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当家顿时膝盖一软，险些一头抢到地上。

张副将脸色青黑，似乎气极。

钱乐觉得自己脑门上的汗又起一层，心中直叫苦，担心今天不能善了，一面更加同情刑海，往日他与这样的长老们相处，平添多少艰难。

“……已经抓来一个？什么时候抓的……还在里面？张副将，探子审得怎么样了？”

帐外一阵热闹，帐帘被猛地掀起，一个军官裹着一身晨露大步迈进来。

在座将军稀稀拉拉站起来行礼：“卑职见过六殿下、李副将。”声音有高有低，长短不一。

钱乐还在琢磨帐外的声音为何熟悉，就听同样声音再次响起：“还是张副将有办法，爷我出去转许久，半个活毛也没抓到。呵，这儿人还不少啊！”

六殿下眉长面白，一身银灰短打，腰悬长剑，正是二十出头俊美青年。只是下巴一圈青胡茬，外加脚上一双草鞋，坏了整体美感。

六殿下说着话，眼睛向方丈、道长以及五色长老等人身上轻轻一扫，似嫌弃般微微皱眉：“没什么大事，你们，就先出去吧！”

第52章

上一秒还看着张副将的青黑脸，下一秒钱乐站在帐子外，仍有些迷糊。不知道谁先推着谁，忽然前拥后挤，大家就都出来了。钱乐抬头，一眼看到小司徒正对他们张望，与他视线一对，立刻凑过来。

“可算出来了。”小司徒说着，抹把脑门的汗。

人到眼前，钱乐才发现这位洒脱公子一脸紧张：“你怎么在这？你这是什么表情？”

小司徒苦笑：“本来没跟你们过来。刚刚忽然来了一队兵，吆五喝六的翻腾咱这片人的帐子，说什么咱们有人杀了他们的人，窝藏倭贼，还说要找什么串通的证据……我看情况不妙，急忙过来，正好遇到六皇子，就告……就让他帮忙把你们弄出来。看你们这样，刚才在帐子里果然有事？”

花当家就在一旁，听小司徒一说，面色难看：“这可麻烦了！”略一思索，花当家招呼方丈、道长、刑海等人：“情况有变，大家找个地方说话。”

火长老被其余四位长老用帽子、腰带、丝巾等等东西堵了嘴，好不容易拉扯出来，这时挣脱起来，闹得一阵稀里哗啦。土长老按着火长老肩头，扭头对花当家嗤笑：“听说这营地是你联系的？就这样的关系？瞧你啥人品！”

水长老这时也看过来，目光却放在钱乐身上，上下左右的扫视。

钱乐觉得身后有股刀样的冷风上下左右的划拉自己，不禁扭头，发现刑海已将他身体挡住，冷风随之消失。这时钱乐忽然想起问小司徒：“六皇子是你找来的？你们关系还不错，转头你得帮我们谢谢他。”

小司徒嘴角古怪一斜，看眼钱乐，似笑非笑：“关系不错？嗯。以前就那回事，以后估计能不错。这事，不用找他谢，反正也是为了你。”

“为我？”钱乐纳闷：“我和他又不认识……”钱乐忽然想起，六皇子一眼扫过众江湖人时，似乎与他视线相对了三四秒，虽然短暂，但是回想起来确实有些不寻常。

一行人边走边说，花当家眉头紧蹙，沮丧且担忧：“……他们这样做，摆明是借题发挥。张副将的立场我想不明白……怪我没多查查他的背景。不过，我看，十有八九，是跟上面的事有关。这关头，上面把六殿下送来，是个什么意思？”

道长眼睛望天：“不就是争位夺嫡那一套。依贫道看，六皇子气度非常，年纪轻轻却沉着内敛……”

道长一顿，钱乐和其他人一样，都紧盯道长，期待听到有什么堪破“天机”的惊人之语。

“跟六皇子这样的人打交道，比其他什么将军都靠谱！”道长格外故弄玄虚，但把话说完，只收到众人一片嘘声。

“切！”果然神棍都不靠谱。

“阿弥陀佛！”老方丈对五色长老微微颔首致意：“几位长途跋涉，一路辛苦。那倭贼探子得以抓获，正是有利当前御敌大事，几位顾全大局，老衲深为感动。”

一顶漂亮帽子扣下，五色长老不论表面怎样，都内心喜悦的接下了。

“只是……”老方丈看眼花当家，花当家接道：“只是军中与宫内牵涉，因六皇子到来，看情形较往日严重许多，故形势变化，对我们这些编外军有些不利。这是我们之前的计划中，所始料不及的。”

“花当家这道理不说大家也能看出。”紫衣金长老脑袋一晃，不以为意的挥手：“这也没什么。随便他们谁来，形势怎么变，我们没啥好怕的。大不了，将那昏头的张副将，喀一刀宰完了事。”

道姑眼皮一撩：“哈，你个草莽！你当军营是你家后院，你想怎样便怎样？！再说，杀了张副将，还会再来周副将、郑副将，你杀得过来吗？你可当心，别反被人家抓喽……”

