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春梦(浮生似梦)——萨赖河畔
萨赖河畔  发于:2013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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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哭声停止,他转过身,看到一个小戏子正拿着一串糖葫芦取悦乞丐。

这戏子化作灰他也认得,此恨生不带来,死却变本加厉地带去。

戏子画着狐媚脸谱,满脸油彩又不似画上去的,而似生生地从肉里长出来的。

小孩的情义何其廉价,为一串糖葫芦便可贱卖一生,身心都愿交付,只为滴水之恩大过于天。

积雪筑起一个坟墓,坟墓里,一个戏子,一个乞丐,尚不懂人世欢爱,却如猫狗般尾尾交媾。最深的情义,便是身心交合,诚

过歃血为盟,发肤之痛而已。

戏子身上的油彩落了小乞丐一生,油彩也长进他的血肉里,烂得格外艳丽。

小戏子知足离去,小乞丐含笑死在风雪天里,那玉石般的身子被油彩沾污,碎成一地廉价的瓷器。

暮快发疯,才有了恶鬼的气势,怒发冲冠,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地要去索命。但有一只黑猫,先他一步,叼走了小乞丐的尸体

猫是素来不怕鬼的,也素来不予情面给鬼让道。

那黑猫跑得飞快,一路跑,一路从嘴边淌下血来。暮没有脚,正确说是生生被砍断了双脚,只留两血肉模糊的墩儿,但也只得

跟着追,倒是提前跑完了刀山。

黑猫进了紫禁城,正逢上八国联军作乱,在皇宫内洗劫一空。到处都是黄头发蓝眼睛的鬼,比地狱勾魂的鬼还残虐,至少地狱

的鬼是素来不残害活人的。

暮循着猫,艰难地穿过那层层叠叠的鬼影,跟着猫跑到了皇宫角落一厢房。猫停下,回头狡黠地笑着望他一眼,便一头撞上门

,化作一滩黑色的血水。

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遇着另一群鬼,一群昭着在人间史册,却写不进生死簿的鬼——连地府都不肯收容。是人,或畜

,三六九等,皆是天造的物种,去了地府,总归还有个身份,易于收编与发配。而这些鬼,却是人造的渣碎,为阴司除籍,只

归人间帝王与权贵管治。待帝王命丧,或与之随葬,或孤陨山野,只此一生,绝无来世。

即便是末代的帝王将相,意气单尽,投死为鬼,也羞于叫太监相随,免失了身份,叫阎君嫌弃,丢了来世风光。

清一色的太监,黑压压地塞满了一整个厢房,一色的长辫儿,一色的白脸儿,一色的青色蟒袍,挤不下的便又往各自的血肉里

嵌去,一屋子,一团子,跟面和的糕点儿,糊得辨不清面目。

他们聚着头,只拿背对着暮,好似狼吞虎咽,又好似诲奸导淫,看不分明,总之不是正经勾当。

暮在那些城墙般粘连着的血肉里扒开一道缝隙,从缝隙里头看到一对熟悉的笑眼儿。

再熟悉不过的眼儿,隔着阴阳两世,也能一眼望穿。

似熟悉但又不全熟悉。那眼儿醉酒般的迷离,往日的清澈高洁荡然无存,只蒙了一层秽浊之气,全然似个供人淫乐的玩偶。

他要逃,他怕看见什么,或则是时辰已到,赶着去投胎。总之是不愿意再见他的堕落,他不全明真相,便笃定他是在堕落——

抑或这本是他暗地里觊觎的?

