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当火盆里的火光烧尽，太子重新燃起火势，胤禛望着太子被火光照红的侧脸开口了，他说：“二哥，我想吃桂花糕。”

太子嘴角悄悄勾了勾，他赌自家四弟不忍自己相陪饿肚子，结果他赌赢了。伸手把餐盘端在胤禛面前，“给，桂花糕，我让高福去御膳房才端来的，快吃吧。”

“我吃，二哥也吃，我们一起吃。”胤禛依然跪在那里，脑袋微微垂着，伸手从餐盘里拿了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细细嚼着……

好一会儿过去，已经成功解决一块桂花糕的太子始终没见胤禛咬第二口，正想问怎么了，只见缺了一口的桂花糕缓慢从胤禛手里滑落到地上，而他人直直歪向灵堂案下的火盆……

43、从一而终

胤禛病了，风寒加上的板子伤让他整个人烧的厉害，趴在床榻上总是梦呓不断，有时太子低头想听听他说什么，也只是见他嘴动，说的话却是一句都听不清。

他在做梦，梦里全是自家额娘温柔笑——他生病额娘彻夜陪在他床头，他跌倒额娘心疼抱起他哄着，他食欲不好额娘搭着小灶台为他熬着养胃稀粥，各种回忆交叠记忆蜂拥在他脑海，让他本就烧的厉害的脑袋混乱起来。

他看不清自己身处何地，直觉眼前全是混沌，拼命睁眼望了望前方，模糊中他看见额娘那瘦弱的身影一点点走向崖壁，胤禛的眼孔顿时放大，他感觉自己心口像是要窒息，连忙出声吼道：“额娘……”

“四弟？四弟？怎么了？”太子才赶走要为胤禛上药的小李子，准备自己来，伸手刚将他裤子扒下来，就见胤禛像梦见什么一般，不安的动了起来。

迷糊中，听见身后有说话声，胤禛一下惊醒，抬眼便看见太子按着他肩膀，一脸的担忧瞅着自己，面上愣了愣才哑声问道：“二哥？我这是怎么了？”

太子松了口气，先递了杯水给胤禛喝，然后才说道：“你风寒高烧，又加上板子伤一直没有上药，所以导致昏迷不醒，都三天了。”

胤禛听完，就觉得背后凉凉的，他扭着头看了看身后，见自己下半身竟然不着寸缕，小脸霎时便红了，浑身不自在起来。

太子见胤禛扭捏着害羞忍不住笑了，嘿嘿笑了两声后又怕胤禛羞急反怒，连忙理直气壮的对其说道：“小李子上药毛毛躁躁的，我怕他弄伤你，只好自己来了。”

说话间拿起药膏，就要给他上药，胤禛愣了，“二哥。”

“嗯！”太子随口应道，满脑子正在纠结这伤药是该从上往下涂呢，还是从下往下涂呢，或者从中间开始涂？

胤禛问：“你可给人上过药？”

太子答的更理直气壮了，“没有！我正在研究呢，放心绝对不会弄痛你的。”

胤禛满头瀑布汗，现在的他只想赶紧套上裤子，他深深觉得自己这风寒会加重，而伤势也会跟着加重，试想一下——让一个从来没给别人上过药的太子爷给他这个光着下半身躺着的病人上药，若是病情不加重那就奇了怪了。

最终，太子研究完毕，决定从上往下涂，从上而终嘛。

那不知轻重的手劲让趴在床上的胤禛嘴角抽了，但又不好意思驳太子的一番好意，遂只能咬牙忍着，任他折腾。

于是，一个瞎折腾，一个强忍着，结果是强忍着的多躺了两天，瞎折腾的被赶出门。

胤禛放话了，屁股上的伤不好，不见太子爷。

小李子挡在门口，将胤禛那话对着不死心又来阿哥所的太子一字不差的重复一遍，不意外的看见太子爷的脸黑了。小李子顶住不自觉袭来的寒气，偷偷瞅了太子一眼，见他连高福都没带，心上奇怪，又不敢问，只能规矩的垂首立在门前，陪高福家爷演沉默。