“好了，你少说两句。”眼看金长老和另四位长老脸色越来越难看，花当家急忙拦住道姑话头。

老方丈正色道：“都芙道姑的话，道理没错。你我都是习武之人，也都明白，即使天下第一绝技在身，仍是肉身凡胎，万不能和朝廷、和军队对峙。杀军官，能影响眼下形势，却解决不了问题。更何况，战事在即，这样做只会便宜倭贼。”

五色长老各有表情，却都略略点头，示意认同。

钱乐一拍脑门，郁闷道：“这叫什么？！这样下去，我们没上战场，先被内耗了。不会让我们自立门户吧？”钱乐反思——当初那番依托军家的设想，还是太傻太天真了。

带着手套的大手，落在钱乐头顶，轻轻摩挲，似在安慰。

将军帐在营地中心偏北，几人一路绕着军帐走，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可以看到东侧枯树杂草中，隐着一排废弃木房。

几人看周围偏僻安静，连哨兵都见不到，正是个说话的好地方，立刻都进了木屋。

“看着像营房。这里以前是营地？”木长老一番打量，有些不解。

花当家点头：“那是水师改制以前的事。要是还留着，这次备战调军就能直接进营地，不用额外安排那些行军帐了。”

“要是还留着？”道姑冷笑：“那还用我们来？恐怕倭贼也不会如此猖狂……”

“慎言！”花当家对道姑摇头：“多说无益。”

钱乐挠挠头：“我觉着，刚才张副将态度含糊，加上小司徒看到的，会不会，找我们麻烦的另有其人？”

“说来说去，照你们的意思，形势变了，后面的事不好办，大家这就散了？”火长老一脸不耐烦：“那我可不答应。我是遵我们宫主之令来的，没完成任务不能回去。”

“是啊，没完成任务宫主也不会给赏的。”土长老笑嘻嘻的接话，没看刑海。

水长老拍拍火长老：“给啥赏？你已是长老，权势在手，家财万贯，再赏，怕是宫主只能让位给你。”

火长老一摆手：“老水，我可没说这话。不会是你自己想要坐……”

钱乐同情的看眼刑海，深觉自己帮助刑海推进虑斗宫人事改革的任务很是必要和紧迫。想了想，钱乐抢着说道：“我有个想法，既然明着不行，咱们就暗着来。刚才张副将说了，会在今晚同花当家谈，这期间还有一白天。用这一白天，把咱们原来白虎营的人都安到外线巡逻队、运输队，争取尽早送出去大部分人。留下的一小部分，花当家尽量挑轻功好，年龄小，身体柔韧性好的，万一出事，方便逃，因为要让他们继续留在营地……”

道姑急性子，听到这里不认同了：“钱乐小友，你这样做，真成散伙啊？就算留下来些人，也肯定干不了什么。那我们不白来了！无论如何，正事得办！你这想法不行。”

钱乐一笑：“我这不没说完呢。离开的人留在营地附近等机会。一有派兵出海迎战，留营地的人就能在船上接应。这时离开营地等机会的人分两部分，一部分潜上船……”

第53章

“好！”道长半闭着眼睛大力点头。

其他人正听到妙处，被道长大声叫好吓了一跳，再等道长下文，道长却又不再吭声。

钱乐缓口气，继续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番，说到最后有些迟疑：“……就是这样，嗯，就这样。”

花当家沉吟：“你说的这些，听起来不错，但是操作起来……不过，先送些人出去也好，细节可以再商量。”

老方丈点点头：“阿弥陀佛。钱乐小友的想法，也算‘奇兵’，说不准能出奇制胜。”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道长睁开眼睛看钱乐：“此次事了，请钱乐小弟到逍遥山做客，逍真子尚有云峰尖三两，愿与小弟共品。”

钱乐忙摆手：“不敢不敢！”道长的话明显在抬钱乐，钱乐心里没底，无论好坏，都怕日后过平淡日子的愿望泡汤，只想推托。

“去就去。若你害怕，我老木亲自陪你就是。”木长老盯着钱乐有一会了，这时忽然主动示好。

刑海看眼木长老，下意识将手搭在钱乐肩上。

五色长老本给钱乐判了死刑，只是刑海一直盯着他们，又与钱乐寸步不离，才没让他们抓到机会下手。就算这样，水长老也不忘时刻死盯钱乐，意图以眼杀人。已是暗流汹涌的境况下，木长老忽然示好，刑海必然紧张。

不过，考虑到木长老为人是五色长老里最磊落的，也许，他示好，应是真的有意善待钱乐。

刑海只希望自己没看错木长老。

在刑海点头五色长老反对也无效的情况下，钱乐的计划几乎得到全票支持，唯一没表态的就是小司徒。倒也不是这人对钱乐的计划不同意，而是一想到张副将与六皇子立场相对，还要陷害他们江湖人，他一路辛苦贡献来的辎重药材等等十有八九成填坑的了，不会有多少回报指望等等，小司徒就沉浸其中，伤心不已……

