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春梦(浮生似梦)——萨赖河畔
萨赖河畔  发于:2013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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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五爷换洗好,体面地出来,神色凝重地坐于岚身侧,他预备简短完事,不准备把凳子捂热。

岚饶有兴致地品了口茶,寒暄道,「早闻五爷大名,今日有幸一见,真不是虚传。」

「少将,你我都是忙碌之人,有什么事就开门见山地直说吧。」

「五爷爽快,那我就不饶弯子了……」岚放下手中茶杯,直言道,「五爷看过我差人送来的那封信了么?」

「少将之意恕文某不能领受,文某只是商人,不参政。」

「呵,五爷误会了,我需要您做的还是商人的活儿,只不过想借您的货船一用,从美帝国那儿帮我运输一批军火来。」

五爷锁眉,道,「少将不是以伤之名退出政坛了么?怎么还对这些枪支弹药的感兴趣?」

岚唇角上扬,不动声色,道,「你我同在乱世里摸滚,应当明白,现在这世道不崇奉礼尚往来,你退避三尺,别人未必就肯饶

你不死。为求自保,迫于无奈才请五爷帮忙。」

陆荣廷在沪病逝后,岚便以“养伤”之名退出政坛,潜心来北平“养伤”。他一方面是为自保而身退,另一方面实则是为了方

便在暗处行事。他聚拢了旧桂系军阀的残余势力,又招兵买马,筹备新军,等蒋系与新桂系军阀内斗至两败俱伤之时再坐收渔

翁之力,夺下政权。

五爷哪能信他的自保之辞,道,「少将为求自保,却还来北平趟这乱世的浑水,不怕越趟越混么?您要真心只为自保,文某还

是劝您远离硝烟,去个隐蔽的地儿安心疗伤吧,免落人把柄,不得安生。」

不逊之言刚落,枪支便抵上他的额头。

暮可不似岚,还会笑盈盈地与他打太极。

「不识趣的老东西,不想活了么?」

「住手!」

终于露出军阀的嘴脸,重明的心一下子揪紧,就要扑上去抢那把枪。但转念一想,军阀若真想找五爷帮忙,便不会真杀他,此

等莽撞怕只会令事情变得更糟,便只能再静观行事。

「文某还是那句话,只经商不参政。恕我无能为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五爷闭上眼等待枪决。

岚先只是笑探他的骨气,见暮慢慢地扣下扳机,五爷却还未动摇主意,他才敏捷地抓住暮的手腕,令他往屋顶放了空枪。

这一声枪响彻底打破了文家最后一丝安定的希望,重明听到屋顶的飞鸟被枪响惊散,魂在硝烟里灭陨,纷纷落落。

岚又反手朝暮甩去一个耳光,接着又以掌心抚平他脸上的伤。

「暮,你真是太鲁莽了……这枪我们是迫不得已用以自卫的,怎么可以拿它对着别人呢,叫人误会谁还肯帮我们?」

这话是说与五爷听的。

他又转脸笑对五爷,道,「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的部下吧……不过,我真佩服您的刚正,咱们国家的军人要都像您这样

