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松懈的心神立刻重新绷紧,洛阳紧握长剑,猛地转过身来,就看到在他身后立了一位全身黑衣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住自
己,眼瞳里透出毫不掩饰的占有色彩。
男人长得很出众,不是那种用俊秀脱俗等词汇可以表达的出众,而是一种感觉,精致到无法言表的容颜,只要遇到一次就再也
难以忘怀,只可惜太过冷漠的气场打破了那份美好,漠然、桀骜、还有不屑一顾的杀戮气息,是修罗王印在他心头的第一印象
。
四目相对,洛阳感觉到了那份一直逼迫着他的阴冷杀气,他的长剑在下一刻猛地刺出,不过剑锋在逼近对方面前时便被一股无
形的力量阻住了,再也无法近前一分,男人有种可以令人颤栗的强大气场,即便不动如山,也足以让他心生畏惧,明知自己将
要死亡,没什么好怕的,心却不被理智所左右,冰冷的寒意透澈心扉,头一次,他有了恐惧的感觉,是眼前这个男人加附给他
的,男人没有任何动作,但那股气息是最狠厉的阻力,将他全身都束缚住。
「你想杀我?」
很好听的嗓音,还透出一丝诧异,男人玩味地看着他,剑眉挑起,露出淡淡微笑,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不过还是认真地
道:「你是第一个敢向我出手的人类,所以,我收回曾经说的话,你是最好的剑者。」
洛阳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他很快便惊讶地发现男人的眼眸慢慢转成了银色,漂亮的银辉,在微笑中勾勒出妖异魅人
的色调,微笑无比温和,却让他感到了惊恐,是一种比死亡更令人心寒的惧意。
厉风袭来,戾气将他手中长剑震成敷段,碎片在空中飞散,划过一道道漂亮的光彩后,消失在空间,束发的玉簪也被戾气震断
了,乌黑长发散乱开,他来不及躲避,被风卷住凌空翻了两圈,而后重重摔落在地上。
没有意想之中的疼痛,可能是将死的冰冷弱化了原有的感知,也或者疼痛已达到顶峰,再无法感受到更重的痛苦,死亡在即,
洛阳反而觉得神台清明,仰天倒在地上,触目而及的是略略暗下来的天空,花瓣随风轻拂,在寂静中落在他的脸上身上,他想
拿起其中一片,却发觉气力已尽,连动一下指头的力量都没有。
男人走到他身旁,居高临下看他,他倔强地仰起头,想跟男人对望,可惜眼帘被血色迷住,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只觉得那双
银瞳很漂亮,他因为瞳色跟常人不同,一直遭到排斥,所以当看到有异瞳的人时,没觉得怪异,反而有种被认同的感觉。
不过,他不是人吧?洛阳迷迷糊糊地想,直觉告诉他男人不属于人间,他全身都充满了黑暗暴戾的气息,或者说他根本就来自
黑暗,那份杀气和残虐气息跟他如影随形。
果然,男人看了他半晌,用一种玩味的口吻问:「你想活下来吗?」
当然,如果可以选择,他当然要活,不惜任何代价。他并非怕死,而是不甘心,他不忿自己一家惨死,仇家却逍遥人世,要死
,那就一起下地狱!
