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师长都对他抱有很高期望，而他一路也不负大家所望，一直都很优秀，不过在读博的时候，他很不喜欢现在的专业，他更喜欢户外活动，对每日里闷在实验室日复一日的实验感到厌烦，所以一直不愿意好好做课题，三天两头不到实验室做事，导师说了他无数遍没有用，他也经常和导师吵架，如此他的导师也就不管他了，说他不能毕业就让他退学。

这并不独独是他如此，还有不少人是读了五六年博士，最后却不要学位直接放弃的。

这个学院本就压力大，坚持不下去的大有人在。

他这下跳了楼，他的老父老母从家乡过来，都悲痛欲绝，还闹到了实验室来，但是闹过来也没有用，人已经死了。

导师安抚了两位家长，但是两人已经悲痛得失去了理智，说是导师把他逼死的，导师没有办法，只好让学院来安排这件事。

大家也都很理解两位家长，老两口就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养到这么大，在此前孩子又那么优秀，让他们老来丧子，如何接受得了。

后来不知道是谁说漏了嘴，说郝跃扬在跳楼前两天和林岚吵了架，和林岚吵了之后，他就精神比以前还要焦躁。

这下，老两口又来找林岚来了。

郝跃扬跳楼的事情，林岚也是很难受的。

吵架完第二天，他也知道了更多关于郝跃扬的事。他和郝跃扬所做的课题，其实有重叠的部分，是因为郝跃扬一直不努力做，说做不出来，所以他的导师就只好将这个项目让别人也来做，就正好和林岚的项目有相关性，就让林岚来做了。

林岚经常忙得没日没夜的，而且他本就比较有想法，文献看得又多，很快就有了突破口，前阵子就已经把预实验结果都和这边大老板谈好了，得到了这边的导师的赞扬。

恐怕是导师将他做出了结果的事情和郝跃扬说了，并且将两人两相比较，用他来贬低了郝跃扬，于是本就精神有些微问题的郝跃扬才会那么针对他。

林岚不相信是自己那么两句话就说得郝跃扬去跳了楼，要是真因为那么两句话就跳楼，这世上的人也都不用活了。

但是，死者为大，他也的确后悔自己那时候太冲了，心里憋闷得慌。

那几天虽然实验室依然正常运行做实验，但是气氛却非常压抑。

郝跃扬的尸体被火化后会被他家人带走，实验室每人都出了钱交给他父母。

但是他父母儿子都没有了，哪里会在意郝跃扬实验室同门的心意。

林岚去实验室时，在大门口被郝跃扬的母亲给堵住了，林岚之前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是郝跃扬的母亲，也不知道她把郝跃扬的死怪罪到了他的身上，便没有太注意。

这位五十多岁的妇人一下子朝他冲过来，抬手就给了他一下子，哭喊道，“你把我儿子的命赔回来，你赔我的儿子，把我家扬扬赔给我……”

林岚被她那一下子就打懵了，听她这么哭喊才明白过来。

他一边扶住大哭大闹的郝母，一边辩解道，“阿姨，你别这样，郝跃扬出事我们都很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

郝母自从得到儿子噩耗恐怕一直在哭，所以眼睛通红，精神极度不正常，处在崩溃的边沿，他对林岚又抓又打，“你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你怎么能够这么歹毒，你还是个学生啊，你怎么能够这么歹毒，说我儿子是卖的，你家里有教养吗……你把我儿子赔给我……”

林岚整个人都茫然了，心里极度压抑，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在赶过来的郝跃扬的父亲还有些理智，来拉住了他的妻子，而学院楼里还有其他人来不断相劝，这样才止住了郝母继续发疯。

不过她在一番大吵大闹之后也虚脱了，直接软倒下去，幸好这里距离医学院近，很快被送去了医院。

虽然因为这个学院里压力大和竞争强，让大多数人都精神紧绷感情淡漠，但是毕竟还是善心人多，林岚在一边，也有人来劝了劝他，看他手背上被抓出了血痕，就让他去医院里消毒上药。

林岚点点头道了谢，之后就去不远地方的一个诊所处理了一下，然后又回了实验室去。

将实验完成，已经是晚上一点多。

这边导师估计也知道了傍晚发生在实验楼下的事情，他人没有来，却让了下面一个小导师来关心他。

小导师也没说太多东西，只是让他不要往心里去，大家都知道郝跃扬跳楼与他的关系不大，让他不要想太多。

实验室的同学大都有来关心他，不过林岚本就不是一个人缘好的人，也不大爱和人说话，所以就被认为清高，在大家来安慰他，他没什么表示之后，大家各忙各的事情也就不乐意来热脸贴冷屁股和他多说话了。

而且这个大实验室，其实并没有在S大时候那种比较实验室的凝聚力和感情。

主要还是大家压力都很大，而且按照项目和课题不同，轮着去不同的实验室做课题，在一起的时间就很少，所以感情并不太亲密。

林岚做完实验准备回去休息时，在实验室门口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幸好是在门边，他扶住了门框。