太子沉着脸，哀怨的目光直接越过小李子望向那紧闭着的房门，心情别提有多郁闷了。

想他昨晚特意将高福按倒给了两板子，然后学了一晚上怎么给这种伤口上药，感觉自己学的差不多了，觉都没睡就跑来，结果四弟竟然关门不见他，太伤人心了……o（>_<）o……

太子不死心，捂嘴干咳两声才问道：“四阿哥真不打算见爷？”

毕竟这位爷是地位崇高的太子殿下，小李子这小太监自然不敢直接说是，只好低垂着脑袋委婉的答道：“回太子爷，太医为四阿哥上过药，建议好好静养，不见客为好。”

太子当然也听出了这话的意思，四弟这是真的不见自己，就算他现在会上药了，已有前车之鉴的四弟还是不会见自己，究其原因就是他昨天不该将人家屁股弄肿了，所以他现在在自家四弟心目中根本没信誉可言了。

看来自己真要等四弟屁股好才能见到人了，太子一想到可能要一两天连不到人，心上就冒着无名火，转头对着小李子就骂道：“你——你即刻去太医院叫人过来，让他们赶紧给爷将人治好，若是爷明天还看不见活蹦乱跳的四阿哥，让那帮子庸医自己看着办。”

小李子能说啥，小李子什么都不能说，总不能让他说，自家爷这伤口好不快，都是太子爷您的错吧？他想自己若真说了，肯定要和那帮子庸医一起去看着办了。所以，这个时候不能辩驳，只能点头应是，当然还可以顺便将那帮子庸医拉过来挡在前面，明天太子爷若见不着自家爷活蹦乱跳，那都是庸医的错庸医的错哇……o（︶︿︶）o唉，奴才难为呀！

隔日，胤禛还没能下床，当然也没见太子。

那帮子庸医不等太子爷发作，自己跑去康熙面前看着办了。康熙听完前因后果，头痛的扶额哀叹，直斥太子胡来，这才打发了太医回去。

胤禛能下床的时候，敏妃抱着佟贵妃那孩子来了阿哥所，想让胤禛知道孩子在她宫里，定不会让她受了委屈的，保证是额娘爱，皇姐疼，十三哥羡慕的……

从敏妃怀里接过那小小的婴儿，胤禛看着看着红了眼眶，他将头埋在孩子脸上，泪水流在两人脸上，他低泣叫着：“额娘……”

敏妃眼弱，当即泪眼盈盈，伸手心疼的抱了抱两个孩子，然后抹泪走了出去。

胤禛哭的泪眼蒙蒙，感觉有人在为他擦眼泪，以为是错觉，就没怎么在意，最后觉得不对，连忙抬头一望才发现是怀里的小娃子。

这孩子自始至终没哭一声，眼泪只在她眼眶里转，就没见流出来，胤禛看着她伸着小手慌乱的抹着自己脸上的泪，小嘴微微动着，像是在说：别哭，别哭……

胤禛突然意识到什么，心里那个点痛的犹如针扎，好一会儿，他才试探般叫道：“六弟？”

怀中的孩子怔了一下，眼泪慢慢流了出来。

“额娘……六弟……”是他强求了么？是他贪心了么？所以上天为了惩罚他，让额娘一命换一命，于是六弟重生，额娘却永远离他而去了。

胤禛哭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那孩子脸上，又从那孩子脸上落在地上……

孝懿仁皇后过世第七日，胤禛从敏妃宫里抱了孩子去乾清宫请安，想顺便让皇父给赐名。

去到乾清宫，康熙在批阅奏折，听了胤禛来意，抱过孩子看了看，见她眉宇处隐约有着佟佳氏的影子，心上不免有些哀伤，想了想倒也没想出叫什么较好。

“老四可有好名字？”康熙用手点了点小女儿的额头，轻轻叹了口气，母亲福薄，希望这孩子不是命薄才好呀，不然怎对得起逝去的人儿将命赌上。

胤禛看着康熙逗孩子，脸上也没露什么表情，却在听康熙问名字的时候，歪头认真想了想，然后才淡淡的答道：“回阿玛，叫朝阳如何？”愿六弟的新生如朝阳般明媚，连同额娘那份一起幸福的活下去。

