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水镂冰+番外——十字路
十字路  发于:2013年05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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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净护在他前面,握剑的手默默的用力到发白,可这人依然站得很稳,好像不管有多少箭落在自己身上,他都能替江小楼挡住一样。

上官净虽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但那个背影比说什么都足够了。

这次江小楼感觉自己是真的落了泪。

这泪里也许有感激、有悲伤、有不舍,更多的有可能是不甘心。

也许自己还是什么人也救不了。

……但他们不能一起活、至少还能一起死。

可这样的想法或许能宽慰别的什么人,可江小楼却绝不是其中一个!他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做完了该做的事,怎么可以不救到想救的人呢?!

「你们就乖乖受死吧!」那个领头军人举起了手,做出要出箭的姿势,却不忘多补上两句冠冕堂皇的话,「北疆军此次出军可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国家社陵,哪能让你们这等小人破坏……」

「——我听你在放屁!!!」

想到这里真正怒极,江小楼也不管胸口一阵血气往上冲,气得大吼。

「叛军贼将,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今日举兵对京城就是谋反,晋北王一生忠心护国之名就要败在你们这群人手里!还谈什么忠诚爱国,不要笑死人了!!!」

领队的一时竟然无语。

此刻江小楼的气势实在有些惊人。如果说姬天磷平日最能震摄人的就是王族天生的威吓感,他的气势大概也不比这时候的江小楼强到哪里去。这领头的军人已在晋北王身边待过多年,如果平日有人敢拿忠诚这件事来讥讽他们,必定是要让对方死得难看。可是江小楼这样一喊,他竟然瞬间也不禁呆楞。

因为江小楼愤怒至极的眼睛里那蕴含的气势,也许瞬间让他想起了晋北王。

摇摇头甩掉脑子里荒唐的想法,那领军者再次举起了手,尽力冷叱道:

「……我们这等为国忧心之心,哪是你们这种愚昧之人可以理解的?就下九泉去为自己的愚行忏悔吧!」

眼看那人的手就要落下——

江小楼咬着唇,只等那箭雨落下。

红光乍现。

碰然巨响。

先是闪光、然后出现响声……碎裂声……

再来是强烈的风压,一股热风像是要驱散这严寒的空气一样,向众人席卷而过——

最后。

一片寂静。

虽然火焰燃烧的声音、马匹受到惊扰而嘶叫的声音吵杂的很,可是所有人都像是被定着了一样动也不能动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士兵是如此、江小楼一行人也一样。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军营深处突然冒出了熊熊火光,伴随着的啪哩啪哩的木头碎裂声,让人简直毛骨悚然起来。

「……主营区……为什么……」

段清云的声音颤抖的在耳边响起,江小楼咬着唇,也忍不住发起抖来。

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匆促的脚步声正往这里接近,全部的人都只能楞楞看着一个小兵从火光泛起之地踩着慌乱到近乎倒地的步子冲了上来,他手上挥着象征最高军令的黄旗,在见到阵地里那个负责领军的头领就扑倒在地,全身抖得厉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头领大声怒叱,像连上官净他们还站在那里都忘得一干二净。

「禀、禀告……王爷……」

「你快说呀!!!」

「王爷有令,他……他即以待罪之躯舍身除去了反臣赵珅,现下北疆军听令,即刻放下武器投降!!」

「——!!!!!!」

没人可以瞬间领会这话里的意思。

不要说北疆军这群手里都还握着武器的士兵了,就连上官净、小春、段清云跟乐子齐,每个人都是神色大变,脑子一时间无法处理这样极端的资讯。只有江小楼没有惊讶的表情,但他脸上的血色也是褪的干净,像个死人一样。

先是一声清脆乍响。

……然后又一声、再一声。

武器纷纷落地的声音像坠地的碎玉,清亮却刺耳。

段清云在这片响亮声中终于回神,眼里闪着不可置信又奇异的光芒,甚至还有些微畏惧,他缓缓转过头,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盯着江小楼看。

「……你、你到底对平辰王爷说了什么?」

但江小楼只远远看着那闪耀的火光,一语不发。

那火焰烧得炽烈又激昂,像是可以燃尽世间万物……

他也不知道现在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不管姬宫焰当初为达成目的杀了多少人、不管他是不是只为了顾非雁一个人就甘心被赵珅利用,不管多少不管……

姬宫焰毕竟是自己有一半血缘的弟弟。

虽然当初说得那样狠烈,可他当时其实还是给了姬宫焰另一条路走,只是江小楼没想到最后那个人选的,竟然是最惨最两败俱伤的那条。

就算不是自己亲自下的手,这手上染的血,怕是一辈子都洗不清了吧?

