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陛下。”
龙夜寒看着在自己面前匆匆下跪的女子,在记忆中搜寻了片刻,却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画面。他和声说道。
“云妃请起。”
“谢陛下。”
云妃站起身,抬起脸。令人诧异的,未上妆的她,姿色却仍是动人。她的发只是简单的朝后梳,然后松松的披下,在接近尾部的地方用红色的绸带缚紧。她的额十分光洁,肤色很是白皙,弯弯的黛眉,黑眸中光泽水润,让人怜惜。
她身上的印花衣袍随意的披着,有些偏大的袍子将她小巧的身体裹住,却又在腰间用一条红色的绸带收紧,绸带长长的尾端垂下,随意却又有些诱人的与她的腿部不时相触,显得撩人至极。
杞月的眼神在云妃的身上停驻了片刻,移开眼,却又不自觉的朝龙夜寒的方向望了一眼。只一眼,却恰好撞上龙夜寒望过来的带着一点儿揶揄的眼神。
杞月的脸上微微一热,暗自瞪了龙夜寒一眼,而后转开眼,似是不经意的观赏起这明希殿里摆放的一只花瓶。似乎是想要将花瓶上那些优雅的纹路研究透似的。
却是没有见到,在他移开眼之后,龙夜寒唇角忽然挑起的轻笑。
周瑾连忙敛下眸,他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而云妃的脸色,似乎也有那么一丝黯淡。微合上的眸子里,更是带着众人都看不到的疯狂之色。
“云妃,你在明希殿,这几日可有感到什么异常之处?”
“陛下?”
云妃的表情显得有些错愕,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失落。
“回陛下,臣妾此处并未有何奇怪之处,周遭种种,皆于平常相同,并未发觉有何不妥之处。”
“哦?”
龙夜寒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也并未变化,他的眼神在云妃的脸上停滞了片刻,然后移开,观察起周围的事物来。
明希殿的摆设其实十分简洁,只是几重纱帘,一只花瓶,以及一些必要的屏风案几之类。放眼四望,一览无遗。
除了光线有些暗淡之外,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妥。
龙夜寒收回视线,吩咐道。
“周瑾,你带人搜一下明希殿内外,若有异常,即刻来报。”
在云妃有些错愕的眼神中,周瑾躬身应是,然后带着人分别往内殿、殿外走去。
第二零四章:皇子傀儡(二)
杞月看着众人远去,微微皱了皱眉。
周瑾走去的地方,似乎有血气萦绕。腥味并不明显,常人或许难以觉察,可是他,却能够嗅出些不同来。那种在龙央殿里便能够感知到的,血腥,腐朽的味道……
“杞儿可是看出了些什么?”
龙夜寒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揽着他的肩俯身问道。
杞月没有抬头,他望着内殿的方向,渐渐眯起眼。
“父皇,感觉到了么?”
“什么?”
龙夜寒顺着杞月的目光望过去,除开那异常阴暗的通道,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那双深紫色的眸子里却悄然多了一丝凝重。因为他知道,杞月的感知比常人灵敏许多,杞儿觉得异常,定然是看出了什么。
“父皇,你看那里。”
杞月抬起手,指向内殿的方向。那双莹亮的眸子里,不知何时已有一层朦胧的银紫色显现。
空气里的问道,让他觉得有些难受。
不是因为血腥味儿或是旁的什么,而是这种味道,给了他一种莫名的熟悉。
一种让人气闷的熟悉感。
不是薛妃……是……
“杞儿不舒服么?”
一只大手握住了杞月已然露出锋利指甲的小手,温和的嗓音将杞月从恍惚中唤醒。
杞月摇了摇头,抬起头朝龙夜寒露出个微笑,衣袖之下,却伸出手将龙夜寒的手紧紧握住。
龙夜寒敏锐的觉察到,杞儿的脉搏比平常快了许多,而这双小手的温度,也是太低了些。
“杞儿……”
龙夜寒用另一只手将杞月揽入怀中,扬起的袖袍将怀里这道绯红色的身影包裹起来。
“父皇,杞月无事。杞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一些,让他想要忘记,却总也忘不掉的事情……
杞月的声音低了下去,而后,却又忽然抬头,语气严肃的说道。
“父皇,你知道巫灵之术么?”
巫灵之术?
龙夜寒的眉头微微皱起。他自然知晓,巫灵之术,是傀儡之术的一种,也是里面 最歹毒的一种。因为施用此术的引子,是紫星零。一种依靠吞噬人类的血肉与魂魄而成长的生物。
“杞儿的意思是……”
“不错,空气里的味道,就是巫灵之术的问道……”
还有熟悉的,紫星零的香气……
龙夜寒刚要开口,周瑾的声音却从内殿的方向传来。
“陛下,臣已查过,并无可疑之处。”
周瑾匆匆赶来,恭敬的躬着身子说道。
杞月从龙夜寒的怀里抬眼,却看见一旁的云妃似乎是松了口气一般闭了闭眼。
是她么?
不,不是……
杞月能够很清楚的看到,云妃的身上虽然有黑气缠身,但也只是最普通的怨气罢了,并没有那种暗红色的,像是凝结的血块一般颜色的腥气。
“殿外查了么?”
