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的攻击更加猛烈了起来，他们这一慌，阵型也就乱了，也正好给了慕迟他们喘息的机会。

又一番激烈的战斗拉开帷幕，一个小时之后，海盗船主舰轰然炸裂，而被聚集到了一起的海盗们也受了波及。

郎真派人来清理的时候慕迟才发现自己的背上已经被冷汗浸湿，实在是难以想象，飞行员究竟要有多强的判断力才能发现危险并且在危险来临前避开。蓝斯就不说了，反正他已经被打上了“非人”的标志，但是郎真手下其他的人，竟然也是那么熟悉，就连尼尔，也展示了他优越的地方，他果然不能太小看飞鹰队，不能小看郎真。

慕迟参与的星际第一战，以一敌六倍之数，完胜。

92、殿下，四年（二）

消灭了一个海盗团，军队上下并没有表现出兴奋，对他们来说，一个小小的海盗团是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事，连主体队伍都不需要出动。

打了胜仗，慕迟也没喜悦。

说起来，在消灭敌人的时候他确信战舰上的是人，一架战舰被摧毁，机毁人亡，连声音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任何人影，所以……理所当然的没有杀人之后的负罪感吗？

慕迟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心态太好，还是自己的骨子里有着跟前世那位父亲一样嗜血因子，总之找不到半点内疚。

他需要找个地方冷静思考一下。

“慕迟怎么了？”齐天澈发现慕迟的不对劲，问身边的人，其实问的就是蓝斯。

塞西利亚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摸着下巴猜测道：“难道受了伤？”

“有蓝斯在，慕迟怎么可能受伤？”齐天澈淡淡道，不过他也在怀疑是不是平衡训练掌握的不够好，所以有些不舒服？但是不舒服应该不是这种反应，他的脸色很正常。

“蓝斯，你去看看。”凯道。

凯和蓝斯是这一次突击任务的队长，如果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他们是越级了，但是人家实力摆在那里，又有郎真这位总将军的提拔，想不越级都难。

这一次结束了清剿任务，凯和蓝斯是需要做一个最后的总结，但现在凯把事情都揽去做了，蓝斯自然也就轻松了。

“嗯。”蓝斯并没道谢，转身就离开了。

他这一走，有人想要跟着走。

“欧阳淞。”凯突然点到他的名字。

欧阳淞脚步一滞，转过身，行了一个礼，“到！”

“尼尔。”凯点名可不仅仅是他一人。

“到！”尼尔还处于战斗之后的激动之中，就连说话也比平时利索多了，脸上还带着胜利之后的喜悦笑容，脸红红的。

凯看了一眼尼尔，尼尔立即正襟，这才淡淡道：“你们的表现都不错，今天好好休息，写一篇参战之后的感想，明天之前交给我。”

“感想？”尼尔愣愣的问了一句。

“感想，有问题吗？有问题可以问欧阳淞，相信他应该能给你解答。”凯神秘的一笑。

塞西利亚就算再呆，也看得出来凯是针对欧阳淞了。

他拉着齐天澈追上离开的凯，直接问他是不是针对欧阳淞，旁边齐天澈则是一头黑线，就算是真的，也用不着在这么明显的地方问出来吧？

肯尼斯和钟萧林正从他们身边经过，于是将塞西利亚的问题给听了去。他们驻足于几人之前，不善的盯着凯。

齐天澈脸又黑了三分。

倒是凯，被两人不善的眼神盯着也没半点不适，他勾起唇角挑眉道：“人呢，还是要守本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小心思还是统统收起来的好。”

这句话听得肯尼斯和钟萧林一头雾水，塞西利亚也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解的模样。齐天澈心思转得快，凯说完后的三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耐不住轻笑了一声。

欧阳淞那点小心思是不明显，但是敏感的人都能察觉到。

凯也是个有趣的家伙啊！齐天澈想，难怪郎真觉得他很对胃。

……

慕迟并没有回房间，而是站在了飞船顶层的了望台，隔着透明的特殊材料窗看外面。

在星球上看星空，星空自是无比美丽，躺在星空下，更有一种浪漫色彩。

不过，近距离的接触到星空，准确的说，是接触到星星，就会发现，其实星星并不是那么耀眼，而且形状也不那么好看，有些甚至是奇形怪状，丑陋无比。

黑色，总是给人很压抑的感觉。像是现在，慕迟望着外面非但没让自己开怀一点，反倒心情更加沉闷了。

叹息了一声，他准备离开这里再说。然而，转过头的时候，却见蓝斯靠在栏杆上，双手后撑着栏杆静静的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看他。

