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连忙说,“殿下,今天这事儿您就别告诉楚蔷生那只乌鸦了。他们那些御使言官,全身上下就凭一张嘴吃饭,比天桥那边摆摊算命的还可恶。没有他们不敢说的说,就真像外面坟堆树头上立着的那群老鸹,整天呱呱呱,呱呱呱的叫!”
“尤其是那个楚蔷生!殿下您说说他,他好好的一个两榜进士出身,天子门生,堂堂殿试第三名的探花郎,就偏偏不干正经事,非要跟我过不去。就因为他那张乌鸦鸟嘴挑拨,父皇不知道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骂了我多少回!?要说楚蔷生也算一个风流人物,他就非要当那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御使谏官!父皇也不知哪根筋不对,还把他弄成了个左都御史,言官领袖,统领都察院,总宪天下!”
“我现在一想到这个楚总宪,我脑袋瓜子都要炸了,太子您也别再吓唬我了。您也知道我天生胆小。”
我这么说着,一直看着文湛。
文湛一直给我一个背影,让我看着都摸不到头脑。
“殿下,……殿下……?”我试探着说,“我这就跟您进宫守灵去,太子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呵呵……
文湛忽然轻笑了一声。
“哥哥!”
我被他的笑声和称呼又吓了一跳!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这个称呼叫我了。
一叫我准没好事!
我连忙向后挪,可是还是不如他眼疾手快!
他一回头,一只手掐住我的咽喉!
手指抽紧……
“哥哥,我真佩服你的胡搅蛮缠,没脸没皮!”
他的面孔凑了过来。
他的眼睛很亮,亮的惊人!美的惊心动魄!
“承怡,如果我像你恨我一般的恨你,我一定……”他微微松开了手指。“我一定咬碎你的喉咙!把你一口一口吃下去……让你永远无法逃出生天!”
“……不过,我很高兴,你不是我,没有我这么傻,这么疯。”
“你活着,我也活着……”
文湛扯过我的脖子,堵住了我的嘴巴。
绵密的吻烙印一样,挥之不去。
第五章:亡者归来
22
我觉得文湛想要杀我!
他掐着我的脖子,堵着我的嘴巴,不让我吸气,也不让我呼救。
我感觉自己本来就比他笨蛋的脑袋瓜子似乎更糊涂了。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花。
我心道,完了,完了,小命休矣。我要陪着我爹到地下找我五弟三缺一去了。可是这算什么档子事儿呀?和自己的亲弟弟断袖,被太子亲死的,然后到下面陪着我老子弟弟搓麻,要是到阎王殿上走一遭,也在阎王爷面前也喊不了冤。
可是……我,……我冤呀!!
“承怡,你别想……”
我脑后一股强劲的压力让我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一些,我看见文湛黝黑幽远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眼睛。
令人心悸。
就在我眼前发黑,正要昏倒的时候,只听见黄瓜极其惨烈的一声长鸣:
——“啊!——杀人啦!!——”
砰的一声,伴随着屋子外面有人撞上门板的声音,我被文湛扔到床榻上,摔了个狗啃泥!
我继续虚弱痛心疾首的喊道,“我……我……我的门板呀!……”
那两边一共八扇门板可是用上等黑檀雕刻而成的,曾经被唐宋八大家米芾收藏过,并且被苏东坡白居易亲自拿着小刀在上面刻了字,还被藏区活佛仓央嘉措念经加持,作为我爹的爱妾高昌国公主入宫时候的嫁妆被带入大正宫,然后被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我爹的心窝子上抠过来的。
这两扇门,一共八块门板,折合白银整整二十万两!
是卡着我的脖子欠下的户部的债。
能买两个摄政王府的那个号称名震京师,倾国倾城,不应轻许人间的绝代佳人姜无双!
