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出书版)BY 爆琦
  发于:2013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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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提高声音说到这里,眼圈发红,珠泪滚滚而下,强横的气势颓然崩溃。

「皇儿,你哪里还记得母后当年费尽心机让你父皇时时注意你,忍受你父皇凉薄的这些事?那名忧尘辅政之时,母后为何要放下身段对他毕恭毕敬、尊敬有加?母后受了多少闲气、吃了多少苦,付出多少心血和艰辛,多少年来如履薄冰才盼到你真正掌控天下的这一日。」

栾天策不忍看见母亲如此难过,他心中一软,怒容稍敛。太后见状,眼中淌下的泪水更多了。

「若非母后仅有你这一个不争气的逆子,母后又何需忍受你父皇不忠、竟然喜欢一个男子的耻辱,还冒险替你除掉隐患?你若还是认定母后将你的五弟杀了是错的,你不如索性把母后的脑袋砍了,拿去给你的五弟偿命吧!」

栾天策心烦意乱,眼见太后在他面前伏地不起,哭得肝肠寸断,似乎伤心至极,就算明知对方故意乱他心神,他又如何能狠心依照之前发下的誓言,残杀生母为栾竣泓报仇?

「母后,你起来。」栾天策咬牙扶起太后,他心中知道栾竣泓不是其母说的那样包藏祸心,但也知当时太后若不杀掉栾竣泓,日后胞弟去和谈之时定会被谢青君诱逼,与他争夺皇位。

如果栾竣泓胜利,栾天策也相信对方会留下他的性命与富贵,但哪有此刻君临天下威风?年少时他只觉血亲之间的相互支撑、共同击退外敌的亲密合作与手足亲情,比什么都重要,如今做了皇帝,才知为君的滋味与风光,说什么也不想退下皇位。

如此思索之下,栾天策终于抹去愧疚选择原谅太后,这其中倒有大半是因为他隐隐觉得母亲行了错事,却依然让他得到意想不到的好结果。

皇帝硬起心肠接受事实,但想到最亲的人看似处处为他着想,真正的原因却是若他不是皇帝,想必母亲不会爱他,满朝文武与后宫之中又有谁是完全不计回报、真心真意待他的?

至于名忧尘……更不是属于他的,就算他占有那个人的身体,也始终得不到对方那情深意切的不悔目光。

若是这样想,那当这个皇帝位于众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机关算尽、争强好胜,究竟有什么好处?他又真正得到了什么?如今拥有的东西是他真正想要的吗?

此念一生,之前暗暗庆幸他永固皇位的欣慰感打消了。

栾天策又觉他不能如此消沉,愧为君王;但眼前又是一片迷茫,他看不清将来,回想以往得失又倍感矛盾,浑然不知内心深处渴望的是什么,恍惚中只觉一切都好像失去了意义,他也疲累得紧,再也不想折腾了。

「皇儿,你刚刚夺回王权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应该内安社稷,外定邦交,与众忠心大臣议决朝中重要议案,泽被天下苍生。你需记住,身为帝王该做的事,你定要一件不差的全部做了,这样才能不让有心人找到陷害你的机会。」

太后见皇帝良久默默不语,突然抹去眼泪,语重心长地试探着说道:「你应早早立后,母后看新任丞相的长女端庄淑德,母后表侄女亦是贤良端丽……」

「朕明白母后的意思,一切就按你说的办。不管是丞相的女儿还是母后娘家的外戚,你觉得哪个更合适,朕就立她为后。」

栾天策突然的决定让太后大感意外,喜上眉梢。

「但是朕也要在这里先告诉母后,朕立后是为了安民心,绝对不会和皇后行房,此生更不会宠幸别的女子。如果母后还是狠心要让别的女人与你同样有寂寞终生的命运,你就为朕挑选皇后吧。」

「皇帝立了皇后自然要和她共同抚育太子,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不怕我天都没有血统正宗的继承者吗?再说,皇帝膝下无子,长此以往,宫眷和外臣都会生出异心。」