脚下忍不住有些踉跄,江小楼在快跌落到地上以前被上官净伸手扶住了。忍不住抬头看向支撑着自己的人,那人看着他的眼神依旧很稳定,抓着他的力道一样很紧。

喔,是呀……

他们都还活着。

——只要这个人活着、就好。

他终于微笑。

有股疲劳感一下涌上,江小楼忽然觉得累极了,只想就这样闭上眼睛。

胸口的血腥味混着冰冷的空气,竟然也有点甜甜的气息。就连明明该继续蔓延的火光都在此时突然变小了。白色的东西一片片落在火里……终于连火也不敌,最后终于熄灭的干净。

江小楼逐渐恍惚的意识里,只听见小春的声音在背后缓缓响起。

「……下雪了。」

第七十一章

王历四百三十二年。

这年在史册上留下了这么一笔记录,是这么写的。

——磷皇即位二十年。为右丞相赵珅此等判臣所乱。此年初雪东来之日,赵臣狭持已因争权弑官被降罪的平辰王爷意图谋窜王位,又私自哄骗部分北疆军队入京强行逼迫皇帝退位,可平辰王爷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为了顾全国家大局以代罪之身行刺赵珅、后共焚而死,此等忠义之举、必将流传后世——

至于后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初雪落下的那日就被叫做『平辰』……

……那就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大雪纷飞。

京城里连着下了三天三夜大雪。

地上已是雪白遍布,这雪落得既急又猛,在短短三天里就把整个京城染成一片雪白,积雪厚得让人寸步难行。

这些积雪如此银白,白得那么闪亮、那么纯洁。

可它们的白也许还比不过那原本彷若枯萎的梅枝上新发出的几个白色花苞,看起来那么美丽、又那么脆弱。

有一个中年男子就正站在这些梅树中心。

他正专心的看着那些梅花花苞,彷若看得出神。

专心得有个人踩着满地沉重的积雪向他走近的时候,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直到那人都已走到快贴近他背后了,男人这才转头回望。

「张叔。」

那来人——江小楼笑笑的打了声招呼。

张叔沉默的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摇着头叹息:

「你这次这样胡来,莫不是想死的更快一点?」

「这是欢迎别人死地归来的话吗?」江小楼厥嘴道:「一般不是要两个人抱着痛哭两回、或是笑得原地绕三次圈圈才对吧!」

「要绕你这小子自己去绕吧。」张叔毫不领情的回嘴,但他唇边也带了笑,「你们三日前就已经解决了事情回来,怎么现在才有时间来看你张叔?」

「你不知道后面的事情才麻烦的很!」

江小楼被张叔这样一问,不禁皱眉满脸苦恼样,烦得要死的说:

「姬天磷把赵珅留下那些不该让人知道的事都丢给段清云去解决了,我大哥也被丢去处理北疆军里遗留的一堆麻烦,这几天连个影子都看不到。至于我嘛……」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

「我偷偷去找了姬宫焰。」

张叔的脸上也有些动摇,忍不住催促的说:

「……那他……」

可是江小楼却摇了摇头,张叔眼神黯然的垂落下了。

那日大火虽被落雪扑灭,可他们一群人在火焰灰烬下找了半天,只找到了赵珅半残的尸首,至于姬宫焰……也许是离火源太近,除了一把他随身的玉刀跟满地灰烬以外,什么也没找着。

虽然姬天磷最后以平辰王爷已死这句话了结此事,可江小楼偏偏还是不信邪,去那地方又找了三趟,却还是什么也没发现。就算有些蛛丝马迹,这大雪也早把什么都掩盖的干干净净了。

「他也许还活着……」张叔苦笑着,似乎有些自责,「若我当初早点出手、若我一开始就出手救顾非雁的话……」

「你待在左丞相府里,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的。」江小楼摇头,「刘邦洋跟赵珅又是政敌,这些事又都是私下进行,你怎么插得了手。」

「……他为什么选择这么做?为什么不干脆喝下那瓶药呢?」

这话江小楼就没办法回答了。

姬宫焰在想什么呢?

他为什么不喝当初江小楼在那次谈话后,偷偷留给他的东西呢?

那日——

江小楼虽然说要姬宫焰自我了断,却也不想要他死。所以才给了他从这人手上得到的最后一瓶千夜暝。千夜暝只要几滴就可以让人昏死不醒,但若喝下一瓶可以呈现好几日的假死状态,若是姬宫焰当时喝了,就可以暂时假死,只要日后他们有人去把他救醒的话……

「我不知道。」江小楼只能叹气,「也许他是想为了那些被他杀掉的人赎罪、也许他真的恨赵珅到想亲手跟他同归于尽……又或许,他只是不想又被我们或其他人掌握在手上,谁知道呢?」

「是呀、是呀……谁知道呢?这世事岂不是万千变化,谁又料得到呢?」

张叔有些释怀的笑了,他看着江小楼的表情也柔和多了。

「像我就没料到,你那天出宫后带着一个人慌慌张张就冲进府里,竟然是跟我要毒药来着……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真要说的话,是我恢复记忆之后才突然发觉你有些古怪。」江小楼坦承的回答:「在左丞相府里你跟我缅怀先帝来这磷雪园赏梅,可我爹早死了二十多年、你在左丞相府里的年资却根本就不到二十年,又怎么可能对当时情景如此熟悉?何况你又关心我的身体关心得过头了。」