龙夜寒的视线也是在云妃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平静的移开。
施用巫灵之术的,定然不是这个女人。只是她是否知情,便要另作定论了。
“回陛下,殿外也查了,没有可疑之处。”
龙夜寒的眼微微眯起。没有可疑之处么?
大殿里一时静了下来,风带动纱帘轻微的摆动,流转不定的光影投在每个人的脸上,将面容渲染得模糊不清。
“陛、陛下,奴婢绝没有说谎,奴婢是真的遇到了那东西……”
面色煞白的宫女跪倒在地,身子不停的颤抖着。欺君可是砍头的大罪,她担当不起。
龙夜寒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平静的神色,他微侧着身,搂着杞月,扫了一眼那惊恐得快要崩溃的宫女,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再将当时的情形叙述一遍,仔细一些。”
“是。”那宫女如同大赦一般吐了口气,然后用一种缓慢的回忆的语调说道。
“碰到那东西是在途经明希殿之时……”
“明希殿外何处?”
宫女抬起头,惊恐的朝外一指。
“就在拐角的地方,明希殿殿门之外。”
周瑾看了一眼龙夜寒脸上的沉沉之色,挥手说道。
“带五个人去看看。”
“是。”
侍卫长应着,然后便与其他五人一起从众人身旁走过。
杞月看见云妃脸上的神色有些僵硬,不由得轻轻皱起了眉。
“接下去说。”
“是。奴婢正从殿门之前走过,那东西就跑了过来,血溅到了奴婢的衣上……”
众人朝她的衣襟上望去,果然见到几点血液凝固之后的暗红。
“它可有衣饰?”
一听此话,宫女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颤抖着撑着地面,若不是跪着,便是软倒了,也有可能。
“回陛下……是侍卫的衣饰……青黑色的料子,绣着银线,奴婢认得……”
说最后一个字时,宫女的身子已经支持不住的软了下去,若不是一旁的侍卫扶了一把,便要磕在地上了。
“你、你胡说!我明希殿,怎会有——”
云妃猛的捂住嘴,自知差点儿失言,慌乱的转着眼珠,脸色苍白。
该死!她怎会说出那种话?还好在关键之处打住了,若是真的说出了口,便是没有罪责,也是脱不开身的。
可即便如此,方才的话,也足够让陛下起疑了……
云妃的脸上血色尽去,身体颤抖着,站在昏暗的大殿中,形似幽魂。
龙夜寒瞥了她一眼,说道。
“周瑾,云妃身体不适,带她下去休息。”
“是。”
周瑾朝龙夜寒稍作一礼,而后转向云妃,道。
“娘娘,这边请。”
云妃有些惶恐的看了看龙夜寒,勉强压下心绪,随着周瑾走出大殿。
直至走出明希殿,她还是没能想明白,方才她为何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
“叮——”
一声轻微的异响在大殿中回荡,一只绯色凤尾蝶从大殿中飞出,循着云妃的味道追了上去。
但那只罕见的凤尾蝶却又在靠近云妃的时候,恍然失去了踪影,让人以为方才所见皆是错觉。
旁人或许不知,可龙夜寒却是清楚,方才的那只凤尾蝶并不是在御花园里常见的那些在花丛中相互追赶的蝴蝶,而是杞儿养的魇蝶。
拥有入梦之能的魇蝶。
看到这只魇蝶,龙夜寒便知,方才云妃的失态也是杞儿在其中下了功夫。
薄薄的唇挑起,龙夜寒俯下身,在杞月的脸上印下一吻。
“杞儿身子还未痊愈,这些事情还是父皇来吧。”
杞月扬起脸,很是不满的说道。
“父皇,蝶弄的伤早已好了,父皇让杞月在殿里养了三个月,杞月早就闲不住了。”
再说了,他所导演的戏,他定要观赏到底才行。
“杞儿,别让父皇担心,恩?”
龙夜寒怎会不知杞月的想法,他也不是不相信杞月的能力,只是再怎么厉害,在如今这个只有八岁的身躯里,能力终究发挥得不完全,能有几成,也很难讲。
感受到龙夜寒的想法,杞月点了点头,拥住龙夜寒的腰,说道。
“杞月知道分寸,定不会让父皇忧心。”
此时,侍卫长领着五个侍卫回到了殿中。
“陛下,所言之处并无异常,但地面有打扫过的痕迹。”
如此……
龙夜寒沉吟片刻,唤道。
“夜莺。”
“是。”
空气中一阵波动,一个身形普通的人影显现在众人面前。虽说是显现,但却仍是像蒙了一层黑雾似地,朦朦胧胧看不清面孔。只能看得见他拱手作礼的姿势,以及与暗一般的装束。
杞月一直知道在龙夜寒的身旁并不只有暗一个暗侍,但另杞月惊奇的是,这个被唤作夜莺的人不是女的,而是个男人。
“你带人仔细搜查此处宫殿,戌时之前,朕要知道结果。”
“是。”
第二零五章:皇子傀儡(三)
宫里的事情向来传得快。只是晌午时分发生的事,到了傍晚,便已几乎是尽人皆知了。就连朝堂中的大臣们,都已从各自的耳目听闻了这么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申时,大臣以及贵妃品级以上的妃子们都被召到了赤璃殿。
这么些个闻风而动的妃嫔臣子们,全都收敛起平日的脾性,一个个都分外小心起来。即便是一向粗枝大叶,做事风风火火、甚至不计后果的慕容赫,此时都是一脸严肃而谨慎的表情。
“晌午的事想必各位都已知道了。”
龙夜寒的声音依然是带着慵懒的,仿佛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就是这样的云淡风轻的语调,却还是让所有人缩了缩身子,低下头去。
杞月与平常一样被龙夜寒抱着坐在上首,可此时,所有人却都已无暇顾及礼节的问题。宫里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再如何,也得将此事放在前。
龙夜寒的视线在下方环视一周,然后落到了皇后陈洛蝶的身上。
“皇后,此事出于后宫,亦是由凤舞殿的宫女发现,你可有话要说?”