花至盛极自凋零,堕落才是美最后的圆满。

他正要逃,却被身后的鬼一把拽住了胳膊。

「诶哟,上尉大人,您别急着走呀,既然来了就享会乐子再回去呗。」

「是呀……呀!今儿这世道算是彻底完了,您啊有再大的能耐能逃得过命么?都得死,就别逞英雄当炮灰了,留得一世英明又

如何呢?不如一时风流,做鬼也潇洒啊,呵呵……来来来……」

太监让开一条道,那条道通往中间岚高架着的双腿之间。

暮见到浑身赤裸,被糟蹋得不成样儿的岚,脑袋里“轰”得一声,被炸得七零八落。

老太监把着他的手摸向岚的脸,道,「您来认认……来认认……」

认什么?谁能不知道这两人是相好的,这十年来,他们的血和泪都是流一块儿的,就是戳瞎了眼儿,也能寻着气味找着他。

可蓦的,他真就不认得了。脸依旧是这脸,身段依旧是这身段,风华不减。壳依旧是这层壳,可魂儿却似被人囫囵掉了个包,

跟封神里的妲己,被狐狸精偷了躯壳,从闺秀沦为妓子,毁了一世清誉。

他手脚被捆绑在一张作宫刑之用的门板上,赤身裸体,身上布满秽物。眼神,口中娇喘未息,张开的腿间依旧缠绵着太监枯藤

般的手指。

这副模样还不如婊子矜贵,婊子淫而不贱,从不无辜看贱自个,上档次的向来是心系高枝,比良人还来得金贵,不济点儿的,

也是一分钱一份买卖,不叫人白占去便宜,再不济的,也不至白送与人,总还得争个讨还价格的情面。

可暮视为宝玉的主子呢?自愿叫一群苍蝇脏了身子,还风流自若。

「诶哟,您认得呀……这小太监呀,离了您,屁都不是,别说打仗了,就是养活自个啊,都难……但生得这般容貌也值得了,

只要肯张腿,醉花楼的头牌都得让位咯!」

边说着,那老太监的腿在下头捣腾得更厉害。

岚受不住,拽住暮的衣角,求他圆满他。

「老师……求您圆满了我吧……」

他伸舌头卷着暮放在他嘴边的手指,满嘴的唾沫,带着他特有的暧昧的幽香。这般模样,虽然千万般不堪,可确实美不胜收,

叫人忍俊不住。

是怒吧,暮掐住他的脖子,要他的命。毁证灭据,才能不将这丑事公之于众,才能守得他一世早已破败的清白。

「你这个下贱的东西!你……」

他生性狠绝,可总也下不去手。岚呢,生性柔软,却敢要他的命。

他往暮裆部一抓,许是讨饶,许是情挑,他要的什么,都写进一双云雾里的眼,暮却看不分明。

是欲吧,被岚这么一抓,暮陡然记起,或是有意记得,他是个男人。男人是什么?禽兽。禽兽如何呢?睽睽众目之下下流无耻

,堂而皇之,无人异议——这是本性,最好开罪的借口。

他为岚禁欲十年,不论男人女人一概不碰,因为他得留得清白之身等岚甘心情愿地要他。

男人的贞操最是要不得,倘若负了,他便成头风流的野兽,四处撒欢播种,能多下作就多下作——这是公平的报复,无休无止

,理该当然。

后头无数双太监的手将他往岚身上推。

「上尉大人呐,您就圆满了他呗,就您有这玩意儿,咱还羡慕不来呢,但只求饱个眼福,也作聊慰了。」

岚负了他,他得报复,他不答应,阎王和这些鬼怪都不成全。

他一个男人,受得住万剑穿身的皮肉之痛,却受不住这燎原的欲火。

他压上去了,撕开岚的腿,一个挺身,千般万般的绝妙滋味,他醉了,即刻醉得不醒人世,记不得自个是人是鬼,记不得今昔

何年,只愿牡丹花下死。

云雾里恍惚见着岚在身下挣扎哭喊,眼里没了情欲之色,换作惊恐绝望,这莫不只是一场阴谋?

暮顾不得了,他成魔了,还是他原本就是潜伏的魔,这十年的忠贞是蓄势,只为了今日不可抵挡的爆发。

他成疯了,似脱缰的野马,驮着岚一起往悬崖边上奔去。

末了,他竟拿起太监阉割用的刀一把捅入岚的心窝,至此,岚一切全是他的了。往后去了地府,上刀山下火海,投胎做猫狗,

都无怨悔了。

第四十六章:鱼死网破

身后一把锁魂勾穿透他的身子,心口一阵撕裂的痛,他又还阳过来。

——不过是一场梦。

可被钩子穿透的心脏真真切切的疼,他按着胸口,疼得直喘气。

这是哪里?是医院,救命的地方。无论好人坏人,轻伤重伤,一概救得。

「老师?!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熟悉的声音,朝思暮想的声音,恨之入骨的声音。他费力地侧目,见到趴在病床边的岚。