“蓝斯，你什么时候来的？”慕迟惊了一下，他根本没注意到这里有人。

蓝斯松开手，淡淡道：“你想事情太入神，所以我来的时候你没发现。”他也挺意外，慕迟的警觉性一向很高，虽然他刻意没发出声响，但以慕迟的警觉，应该还是能够发现的。

“……是吗？”慕迟扯了扯嘴角，拉过一张长形的椅子，“过来坐。”

蓝斯走向椅子，坐下。

“你有话想跟我说？”慕迟不知道蓝斯看了他多久，但是却很清楚，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绝对是出于关心。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女主角伤心，然后男主角默默在一旁守护的情节o（╯□╰）o

他不是女人，他不是女人……慕迟在心里默念百遍。

不过，是真心挺感动的。

蓝斯没看他，只是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在十岁。”

慕迟有些惊讶的看他。

“那是我第一次跟父亲上战场，我父亲的身份你也知道，身为星球的第一将军，肩负星球的安全。我六岁前几乎没有见过我的父亲，后来真正跟父亲在一起，也是因为父亲母亲离婚，母亲找到了真正爱她的人，父亲又不想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就带着我去了战场。”

“我的能力一直是被人当做神话传言的，当时军队里也有不少人笑话父亲拖家带口，还有很多打着想看看我的能力来跟我攀关系的……”

“在那些人中，有一个奸细混了进来，他想抓我去做人质，威胁我父亲。但是，他没有成功……”

“你把他杀了？”慕迟讶异的问。

蓝斯却摇了摇头，“我被他抓走了。我很小的时候母亲还有管家就告诉我，我的能力太危险，除了练习之外基本上不会运用。”

“那怎么……”

“我父亲和部下很快就追了过来，那个奸细当时就用我要挟父亲让他离开。不过，我父亲为人冷漠，用我母亲的话，还是铁石心肠，他没有答应奸细的要求，而是……让我自己动手，杀了奸细。”说到这里，蓝斯的脸就白了几分，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慕迟很少听蓝斯说到自己的过去，即是说，也都是很单调的父亲将他当成部下培养。但仔细想一想，蓝斯至今为止也不过十七岁，在人均寿命五百的世界，十七岁就相当于在地球时四五岁的小孩，让一个小孩上战场是要闹哪样？

蓝斯平复了一下说起第一次杀人时那种心理的恐惧，又继续道：“我的记忆中有第一次杀的那个奸细，后来，我看到父亲打完仗后带回来的遗体……有些已经面目全非，甚至四肢不全……再之后，我跟着父亲正式上了战场，每杀一个人我都会记下来，但是后来杀的多了，也就忘记了。”

听到这话，慕迟心里五味杂陈。

别人只看到了蓝斯的优秀，从出生起几乎就带着金色的光环，年纪轻轻就被授予军衔，只看到他站在别人仰望的高度，高高在上，可是谁又可以理解，一个十岁的孩子被自己的父亲要求杀人是什么样的心态？换个方式说，如果让你在十岁的时候去杀人，你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慕迟，你觉得我冷血吗？”蓝斯突然问。

“……怎么这么问？”慕迟愣了下问，而且他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不着边际。

“我在军队的时候，他们都说我冷血。”蓝斯耸了耸肩，“因为，我在杀敌时，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慕迟突然说不出话来。

“我的双手，早就沾满了鲜血。”蓝斯伸出手，语气淡漠。

“你只是为了你的星球。”慕迟抓住他的手，认真的说道，“他们是你的敌人，如果不杀他们，死的会是你。”

蓝斯沉默片刻，后道：“那你呢？”

“我什么？”慕迟疑惑。

“如果你不杀海盗，海盗也会杀你，不是吗？”

闻言慕迟怔住了，双眸仅仅盯着蓝斯，眼神复杂。

原来……蓝斯会说他十岁的时候第一次杀人的真正原因，不是想对他倾诉什么，而是想安慰他？就因为他看出来今天战斗时自己的犹豫，以及总结时自己离开的原因。

“我们是兵，他们是贼，双方对立，没有贼，要军队也没用。他们为一己私欲烧杀抢掠，我们的任务，就是将他们除去，所以你不要……”蓝斯并不会安慰人，说的话或许比较广义，也是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然而，他的话还没说话，就已经被慕迟抱住了。

慕迟心跳的速度很快，在拥住蓝斯的那一刻，他心里咆哮：完了，真的沦陷了！

“其实，我不是因为杀了人而心情不好。”慕迟下巴架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好吧，与正常人相比，蓝斯的体温是偏低的，不过他现在心情不一样，更是感觉蓝斯身体非常的热。

蓝斯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不解的看他。

慕迟叹息一声，无奈道：“我觉得，我才是真正冷血的那一个。”

“？”

“在当初攻击的时候我确实有想过，敌人也是人，他们开着战舰与我们战斗，我射击，他们很有可能就会死。毕竟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死了，总觉得犯了罪。”