他站了好一阵，才让自己缓过气来。

他想是自己没吃什么东西所以低血糖了。

从实验楼回到住处，虽然相隔很近，但是走路也需要二十来分钟，幸好这里治安好，林岚总是夜里回去也没有出什么事。

他走回家，去倒了水喝，又吃了几片营养片，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阵，才敢去洗澡，怕会晕在浴室里。

洗完澡躺在床上时，明明已经非常累了，但是不知为何却一点也睡不着。

他突然觉得非常孤单，孤单到让他觉得害怕。

他将手机摸到手里给曲意打电话。

曲意在他做实验时和他打过一个电话，因为林岚说他在加样，没说两句就挂掉了，现在这么晚了，曲意已经睡了，接听他的电话时，声音带着一点惺忪睡意，他说，“林岚，你现在还没睡吗？你又在实验室熬夜？你这样不行，你身体不好，要自己爱护自己才行。”

林岚听到他的声音，没忍住鼻子就是一酸，声音里已经有了点哽咽，“我回住处了，在床上。曲意，我很想你。”

曲意本还有着睡意，听到林岚声音里的压抑和哽咽，他就完全醒了，担心起来，“林岚，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林岚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心里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东西想要倾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知道自己不该给曲意造成麻烦，但是却控制不住这时候不打电话给他吵醒他。

“这边……这边实验室有个男生跳楼死了。”

曲意愣了一下，说，“林岚，你别多想。”

林岚道，“在他跳楼之前，我和他吵过架，而且我现在做的课题，有一部分是他的。”

曲意知道林岚一定是精神压力非常大，他只好劝他，“你别多想。宝贝，你别乱想，我现在就过去陪你，我去陪陪你。”

林岚道，“你别来，你别因为我的事情，就打乱自己的事情。我没事，也许是现在太晚了，我睡不着，才觉得孤单，不得不和你说话。到明天早上，我就一切都好了。”

曲意已经起了身，道，“好了，我就过去，你先乖乖睡觉，等再睁开眼睛时，我就在你身边了。”

第五十章：安慰

林岚身体已经极度疲惫了，但是神经却紧绷着，吃了三片安眠药依然没法睡过去。

他只好裹着床单，坐在了卧室的飘窗上。

这是三十几楼上面，这样看出去，这座不眠的城市，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依然是灯火辉煌的。

这里有多少人是这样孤孤单单地奔波着的呢，又有多少人难以入睡。

林岚靠坐在那里，从窗户玻璃往下看下去，下面深邃不见底，这样一直盯着，就像是自己要掉下去一样，而要掉下去的失重感觉，他在脑子里想着，倒有些向往起来。

他不知道郝跃扬在决定跳楼时是怎么想的，而又是怎么鼓起勇气抛下一切跳下去的。

但是林岚知道人都有对飞翔的向往，那最后时刻，郝跃扬也许并不后悔。

他一直在窗台上坐着，到城市从黑夜里舒醒过来，到太阳的光芒在东边天空出现，到曲意的到来。

曲意八点多钟到了林岚的公寓，他自己有钥匙，开了门。

他只来得及带了一个包，就匆忙地赶凌晨的飞机来了K城。

曲意冲进卧室，发现床上并没有人，晨光从大开的窗帘照进来，照在床上，曲意那一瞬间心脏缩了一缩，朝窗户看过去，看到林岚坐在窗台上，穿着那套白色带蓝色纹路的睡衣，晨光勾勒着他的脸部轮廓，他的眉眼鼻子嘴唇下巴，都是上帝经过精心雕琢的美好，只是他的神色恍惚而悲伤，像是一座雕塑。

曲意非常心疼，走过去，将林岚抱住了。

林岚一夜没睡，此时更是没有瞌睡，抬起眼来看曲意，将自己偎进了他的怀里。

曲意将林岚抱上了床，他在林岚的眉心温柔地亲吻，柔声说，“宝贝，睡吧。”

林岚目光柔柔地看着他，“我睡不着。”

曲意说，“我陪着你。”

他去拉上了窗帘，隔绝了外面的晨光，又走去衣柜，找了自己的睡衣出来，去洗了一个澡。

林岚躺在床上听着他的浴室里的声音，心里总算是安定了很多。

曲意带着一层水气上了床，他身上是好闻的味道，林岚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颈子边上，曲意的手指抚摸着他的额头和头发，“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林岚这才闭上了眼睛。

他在这个世界上不再是孤单一个人，因为有曲意陪着他。

林岚在曲意的怀里睡着了，精神放松沉沉睡过去。

曲意也非常困，在林岚睡着后，吻吻他的额头，便也睡了过去。

林岚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两点钟，他是被饿醒的，醒来后因为大脑供氧不足而觉得有些头晕，睁开眼四处看了看，曲意已经没有在床上了。

他愣愣发呆，怀疑曲意来了K城陪自己的事情只是他的幻觉，其实曲意并没有来。

不过当看到床头放着的那杯清水，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只有曲意会细心地在他的床头放一杯水，让他睡醒渴的时候就喝，而林岚自己没有这样的习惯。

