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翻个白眼，演戏嘛，谁不会啊。

收回手，赵松依旧笑着，带着农村人特有的憨直和宽厚，搓搓手，轻声说道：“这是让慕容先生看笑话了，好容易来咱们村，就遇到这么个闹心的事儿，真是对不住对不住了。”

“哪里哪里，发生这种事儿，谁都不想的。天灾人祸，不是想躲就能躲得了的。”

慕容澈没有放过那个伍爱国表情转瞬即逝的动容，很好，离自己的猜想又近了一步。

“哎，你看这大晚上的，翠菊家又遭了灾，这也不好住了。要不，你们跟我到村公社的招待所住一晚上，如何？”

慕容澈愣了愣，回头看看青魂和徐洛安，旋即转过头，展开感激的笑容：“好啊，那就麻烦赵村长了。”

村公社的招待所在离牛翠菊家不远的地方，走了约莫十分钟，便能看到一栋有了年月的楼房。闹腾了大半夜，众人也都有了疲态，徐洛安衣服都没脱就睡了下去，慕容澈和青魂也稍收拾一下跟着休息了，至于那两只小妖，自起火时，就收在了铃铛里，丝毫不受影响。

喧闹的夜终于又恢复了宁静，微凉的风穿过山林村落，隐约能听见呼啸而过的声响。

重回大地的黑暗，无声无息的蔓延，鬼魅的身影在那破旧的楼房前一闪而过，瞬时无影。

清晨的山村在脆生生的鸟鸣中晃晃悠悠的苏醒了，胖乎乎的露水从碧绿的叶尖儿坠落，溅入泥土，晕开淡去。

空气里弥漫的清新让慕容澈情绪为之一震，沉闷的心情愉悦了不少。

青魂从身后抱住慕容澈，在他耳边落下一个轻吻：“早上好，澈。”

慕容澈脸色微醺，拍落环在腰上的手，低斥道：“这还在外面呢。”

青魂笑笑，不以为意的揉揉他的头发，转身收拾东西：“今天，你有什么打算？”

慕容澈攥着眉心，望着窗外薄雾渐散的山村，轻声道：“青魂，你不觉得这个村子透着古怪吗？”

青魂直起身，凝眉思索片刻：“我……倒是没察觉有什么妖气，这个村子挺干净的。”

“不，不是妖气。”慕容澈轻叹一口气：“是古怪，这里的人还有氛围很古怪。”

青魂偏头想了想，了然的点点头：“这倒是，尤其是那个村长。”

慕容澈伏在窗楞上，悠悠的笑开了：“是啊，说曹操，曹操到啊。”

赵松顶着满脸的褶子，欢欣鼓舞的冲着楼上的慕容澈招手：“慕容先生，早上好。”

简单的吃了早餐，赵松开口了：“慕容先生，到咱们这个小村子来，是有啥事吗？”

慕容澈笑笑，摆摆手：“别叫我先生先生的，叫我慕容就行了。老村长，我也不瞒你，我们其实是来考察的。”

寂静，沉闷的寂静。徐洛安嘴里还含着馒头，忘了咀嚼。愣愣的看向自家师父，这是要干啥呢？

小如靠着阿垚，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松，白雾笼罩的意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偏偏要深想的时候，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小如，怎么了？”阿垚注意到小如的神情有异，开口询问。

回过神的小如给了阿垚一个勉强的笑容，打起精神摇摇头：“没，没什么。”

阿垚狐疑的看看小如，见他不愿开口，也不逼问，只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继续看慕容澈怎么胡诌。

赵松疑惑的打量慕容澈和青魂，眨眨眼，开口问道：“你们……这是要考察啥？”

慕容澈笑笑，慢条斯理道：“我们兄弟俩想做点小买卖，现在城里人都时兴农家乐、度假村什么的，我们就琢磨着到附近这些农村看看有没有适合资源。凑巧，昨天到了花坟村，我们觉得这个村子不错，风景宜人，青山绿水的，更重要的是，现在还没什么农家乐、度假村，非常适合发展。”

