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舅崔县令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们崔家可是三代单传,要是这个时候把崔碧城给阉了,那我舅舅、我舅妈还有我外公还不得抹脖子上吊喝砒霜?”
我又摸了摸楚蔷生的手。
“再说,这个时候就是把崔碧城给骟了,那也于事无补。有心人就一口咬定我哥和太子妃有染,这个时候让他自宫,他们肯定以为他畏罪自戕,那个时候,他可就算是全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
楚蔷生不说话,他仔细看着自己手中的闻香杯。
这个杯子是青花瓷的,上面的蓝盈盈都是用波斯涂料染色的,波斯那边都信奉回教,他们喜欢蓝色,总染蓝色。波斯的涂料除了染清真寺之外,染青花瓷这活儿,它们熟。
闻香杯内壁上画着画儿,小小的杯中可见神奇,那是春宫。
曲水溪桥,杨柳依依,花开馥郁的亭台之间,一对儿野鸳鸯正缠绵,外面还躲着一个美人儿,看着云雨巫山自己寂寞难耐,于是把手伸入自己的裙内……
楚蔷生看得十分专注,几乎是目不转睛的,他乌黑的眼珠好像乌紫的葡萄珠子一般,就盯着闻香杯,似乎画人的人都活了,就在他面前,罗袜高挑,娇喘连连,而他自己却已是凝神静气,物我两忘。
我再次叹道,这个家伙,不是凡人啊~
我摇了摇他的手,淡声说,“我们不说崔碧城了,今天我来,其实是有别的事。这事儿可是蔷生你的大事哩。”
楚蔷生斜了我一眼,恩赐一般的说,“哦?承怡你说来听听?”
我连忙摸摸他的手,笑着说,“蔷生,我发现你长的挺俊的,这一笑起来更是好看,别总板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了你银子似的。再说,你用这张冷脸对对裴檀裴侯爷就成了,就别对着我了。”
楚蔷生瞪了我一眼,“祈王爷,您要是没正经事,那您就请回吧。我还要回一趟都察院写奏折参奏官场贪墨无度,民生之苦,那我就不送了!”
他说是这么说,不过没有把他的小手从我手里面抽走。
我连忙笑着说,“我不说裴檀,不说还不成吗?再说了,你依附裴檀,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都说什么君子群而不党,其实真正能做到的不是那群自以为是的清流。”
“好家伙,每到开科选士的时候,那群自以为自己是清流考官就山东的响马、辽东的胡子,各圈各的地界,各占各的山头!那些嫩抄抄的士子学生就好像是萝卜土豆一般,被这群考官使劲往自己的麾下扒拉,他们一边扒拉还一边抢别人已经扒拉到口袋里的,乱成一锅粥了,还是八宝粥!黄米,绿豆,薏仁,大米,红豆……什么玩意都有!”
“王爷!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
楚蔷生似乎牙疼,他一把推开我,微微皱眉,手指扶了一下额头,似乎是西子捧心一般。
“我不说了,不说了!”
我连忙又摸了一下他的小手,说,“蔷生,我是说他们糊涂。我这一辈子不恨坏人,不恨猛人,就恨糊涂人!如果糊涂还偏偏装明白,那就简直是罪无可赦,直接杀头的罪过了!他们那些糊涂蛋知道什么是清流?清流是六部给事中,御使,都察院,科甲正途出身的大郑官员!蔷生你说,从哪一点上来看,你不算朝野清流?!”
楚蔷生转过眼珠撇了我一眼,意味深长。
我赶紧说,“这些都是小事,我知道蔷生你也不在乎这些。我想说的是,内阁需要再选一个人递补进来。”
“蔷生,你别这么看着我,这可不是我瞎说的,这是我父皇的意思。只不过前一阵子他闭关修醮去了,昨天刚出关,留我在内廷吃饭的时候,我偷听他和太子说话,这是我父皇亲口说的。”
“他说,让内阁大学士粱徵举荐人入阁。”
俗话说的好,打蛇打七寸。
对楚蔷生来说,功名是一块红烧肉,而且是他快要饿死的时候看到的一块红烧肉,那么入阁拜相就是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也至死不忘的业障。今生不能如愿,来世也一定刻骨铭记在心,就是轮回十世,再造肉身,他也不能忘!
