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甚为重大,臣恳请陛下调派兵力,严加防守。至于那名妖族,臣已派人前去追拿。”
慕容赫的话刚一落下,杞月便轻悠悠的开口了,“慕容将军,皇城的防守便都交由将军负责,但是那个妖,你便不必追查下去了。”
慕容赫神情一滞,刚要说什么,却又闭上嘴,别开眼不与那名只有十三岁的少年对视。
他一直知道十一皇子在朝廷中处于某种奇妙的位置,也一直清楚十一皇子于寒帝而言是何等的宠爱重视,他们这一群老臣心里也都隐隐知道,十一皇子怕是已经掌握了朝中的某些权利,但是他没有想到,十一皇子手里的权利,竟然已经大到了能够在开口闭口间影响整个皇城的安全的地步。
慕容赫除了出任东离大将军,其地位与钟南天的护国大将军无异,还是皇城的护卫总管,整个皇城的防卫机制,都是出自他手,人员派遣,也都是要经他同意。他在这皇城之中,可以说是除寒帝之外,唯一一个能够控制所有防卫力量的人。
就好比这一次,在发现了妖族的气息之后,未经上报批准,慕容赫便下令关闭了城门,所有人不得进出,这道禁令是在半个时辰后,寻到了那间茅草屋之后才撤销的。
而事后,寒帝也并未追究任何责任,甚至连问,都不曾问过。这种信任,几乎超越了君臣。
寒帝对慕容赫如此信任,慕容赫对寒帝自然是忠心耿耿,寒帝的安危,便是他行事的首要考虑。
“殿下,此举是否有些不妥?”慕容赫心里颇有些不满,心道你个十三岁的小子,仗着陛下的宠爱,怎的连这等大事都搀和进来了?
平日里,这位大将军虽然也听说了一些关于这位十一皇子的事,但是他的心里一直是不以为然的。朝中关于这位皇子的讨论大抵都是与储君之位有关的,虽然寒帝已经立了太子,太子爷在位子上安安稳稳的呆了五年,可是寒帝对众位皇子的态度是谁都看得清的,除了十一皇子,旁的皇子们,包括已经被立为储君的太子,都不得寒帝所喜。
于是朝堂之中,有关于寒帝是否真的想要让九皇子继承皇位的猜测,便也一直没有停止过。为了这件事,朝中的人大概分成了两批,一批是支持太子的,而另一批,便是支持受宠的十一皇子的。其带头人,便是十一皇子生母的义父,太傅林夫子。
而在朝中影响颇大的慕容赫,确实从来没有表过态。因为他始终清楚,他所效忠的,只是寒帝一人。
龙夜寒与杞月对视了片刻,明白了杞月心中所想,出言道,“此事便依杞儿所言,你不必追查了,一切自由杞儿做主。”
既然是无尘,那便是一场误会了。因为以无尘的身份,此时是不可能对杞儿生出任何不忠之心的,更别说对其不利。
杞月朝龙夜寒笑了笑,转身朝外边走去。慕容赫想要对龙夜寒说什么,他自然是清楚的,而且,有些话,还是让龙夜寒说比较好些。因为那个长得像个愣头青的慕容大将军,对龙夜寒的话,可是从未有过违反呢。
这么省力气的事,他自然是乐意的。杞月一边朝外走着,一边抬起手,懒懒的伸了个懒腰。顺便,还向后边的两人挥挥手,示意自己的离去。
慕容赫看着那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抬头看了一眼身前这个唇角带笑,眼眸却一片沉沉的男子,压低声音,说道。
“陛下,陛下不可对殿下如此……”
慕容赫还未说完,便被龙夜寒斜斜瞥来的一眼将后头的话都给吞了回去。深紫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龙夜寒抬手在慕容赫的肩膀上拍了拍,说道。