“但是在第一次击中战舰，战舰爆炸之后，连人带战舰全部炸毁，没有看到尸体，我突然也没有了那种犯罪之后的心虚和愧疚。一直到战斗结束，对方几百个人全部被清剿，我也没有再产生那种感觉，连丝毫同情都没有。所以……”

“你觉得自己冷血无情？”蓝斯替他补充。

“嗯，差不多是这样。”慕迟叹息一声，苦笑道：“杀了人之后还这么淡定，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天生就适合做杀手。”

蓝斯看着他，沉默良久，然后起身，走至窗边，望着浩瀚宇宙。

慕迟的视线追随着他，想了想，还是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

许久之后，蓝斯才转头对他说：“如果你是冷血无情，那我就是丧尽天良，泯灭人性了……吧！”

“噗……”慕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开导人的方式也太特殊了吧？”

蓝斯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我杀的人比你多太多，小时候杀过一次之后我只是害怕，也不敢跟人说，就连问父亲为什么要让我杀人我都不敢。但是你会找自身的原因，也愿意说出来……我比不上你。”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慕迟终究是伸手轻触。

“你第一次杀人后，一定很害怕，遇到军队里的人，他们一定都会赞美你，说你很厉害是不是？”慕迟轻声问。

蓝斯微讶，点了点头，有些不自在的说：“杀了奸细的那天，包括父亲在内，也说我做的不错，父亲的下属也都对我竖那拇指，说我父亲是后继有人。那天晚上我一个人睡的时候梦到了血淋淋的人来找我报仇，吓醒之后没敢继续睡，也没有跟父亲说。之后我跟父亲说要自己去练习……就找了个地方躲起了来，不想再听到他们称赞的声音，不想看到父亲赞同的目光……”

慕迟不是心理医生，但他是一名医生，哪怕不是医生，也看得出来，第一次杀人在蓝斯的心里留下了很重的阴影。

他察觉到了一向冷漠的人的声音有轻微的颤抖，即使从头到尾他对过去的描述都是毫无情绪波动的语调，但是，蓝斯眼中的痛苦显而易见。

慕迟抓住他的手，冷的可怕。

而蓝斯也因为他手中的温度而回过神来，立刻懊恼的抽手，他是来安慰慕迟的，不是来让慕迟安慰自己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懊恼情绪，慕迟眼疾手快的把他抽出的手又给抢了回来。

“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轻松一点没？”慕迟捧着他的手，将手心的热度传递过去。

“……”蓝斯复杂的看着他，久久，才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在亚尔维斯星的时候，他是父亲的部下，父亲和父亲的其他部下都非常看好他，因为他是新一代的荣耀；他的部下将他当做神明看待，崇拜的目光让他不厌其烦，他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久而久之，他的性格也更加冷漠和孤僻，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究竟是人还是机器。

将藏了几年的话说出来，确实是痛快的，可是他说的对象是慕迟也让他有些不自在。他让慕迟看到了另一个他，慕迟会怎么想？

胆小？懦弱？还是虚伪？

想的越多，蓝斯就感觉越冷。

凯跟他说过，待人要真诚，如果他真的喜欢慕迟，可以试着让他多了解一下自己，不管是目前所表现出来的光明一面，还是隐藏起来的黑暗面……

任何一个人都有双面，蓝斯一直不喜欢面对自己的黑暗面，谁也不会知道，外人眼中强大的他其实是那么软弱，就连当初的第一次杀人都能让他情绪不稳定。

而在每个入睡后的夜里，他也会惊醒，有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徘徊：力量强就能够为所欲为，视人命如草芥吗？总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

他也知道是自己的心理因素在作祟，可是，即便知道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克服，所以他只能一直藏着，藏着，藏着……

一直到今天说出来，他真的觉得轻松了很多。

可是，慕迟呢？他会怎么看？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会怎么看你？”慕迟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浅薄的意味不明的笑容。

“……”蓝斯张了张嘴，眼中划过慌乱之色。

“是不是还在想我怎么评价你？”慕迟又问。

“……”蓝斯还是没回答，但是脸与之前相比更白了。

眼看把人给吓到了，慕迟也就不故作高深了，“说实话，蓝斯……我以前真觉得你是高高在上的神。”

“……神？”

“没错，神。”慕迟点点头，“你自己算算看，身份背景我就不说了，你比我更清楚。然后你长得好，至少目前看来，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个；力量，冰系术灵师，现在应该已经超越了圣阶，人聪明，打仗时都能临危不乱，冷静坐镇……你太过完美，完美的不像人类，只有神才能这么完美，你说呢？”

慕迟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蓝斯扭过了头不回应。

慕迟伸手将他的脸扳过来与自己面对面，“但是现在，我觉得你是人了。”

“……”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在今天之前，我真觉得就是神一样无比强大的存在，哪怕天塌下来你也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