「朕立后之后便会立承廷为太子。母后毒死竣泓,朕身为人子,无法杀你为他报仇,只好用这个法子来补偿他了。」

「你、你打算把皇位让给你兄弟的儿子?这岂不是将这大好江山易主了?本宫万万不许!」太后先惊后怒,温和的目中散发出戾气。

「母后,朕希望你能将承廷视为你亲生的孙儿,好好抚养,真心相待。他若有事,朕就挑选皇族中其他藩王的世子为太子。总之,母后此生无法看见朕有亲子降世,最好死了加害承廷之心。」栾天策森然再道,他脸色坚毅,目光毫不动摇。

太后知道皇帝没有戏言,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躯忍不住摇了摇。栾天策没有再伸手相扶,他深深看了太后一眼,拂袖走出祥寿宫。

太后看着皇帝的背影,绝望的目光中透出一抹狠然。

她咬牙挺直了背,心中不甘地盘算,只要皇帝答应立了后或妃嫔……在这后宫之中,她总有办法和机会让一个女人怀上龙种。

既然儿子无法指望和依靠,她必须养育一个乖乖听话的亲孙子。

栾天策出了祥寿宫,之前对太后的狠与对他无法实现誓言的愧莫名消失,他甚至感到对先皇的嫉妒还有对名忧尘的爱怨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一方面提醒自己不能消沉下去,身为皇帝的他也不能将心神一直放在这些与江山社稷无关的事上;另一方面却无法抑制或打消心中的疲惫与厌烦。

尽管生在皇室,从小便知帝王家无亲情可言,但栾天策直到此刻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

他无法接受温柔可亲的母后竟然如此心狠毒辣,更加明白栾竣泓若不死,他们这对感情深厚的兄弟,日后真有可能会在谢青君的挑唆下手足相残。

至于名忧尘那个一直困扰他、让他起不了杀意、明知对方眼中没有他也无法放手的人,更是没有将他这个尊贵的天子放在心上!哪怕他想了尽办法,好像亦激不出对方的半分爱恨。

他精心布置、努力拼斗究竟得到了什么?抓住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栾天策无心再去掖鸿宫,当然不是对名忧尘的爱恋与执着已经消退,他只是不知道如何用目前这样患得患失与摇摆不定的矛盾心态面对那个人,同时再也不能确定他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盲目自信。

认为只要不断进攻和付出,名忧尘就总有一天会退让和接受他了。

到了这个时候,皇帝蓦然感到,不管他努力向名忧尘剖白、表示或做什么也是多馀的。只要他身在帝王家,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都不可获得,他注定是坐在那个由无数鲜血筑成的皇位上面的孤家寡人!

狠狠一拳砸在宫墙之上,栾天策用力过猛,微微感到头晕,眼前发暗。

他仰天闭目,过了好一阵才张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张开双目,露出仍旧充满威仪的微笑。

就算他得不到最想要的,但这天下最好的东西,他定要牢牢握在手中!因为他是皇帝,他绝不允许别人忤逆或拒绝他!

此后一连三月,栾天策再也没有驾临掖鸿宫,只吩咐宫中命妇与内侍以王礼好生伺候名忧尘。

皇帝一心扑在朝务上面,全力整治疏通全国的河流,升迁或罢黜一些官员,扩充皇室亲率的兵力,大肆培养亲信,恩威并济终将人心浮动的群臣压住,获得帝王渴求的民心。

每日将自己投入忙碌的军国大政处理之中,栾天策忙到深夜才肯稍事歇息。太后相劝无效,只得为皇帝全力准备立后大典的诸多准备事宜。

栾天策没有过问太后如何干预,他也只能将自己投入繁重的国事与朝务之中,从文武官员日愈骇服与百姓真心尊敬效忠的颂扬声中,得到短暂的满足和成就感,但从未真正开心大笑过。

屏退所有的人,栾天策没让杜成憬跟随,他独自在皇宫中慢慢转悠,竟然神游天外,等反应之时赫然发现他站在掖鸿宫的外面。

栾天策微微苦笑,不管他承不承认,这三个月越是压抑、越是强迫不去想,他的内心反而越是下意识的思念名忧尘。

他想念那个人有如良玉美瓷的皮肤,想念那个人清矍的五官,想念那个人温暖如绵的气息,皇帝也明白他同样异常想念每次将那个人搂在怀中之时,亲眼见证对方脸上略带痛楚的隐忍神情渐渐绽放为旖旎诱人的美丽风华。