事情商量到这里，大伙散开，各去做安排。

刑海遣走五色长老，自己仍留在钱乐身边，心里只觉为难：“乐儿，若是依你计划，他日虑斗宫当由我带着，随行出海。可是，出海迎战，诸事凶险，你跟着我，我担心不能护你万全。若把你留下，我又看不到你，更难安心。乐儿，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钱乐明白刑海爱护自己。

之前计划让刑海借战事给虑斗宫洗牌时，自己本打算借机离开刑海，就连分别时的说辞当时也想好了。但听了刑海这番话，再看刑海那双眼中的真挚关爱，设计好的话钱乐半句也说不出来。

自打穿越过来，钱乐接触最多的人，就是靳禹和刑海两人。与靳禹在一起时，为了生计钱乐主动巴着对方，还时刻考虑自力更生；而与刑海一起时，虽然身处生命时刻受威胁的环境，为了自由钱乐帮助刑海，还“牺牲”自己，可钱乐却对刑海依赖得心安理得，对自力更生想得少多了。

同情刑海的钱乐一面忍耐着假戏真做，希望早早结束，一面又安心于刑海对他真挚的体贴关爱、对他的宽容，甚至几近放任。

刑海说他钱乐温暖，钱乐看他刑海也很温暖。

那种“我只是为了保命才帮助你刑海，如今你跟你的人走吧，我也自由了”之类的话，哪还说得出口？！

说出来，刑海一定会满眼满心都是难过。而一想到刑海难过，钱乐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了起来，一抽一抽的疼。

这样，是不是说明，刑海和自己，就像亲人一样……

不然，如果是对朋友，就算是情人，钱乐觉得那些话都可以说出来，然后大家吵两句也就算……不对！

钱乐抬手敲自己脑袋：我在想什么啊？！刑海是男人，怎么拿情人打比方，男人之间，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敲过头，钱乐又郁闷了：也不对！对情人可以那样随便说刺激人的话，那天同靳禹说“报恩”的话，算不算呢？回想起来，靳禹的声音有些难过……

钱乐郁闷的揪着自己头发：对那人说什么话，和彼此是什么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刑海看钱乐一声不吭，脸上跟演戏似的，为难、愉快、纠结、恼火等等表情轮番表现，颇为精彩，还以为钱乐也和自己一样犹豫，想一起走又有些害怕。

刑海心里自然高兴，但更在意钱乐安危，也不愿看钱乐费心思，一摸钱乐发顶，轻声道：“乐儿，你留下，我让左、右护法在你身边。有他们保护，我出海就少些惦记。”决心下了，可出海迎战的风险，刑海一样要承受，他自己什么时候回来，还能不能回来……刑海越说声音越低，看着钱乐，眼眶已经红了。

“那好，我等你回来。”钱乐不假思索的说道，说完他自己愣住，但他很快笑起来，重复道：“老海，我就在岸上等你。你回来的时候，会在岸上看到我。”钱乐用力强调“等”字。

刑海觉得自己的心象冰遇到火，融的一塌糊涂，搂着钱乐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骨血里。

等在一旁的小司徒看得眼红，说不清心里的羡慕嫉妒恨，跳出来打断：“我说两位，又不是马上出海，别浪费表情了。就算演戏排练，也忒早了点。万一那倭贼老家遭点天谴，都来不了，你们这排练就白比划了。”

“天谴好！让他们作孽。所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钱乐忽然想起来，忙抓小司徒袖子：“我那盒金子呢？”

小司徒一本正经道：“刚才话没说完，我得跟你说清楚，别以后你骂我。你们在军帐里的时候，我找六殿下，他本不想管，但我告诉他你是‘玉菊’。”

最后一句话小司徒说得极快，舌头和嘴皮子一突噜就说完了，不留心还真听不清。但是事关自己，钱乐正听得仔细，这句就听清楚了：“难怪！那你不能……”

“不说出来，他不会救人！”小司徒打断钱乐：“我们的关系就那回事。谁有用，就认得谁，都是朋友。谁出点事，那就没认识的，最好十竿子也打不到。大环境都那样，没谁例外。”

钱乐是工作过的人，明白有些事，古今中外、就连穿越了，也都一样，这时只能点点头，表示明白。如此，六皇子多看他的那几秒，但愿只是好奇。

小司徒站在钱乐身前，远远瞅眼钱乐破帐处围满的官兵，又说道：“对了，我回来找你看赏金的时候，六皇子就去找造船匠了。”

这个时候，天边已经泛白。

“整整折腾了大半宿。”钱乐眯着眼睛，前半夜熬图，后半夜提心吊胆，又琢磨应对之策，整个人都蔫了。若是穿越前，熬完通宵打两个哈欠，钱乐还能再睁眼混一天。但是现在，“义季”小朋友的真身，瘦弱、缺营养、缺锻炼，没让钱乐当场扑地上，已算很给钱乐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