“不必担心,慕容。”
少有的,龙夜寒直接唤了慕容赫的名字,就好像三十多年前,还是少将军的他经常做的那样。
“你要相信杞儿,”龙夜寒眯起眼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笑容不自觉的从唇边溢出,“就像相信朕一样。”
慕容赫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瞪大眼望着龙夜寒,许久,才躬下身,重重的对着寒帝抱拳,仿佛是宣誓一般认真的对着龙夜寒行了个军礼。
陛下所指,将是吾等之所向。
恍然间,号角齐鸣,似是空旷大地,回响不绝。一片风沙飞扬的大地上,无数扬着尖刀的赤膀男子窜了出来,高喊着,冲向不远处的敌军,上至九霄下至黄泉,皆为男儿豪气所弥漫,所震慑。
而在那大军的最前沿,一名身披甲胄的青年男子挥舞着长枪,大笑着将身前的敌人挑飞。
鲜血,沙土,怎么也污不了青年肆意的笑。而他,却是在青年的背后,望着他的背影,在不断将敌人杀死的时候,一次次的,用一种崇敬的语调在自己的心里重复着自己从未说出口的誓言。
将军之所指,吾等之所像。
“啪——”慕容赫用力将自己的双手抱在一起,低下头,眼中却是愈发晶亮,他沉声道。
“慕容赫知道该怎么做了,陛下。”
龙夜寒轻笑着,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再一次用力的拍了拍慕容赫的肩膀。
还是晚了,不过应该没人等吧……
第二六零章:解释
却说杞月走出御书房,转过一个拐角,此时,只听闻“叮”的一声异响,一只耀着鳞光的绯色凤尾蝶翩跹着翅,悠悠然飞至杞月面前。
而后,轻轻落到杞月张开的手掌中,乖顺的蜷起触须,撒娇似地在少年白皙的掌心中轻触着,耀眼的双翅扑扇着,其中竟有种优雅的韵律。
“蝶。”杞月看着手心中的这一只绯色凤尾蝶,倾听着从灵魂深处泛起的“叮叮”不断的声响,扬起唇角,“蝶做得很好。”
慕容赫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竟能察觉得到这些不同。而那些圣族之人,还真是胆子大到天了呢……
“蝶从那些圣族的身边撤回了么?”
“叮……”魇蝶舒展着身体,撒娇般的用自己的翅膀边缘蹭着杞月的手心。
“撤回来了就好。”
虽然蝶不会真的死去,但是分身被灭,也是会伤及魇蝶的。而那些圣族,绝对有能力让蝶重伤甚至回到蝶蛹的状态。
杞月微微眯着眼,清澈明净的双眸中映着那不断扇着翅的魇蝶,慢慢的,露出一种清浅却深刻的恨意。
圣族……
杞月忽然收回手,魇蝶翩跹着,在杞月愈见明澈的眼神之中飞向远处的天边。
‘蝶,去吧。慕容赫感觉到了却没有发觉的那些圣族,便由蝶去看着吧。记得离远一些……蝶,不要死……’
“叮——”……仿佛是回应,魇蝶扇翅的速度倏然加快,只瞬间,便从杞月的视线中消失了。
可是杞月却只是轻轻一笑,转过身,对着来人微微一笑。
“慕容将军。”
慕容赫眯起眼睛,将杞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他的疑惑是很显然的,任谁见了这么一名笑容浅浅面貌美绝的少年,也绝不会与信任联系在一起。
那双浓浓的眉微微皱了起来,慕容赫抱拳,粗声道,“见过十一殿下。”
杞月笑笑,示意不必多礼,他朝着殿门瞟了一眼,才又转过眼,望着站得笔直的慕容赫,笑着说道。
“将军这么快便与父皇说完话了么?”