我这份大礼送给他,不怕他不动心!
楚蔷生拿着腔调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哟,蔷生,看你说的,这和你有大关连呢。我虽然不做官,可也知道你们做文官的有个规矩。读书就是要靠状元,做官自然要做阁老。做官,又苦又累的,自然不想着能回家卖白薯,苦熬这么多年,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宣麻拜相吗?”
楚蔷生又不说话了。
我既然接着说,“蔷生,你我谁跟谁呀,别不好意思,你瞧瞧,你的脸都红了。”
楚蔷生不再挣扎,让我摸着小手。
楚蔷生说,“承怡,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皇上说让粱徵粱阁老举荐人,那真和我没有关系。这不是客套话。谁都知道我的座师王守信已经被罢官抄家了,如果不是靖渊侯裴檀的关系,不是皇上看的上我的奏折,觉得我还有用,估计我现在最好的处境就是赋闲在家。要么在青楼楚馆做出一付风流才子的落魄样子,要不就是蹭在一些所谓名士的酒桌上写些风流小词,换些银两度日。谁也不会在乎我。”
“如今也是。”
“粱徵表面上和我有说说笑的,其实没有一句实诚话。花花轿子人抬人,谁不会!?皇上说让他举荐人入阁,这个人无论如何轮不到我头上。他有一个正在正在直隶做巡抚的学生,还有一个在户部做侍郎的学生,他不能舍弃他这两员爱将,推荐我吧。内阁那几把椅子,和我无缘。”
“别这么说!蔷生。别人这么想,你不能这么想!平常人做的事情,你照做,那就不是你楚蔷生了。你不是凡人,他粱徵是凡人,所以对付他,自然要用另外一个法子。”
楚蔷生正眼看我,问,“什么?”
我说,“你知道这个粱徵最怕什么吗?”
他问,“什么?”
“一个字——死!!
我接着说,”蔷生你不用做别的,你只要放出话说,说,如果粱徵不举荐你入阁,你就蹲在他粱府大门外守着。你怀里还揣着一把菜刀!他一天不出来,你守一天,他两天不出来,你守两天!哪天等他出来了,你就冲上前去,举起菜刀,一把剁下他粱徵的命根子,再把他砍碎了蒸肉包子!我就不信他不害怕!“
楚蔷生秀致的眉一挑,”管用?“
我摇头晃脑,”管用。“
“真的管用?”
“自然是真的管用!”
楚蔷生噗嗤一笑,“我怎么听着这么悬呢?”
我说,“其实一点也不悬。我父皇要是不想你入阁,你觉得,我敢跑到你面前来说这些话吗?父皇一直想直接下旨把你弄到内阁,不过你们文官不是又有个规矩,说入阁只能满朝文武推荐,然后再由当朝阁老拍板吗?如果我父皇直接点你入阁,那就是幸进!你楚蔷生年纪轻轻做到楚总宪已经很招人烦了,再背负上一个幸进、或者是什么天子幸臣的骂名,那多冤枉!你楚蔷生是神仙,不在乎这些,我父皇就冤枉了!他后宫佳丽三千,美人无数,又生了好几个儿子公主了,要是再被人说成什么分桃断袖,他就是跳进永定河,也变不成水王八了,多冤!!!——”
噗嗤!
这次楚蔷生是真的笑了。
他笑着说,“承怡,如果我真的有入阁拜相的那一天,我请你喝花酒。”
“别介!蔷生,你要是真的想谢我,许我一晚缠绵就足够了……”
啪!
我被楚蔷生轻轻打了一耳光。
他啐道,“讨厌!”
嘿!