栾天策的胸口瞬间火热了起来,每每想到这里,他都觉得就算名忧尘心里真正惦记的人是先皇,但在他们亲密相处以及水乳交融的那一刻,他有信心让怀里的人忘掉一切。

可笑,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做白日梦,对征服名忧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大人,天气变冷了,您出来透气之时,记得多穿几件衣衫。」孤灯在宫门内劝说。

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皇帝不想举步,而四周的人早知栾天策来掖鸿宫的习惯,都不敢进去禀报。

「大人最畏寒冷,千万不要又着凉了。」沈夜也开口劝道,跟着迟疑着说道:「宫中将有大事发生,太后令各宫都要贡献贺礼,您看咱们送什么?」

「皇上是不是要立后了?」

栾天策许久没见名忧尘,突然听见那人悦耳的声音,对方又说了这么敏感的事,他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怀念,等著名忧尘应答的同时又暗笑他竟然如此情急。

「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刚才还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宫中这些天鸣响礼炮,应是为立后大典做准备。」

名忧尘说到这里停了停,栾天策屏住了呼吸,名忧尘被他拿话逼得吐血之前都没有再劝他立后,这让他已快绝望的心中浮上了一丝希望。

「皇帝荒唐了那么久也是时候安定下来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咱们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赐的,又有什么好东西送?再说,皇帝什么没有?他也不稀罕这小小掖鸿宫中之物。嗯,我看不如这样吧,大典之时,你们将墙角那几株梅花摘下,好好修葺了送到中宫。」

名忧尘的语声听起来有些飘忽无力,却击得栾天策胸口发痛几乎崩裂。

皇帝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最后不得不靠在宫墙上大口、大口吸气才暂时缓解窒息欲死的感觉,里面的人再说了些什么,他也无法听清了。

原来名忧尘对他真无半分情爱,对方听到他要立后完全无动于衷,还那么平淡地计划着送什么贺礼,似乎恨不得大典快些到来,好让他此后再也不要纠缠。

以往那些亲密床事只不过是他的强迫和一厢情愿罢了,至于耳中听到的细细呻吟与柔柔喘息,还有肢臂与气息的热烈交缠,只不过是需要和错觉而已。

如今竟连愤怒与嫉恨的感觉也没有了。栾天策知道已经到了不得不死心的地步,之前这三个月抱着的最后那丝奢望和自欺欺人的幻想也是时候结束了。

皇帝按住胸口阵阵翻腾搅动的剧烈疼痛,心中滚过这样的念头之后,陡然又觉得所有的情感都是多馀的,眼前心里一片空白,好像被人一下子抽走了魂魄。

尽管栾天策严令不许人在他来掖鸿宫的时候近身伺候,但四周的人见皇帝突然像失了魂似的脸色惨白,目光空洞游离。他们哪里见过雄姿英发的国君如此失魂落魄,只好壮着胆子上前试探着请示可否扶圣驾回紫霄宫。

哪知栾天策好像完全没有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一般,像被鬼神迷了身似的缓缓摇了摇头,自顾自去得远了。众宫婢和内侍哪敢惹天子不悦,皆装作不知栾天策的失态与不妥,跪地恭送皇帝远去了。

又过了两月,距离天都皇帝大婚典礼还有一个月了,栾天策仍然白天黑夜驻在紫霄宫有条不紊地处理朝务,神情与目光越发严肃森然,管制臣下的手段也越来越高明,竟是毫无大婚之期来临之前的喜色。

「皇上、皇上!」

这一晚,栾天策接过杜成憬奉来的参汤,正要饮下,突然听到宫外有人喧哗,他依稀听得好像是孤灯的声音,向来稳若磐石的手指不禁微颤。

皇帝立刻察觉到了他此刻竟然还在为那个心狠如铁石的人动摇,又听见宫外的孤灯高声叫着是背着信王前来,冒死请圣驾去掖鸿宫的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意。

「紫霄宫外竟敢如此放肆!来人,给朕把他撵下去!」

很快,宫外平静了。栾天策馀怒未消,他痛恨名忧尘太傲慢,想见时便见,想赶时视他若无物……不过对方应该不想见他才是,刚刚那个小太监也不是说,是瞒著名忧尘来找他的吗?