“朝阳！朝阳……”康熙喃喃念着，低头看孩子像是在点头，好像很喜欢胤禛给她起的这名字，便说道：“就叫朝阳，朕的朝阳格格，要快快长大。”

胤禛站在那里，看着那个从今天起名为朝阳的皇十五妹，真如佟佳氏临终前所说的，见朝阳如见自家额娘面，额娘！她一直不曾走远，她一直在自己心里呢。

康熙逗完小女儿，转头看向胤禛，见他一脸冷漠，对人生疏不少，行为举止像是比往日更墨守成规了，心想他这是恨上自己了，“伤可好了？”

“回阿玛，已经无碍。”胤禛的声音平稳，听出多余情绪。

康熙见他这般态度，心里不免叹息，知他在较真自己打了他板子，却又拉不下脸安抚儿子，只好换了话题说道：“你额娘带你甚好，现今她不在了，佟老夫人的心伤并不亚于你我，你明日就替阿玛走趟佟府，寄予慰问吧。”

“儿子遵命。”胤禛应着，依然是那不温不热的口吻。

这让康熙很蛋疼，他现在真想晃着胤禛的肩膀充当咆哮马：老四！你到底想肿么样肿么样肿么样……就算老子打了你，老子也是你爹呀，你肿么能对你爹如此视若无睹呐！（咳咳，这段疑是父子的桥段纯属作者凭空想象，可以无视╮（╯▽╰）╭）

隔日，胤禛带些康熙赐的东西，领着小李子去佟府了。太子本来想跟去的，谁想他前些日因为研究怎么上药落下不少课被顾八代告到康熙面前，康熙一怒，便将人抓进乾清宫亲自督课，怕是不到日落西山出不来。

虽说佟佳氏过世也有些日了，佟府气氛依然不好，处处透着哀伤，佟老夫人见到胤禛也是垂泪，说着女儿还如此年轻，福薄什么的，胤禛看得心里难受，将康熙赏赐的东西递上，又说了两句安慰的话，便起身打道回宫，连饭都没吃。

回宫的路上，胤禛心里堵得慌，也不管街上人多，一路横冲直撞跑着，不大一会儿便没了人影，惊的小李子扒着人群到处找人。

胤禛一路跑到西郊的一个山坡上，对着那漫天朝阳吼着：啊啊啊……

最后他平静下来，看着朝阳慢慢被乌云压下，然后天空下起了雨，雨珠颗颗落在他脸上，合着眼泪滑下……

突然他头上的雨停了，胤禛望了一眼头顶上那把雨打芭蕉的油纸伞，也不回头，开口道：“其实你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是不是？”

身后执伞的人不吭声，却也证实了胤禛心里的猜想。

胤禛嗤笑，一把拉下那把伞，不看来人，转身冒雨往回走。

他心里下的雨是用伞遮不住的……

高耸的山坡只留一蓝衫少年站在那里，他看着那雨中慢慢走远的身影，心里很痛很痛。

44、冰山美人

康熙三十年，十二月初四日，孝庄三周年祭日，太子奉命前往暂安奉殿（孝庄棺椁暂安处）祭奠。这一去一直到十二月二十四方回来。

早先太子就传书信回宫，委婉的指名想让胤禛去接自己，胤禛看完那洋洋洒洒的三张纸，冷冷的脸色微微暖了暖，当即回信说好。

一旁的小李子微微抬头，正好看见自家主子脸上少见的笑意，差点没痛哭流涕，心里那只已经在冬天里放逐了两年的咆哮马撕叫道：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春天终于来了……

回来那日，是京城少见的晴天，拥挤的城门口太子一眼望见最前面那一身天青色衣衫的少年，他双手背后，身体微微侧，想是因为围观的百姓过多眉头不自觉皱着，清秀的脸上冷若寒霜。

“四弟！”太子从马上跳下，大步走上前，欣喜的一把拍在胤禛肩膀。

胤禛见侍卫蜂涌上来护人挡来百姓，习惯性想弯身行礼，被太子拉了起来，某人寒着脸，压着一肚子的郁闷说道：“别给爷来气。”