,这世道怎会如此混乱呢?」

「您要没事的话,就请回吧。文某还有公事缠身,不便多言。」五爷冷着脸下了逐客令。

「竟然五爷不肯救命,我们也不强人所难,听天由命吧……暮,我们走。」离开几步,岚又回头笑道,「回头我会跟虹说的,

说我替他见过父兄了,一切都安好,叫他不必担心。」

听到“虹”的名字,那父子二人的心又被揪出外头。

重明彻底失了理智,他尽管恨着虹,却更爱着他。他失踪的这么些天,他像游魂一样满世界地寻他,寻不到他,他便痛苦地兀

自买醉,只愿以酒腐蚀这百结情肠,走肉行尸也好过断肠人离。

他跑上去一手拽起岚的衣领,暮上来阻拦,他竟能以单手将暮甩出去。

「你见过虹,告诉我他在哪里?」

岚的笑眼里蒙上一层血色的硝烟,毫不动容地道,「他在我家里做客……不过,连我都难以自保的时候可难再保全他的性命。

五爷和重明心里一怔,早料到军阀不会如此轻易罢手,没想却拿虹做了人质。

重明要疯了,将岚整个儿提起来,怒吼道,「混蛋!你竟然拿虹作要挟!你不准动他,你要动他一下,我会叫你碎尸万段!」

「放心,我疼他还来不及,怎么会伤他?只不过想看看他深爱的父亲和兄长会不会像我一样疼他,珍惜他……还是根本只视他

的命为粪土,还不及一个为商者可笑的尊严?」

「你……!」

重明话未说完,颈侧挨了枪柄一击,昏过去。

岚从容地整了整衣服,直视五爷。

碰到虹,五爷秉持的忠义道德全不过尘土,这世间万物亦不过灰粪。

「你别伤他!咱们有事好商量……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有您这话,我和虹都放心了。您好好考虑,我给您三天时间……这三天之内要不作答复,我会将虹的眼睛,耳朵,手一样样

取下来送给您。」

文五爷瘫坐在凳子上,眼前天旋地转。

「你让我先见他一下……才好相信……」

「好,随时欢迎您来法租界公馆。别让我等太长时间,我们都等不起了。」

岚扬长而去,风衣在身后飘扬,在文家的土地上罩下一片沉重的阴影。文五爷愣愣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视线被全身逆流而上

的血液阻断,越来越昏暗,越来越模糊。突然看不清,那大片大片晕染在他洁白风衣上的是梅还是血。他疲倦地闭了闭眼,再

睁开时岚已化为一片赤红的浮云,焚尽在末世的硝烟里,带着虹最后的音信,别去人间。

1928年年末,正值腊月。北平天桥市场上各色年货摊已星罗棋布,红红绿绿,好不热闹。满城土灰的老北平也只逢过年才能有

这般洋气的气象,似压箱的旧袄子,抖落一层灰,打几块花丽的补丁,便又作一身崭新。穿上身的人们尽管觉得陈旧,却依然

收拾好一副喜庆的面貌,年复一年地张罗。

比信仰更根固的是老祖宗作下的习俗,时代变,江山亡,这些血液里的精魂却从未曾断流。

岚离开文家时没坐车回去,只说想走着看看北平,看看天桥。

一身洁白的他在粗服乱头的贫民堆里穿行,似寄生在这灰色时代里的陈旧伤口,被擦身而过的旅人一次次揭烂,烂得发白。

岚望着满城的红红绿绿,笑眼里似有一种久别重归的喜悦。

「暮,我有多久没再见天桥了?」

「十年。」

跟在岚身侧的暮清清冷冷地答,心系他一身白衣,目不斜视。

「十年……」

若有若无地叹息,他又走失在北平的往事里。再醒来时,笑眼着了层霜色,叹十年流光,休于弹指。

「你强迫我忘记,却总记得比我清楚。」

儿时岚有多少次想逃回北平,去守候那个错失的约定。但暮总似死神般拦去他的去路,斩去他的情思,断去他的念想。

那些琳琅满目的年货摊里,数姜糖铺子的老板娘最热情。一双粘满了糖稀的手招呼得老远,能把方圆百里外的客人都招来。

「先生,买些姜糖回去过年吧,咱家姜糖可甜着,保您过个甜甜蜜蜜的大年!」

岚停下,不自觉地念道,「虹也爱吃姜糖吧?」

这话似对暮问的,看暮一脸阴沉,他又转而自语道,「虹最不爱喝药了,姜糖能冲散药里的苦味,叫他好受些。」

「诶,您可真是一副巧心肠呐!苦药配上咱这姜糖是再好不过了。咱邻居二狗子,生来就是个药罐子,从前不爱吃药,病也老

不见好,可自从吃了咱这姜糖,爱吃药了,病也没了,真是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呐!」

老板娘眯眼笑着,那副三寸不烂的巧舌将岚也逗乐。

「就买一些吧。」

「好嘞!您干脆买多一些,买个五斤回去。反正逢年过节的,家里头来了客人,烟糖瓜果的总少不了,放着又不受潮……」

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往纸袋子灌糖,灌了五大袋,往秤子上一秤,笑道,「哟,多出四两来了,得,这四两就白送您了,您要