「哈哈哈!」栾天策忍不住大笑,因为他发现原来这才是不忿的真正缘由。

第十章

终于等到皇帝立后之日,天都上下群情振奋,文武官员与平民百姓都为他们睿智宽仁的皇帝终于立后而欢呼雀跃。

百姓都希望看见敬爱的英明天子与一位贤良淑德的美丽皇后为他们抚育一位仁慈的储君,竟比自己家办喜事还要期待与紧张。

栾天策却心情淡淡、面无悦色。他自二更天被礼官与内廷命妇们恭敬地请去准备大典的着装之后,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笑容,毫无成亲之人应有的神情。众人不敢多看心情不佳的天子,整理完毕之后将皇帝簇拥去了熙鸾大殿。

身处在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皇城,栾天策面对四周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景象,再想着这些宫廷繁琐的礼仪,他心中泛起一股无奈与厌倦。

拉着珠帘覆面的皇后、在群臣与太后的观望中肃穆步步走向大殿的皇帝竟然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当年他的父皇想到名忧尘之时有怎样的心情。

一直以来,栾天策觉得身为天子、高高在上的父皇居然不敢拥有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但此刻在立后大典之上,栾天筑陡然觉得他这个放手去追逐幸福也毫不顾忌行事的皇帝更加可怜,因为不管他付出什么,名忧尘的心里也没有他!

抬头,栾天策看见坐在太殿中的太后眼中微含埋怨,他的嘴角禁不起掀起一丝讽刺的微笑,既然他的母后怪罪他脸上没有丝毫喜色,那么他就勉为其难给她一些面子吧。

只是可惜了身旁这位无辜的皇后,身为太后的侄女却注定孤老终生……谁让她有一位那么狠心的姨母?

栾天策嘴边的轻笑刚刚掀起,一道沉重的钟声突然划破被喜乐笼罩的皇城,传到了熙鸾大殿上空。

皇帝蓦然僵住。

这是立下重大功勋的臣子在死去之时敲响的丧钟,意为让全国百姓为他们的离世悲痛默哀,乃是朝廷对他们最大的表彰与给予的最高待遇。

天都如今唯一能获此殊荣的大臣无疑只有名忧尘!

栾天策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只能自我安慰,就算名忧尘离去,礼官也不可能在皇帝大婚之日敲响丧钟。

按理,像名忧尘这样具有辅政大功又没有被证实怀有反叛之心的重臣去世,钟声应该响十九声。但这次的丧钟只响了两声,在第三声响彻一半的时候就戛然而止,好像被什么硬生生掐断了。

应该是有人故意敲响丧钟,然后被侍卫们及时拦下了。难道真是名忧尘有事?

栾天策想到这里,再也无法继续向前走,他顿了顿,毫不犹豫地扔下与皇后共同拿在手中的红绸,转身向大殿之外奔去。

「皇上!」

向来温婉和善的太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观礼之人心中无不大凛,但栾天策反而越走越快,最后竟然全无帝王尊贵之仪,在满殿大臣的惊异注目中,头也不回地狂奔出熙鸾殿。

出了满是人的大殿,栾天策也不知此刻围绕在他心间的恐惧与慌乱来自何方。

他以为他可以做到冷对一切,包括再也不关心任何有关名忧尘的事。谁料仅仅是响了几声莫名其妙的丧钟,他就失去了所有的镇静与理智赶向掖鸿宫,栾天策暗骂自己的不争气却管不住腿脚。

一路上见到捧着各色物件的盛装宫婢与衣着光鲜的内侍,栾天策甚至等不及他们跪让,匆匆吸气提身抬脚跨过白玉宫栏,无视这些被他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忘了控制面部神情的人,像一道狂风那样刮向掖鸿宫。

经过一处宫殿的时候,栾天策见到数名侍卫将沈夜狠狠按倒在地,他们旁边那口沉沉的大钟仍在微微晃动。

「放开他!」栾天策沈声令道。

眼见皇帝突然只身出现,面色阴晴不定,众人哪敢触怒天颜,慌忙退下。

「是你敲的此钟?是不是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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