他撑着额头慢慢坐起了身，去了一趟洗手间，又慢慢走出卧室去。

卧室里窗帘拉得死死的，光线黯淡，看不出晨昏。

客厅里落地窗却开着，窗帘也没有拉上，灿烂的阳光照进房间里来，到十一月下旬了，天气已经再不炎热，甚至会有点凉了。

林岚站在那里，听到了厨房里的声音。

他往厨房走的时候，曲意正好出来，曲意穿着衬衫长裤，想来是已经出去过一趟了，此时挽着袖子，刚才不知道在干什么。

看到林岚，曲意就几步走上前来扶住他，道，“我看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看还是要去看病才行。”

林岚伸手环抱住他的背，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曲意也抱住了他，轻柔地拍抚他的背脊，“饿了吧，我买了粥回来，还有些点心，怕冷了，就放在锅里偎着。”

林岚闭着眼睛点点头，“很饿，我去洗漱了出来吃饭。”

曲意便牵着他去了洗手间，替他挤牙膏，接水，林岚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轻声说，“有你真好。”

曲意将牙刷递给他，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口，说，“快洗漱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林岚对他露出了一丝笑意，曲意摸摸他的头发，又吻了吻他的耳朵安慰他，“我先去厨房，你洗好了就来吃饭。”

林岚点点头。

曲意这才从洗手间里出去。

林岚洗漱好了，去到客厅，里面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各种点心还有粥，曲意让林岚坐下，将一半杯牛奶递给他，说，“先喝点牛奶，再吃饭。”

林岚接过喝了，这才坐下吃饭，前几天一直没有胃口，没胃口到了让他觉得自己得了厌食症，很多时候吃下肚子的东西也会吐出来，现在吃着东西，倒是胃口大开的样子，他也就分放下了些心，他可不想自己得厌食症这种病症。

曲意一边为他夹菜让他慢慢吃，一边说，“我让周骏替你和这边的汪老师请了假，请了两天，没有关系吧。”

林岚愣了一下，其实这一天是周日，不去实验室也可以的，他点点头，“嗯，谢谢你。”

曲意就坐在林岚的身边，虽然神色平和，但是眼底却有很深担忧，说道，“和我不要说谢。你这样，我很担心。”

林岚抽纸擦擦嘴，突然捧着曲意的脸吻上他的唇，曲意只好接着他，林岚放开他后又开始吃饭，说道，“曲意，我没什么的。”

曲意也慢慢吃起东西来，说道，“那一位出事的同学，他的事情，我去了解了一下，这事根本不怪你。是他自己一直以来不认真，汪晟骅说他交给他的课题，他自己根本不上心做，一直以来倒是很喜欢出门玩，这样的人，根本不是做研究的，他也早劝过他改个方向，他自己却不关心，这样熬了五年也不能毕业。这样的学生，老师也是没有办法的。他这样去跳楼，更是不负责任，他父母都年老了，他却写一封遗书说自己太苦太累家里逼得太狠就去跳楼，让他父母要怎么想。现在老两口却把责任推到你身上，这算什么事。人本来就是自己对自己的事情负责，你别将他的死的责任背负在自己的身上。你哪里背得动这么重的担子。”

林岚吃着粥，别的点心不怎么吃得下了。

曲意也住了嘴，叹了口气，道，“汪晟骅说他个人出十万给这个出事的同学父母养老，我让周骏借着公益的名义也给了十万。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林岚，你别再多想了。你本就累，不要再这样逼迫自己。”

林岚放下了手里的勺子，默默坐在那里不说话。

曲意也吃不下东西了，这个话题很沉重，他伸手将林岚揽到了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道，“我们去哪里散一散心吧。你想去哪里？”

林岚知道自己让曲意担心了，他不应该让事务繁忙的曲意这样担心的。

他深吸着曲意身上让他安心的气息，低声道，“我想去蹦极。”

曲意开始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愣了一下，又问，“什么？”

林岚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他，“我想去蹦极。”

“蹦极？”曲意确认了一遍，看到林岚认真点头，又沉默地盯着林岚看了一阵，他才说道，“那好吧，我们去。”

曲意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林岚说他要做什么，他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林岚是想去体会那样从高空跌落的感觉吧。

曲意去查了什么地方可以蹦极，发现只能去另外一座城市，于是就带着他大下午地乘飞机去了G城，然后在G城住了一晚宾馆，第二天才带着他去蹦极。

从K城出来，曲意就发现林岚的精神稍稍好些了，没有像在G城那样紧绷着，这让曲意松了口气。

晚上两人去吃了煲汤，林岚胃口稍好还多吃了一碗饭，曲意现下总算有别人养孩子的感受了，看到林岚饭吃得稍稍多一点，他也觉得欣慰高兴。

林岚因为之前一直没睡好，饭后回到宾馆，洗了洗澡就上床去睡了。

曲意则接了不少电话，忙着事情，到近十二点钟才上床睡觉。

他上床时，林岚些微醒了，抱住他亲吻他，温暖的气息让两人心下安宁。

第二天，两人去了蹦极的地方，站在高处看着下面，林岚有些恍惚，曲意抓着他的手。

林岚因为面无表情，工作人员看到他就说，“你这样子，倒像是来献祭的，其实这很好玩，等你玩了第一次，以后还会想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