不光徐洛安惊讶了，就连青魂都忍不住诧异，真没想到侃侃而谈的慕容澈倒真有那么几分都市精英白领的气质。

更别说一辈子呆在山沟沟里的赵松，听了慕容澈的话，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种名叫晶亮的光，怔怔的看看慕容澈又看看青魂，半晌才颤悠悠的问道：

“你，你说得可是真的？”

慕容澈从容不迫的抿一口苦茶，眉眼都带了笑意：“所以，赵村长，愿不愿意带我们四处走走？”

赵松回过神来，笑逐颜开忙不迭的点头：“好啊，好啊，那现在咱们就走？”

“好啊，”慕容澈笑弯了眼：“那就谢谢了，赵村长。”

花坟村是个典型的南方村落，高高低低的山脉丘陵连绵不断，初春时节，田里是青嫩的稻苗，清新的连空气里都有了淡淡的香气。崎岖不平的山路蜿蜒不绝，深褐色的土地微裂，到处都是活力生机。

慕容澈和青魂在赵松的带领下，就如一个真正的商人一般，走过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攀上高低不平的小山丘，凉风习习，穿过发梢，慕容澈笑意满面，视线扫过这个宁静的小山村，忽然顿住，指着离不远处的一条道，不经意的问道：

“赵村长，这条路是通往哪里？”

赵松眯着眼瞅了一会儿，忽然裂开嘴角干笑两声：“呵呵，那里啊，我劝各位还是不要去的好。”

慕容澈挑了眉，凝视赵松片刻，心里冷笑，这个老头真是有意思，既然不想让我们去，又故意带大家到这里来，是警告还是提醒？

“赵村长说得这么神秘，该不会有什么宝藏吧？”

赵松闻言大笑，如夜枭般干涩的笑声停止后，浑浊的眼眸直直的看向眼前的年轻人，泛起了诡异幽魅：“那条路，通往的是花坟村的旧址，现在是花坟村的后山。”

“哦？”慕容澈眨眨眼：“只不过是后山，为何去不得？”

赵松又松又肿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凑近慕容澈，低哑着声音说道：“相传啊，在后山里住着一位山神，这位山神喜欢清净，很讨厌有人打扰，若是有人打扰了他的清修，轻则让来者受伤，重则会降下天罚，牵连整个村子。”

见慕容澈一脸的错愕，似乎被吓到了，赵松又赶紧笑笑，拍拍慕容澈的肩头：“不过，这是很古老的传说了。现在是文明社会了，这就是迷信了。”

说罢，又接着道：“走吧，去那边看看，那是咱们村的柠檬园，长的很好。”

慕容澈随声附和笑了两声，然后跟了上去，不经意的和青魂对视一眼，各自心中都有了计较。

就这样过了两天，慕容澈在赵松的带领下几乎已经走遍了花坟村的各个角落，尝了些乡村野味，赏了些乡村景致，还玩了一些乡村的本土游戏，算得上愉悦欢乐。当然，撇开赵松那晦暗莫名的眼神以及透着古怪的言行，这趟乡村游记，也不虚此行。

只不过，该解决的事情总要解决，该面对也总要面对。

黑夜降临，暮色深深。

慕容澈一身劲装站在小如和阿垚面前，神情格外严肃，俊秀的面容覆上了一层寒霜，让小如和阿垚面面相觑。

小如咽了咽唾沫，不解道：“慕容先生，你们这是？”

慕容澈低声说道：“小如，阿垚，你们跟我们走。”

小如看一眼阿垚，怯怯道：“去哪里？”

慕容澈眯了眯眸子，薄唇轻启：“后山。”

远离城市喧嚣的村庄，在黑暗中显得过分的宁静，远处的山脉，隐约可见的轮廓，仿佛沉睡的怪兽，震慑着心中有鬼的人们。

藏青色的夜空中，一道银白的光眨眼而过，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慕容澈坐在青魂身上，伏在他颈脖之间，厚厚的皮毛替他挡住了山里凉意深深的风。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阿垚背着小如，身形飘逸的紧随其后。