这句话说的那叫一个缠绵入骨,柔情蜜意,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被打的都心花怒放了。
楚蔷生正色道,“承怡你送我这么一个大礼,你想让我怎么做,才能帮到崔碧城?”
我说,“其实,你也知道。我表哥不可能和什么太子妃有奸情的,他不过是让人害了。现在这个朝廷可真是流言四溅,怪话乱飞!这本来就是一个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事儿。越说越多,越说越乱。不过就是再乱,再繁杂,那总还要有一个根不是?蔷生,我就想问问你,你说,太子到底想娶还是不想娶这个杜家小姐做太子妃?”
楚蔷生说,“想娶,怎么说?不想娶又怎么说?”
我说,“想娶,咱有想娶的法子;不想娶,自然有不想娶的法子。”
楚蔷生问我,“那你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好法子?”
我说,“倒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法子,不过,我这个法子,可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好法子……”
他问,“什么?”
我答,“算卦!!——”
要说算卦,可真是这个尘世一大特色!
就拿吏部选官来说吧,除了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大理寺,一品,二品这样的大官,再加上各省总督,各个防区的大将军由我父皇亲自过问之外,剩下的实职官位,就由吏部的官员算卦选。比如,一个省的布政使如果出缺,那么吏部就可以选六个资历差不多的人凑在一起,围着一个贵州紫竹削的筒子蹲着,开始抽签,哪个抽的竹签字最长、上面画着伏羲八卦,哪个去上任。
简单,公平,合算,不花钱!
好主意!
于是,抽签,算卦就成了大郑最得人心的一个绝招!
小至吃饭出恭,出游搬家,娶妻生娃,祝福消灾,数银子,看账本,做生意……等等,诸如此类;大至朝廷选官,用兵,杀伐决断,登台选将,宣麻拜相,立皇后,立太子,登基大典……
无一不用到算卦这一绝招!
当年我爹选皇后也用的算卦这一招。不过他是聪明人,所以他变通了一下。当年适合当皇后的人选有两个:内阁首辅裴东岳的妹妹——裴小姐(如今的皇后);内阁次辅杜皬的女儿——杜小姐(如今的杜贵妃)。
我爹两个都想要,但是大郑只能有一个皇后,于是他就用了抽签这个法子。他让人选了两块玉牌,上面分别写上两位小姐的姓氏,裴和杜,再把两块玉牌放在地面上,我爹背对着玉牌朝天扔麻将牌。
一百三十六张象牙麻将牌被扔的铺天盖地的,满微音殿地板上滴溜溜乱转,最后,气力用尽,纷纷不支,倒地不起。
我爹过去仔细看了看,裴小姐玉牌前面的那张牌是一张夭鸡,杜小姐的玉牌前放到了两张二饼!
于是,我爹认为夭鸡也就是凤凰,是皇后的隐喻,他马上请太后去做媒,聘了裴家小姐入主内廷。从此这个裴小姐成为皇后,生了太子文湛,称霸后宫,母仪天下!
32
“皇后都是一张幺鸡麻将牌引出来的,这个尘世中,抽签算卦足可以稳定天下民心啊~”
我继续说,“也就是说,如果太子想娶杜明鹤,我们就在岐山神宫搞一个盛大的算卦仪式,虽好把什么大祭司,二祭司,祭司学徒什么的都拉出来。
让他们按着大小个排好,每个人都披上绣金线缀着珠玉的法袍,拿着法杖在祭台面前低头念咒,然后拿一只大乌龟壳子向天空一抛,pia的一下子摔到十丈高台下面,让那群祭司们抻长脖子仔细看那些龟甲碎片。
其实都碎成那个德性了,谁还能看出什么天意?随口胡说就成了。
然后他们就可以开始吹嘘杜明鹤!诸如,美貌、贤淑、家世好、此人是天仙下凡,凡间的男人都消受不了,她是上天派到人家给文湛做太子妃的!