慕容赫看见少年脸上那明澈得似乎有些过分的笑容,不知为何,竟有种不敢直视的感觉。他心里生起些许古怪之感,眼神一凝,将方才因为寒帝而对十一皇子生出的隐隐怒气压下。
“是。”
虽然只有一个字,可是杞月却分明感觉得到,慕容赫对他说话的语调中,片刻之前的那种莫名的怒气已经不见,此刻显现的,却是平日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慕容赫身上少见的严肃。
杞月对着慕容赫看了一会儿,直到慕容赫的额间隐隐见了汗,才将带着些探究的眼神转向了别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许久许久,慕容赫才瓮声说道。
“殿下,臣,恳请殿下以天下苍生为重。”
杞月听着,笑而不语,却是冲着慕容赫摆了摆手,独自往庭院深处走去。
慕容赫站在远处,望着那抹红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郁郁葱葱的草木之中,放下手,轻轻的叹了口气。
那双墨色的眼中,却不知道是怎样的神情。蓦然之间,他忽然想起了许久之前与周瑾一同漫步之时所作的那个可怕的猜想。
十一殿下……月公子……透着凌厉气息的双眸慢慢眯起,慕容赫的身体紧绷着,强制命令自己不要去想。
刚转过身,却又碰见了笑盈盈的周瑾。
绷紧的气息骤然放松,慕容赫暗自吐了口气,将心底翻转着的心思细细压下,说道。
“周瑾,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时候,作为寒帝的贴身随侍,周瑾应当在赤璃殿中才是,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是陛下让我来的。”周瑾笑了笑,伸手在自己油光光的额上抹了一把汗水,“陛下让我来寻十一殿下回去。”
“回去?”慕容赫有些不解的皱起眉,而后伸手拍了拍周瑾厚实的肩膀,说道,“既然是陛下吩咐,那你便快去吧。”
可周瑾却是摆了摆手,笑得连那两只小眼睛都眯得快要看不见了。“无妨,陛下只是让我出来看看,若是碰着了十一殿下,便带话让十一殿下回龙央殿用午膳而已,不打紧的。”
在他看来,此时更要紧的,是与这个榆木脑袋的慕容大将军解释十一殿下的事情。周瑾朝着旁边招了招手,叫来一名侍卫吩咐了几句,而后拉着慕容赫一同走出了赤璃殿。
慕容赫被周瑾推着,皱着眉看着周瑾胖乎乎的脸庞,说道:“真的不要紧?”
虽然不知道为何周瑾要在此时拉着他叙话,但若是陛下怪罪下来,他可无法为周瑾开脱什么。说不准,还得一齐受罚。
周瑾笑盈盈的看了面色不好的慕容赫一眼,说道:“你便别瞎操心了,我伺候了陛下这么多年,还不比你这个榆木疙瘩知道得多些?”
自然,这句话也只是说笑而已,可是周瑾这么一说,却是让慕容赫有些恼怒的瞪大了眼,什么叫做“榆木疙瘩”?这周瑾,真是胆子大了啊?
可是还不等慕容赫对此提出任何异议,周瑾便收敛了一脸和善的笑容,凝重着表情,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
“周瑾?”
慕容赫侧过脸,眼神里带着一些疑惑。
“啊,没事。”周瑾回过神,笑了笑,冲慕容赫摆了摆手,然后加快脚步,朝前边走去。这件事,到底该不该与慕容赫说呢?以他这种性子,若是知道了十一殿下的身份,怕是接受不来的吧。可是他却相信,陛下没有要瞒着他的意思,当然,也没有要刻意告知的意思。
哎,真是伤脑筋。
周瑾皱着眉,十分纠结的叹着气。
这人也真是的,方才说他是个“榆木疙瘩”也就算了(那是你以前在军营中被人说惯了,==),如今却还莫名其妙的叹气,还一口接着一口的,真是让人心烦。
终于,性子里有些直来直往的慕容赫猛地停住脚步,大声道。
“周瑾,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何必如此……叹气,听起来渗人的很……”
周瑾听了这句话,也终于不叹气了,他转过身,微蹙着眉,“慕容,我有事要与你说……”
只是不知,你知道了之后,会是怎样的场景……
“有事?说便是,被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一样。”
慕容赫毫不留情的说道,骨子里,他还是流着从军营里带出来的一股子痞子气,特别是那种直来直往的性子,更是为军队中人所特有。
周瑾的唇微微弯了弯,似乎是在苦笑。婆婆妈妈?他这满怀担忧还真是无人知无人晓啊……
周瑾摇了摇头,说道:“慕容,你还记得月公子么?”