他现在最郁闷的就是曾经和自己没大没小的四弟，现在要和自己讲什么狗屁的礼不可废，见面行礼就算了，他还太子太子的叫着，简直气煞人也。

自从佟额娘过世，这家伙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礼法那是非一般的追求，给人的感觉特么的墨守成规；逢人见面的表情也没换过别种，那是非一般的冷酷，给人的感觉特么的冷面爷……天知道他多怀念小包子四弟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甜甜唤着二哥的画面，可是一切都变了，自己可爱的小包子变成冰山美人了……o（>_<）o……

太子也知他们都长大了，很多事容不得自己不当回事，可是他心里就是不舒服，曾经的那些儿时美好，明明都还历历在目，现在却因为他们长大，瞬间成为泡影了，这怎么能让他宽心，怎么能让他舒坦……太子想着，不仅哀怨望，可惜胤禛没看见，于是某人深深觉得自己在向伍子胥第二发展，一夜白头什么的，为时不远啊。

胤禛扫了眼四周，说道：“纳丹，这里人多不宜久留，你去让后面的侍卫赶紧跟上……小李子，轿子可备好……”

太子又望了眼旁边冷脸指挥侍卫赶紧收拾回宫的胤禛，心中的咆哮马疯癫了：还爷小包子，还爷可爱的小包子，还爷可爱的小包子四弟……

胤禛自始至终没注意到太子脸上的纠结，只见周边围观的老百姓越来越多，自己带来的侍卫恐有招架不了的势头，脑海里不知怎么又想起前些日子听大臣们上书说京城一直有乱党出没，心里有些不安起来，二哥身为大清储君，若他们趁乱偷袭……一想到有这可能，胤禛也顾不上规矩，连忙拉了太子就推人上轿，“二哥！我们先回宫。”

太子见胤禛没在和自己讲规矩，哀怨的脸上好看不少，抬脚上了轿，还顺手将正准备走开的胤禛给拉了上去。

瞬间，侍卫和百姓齐齐投来诧异的目光，胤禛如坐针毡，“太子……”

这两个字一出口，太子的鼻子又歪了，他寒着脸一把按住欲下轿的胤禛往里侧一推，反手拉下轿子帘布，然后对着外面吼道：“给爷起轿！”

轿子是话落便起的，太子还在歪鼻子瞪眼，一时没站稳，身体开始倾斜……

胤禛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扶，谁知道外面抬轿子的人顿了一下，于是太子就这样直接扑在了他身上……好一会儿过去，轿子早已重新走了，太子望着眼前那双如水眉眼，心跳像是套了千匹马般狂奔，他伸手捂住那眉眼，正要抬头，却因为胤禛不安动，薄唇轻擦过身下那人柔软的嘴角，带着淡淡的桂花糕的香气，让人很想吃，“桂花糕……”

胤禛一愣，拉下太子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包桂花糕递了过去，全当刚才那一吻是某人想吃桂花糕才舔了自己嘴角。

看见桂花糕那一刻，太子也愣了，回过神的时候，他简直想自抽，如此良机自己竟然没有按住人好好亲，却提什么桂花糕，嗷嗷……

太子哀怨望，想着要不要重来一次，还没想好胤禛已经直起身规规矩矩的坐好了。

太子的眼神更哀怨了。

胤禛先从太子手里拿了块桂花糕往嘴里送，咬了两口，发现太子拿着桂花糕不吃，心上奇怪，便问道：“二哥，你不是想吃桂花糕么，怎么不吃？”

面前的人双目澄清，那清冷的眉眼里没一点别样杂质，看的起了不该想念头的太子顿时无所遁形，他干咳两声，强词夺理道：“谁说爷不吃，爷这不是吃了么？”

说着一口一个，将那些桂花糕统统吞进肚子，全当自己吞的是某个人。

彼时胤禛看着太子拿着那包桂花糕，偏过头去急急咽了个囫囵，嘴角不自觉轻轻勾一勾，冷冷的脸上微微带着暖意。

回到宫里，太子也不回储秀宫，直奔阿哥所，往胤禛床上一躺，任谁叫唤都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