洛阳想回答,但话刚出口,就被涌上来的血气阻住了,换成剧烈的咳嗽,身体轻轻蜷起,这份无助看在男人眼里,有种独特的
韵味,他兴奋地挑起眉,最近太无聊了,他需要什么东西来调剂一下,看着洛阳,这应该是个新玩具,而且看上去调教起来会
很刺激,以前从没玩过的,希望不要太快厌烦他。
「你是我见到过最坚强的人类。」男人看着洛阳,像挑剔的古玩家在鉴赏珍品,盯着他刻薄地点评:「你身上有许多处致命伤
,却可以撑到现在,证明你的生命力很强大,虽然你看起来并不聪明。」
回应他的是洛阳急促的喘息声。
男人挑了下眉,蹲下身子,手抚在他汩汩流血的小腹上,淡淡的清凉之气传来,洛阳喘息了一声,感觉舒服多了,他垂下眼帘
,在无形中放松了身躯,却没想到这个反应将自己带入地狱。
剧痛在毫无预兆中向他袭来,洛阳轻叫着猛地弓起身子,眼睛在痛苦中瞪得大大的,就看到一截剑尖插入自己的心口,是他刚
刚被震碎的断剑柄首,剑柄不知何时握在男人手中,锋利的剑刃一下子就刺透了他的心脏,男人却没拔出,而是将剑在他心脏
里来回划动,享受着利剑被热血浸透的快感,像某种恶作剧的游戏,而且乐此不疲。
「体质还不错,耐性也好,适合调教。」男人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在做怎样一种残忍的事,微笑看着他,继续细致点评,「
如果你现在能笑一笑就更好了,我讨厌看到别人哭丧着脸,反正这颗心早就千疮百孔,你应该不需要了。」
剧痛之下,洛阳神智开始涣散,他几乎怀疑自己整颗心都被利剑戳破了,诡异的是他却无法死掉,要一点一点清醒地去接受男
人加附在他身上的痛苦,口中溢满了浓浓的血,恍惚中舌尖被咬破了,随即下颔被捏住,男人似乎不悦他的不配合,手上下力
很重,但跟心口上的痛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很痛对不对?」男人微笑问:「那么现在你还想要活下来吗?」
洛阳说不了话,只是用力点头,男人挑挑眉,他就喜欢这种倔强的人,可是又有些不爽,因为洛阳挑战了他的威严,对方看他
的眼里没有恐惧,这是他无法容忍的,这更加坚定了他要救这个凡人的决心,嘴上却故意说:「我可以让你活下来,不过我从
不做免费的事,你想过要拿什么来交换吗?」
「我要活下来,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洛阳勉强抬起手,抓住男人的手腕,忍着剧痛道:「包括我的灵魂……」
这是他唯一可以交换的筹码,所以他说得很大声,像是在向老天呈明自己的誓言,因为直觉告诉他,在他说这句话的这一刻起
,他就无法再回头了,也或许,没必要再回头,此刻的他已不再是京城里那个坐堂看病的医者,他心里装的是满满的仇恨,为
了复仇,任何代价他都不吝啬付出。
男人笑了,带着掳获猎物后的得意,尤其是现在猎物主动向他俯首称臣,满足了他的征服欲,于是忽略了洛阳略带使役口吻的
语调,他不介意过程,只在乎结果,傲骨什么的,可以留到日后慢慢调教,他相信修罗地狱那个地方会很适合洛阳。
想像着把一只小羊羔扔进狼群里,看着他惊慌挣扎逃命的模样,男人就觉得今后的日子一定相当有趣,不过这可是只倔强的小
羊,说不定一个不小心,会反被咬到呢。
被血染得绯红的白衣颤抖得更加厉害,似乎已不堪承受这份痛楚,男人心一动,一个奇妙的念头突然涌了上来,真是个好点子
,他得意地想,伸手抚上洛阳的左眼,无比轻柔地说。
「契约成立!」
热气顺着男人的手掌侵入洛阳的眼瞳里,炙热难当的痛突然传来,洛阳的身体猛地弓起,那是种无法言说的痛,头部像是被利
刃瞬间劈成了两半,却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接受这份如凌迟般的痛楚。
他的手下意识地抓紧衣襟,又无措地松开,这才明白刚才所受的剑伤,甚至剖心之痛都根本算不了什么,此刻才是真正的人间
地狱,但是越痛,神智就越清醒,像是要告诉他必须记住这种彻骨的痛,泪水不由自主地溢了出来,顺着男人的手掌滑落地上
。
第三章
「洛阳?」
眼眸被笼住,呼唤在耳边拂过,轻淡淡的嗓音,像是多年前契约订立的瞬间,又亲密得仿佛就在此刻,洛阳骤然回神,发现自