「难道就只有这样?」张叔惊讶的挑眉瞪眼。

「还有,虽然你的脸貌跟以往差距不小,可是气质却没变多少……我认识一个神医,他可以把别人的脸缝在自己脸上,你虽然做不到他那样,可是我想动几刀也不怎么困难,对吧?」江小楼说到这里又补上一句,「而且我还有个朋友……跟你差不多同类人,他说过你们这种人总认为『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可连皇上也看不出来,竟然被你看出来了。」

「……因为姬天磷不相信眼睛看不见的东西。」

牺牲、奉献、或者是情爱,都太无形了。

相比之下仇恨或是残忍,可就有形的多。可若一个人的生命里只有这些,又岂不是太可怜了些。

张叔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说:

「可他至少相信过一次的……当年,如果不是他把你从密室里偷偷带进这园子想让你看看梅花,却被先帝看见的话——」

如果不是那天的话……会怎样呢……

也许江小楼就不会是江小楼了、也许他根本就不会存在。

也或许先帝就不需要死了,眼前这个人岂不是就不会活得如此痛苦。

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或许?

所以江小楼只能平淡的回答:

「我毕竟欠他一条命,只盼这次够还回去了。」他说话时的神情有些苦恼,却并不犹豫:「他想要王权、想要出兵,已全都能如愿,除此之外的东西……我已经给不了了。」

「噢,说到这。」张叔突然好像回过神来,猛然问道:「你最后到底跟皇上要了什么?」

「……我要求三次让寒池山庄拒绝他命令的权力。」

如果可以,江小楼当然希望让上官净往后都跟皇帝无关。

可要是要求至此……他欠那人的东西可就会多到还不清啦!三次已经是最大极限,江小楼只盼望以后的麻烦不要超过这三次了。

「你想的倒是周到。」张叔无奈的笑,「你跟皇上要了上官庄主的命、又跟我要了晋北王跟顾非雁的命,怎么就不想想自己的性命呢?」

「我?我有什么好求的?」

江小楼嘻嘻笑着,看起来不怎么正经。

可张叔却严肃的很,认真问道:

「你既然可以跟我跪求千夜暝的解药去救别人,怎么就不曾一次开口求我救你?」

「我人就在这里,你若想救不早就救了。」江小楼只能苦笑,「我知道你看着我心里一定难受的很,又何苦让你更为难些。」

毕竟当初如果自己死了,先帝也许就不会死了。江小楼心里知道这个人每次看到自己心里八成就会一直一直这样想,又怎么有那个脸面开口呢。

张叔听完楞得很,忍不住苦笑摇头。

「真像、你跟你爹真像……先别说脑子跟心计还须磨练,光这看穿别人心思的能力,真是比当今皇上还更像他……」他又思考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平辰王爷名义上已死、安熙王爷据说也决定出家为兄长静心去了,也就是说现在姬氏王族除了皇上唯一有继承权的……」

「哇————!!!」

江小楼一边大喊一边大力挥手,赶忙止住了张叔要出口的对话,大喘着气满脸惊骇道:「可不要害我呀!现在这里说的这些话可是都只跟你说的……等出了这园子大门,老子就要什么都忘的干干净净,继续当傻子去了。」

「……姬若雪言下之意,是觉得此生往后只要当江小楼这一个平凡人就足以?」

「你难道是想要我反问,江青现在当张叔当得可愉快?」

两人相识不语、最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们一直笑得很久,直到终于停歇下来,江小楼抹掉了眼角笑出来的一点泪水,缓缓的开口道:

「我该走了,今天是该回寒池山庄的日子,我是来跟你辞行的。」

「……此次一别,恐怕以后不会再见。」张叔了然的点头,却又还是耐不住多念了两句,「其实你也不需要这么快走,多陪我几日的话——」

「不了,我大哥跟小春都还在等我呢。」

江小楼决然的回答,只微微跟张叔弯了弯腰,转身就举步走了。

但他走的很慢,很缓。

有些原因是因为地上积雪实在太深,走起来难免艰困许多。有些原因则是……他的脚已快没了力气。

还不等走到园子外,江小楼的脚步已经停顿。

他终于倒卧在银白色的雪地里。

……唉。

这雪怎么还是跟当年一样的冷?

当年他希望这雪把自己埋葬,现在却希望能从雪里站起来。

可是冰冷的雪那里知道人心里的想法,只是一贯如常的吸取所有靠近他的人的生命,江小楼觉得自己非得打起精神站起来不可,他还得回家去呢!上官净正等着他……不回去是不行的……

一双手轻轻的抚着他的头发,像很久以前他还在那个密室里的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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