一行人和妖很快就到了赵松指引的那条通往后山的路。

青魂依旧在两只小妖精目瞪口呆惊艳崇拜的目光中变回了人形，淡定的站在慕容澈身旁，轻声道：

“澈，如何？”

慕容澈凝眸思索，从手心里翻出一个袖珍罗盘，时不时的抬头查看，片刻，收好罗盘，轻声道：“进去看看。”

“等等，”小如忽然出声唤道。

慕容澈停了脚，侧头看他：“怎么了？”

小如紧靠着阿垚，胆怯的看一眼两边黑沉沉的大山，小声道：“真的要进山吗？”

慕容澈奇怪的看他，微微皱眉：“刚才不是说的好好的嘛，怎么又不想去了？”

没等小如开口，阿垚倒先嚷开了：“喂，慕容，既然小如他……”

“你闭嘴！”慕容澈忍这只小树精很久了，终于爆发了：“你当你是谁啊？老母鸡啊，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你就抱窝？！”

青魂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家爱人叉腰瞪眼跟母夜叉似的，那神情，可爱的不得了。

慕容澈不满的横了青魂一眼——严肃点，我正训人呢！

青魂摊摊手，转过眼，继续沉默。

阿垚被慕容澈抢白的几句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鼓着眼睛瞪着慕容澈，恼怒不已。

慕容澈没再理会阿垚，径直看向小如，缓了缓语气道：

“小如，我知道你现在很困难，但是，事情就像你看到的这样，胶着没有丝毫进展。虽然是你们将这件事委托给了我，但是如果你不配合，我也无可奈何。”

小如抿着嘴，瞅着慕容澈，欲言又止。

慕容澈叹口气，看一眼阿垚，又道：“而且你一定要清楚你现在的处境，你只是一缕残魂，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造成的。如果你想转世，就必须找出你的前世因果。”

“同时，我警告你，千万不要以为自己能以这样的残魂姿态留在世上。”慕容澈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是落在一旁的阿垚身上，神情里有了告诫的意味：“如果你找不回你的前世因果，仅凭一缕残魂，是无法留于尘世，最后等待你的，必定是灰飞烟灭。”

也许是最后四个字太过震撼，小如和阿垚都在一瞬间惨白了脸色。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一缕魂魄离开了主魂，进入了那蝴蝶兰，但是正因为有了载体，残魂才得以勉强生存，可是，自你离开蝴蝶兰，你存在于世的日子就进入了倒计时。明白吗？”

话音落了，周遭死寂一片，渗人的黑暗透出入骨的寒意，冷气森森。

小如紧抿着双唇，瞪着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慕容澈，神情却意外的镇定，反倒是阿垚一直桀骜随性的态度开始出现缝隙，慌乱的看看小如又看看慕容澈：

“慕容，你……说真的？”

慕容澈没有正面回答阿垚，只是依旧盯着小如，一字一字的说：“小如，相信我。”

依旧寂静，寂静的几乎感受不到呼吸。

小如面对着慕容澈的坦诚和坚定，内心一直的忐忑意外的有了安宁和勇气。这一刻，他明白，他只能相信这个人类。

“嗯，我相信你。”

“澈，进山吧。”青魂恰到好处的提醒着慕容澈。

慕容澈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眸中的感叹和温柔消失殆尽，只剩下毅然决然。抬头看看天色，低声道：“进山。阿垚，你陪着小如，注意保护他。”

“嗯，好。”虽然挨了训，但阿垚心里却坚定了起来。不管如何，保住小如才是最重要的！

黑暗笼罩的高山峻岭，无声的彰显着它们的威严和气势，压抑着尘封久远的隐秘往事。

第七章

夜色沉沉，慕容澈一行人和妖匆忙行走。进入后山，借着天空中暗淡的月光，依稀可见杂草丛生的小径蜿蜒延伸。

也许是荒废太久，小径上的杂草几乎半人多高，慕容澈一边走一边撇开草丛，加上天色太暗，走的异常艰难。

走了不多时，青魂忽然开口：“澈，等等。”