己还靠在浴缸里,温暖的水温告诉他刚才一切都是梦境——对他来说,过去了那么久的往事,无非是一场令人伤心的梦境罢了
。
敖剑正蹲在浴缸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掌上沾了些泡沫,证明刚才抚摸他眼睛的动作不是臆想,洛阳的心绪还在虚空中飘
摇,回望敖剑,突然感觉千年一瞬,仿佛摄影机里的画面,人没变,情景没变,心境却已经不同。
「可能太累,不小心睡着了。」他掩饰道。
「是谁敢在梦中骚扰你休息?我杀了他。」
敖剑像是在说笑,但洛阳知道他一定会这样做的,可是难道让他杀他自己吗?看着敖剑似笑非笑的神情,洛阳突然很怀疑他其
实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因为以前他从来不会在自己入浴时突然闯进来。
「您现在该做的事是道歉,公爵,」洛阳的心情已从短暂的悸动中转了回来,定定神,向敖剑开玩笑说:「不请自来可不是一
位贵族该做的事情。」
「我敲门了。」敖剑优雅地摊摊手,以一种很无辜的姿态说:「只是你没听到而已。」
这不是值得纠结的问题,于是洛阳选择放弃,「好吧,公爵,您永远是正确的。」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不喜欢洛阳有礼却又疏离的举止,敖剑银眸里划过一丝不快,却依然温和地说:「现在没有外人,更
没有公爵。」
这位修罗界的王者因为一时任性来到人间,恰好碰到义大利贵族出车祸死亡,于是就顶着他的身分堂而皇之地在人间住了下来
,而且过得如鱼得水,短时间内不想回去,所以身为他的亲随的洛阳也被迫留下来。
对于他的坚持,洛阳很无奈,「如果您不喜欢公爵这个称呼,我可以叫您主人,名字还是不要了。」
不是他固执,而是没人想把跟自己名字相同的字整天挂在嘴边,那会让他有种错乱感,而且对他来说,称呼只是为了方便,无
所谓叫什么。
「知道吗?洛阳,」男人忽然压向他,很认真地说:「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只允许你一人叫。」
或许是还未完全从刚才的记忆里脱离出来,洛阳比平时更强烈地感觉到敖剑带给他的迫人威严,定契的左眸在不经意中化成了
琥珀色,剔透漂亮的瞳色,可惜布满了碎痕,敖剑看着他的紫瞳,许久没说话,完美的眼瞳,却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而支离破
碎。
也许永远都无法修复了,不过这样也不错,不同的美感,也是很有趣的,因为支离破碎会比完美更容易让人记忆犹新,甚至心
动。
血脉开始突突地跳,敖剑透过那对剔透的眼眸,仿佛看到那天雪地上,洛阳一身白衣躺在血中的模样,那个画面太深刻了,鲜
艳的红色印在他心头,就算历经千年,也没有丝毫褪色,沉重的血气融化了洛阳身下的冰雪,浸染成殷红的白衣就像是嫁衣,
等待他的接纳。
嗜血的兴奋感涌了上来,于是敖剑抬手捏住洛阳的下颔,吻落在他的唇上,索取感受着那份血色的记忆,吻很热切,带着不容
抗拒的霸道。
洛阳吃惊于敖剑的举动,竟忘了反抗,等他想要推拒时,唇上传来刺痛,唇角被咬破了,口中里里外外被吻了个遍,很粗暴的
索求,让那份占有欲一览无余,敖剑在退开时,舌尖舔过他的唇角,抚平了伤口,银眸里闪过意犹未尽的笑,像是在回味刚才
的热情。
「这是惩罚,作为你忤逆主人的惩戒。」
敖剑唇角上噙着笑,证明这句话完全是藉口,男人此刻正在满意于自己获得的亲密接触,顺便义正言辞地教训他,「好好反省
一下自己的行为。」
「您!」
被这样武断地下结论,洛阳有些不快,不过即使这样,他依旧不改敬语称谓,在长达千年的追随中,他已经没有了最初对敖剑
的敬畏和仰望,但尊重这种感情却根深蒂固,那是比喜欢更深刻的情感,喜欢也许会变质,但不管何时,敖剑是怎样的身分,
那份尊重永不会变。
不过,这不等于他甘心一直处于被欺负的地位,淡淡说:「我想出浴了,请您可否回避一下?」
敖剑扫了洛阳一眼,白皙光滑的肌肤,很可惜肩膀以下都没在泡沫里,虽然用法术可以轻易看到,不过他还没无聊到那个程度