他守在他身边,几夜未合眼,眼睛通红地全是血。他清楚得看到他眼角的泪,他从未见他哭过,往日再疼再苦他都忍着,只是

笑。今儿却痛痛快快地哭了,这泪就跟久旱后的甘霖一样令他稀罕。见到他哭,才觉得疼痛减少了一些,仿佛报复了一点,疼

痛转移,他舒畅了。

他伸过挂着点滴的手,拭去他眼角的泪,岚握住他的手贴在脸颊。他露出那截缠着绷带的断指,没有再接回去,只作一个印证

,证明他轰轰烈烈,一厢情愿地爱过。

暮抚摸他的手,心上又更添疼,末了,又更添恨,这疼是为虹而致,他为了虹几乎要了自个的命。

他抽回手,心灰意冷地闭上眼。

「老师,对不起……对不起……」

他除了道歉一无所措。

一声声对不起,像一把把刀子,在暮的伤口继续捣腾。他无法装睡,他按耐不住,他疼得几乎要抓狂。

口上罩着氧气罩,呼出的气儿在罩子里兜转一圈又吸进去,他快窒息。

干脆一把扯掉氧气罩,对着岚咆哮道,「妈的!我教你十年,就为了让你最后把枪口对准我?!为了一个戏子?!」

岚像做错事的孩子,被他的咆哮声怔住了,还是只得道歉,其他能说什么?原来语言在他俩之间无时无刻都是这么苍白。原先

自诩是默契不需言语,现在呢?身咫尺,心两头。

「对不起什么?!你想说你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不,不……不是故意的……」

是蓄意的,又非蓄意。能说得清么?说不清。子弹确确实实穿进了他的心口,这就是一场蓄意的谋杀,谁伤害虹,他就谋杀谁

,只不过那人那时恰巧是暮。

「你要怎么求我原谅你?」

岚噗通跪下地,爽快道,「怎么惩罚我都行,除了虹……」

他下跪,理当的。暮是他师傅,等同是再生父母,可他这会才记起礼数。往日呢?全拿他当使唤的狗了。

他总是不长记性,不知“虹”是一枚定时炸弹,会叫暮失去理智。

「怎么罚你都成是么?」

「是。」

爽快。他是为官的料,向来是言出必行。

暮托起岚一张满泪的俏脸,带了一丝轻薄之色,道,「把衣服脱了,让我干你一回。」

岚脑壳里“轰”得一声,这滋味怎么说呢?颤栗、发慌、尴尬……五味的酱料,和了一手盐巴,往他发疼的心脏里抹去。

暮不是不知道,岚是最厌恶这事儿的。他洁癖得很,因自卑、自贱,得不到的故才一味地排斥,作茧而缚才不叫别人看透他的

丑陋。

穿着衣服,他才是只傲慢的孔雀,满身华衣,绰约多姿。扒了衣服,却只不过是一只卑猥的秃鹫,百拙千丑,人尽厌恶。

暮亲手为他穿上的衣服,可现今又要沾着皮肉将他一层一层地扒尽,为的什么?单为情欲?还是为报复?抑或是可笑的爱情?

他自个也弄不明白,也不屑弄明白。总之他要他,为任何目的都要他,将他撕碎了,切烂了再和着自己一堆血肉天长地久地腐

烂,这才是不朽的幸福。

他看岚僵立着,不知所措,额头上是大颗的汗。他一个人无声沉默地做着斗争,思想的斗争比肉体的斗争更伤人的元气。

「过来……」暮轻轻地唤,似在哄骗。

他蓦地心生怜惜,一个强盗也有恻隐之心,能盼他甘心情愿地交付何苦再来一场两败俱伤的恶斗呢。

岚往前挪动了一小步,在暮正好能伸手够得着的位置,但依旧不靠近。他收了收领口,望着暮,眼神里满布恐惧。

这一收领口,却把暮这头兽给激怒了,他伸手拽到岚,拼上全力将他挟持到床上,狠狠地压在身下,俨然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歹