“你提他做什么?”慕容皱着眉,收起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神情有些凝重起来。周瑾自是不会与他开过分的玩笑的,特别是有关于陛下的,两人都不曾有过马虎。可是近日,周瑾又为何会忽然提起那个早已尘封的名字?
一种莫名的感觉闯入了慕容赫的心间,他背着手站着,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弥漫心头,挥之不去。
“你不觉得,月公子……”周瑾小心的措辞,他可不想这个粗人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月公子,与十一殿下,有些相似?”
“什么?”慕容赫瞪大眼,过往被埋在心间不敢示之于人的猜测猛然从心底冒了出来。月公子,与十一殿下……
不对,慕容赫随即皱起眉,微微眯起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周瑾。
“你知道了什么?”
当初的猜测是两人一起做出的,可是此时,周瑾说话的语气却与当初迥异,这其中,定有奥秘。
第二六一章:不只是猜测
面对慕容赫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周瑾抬起眼望向远方一片的葱茏绿意,一向眯着的小眼此时却是睁开了,带着些许说不清楚的肃然,甚至是凝重。
“他就是月公子。”
只有一句话,六个字,却生生将慕容赫的表情撕碎。
“怎么可能?”慕容赫失声叫道,“十一殿下与月公子完全不一样,他怎么可能是他?”
慕容赫回想起当初那个表情淡漠得像是随时可能消失的少年,那时少年脸上鲜有的浅浅表情,有时候是欣喜,有时候是担忧,而更多的时候,却是叫人心疼的茫然,无错。
可是现在的十一殿下,平时看起来却是活泼开朗与旁的孩童并无大异的,虽然有时候胆子大了些,脾气古怪了一些,太多机灵了一些,但是总的而言,却还是一个惹人喜爱的孩子啊。
这两个性格天差地别的人,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周瑾微微苦笑着,摇着头说道,“别说你不信,当初我也不信。”
可是那个孩子与陛下在一起的场景,相互之间的眼神,无言的契合,还有从那个小小的身体中喷涌而出的灵力,却让他不得不相信,他,就是那时候的月公子,那个如月下精灵一般的少年。
尽管样貌已然没有相似之处,尽管身份已经全然不同,尽管性格言行都已经不一样,但是他知道,能够让默默苦等了三十多年的寒帝露出那样的温柔的,也只有当年那个如月下精灵一样的白发少年了。
慕容赫紧紧闭着嘴唇,眯着眼望着远方,久久不再说话。他的眼睛里各种神色相继发生,而后一一幻灭,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如果陛下认定了,”慕容赫半敛着眸,手掌按在身侧的剑柄上,“那么我慕容赫,定将至死追随。”
说完这句话,慕容赫迈开步伐,大步朝前走去。周瑾在后边看着他的背影,眯着眼,低沉着声音问道。
“就算他是妖?”
慕容赫的脚步微微一顿,头盔的暗影下,他的嘴角似乎向上挑了挑,“他不是妖,是人。”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他是月公子还是十一殿下,他,都不是妖。
慕容赫大踏步往前走去,在他身后,周瑾发愣一般的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过了一会儿,竟是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不错,他不是妖,是人。
就如陛下所说的那般。
周瑾回转身,挪动着肥胖的身子,渐渐消失在庭院之中。
而一旁的灌木丛中,两双始终紧紧盯着这两人的眼睛,却至始至终都没有被发觉。
“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