“是,陛下。”
端坐在席上的皇后陈洛蝶微微欠身,她的面容十分平静,道。
“关于今日之事本宫也只是耳闻,先前曾有一侍卫长来报,前日夜有侍卫失踪,找寻无果之下,本宫也未曾多加注意。此事乃是本宫失职,本宫向陛下请罪。”
“请罪?”
龙夜寒似乎嗤笑了一声。宫里之人怎的尽是如此无趣?请罪?若是请罪有用,又何必要那判案官?
殿下之人尽都噤声不言,朝堂之上寂静得让人心慌。龙夜寒的指轻敲着案几,轻微的“笃、笃”声仿佛能够搅乱人们的心跳。半晌,他抬起眼,略带了些嘲讽的话语从那双薄唇中吐出。
“云妃呢?晌午受了惊歇息了许久,如今这惊可曾压下去了?”
原本以云妃的品级是没有资格坐于此处的,只是因为事发地便在明希殿之旁,唤她来,只是如此罢了。而云妃也清楚,所以端坐于席上,沉眉敛目,一刻也不敢失了仪容,叫旁人抓去把柄。
“臣妾身体已无恙,多谢陛下关爱。”
回答也是循着礼数,丝毫不敢出格。只是这样的回答落到龙夜寒的耳中,却只是换来了一声仿佛是不悦一般的轻哼。云妃小心翼翼的抬头往上首望了一眼,有些疑惑陛下的声音中所带的怒气从何而来。依她所想,陛下能如此问,便是不准备追究她了,如此过后,她该是无事了才是。
龙夜寒用手扶着案几之上的一份只有薄薄几页的呈书,眯着眼,脸色渐冷。手指慢慢收紧,写满小字的纸被撰出一道明显的痕迹,另一只手往案几上一拍,并不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的心脏都为之一震。
“你好大的胆子,皇宫之中,竟敢施用巫灵之上!还以侍卫宫女祭献于紫星零!”
“巫灵之上,这……”
“这可是禁术啊,没想到云妃……”
殿台之下,大臣们相互耳语着,嗡嗡声连成一片,可本该淹没在声浪中的窃窃私语,却又都一齐扑向云妃的身上,在她的脑海中轰然炸响。禁术?怎么会是禁术?
云妃慌乱的抬起眼,有些歇斯底里的辩解道。
“不、陛下,不是禁术,不是臣妾……”
“闭嘴!不是禁术?不是禁术,好,那你告诉朕,你明希殿的宫人们都去哪儿了?”
“陛下,臣妾……不是臣妾……”
龙夜寒看着面色煞白,毫无血色的云妃,缓和下语调,用一种失望而无奈的语气说道。
“卫家也算是个世家,你出身世家,怎的连禁术为何都不知晓?身为妃子,却以身犯禁,如此,叫朕如何向东离百姓交代?”
禁术之所以为禁术,便是因为施用禁术的条件皆是歹毒之极,难容于世。身为世家之后,又为宫妃,本该是聪慧大方、多才识礼的女子,却犯下这等大错,实是让人难以谅解。
鄙夷的、失望的眼神一道接着一道的砸在云妃身上,直欲将她娇小的身子砸入万丈深渊。一片恍惚中,云妃似乎看得到,即将到来的,自己的命运。她的身子软倒在了席上,瞪大着眼,口中却仍是喃喃。
“不是我……是薛妃,薛妃!是她……”
堂上本来是一片嘈杂,可不知为何,这一句话,却是清晰的传入了所有人的耳。包括薛妃。杂乱的讨论声一下子停了下来,众位大臣都将视线投向席上的薛贵妃,眼中的神色不一而足。怀疑有之,怨恨有之,同情亦是有之。
被点到的薛妃脸色一愣,诧异的望向瘫倒的云妃,似乎是不明白这好端端的,怎的一下子便扯到了自己的身上。
堂上已经安静下来,可云妃却犹若未觉,依然是伏在地上,低低的扯着嗓音,歇斯底里的唤着。声音低了许多,似乎有些许呜咽。可却更加清晰的让所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