如果太子不娶她,就是对不起老天爷!对不起老天爷每年不辞辛苦,下的那些雨水!不是说什么人间供奉天地君亲师吗?这天天覆地载的恩德,咱们总不能让老天爷不高兴,要是它一不高兴了,就致仕回老家卖白薯,我们的土地没有雨水了,人们吃什么,喝什么,怎么活?”
“所以不能让老天爷不高兴!这些话,老百姓都懂。大家自然就想着,嘿,这杜家小姐一定是个天仙儿,人们都嫉妒她,才说她和崔姓某人勾三搭四的,其实大家都错怪她了,她是仙女啊!”
“然后,她没事了,我表哥崔碧城自然也没没事了。”
我松开楚蔷生的手,他看我说的口干舌燥的,给我倒了杯茶水,递给我喝了,他才说,“要是太子不想娶杜明鹤呢?”
我说,“那更简单。就说龟甲摔裂了,看不出来纹路,这一定是上天的旨意,说明杜家小姐私德不休,不贞不洁,不能做太子妃,要不然,也要惹怒老天爷。
太子只要下旨让杜家小姐出家,每天吃斋念经,侍奉佛祖或者玄武天尊,修德赎罪。太子可以再聘别人家的千金小姐。
至于我表哥崔碧城,我让他到南方躲一阵子再回来。雍京这里的人喜新厌旧,等他回来了,大家都知道太子新娶美娇娘了,是好事,谁还记得什么杜小姐,崔姓某人曾经风传的风流韵事呢?我表哥这个关也就过去了。”
楚蔷生冷笑,“好注意。你怎么不想想,要是太子无意杜小姐,那个俏佳人可多无辜。不但被人白白玷污了名声,还要被迫出家。”
我说,“那我就管不着了。她爷爷是当朝阁揆,她爹是礼部左侍郎,她曾经没过门的夫婿是衍圣公,她现在未过门的夫婿是当朝太子!
这些人要是不能呵护好她,我一个宫女生的闲散王爷,我有什么本事?楚大人,您要是怜香惜玉,您就想方设法的让太子娶了她,这不就没事了吗?”
“好!”楚蔷生终于出声了,“我帮你。”
诶~
我终于可以长长的出了口气,心口上那个悬了一天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去了,无声无息的,人却感觉轻松很多,肚子也叽里咕噜的乱叫。
我才想起来,一整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我这才又拉住了楚蔷生的手,“蔷生啊,还是你好。”
这个时候老闵(楚蔷生的老仆)从外面抬了一个食盒过来,打开,从里面拿出来四碟小菜,一壶米酒,两碗米饭,他就离开了。
楚蔷生抽出手,对我说,“好了,你也说了一下午了,饿不饿,吃过晚饭再回去吧。”
不知道为了什么,楚蔷生每个月有五天吃斋,也许为了念经、也许为了保持细腰,我就不得而知了。而今天刚好是这五天之一。
我连忙摆手,“不!不!我现在饿的能吃下一整头羊,我还是回去在吃吧。”
楚蔷生忽然轻声说,“你不在乎吗?”
我听楚蔷生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一愣,“啊?你说啥?”
他又说,“你不在乎太子大婚吗?”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玩意抓了一下,我又开始头疼。我想我一定是病了。于是我笑着说,“我为什么要在乎?”
楚蔷生忽然过来,他伸出手,好像敲更鼓一样拍我的肩膀,我鬼叫,“哎呦,你干吗?你可不是面团一样的书生,用力拍人会很疼的!”
“承怡,好自为之吧。”他说完,就又坐了回去,自己端起碗,悠然自得开始吃饭。“吃的下就一起吃点吧。”
这四个碟子的菜看着精致,其实是一碟炒玉兰片,一碟炒笋,一碟梅汁番茄,还有一碟山菌。清淡,无为,淡出鸟来,如果他能每天坚持吃这种东西,他简直可以去蜀山修炼,他一定能成剑仙儿!
“不了,不了。”我快步走出竹林,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