,至少现在他可以欣赏到洛阳因为半躺而勾成漂亮弧度的锁骨,眼眸也恢复了原有的紫色,完美的色彩掩盖了蛛网伤痕,紫玉
流光,清澈宁静,没有半点瑕疵。
于是他敖剑再坚持,美食要慢慢品,才会感觉出它应有的味道,今晚他已经吃到了,过犹不及,尤其对洛阳,这一点很重要,
所以他爽快地站起身离开,不过在出门时,又停下脚步,转头问:「你还记得一年前那个赌约吗?我输给了你,照讲好的,你
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可你一直都没有提。」
那是敖剑跟洛阳来人间时立下的赌约,以人性为赌局,以善恶为筹码,如果敖剑赢了,洛阳将不再干涉他占有人间的行为,不
过可惜最终他输了,但之后洛阳没有再提这件事,反而是他先提了出来。
「那次您也不算是真输。」想起修罗跟海神、天神的决战,洛阳沉默了一下,说。
修罗没有畏惧和胆怯之心,对于好胜刚强的洛阳来说,这是他最崇敬的地方,当初如果敖剑不是怕伤害到自己,也许不会输了
那场赌约,虽然那是他一直期待的结果,但当真正发生时,他还是有些失落,修罗王是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这是他一直抱
有的信仰,可是这个信仰却被他自己打破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种背叛吧?
「愿赌服输,如果条件你想不出来,我可以帮你想,」敖剑的眼神故意在洛阳身上打转,欣赏他的困窘反应,微笑道:「或者
你可以要求我做你的情人?」
「抱歉,主人,我对强制爱不感兴趣。」
因为敖剑的纠缠,导致他一直待在浴缸里无法出来,感觉再泡下去,他会被热气熏晕,知道这是敖剑在故意捉弄自己,洛阳没
好气地回答。
「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你等了这么久,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次机会?」敖剑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洛阳此刻的不适,继续微笑说服:「你该知道,我一直
都很喜欢你,因为喜欢而尊重,你是唯一可以让我做到这一点的人。」
「主人,在我跟随您的一千两百年零四个月里,您一共有过三十二位侍妾,二十五位男宠,一百七十六位情人,这还不包括来
人间后您找的若干一夜情的床伴。」
洛阳淡淡说着,看着敖剑的微笑慢慢僵住,突然有种报复过后的爽快感。
很俊秀的一张脸,即使僵住也同样可以诱惑住人的视线,洛阳承认,当初在刚看到敖剑时,那一瞬间令人惊艳的容颜还让他以
为自己遇到了仙人,谁知竟是恶神。
难得看到敖剑尴尬的样子,于是洛阳继续慢悠悠说下去,「如果喜欢就是这样的话,那只能说,您的喜欢很廉价。」
「你记得可真清楚。」
敖剑被这一连串清晰的剖算震住了,修罗生性风流,以拥有情人之多为荣,人类那些道德礼仪在他眼里一钱不值,不过从在意
洛阳后,他的行为收敛了很多,洛阳也从未表现过什么,现在他才知道,洛阳不是不说,而是等着有朝一日秋后一起算帐。
「可是那又怎样?」敖剑反驳:「我是修罗,别拿人类那些愚蠢的道德规范来约束我,我只承诺,若你应许,今后只有你一人
。」
这应该是修罗王可以妥协的最大限度,不可否认,在听到这句话时,洛阳的心微微动了动,只听敖剑又道:「我耐心没那么好
,别让我等太久。」
您已经等了一千多年了。
洛阳很想吐槽他,不过考虑到修罗王的尊严问题,他放弃了,说:「那请您也想清楚,如果您无法适应将来没有自由的生活,
那么现在的状态已经是最好的。」
「好不好,是我说了算。」
敖剑说完,没给洛阳回应的机会就出了浴室,洛阳可以反驳他,那是他赋予的权利,但他也可以随时收回,就比如在这件事上
。
敖剑回到书房,随从无影已经回来了,看到敖剑,他躬身施礼,把跟踪叶俊杰的经历说了一遍,这些敖剑没交代,不过即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