可是——
我的心尖儿门板就这么被黄瓜这个笨蛋横冲直撞的被搞散架了,黄瓜横躺在我的茶桌前面的地板上,他捂着肚子,皱着眉头,也算病东施一枚。
我侧眼,以我颤微微的小眼神只看见一块门板被断,另外一块正可怜巴巴的吊在门框上。
……所幸,我还有六块门板是完美的。
我的心肝……我的钱呀!!~
“呦,黄瓜大总管,奴家这边还没有碰到你呢,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未曾见佳人,先闻燕语莺声。
我只感觉狗尾巴花凤晓笙就站在天井当院,一边说一边慢慢走进来。
诶,忘了嘱咐黄瓜了。
他在大内跟着近卫军学的那一招半式,花拳绣腿的,在凤晓笙面前就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
简直不堪一击。
凤家是颠大勺,切肉片鱼的出身,他们家祖传的刀工,能把鱼活剐了还让它继续喘气,这一手功夫,就算是进入江湖高手排名也能挤进前一百名去。
凤狗尾巴花趾高气扬的继续说,“祈王殿下,臣下奉命伺候您的膳食,让您多吃几个烧饼几碗白粥都是臣的职责。这青天白日的,您把黄瓜放在门口挡人出入,您到底是看我不顺眼,还是看我做的东西不顺眼?您要是看我不顺眼那没关系,反正整个雍京城,全天下都知道您断袖,看不上女人,我凤晓笙又不是什么倾世佳人,不入您的眼自然没有什么可害臊的。可是如果您看不上我做的东西,那么凤某可要当面请教了。”
“我凤家几代人的基业,虽然不能做出的东西独步天下,可至少也能排在三鼎甲之内,您就这么看不上我的手艺?中午的时候把我让人端过来的平桥豆腐偷偷倒了,您自己躲起来吃后面的小街巷中买回来的包子,您说您,要是吃什么龙肝凤胆,我没处给您找去也就算了,一个包子有什么难做的,您还自己眯起来吃独食,您……”
那种仿若蹦豆子的声音顷刻之间鸦雀无声。
然后……
“殿下。”
她似乎顷刻之间就换了一个人。
凤晓笙恭恭敬敬的对着文湛施了宫礼,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殿下驾临,微臣出言无状,望殿下恕罪。”
酸。
真酸。
这话说的就好像三伏天儿放了四天的人参鸡汤。
酸的我牙根都倒了。
我刚想要嘲笑她,可是后脖子被端正坐在旁边的文湛用手指压着,就好像是泰山压顶一般,我比孙猴子还倒霉,窝在那里动弹不得。
我就像一只被钉在这里的乌龟,只有脑袋壳子和四爪才能自由动弹。
文湛眼睛瞄了凤晓笙一下,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装死的黄瓜,黄瓜连忙爬起来,冲着文湛躬了一下腰,连忙出去了。
文湛这才说,“没事。你下去煮点东西给祈王,挑些他爱吃的做,做好了之后用白瓷坛子装好,放在食盒里。”
凤晓笙问,“敢问殿下,那食盒是送到大内吗?”
文湛不看她,却在看着我。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不想说话,却绝对没有疲惫,“晓笙,父皇吩咐你做什么,你也这样问他?”
……
“殿下息怒,微臣这就去做。”
凤晓笙施礼之后,就后退,想要离开这里。她刻板肃穆,全然没有平时的机灵样,活像是后山破庙中的木雕泥塑的女菩萨。
我连忙高喊,“凤姑娘,再给我买点桂发祥的麻花,六心居的八宝酱菜,还有明前楼的……啊!!——”
太子用力按住我的后脖子,我感觉自己气血上涌,差点背过气去。
凤晓笙看我的眼神简直就如同她做的佛跳墙,荤的,素的,贵价海鲜,外加各种调味料,杂乱不堪,什么都有。
我握着脑袋呻吟道,“凤姑娘,可不可以再给我来份肉末烧饼?”
“闭嘴!”太子发飙,“这些都留着自己出去吃吧。”
“凤卿?”
太子眉头微微一动看着凤晓笙,似乎有些责备的眼神。
凤晓笙深施礼,连忙退出去了。
“诶!”
我叹气。
“殿下应该对凤姑娘好一些。”
我的后脖子终于被太子松开了,可是他按住我的后背。
太子说,“我对她一直很好。”
我又叹气,“她很喜欢你的。”
太子说,“……我也不讨厌她。”
“可是。”我抓了抓头发,“太子似乎没有把凤姑娘当女人那样喜欢。”
太子怒,“她是臣子。猥亵近臣,是为不详!”
我听着抓了抓耳朵。
不知道是谁定的规矩。
一般人家极其宠爱有很能干的婢女,后宫各个妃嫔身边最得力的女官,还有国之栋梁,肱骨之臣,这些人都是兔子的窝边草,秃子头顶的黑发,长兄的正妻——不能吃,不能碰,不能随意勾搭。
可是……
我忽然捂住脑袋,准备好挨揍的架势忽然说,“可是!——可是我是你亲哥哥,你总这么吓唬我,也没见有什么不详?!——”
……
这次太子到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我,他只是按着我的后背,不让我抬头看他,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脸色是什么模样的。就是感觉他的手劲似乎越来越重,差点把我的排骨压散架。
我忽然很后悔。
想起来当年不应该口不择言,说他还没登基就对兄弟下手,对我又打又骂的,那现在,他还不得真的把我宰了?
我忽然呻吟道,“哎呦,肚子疼……我……我可能要死了……好疼哦……”
“别装了承怡,黄瓜刚才告诉我了,你中午吃了八个包子,给撑着了。你到大内守几天陵,饿上几天消化消化,什么病都好了。”
黄瓜这个叛徒!!
我恨的牙根痒痒。
又是他在太子面前乱嚼舌头,等我得空非把他踢到天桥外面卖大力丸去!!
太子没有看我的咬牙切齿,他忽然放开我,他平静心神,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祈王,你死不了。”
太子临走时候最后一句话。
——人死了就只能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活着才能升大罗生天!!
