快到秋天暑气依然未散,初夏擦擦脸上的汗,继续翻烤手里的野鸭。
孩子们显然非常喜欢这里,这里不仅更清凉更居家,还多了许多玩具,树下的秋千、竹制的小滑梯、小木马,初夏烧饭,仓生
带孩子们玩游戏。
午饭时间,香橘烤鸭、清炖鱼汤、煎蘑菇、朝鲜蓟沙拉、鳄梨香蕉泥,一样一样端上长桌,洗净的梨和葡萄放在竹片和麻皮编
织的盛篮里,竹杯倒进新鲜果汁。
初夏喊声吃饭,大只小只都跑过来自觉洗手落座。
“初春好坏!”
“她又怎么你了?”
“玩滑梯时她又推我!还把我挤到一边!”
初秋越说越委屈钻进初夏怀里,初夏把他揪出来按在木椅上,继续给大家分烤好的山薯,“别乱动,烫到你。”
“怎么能怪我,谁让你那么胆小站在边上不敢滑,你不滑我还要滑呢。”
“我不是不敢是没准备好!”
“等你准备好太阳都下山了,初夏你这鸭真好吃!”
“不是我的,是仓生的。”
“仓生你这鸭真好吃!”
“呵,喜欢吃下次再给你做。”
“说的轻松,下次你做哦。”初夏斜他一眼,好话都让他说了。
“我做就我做嘛,秋天正是这些野禽最肥美的时候,而且它们这个时候换羽,很容易捕捉。”
“那你去捉啊,我们的存粮可是不多了。”
“正想跟你说这个,”仓生见初夏一直忙着给小鬼们剥山薯、挑鱼刺,就夹一块鱼肉喂给他,“我们既然想长期住在这里,就
要提前准备充足的食物和燃料过冬。现在正是丰收的时候,我想带大家去森林里大采购,唔,当是秋游也可以哦。”
“好哟好哟!”
小鬼们一听出去玩马上同意,哪怕他们已经天天在玩了。
初夏被仓生喂着有点不自在,但听到进入森林还是有点兴奋地问,“是去打猎吗?”
“也算不上吧,毕竟带孩子不方便,不过我前几天下了几个陷阱可以顺道去看一看。”
“好啊,反正也没事情。对了,这个给你。”
初夏掏出一个布巾包裹的东西悄悄递给仓生。仓生打开,是他那把点四五。
“之前一直忘了。我怕走火,还是还给你吧,你总去林子里也好防身。”
仓生接过来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初夏被看的不好意思,别过头看风景,“你看什么??”
“谢谢你,保管的这么好。”
“哼。”
仓生看看那优美的侧影和红耳尖,又顺着初夏的眼神远望,和他一起俯瞰山林和远处海岸。
午后太阳正猛烈,到处都是亮晶晶的阳光碎片,只有树荫下清凉舒适。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海天消失的尽头,那么广阔
的一片,初夏甚至觉得能闻到很淡很淡的咸湿的海气。慢慢露出微笑,平稳的生活、陪伴、可以享受美景的安心闲暇,没有比
这些再好的了。
六
几日后的一个无风晴天,一家五口早早起来,准备进入森林置办过冬所需物品。初冬坐在初夏胸前的婴儿袋里,初秋坐上仓生
的肩膀,初夏和仓生背上藤编背篓牵着初春一起出发。
林中静静,空气里淡淡花草香。仓生前面带路,初夏牵着初春跟在后面。初秋从来没有坐过那么高的地方,看到那么开阔的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