慕容澈疑惑的停下脚步，侧头看他：“怎么了？”

青魂站在原地，凝眉张望，冷清的夜里，从四面而来的微风传递着某种讯息。青魂惊诧，不敢大意，再三确定之后才开口道：“这里有血腥味，很淡。”

此言一出，慕容澈也大感意外，凝下心神调息探寻，四周缓缓流淌的空气里夹杂着草叶和泥土的味道，却并没有感觉到血的味道。

“青魂，你确定吗？”

青魂点点头，视线落在虚无的黑暗中，慢慢道：“很淡，几乎察觉不出来。”

慕容澈信了，青魂是兽，他的嗅觉敏锐于常人，既然他这么肯定，那就一定有了。可是慕容澈疑惑的是，为什么会有血腥味？按照赵松的说法，这里是花坟村的旧址，既然是旧址，为何会有血腥味？难道说，这里曾经发生过大规模的屠杀？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慕容澈侧头，看向落在后方不远处的小如，月色下，那一缕幽魂显得格外的单薄和孱弱，仿佛一个不小心便会消散而去。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心疼，是不是真的逼得太狠了？然，下一秒，慕容澈便扔掉了这个想法，不管怎样，该面对的一定要面对，即便事实的真相残酷的鲜血淋漓。

握紧了手掌，忍着心头的刺痛，慕容澈踱步到小如身边，轻声问：“小如，有没有想到什么？”

事实上，小如在进山之后，便看到了无数的影像在眼前闪过，模模糊糊的一闪而过，鬼影憧憧，却怎么也看不清楚。纷杂的记忆碎片，越来越多，越来越乱，如同石头一般压在胸口，沉闷而压抑。

小如仰起头，面向慕容澈，苍白的脸勉强扯出一抹苦笑：“我，只觉得压抑的难受。”

慕容澈皱眉，却没再追问，抬眼看看黑暗笼罩的荒野：“走吧，再进去看看。”

“恩，好。”

阿垚看慕容澈转身离开，握紧了小如的手，急急道：“放心，有我在，不用怕。”

小如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点头：“嗯，谢谢你，阿垚哥哥。”

阿垚微微一怔，脸颊发烫，慌忙错开眼，兀自庆幸是夜晚：“额，快走吧。”

越往里走，能感受的阴寒之气也越浓。慕容澈手里拿着罗盘，小心翼翼的勘察。

“澈，”青魂轻唤，看看面前的两条路，皱眉：“走那条路？”

慕容澈收起罗盘，神色肃然。这山谷的确有古怪，北山向木，戾气深重，阴魂离坎，再加上青魂察觉到的淡淡血腥，应该能确定，这里曾经发生过血腥。但是走了这一路，基本上可以排除大规模屠杀的可能。按现在花坟村的建制，也不过几十年，那么几十年前如果真的发生了大规模的屠杀，一定不会在旧址旁边建新村。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里极有可能是小如被杀害的地方。只是，为什么过去了那么久，还会残留血腥味，暂时还没有头绪。

慕容澈轻叹一口气，正想开口说话，忽听身后一声惊呼：“不要——！”

凄厉的惨叫，让众人心头一颤，慕容澈赶紧回头查看，小如竟跪倒在地，面目狰狞而痛苦。

慕容澈大惊，果然有了反应。来不及细想，赶紧奔过去，飞快的定住小如的魂窍，以防魂飞魄散。

平静下来的小如趴伏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气。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如薄纸一般透明，阿垚心疼的搂着小如，颤声问道：

“小如，怎么了？”

“……好多人，好多人。”小如嗫嚅着，长长的睫毛止不住的颤抖。

阿垚疑惑了，前后左右看了看，询问道：“人？哪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