这是我爹时常叨咕的一句话。
还挺有半句文采。
其实我爹也挺不容易的。
他六岁登基,十六岁干挺当年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瑾,把原来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在朝臣的奏折上随意批红的内廷大总管轰到吉壤烤地瓜去了。
然后我爹二十二岁废掉摄政王,让那个曾经坐拥半壁江山的摄政王到寿春游历去了,这说是游历,可是谁都知道那里是一千年前楚国遗地,沼泽连着沼泽,荒草外面都是荒草,蚊子都他娘的有人脑袋那么大,还都会咬人,所以摄政王没游历半年,就吹灯拔蜡了。
接下来,我爹在二十七岁气死内阁宰辅裴东岳——当然,大家都说是这位年轻的阁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过要是做首辅做到整天看我爹不顺眼,而挖空心思想着法的春蚕到死丝方尽,那也是一件不那么让人愉快的事。当然,这些都是小道消息,不足为外人道也。
到了我爹三十四岁之后,在平定西南叛乱,打到匈奴让出大片草原,因为高昌公主淫乱后宫而派兵灭掉高昌……等等,等等之后,这个尘世对于我爹来说,简直就成了‘千秋万代,一统江山’!
然而,他忽然觉得这个尘世实在是飘零寂寞,差点就到了宣旨让人篡位,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挑战只为求一败。
无人应战。
如今他也玩不成了,老天收了他,让他下去和我五弟推牌九去了。
我怎么觉得那么不真实呢?
23
凤晓笙认为这个时候,鸡蛋是最好的东西。
方便携带,一砸开壳子就能吃。
她一定看过我爹的记档实录。
四十年前,一个六岁的娃——我爹,在内有大太监王公公,外有摄政王烂泥一般的朝局中被拱上了皇位。
从守丧到登基大典开始,一共一个月,我皇祖母很害怕有人害我爹,所以坚决不让他碰御膳房端过来的任何东西,连一个渣滓都不让碰,她只是给他煮鸡蛋吃。
一天吃三顿,每顿三个鸡蛋,吃的我爹当时差点被噎死。
我爹倒是活蹦乱跳的活下来了,就是后半辈子一看见鸡蛋就呕吐。
凤晓笙不管这些,她说鸡蛋能活命,于是把她煮好的鸡蛋都装在一个布袋子里面,交给和我同去的谢孟。
谢孟很精心,他把鸡蛋袋子小心翼翼的装入他的袖子口袋中。谢孟带了二十名近卫军跟在我屁股后面,一起向大内进发。
我坐轿,谢孟和黄瓜都骑马,
我们在丽宣门外下轿,下马,然后我摞胳膊挽袖子,从丽宣门那个高三尺二的门槛上翻了进去。
门槛内是一个十数丈的庭院,后面是层峦叠嶂的深宫大内:
——大正宫。
“啊!王爷您快看!——”
黄瓜忽然从谢孟的身后钻出来,嘴巴张的能吞下一个土豆,他尖声惊叫,手指着丽宣门汉白玉的台阶下,那片空旷广袤的石砖地和远处的大正门。
“那有男人!!很多很多的男人!!”
我怒,“叫什么叫!!该死的笨蛋,你这辈子没见过男人?!”
我伸脚把黄瓜踹一边去了。
大正宫门外有很多人,全是雍京的文官。
我大概看了一下,他们朝服的颜色五颜六色的,就是没有紫袍。
那也就是说,除了一品,二品的大员,其他的诸如雍京的京官,雍京的地方官,外放回京述职的地方官,没有实缺的,闲散的,花钱买功名的小官,这些人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似乎也都来了。
我惊奇的说道,“平时过年领压岁钱也没有这么齐全的,这是怎么了?天崩了,地塌了?大正宫发不要钱的白面馍了?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跪在大正门外面?把路都堵死了,谁也进不去了。”
这一大片人中央,是一些跪的整整齐齐的五品、六品小官,大概有七八十人左右,每个人手中举着一个裱糊的很板正的奏折,口中似乎念念有词。
说什么的都有。
“清君侧。”
“杀奸臣。”
“杀贪官。”
“把祈王承怡逐出京师。”
……
其中最惊悚的是“请太子即刻登基!”
“啊?”我看了看被他们堵死的大正门,摇头说,“我看他们的那个架势不像来请求太子文湛登基的,到像是跑到大正门来拆瓦片的!”
我爹不论是被下毒,还是龙驭上宾,都很蹊跷,没有明发上谕,内阁没有明文,司礼监也没有批红,大内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比如:——
我爹可能真的死了,也可能没有死,他要是没死,皇位还是他的。
文湛登基。
羽澜登基。
文湛和羽澜内斗,都蹬腿了,那么我七弟越筝登基。
越筝被后宫弄死了,最后我登基。
看,文湛登基并不是唯一的结果。
恭请文湛登基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情。
拼命最一件不一定是好事情的人,都不是聪明人。聪明人都在家睡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