吃得甜,下回再来买,吃得不甜,大可回来还我,我保准一分钱不少地退给您。」

秤完,将纸袋口都封上,装入一个大塑料袋里,递给岚。

岚喊暮给了老板娘两块银圆,叫她不用再找钱了,老板娘做了十年的姜糖买卖,没见过这么阔绰的主,赶紧喊丈夫撤了摊子,

提早回家过年去了。

岚捧着糖,脸上笑容也跟染了蜜似的,可这笑容却在暮心头罩上一片厚重的阴霾。

「少将,你开始有些忘形了……为了一个戏子……」

他的双手只属于赤色狼烟,而不属于这糖色尘烟。

岚的兴致被打断,他睨他一眼,冷冷道,「……你的本分只是看门护主,别多事去抓拿耗子。」

这话戳到暮的心口,“哧啦”地划开一道口子。

从岚又遇上虹,他又变回了那个有血有肉的小乞丐,暮与他多年的相濡以沫,还不及虹的隔岸江湖,弹指风流。

虹是毒,是毁灭信仰,蛊惑心智的毒。岚要成魔,便不能被这毒药染指,动了俗世的七情六欲。

暮护主心切,别说是耗子,就是狼群,他也为他殊死搏杀。

主仆二人正准备回去,岚却忽然被迎面跑来的一个小乞丐撞了满怀,姜糖洒落一地,那纸片似的小人儿也立即碎在地上,怀里

掉出一块带血的猪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乞丐埋着个头,慌张得道歉。

岚也不动怒,蹲身扶他。

「没伤着吧?」

小乞丐怯怯地抬眼,对上那副画中容貌,他一惊,出神得愣在那儿,却忘了后头“追兵”,再回神时,“追兵”已贴在了他背

上,阴影没去他头顶阳光。

「小兔崽子,看你还往哪里跑?!」

小乞丐一阵哆嗦,猴儿似的蹦起来,赶紧躲到岚身后,拽着他的衣角求救。

「哥哥救救我,他要杀了我!」

岚抬眼望去,见眼前是个凶神恶煞的大块头,足比暮还高出半个头。

「小崽子,敢偷我的肉,不想活了!……识趣的别多管闲事,我非得剁了这小崽子的双手!」

话落,大块头还看不清面前谁是谁,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面颊凹进去一大块,整张脸都歪了。

「滚远一些说话,别让你身上的肉骚味儿熏臭了少爷。」

被偷了东西,还平白无故挨打,大块头气不打一处来,挥拳就要干上。却被岚喝住。

「他偷你多少东西?我赔你。」

大块头的气儿才舒缓了一点,道,「三斤肉,你赔吗?!」

暮丢几块银元给他,道,「这些钱够了吧?」

见了钱,他的眼里发了光,气儿也完全通了,这些钱够重新开个肉铺子的了。

「够了,够了!算这小子走运,遇上你们这等大善人!」

他预备走,但又突然记起什么,回头盯着岚的脸仔细打量。

「诶?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哦!对了,在报纸上!你就是那桂系军阀陆荣廷的太监儿子吧?」

语调里带着些嘲讽味儿,怕他动怒,又奉承上,「呵呵,虽然底下没鸟,不过也算得是个英雄,军阀里那些个带鸟的酒囊饭袋

都没你厉害哩!」

他以为少将还会给赏钱,却不料是虎口拔须,自寻死路。

暮掏枪堵上他裆部,还未等他缓过神,裆部便炸烂了一片。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北平闹市,光天化日,死神露出他们狰狞的面目