徒。

「妈的!在那戏子面前跟个婊子似的没脸没皮,在这儿却尽给我装纯情!你身子有哪一处是老子没看过的?连撒尿口长什么样

我都知道……就你这个废物,除了我稀罕你,谁还稀罕你?你要脱光了给那戏子睡,他能不被吓着?」

暮脑子一昏,便什么恶毒的话儿都溜出口去了。他就是要把他得以蔽体的那一丁点儿尊严都撕地粉碎,才能叫他心灰意冷地送

与他糟蹋。

最能摧毁情义的,莫过于恶毒的谩骂。

岚不能反驳,无处申诉,谁叫他天生是个残废。逆来顺受,谦卑恭谨,这等无奈的“美德”才配与他一生的残废长相厮守。

可他仍是受伤,伤疼了便哭,哭是他唯有的权利,藏掖了大半辈子,现在才派上用场。

「连你也这么看我……你这么看我……」

泪似决堤的洪水将他沉没,他窒息地在水底,绝望看岸上那推他入水的爱人。

暮深深地望着,哭泣的他竟美得这般煽惑。什么是闭月羞花,他这一辈子赶上这么一人,赶上这么一次,心满意足了。就是到

了地府,也是个顶幸运的风流鬼,八百年都难以修得的福分。

是黄天厚恩罢,他快属于他了,即使是抢的,夺的,也需要造化。

他吻上岚的泪,深深的,那泪真咸,可却是他最滋润的调料,他甘之如饴,苦难终得修来福报。

「这一辈子……我什么都给你了,却唯独这个,没让你享受一回,我终得让你快活一回……你要不乖,会痛,乖了,就快活了

。」

暮在岚耳畔说,磁性的低音里满是情欲的味道。岚本能地排斥,如临天敌般感到无助。

他要逃,可暮的嘴已经密密实实地压上了他的唇。暮疯魔了。

岚每挣扎一下,唇便被咬去一块,他听到自己的血肉碾碎在暮的嘴里,吱呀吱呀地响,他却更残缺更丑陋了。

暮的嘴里全是药味,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缓缓不断地注入他的口腔里,他中了毒,昏昏沉沉,就见眼前咫尺之处,人影晃动

,是鬼是人,总之那么陌生。

暮迫不及待,将手伸进他的衣服里。

岚一阵搐缩,便不敢挣扎。这手那么熟悉,原先都只是隔着毛巾为他拭去身上污秽,而今却似野兽的爪子,扯烂着他的皮肉。

他掌间的纹路那么深邃,一笔一划,印在那张从未有人碰触的白纸上,一笔一划,只有他俩才能读懂的契约,前世今生来世,

今时一并计较。

还不够,他又将手移向岚的裆部。

那里沉睡的伤痕被暮撕扯,又苏醒了。伤痕缠上暮的手指,缠上他的身体,延绵未绝,一发不可收拾。他被牢牢地捆缚,再也

挣脱不开。

岚缩着,胆颤心惊。

封存已久的噩梦又重圆了。眼前漆黑一片,他仔细看,仔细看,是一群黑压压的辫子鬼,躯壳已被岁月吃空,只剩一双双枯枝

般的手指,尖锐地在他身上摩擦,漂泊过那么一段漫长的光阴,它们终于又重新长进他的血肉里,从此安家落户,枝繁叶茂。

他终于歇斯底里了。

「滚开!你想我死的话就再继续看看?!」

他在拿死做要挟,破釜沉舟,总之不叫暮辱去他的清白。

暮一愣,一笑,一横心,撕烂他的衣服。

「好啊,你去死啊……你死了,我随后再陪葬,作对亡命鸳鸯,岂不美满?」

他要定他,色胆包天,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那么矢志不移。

他多想吃了他,将他一口一口地吃进自个的肚子里,再用自己的血肉将他孕育,叫他完完全全都成他的。

爱到极致,同仇恨无异,都是毁灭性的。

岚却抵死不依,为了保全自个,他开始趁人之虚,往暮方才被他伤过的心口上死命地抓,死命地抓,抓了满手的污血和烂肉。

说是生不如同日,死愿同时,但正近了生死关头,每个人心头怂恿的,还是先保全了自个,哪里还管对方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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