「杀人了!杀人了!」

暮又拿枪抵上那人的额头,全身愤怒的血液都聚在那双握枪的手上。

「该死的混账!滚地狱去吧!」

「暮……算了,饶过他……不要在北平生事……」

回头,岚在阳光下,苍白得如同未曾着墨的画纸,「算了……这也是谁都知道的事实……」

暮疼得握不住枪,将那人像皮球一样踢去老远。

「滚,再让我见到,把你全家都废了!」

岚还去安抚身后受惊的小乞丐,道,「抱歉,吓着你了……」

小乞丐脸色发白,如同见了鬼魅,青天白日的走丢了魂魄。又突然不知哪里来的胆魄,竟伸手往岚裆部一抓,泄愤地咒骂道,

「死太监,臭军阀!就是你们害死我爹娘的!就是你们!是老天惩罚你,让你变太监,娶不到老婆,生不了孩子,活该!」

方才聚拢的灵魄又被践踏成泥,面上血色散去,泛上一层青黑的墨色,在光下织起一片巨大的阴影。他不愿成鬼,可连光也将

他抛逐,行尸人间,哪里才是正途。

小乞丐逃跑没多久,后脑勺被子弹射穿,那小小的单薄的身子似除夕的血色烟火,陨落在他决绝的眸里。

抽离了全部的力气,他止不住地发颤,暮上前扶他,他推开他,蹲下身去捡散落在地的姜糖。

散落的长发遮没他的眼,看不清悲喜,辨不清黑白。

「暮,将那小乞丐好好葬了,他若还有家人,也好生安顿吧。」

第四十章:梦回紫禁

28年末,除夕夜,岚回去了北平的紫禁城里。外头军阀割据,民不聊生,可皇宫里依旧是夜夜笙歌,灯烛辉煌。帝王将相,宫

人嫔妾都形容枯槁,摇曳在绿酒灯红间,身许鬼魅,魂陨人间,万世山河空余恨。

照老太监的话,革命军总得闹到皇宫里头,满清气数已尽,清平就义倒不如快活淫乐,能享一时便一时。

他要好好看看这记忆里的皇宫,他的目如时光,掠过一个又一个阁窗,那些宫人嫔妾都似戏里的人,在阁子间凋陨,一生一灭

,一起一落,不过拂指尘灰。

走到最后一个阁窗,他往门缝里望去,看到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嫔妃与太医在床上偷试云雨,她露着胸脯,露着一身瑰丽

的烂肉,似夜间昙花,开至荼靡。

「她是谁?」

老太监道,「她啊,你忘啦?你的亲娘啊!……原来受皇帝宠爱,但自作孽,得罪了老佛爷,被关冷宫了!啧啧……还和太医

私通上了,作孽啊!」

「她会怎样?」

「这还用说,依照老佛爷的脾气,这等败坏风气的事哪里能容得,轻则毒酒赐死,重则凌迟。反正啊,都是死。」

嫔妃全不知情地快活,高潮起时身子用力一蹦,竟有个孩子从排泄口里漏下来,白玉般的身子上染了一身的粪秽。

外头有人敲锣大喊,「甄妃和太医好上啦,还好出了个杂种!皇上的这顶绿帽子可戴大啰!」

甄妃便抱上孩子,一丝未挂地跑出来,却被官兵堵上。那些个官兵似阎府来的小鬼,来要这个柔弱女人的命。

她见前无活路,后无退路,索性扔下孩子,往井里头一跳,似条淹死的鱼,白花花的皮肉开满了整个枯井。

岚要去救那孩子,却被一堆老太监堵上,一顿胡捆乱绑,又将他脖子一勒,他窒息过去。

醒来时岚躺在土炕上一块门板上,赤着身子,手,脚,大腿,都被门板上套锁牢牢捆住,动弹不得,眼睛,嘴巴都被布条蒙上

,俨然似个活死人。

「你可自愿净身,生死不论,断子绝孙也不后悔?」

岚一惊,剧烈挣扎起来,可开不了口,说不上话。却听有人替他答上,「我自愿净身,生死不论,断子绝孙也不后悔。」

「好,你可忍着点儿,挨了这一刀子,将来您就是这宫里的贵人,鸿运当头,步步高升呐!」

借着,岚嘴上的布条被揭开,嘴被敲开,灌上一碗臭大丅麻水,皮肉便似皮球似地胀得酥麻。

他感觉到一双双冰凉粗糙的手在揉搓他的下身,原先疲软的身子在那些肮脏的手心肿胀。

「哟,还是个处子哩!这身子是上品啊,割了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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