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二)——白洛
白洛  发于:2013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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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泽翔任凭少女如何挑弄,至始至终却是从没有看过那少女一眼。到最后,干脆收回到处游移的视线,盯着桌上的纹理,不发一言。

可无人可知的是,那双搁在桌下的手,早已发起了颤。

以慵懒姿态倚在床榻上的薛贵妃微微抬眼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终于皱了皱眉。她抬起手似是想要起身,面前的少女——原本该是趴在桌上专注于白兔,且以她的角度根本看不到薛妃动作的少女,却是伸出手,恰好扶住了缓缓下床的薛贵妃。

龙泽翔身子一颤,对这诡异的一幕也不出声,只是深深的埋下头,恨不能就此消失。

第一四一章:蹊跷?念想

为什么会这样……

龙泽翔的手紧紧握成拳,薄薄的略带苍白的唇紧紧抿起。那双原本莹亮沉稳透着聪慧的黑眸里,此时却是只有失措的惶然。

为什么,从那次晕倒之后,什么都变了呢……

母妃,妹妹,九皇弟,甚至是殿里的宫人,怎么都变了样了呢……

虽然依旧是笑着的,像是柔和的脸,可那双双眼眸中,却已是不一样的神情,那眉,那眼,已然不似往日的纯粹。

那些许沉郁着的一闪而逝的冷色,他,可是看得清楚。

他不傻,相反,他一向自认天资聪颖,可如今,明查暗访了这么许久,却还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龙泽翔低着头,搁在膝上的两手缓缓掐入肉中。

这些,都是从那一日开始的……

……

他恍惚的睁开眼,寝宫里一片沉沉,没有半点声息。

侍奉他的侍女也不知去了哪里,他口渴得厉害,可身子却酸软得很,一点儿劲都没有。

大概,是黄昏了吧……

他仰着脸,任由昏黄的光擦过他的睫,耀出几分真真幻幻全然不清的茫然。

他努力回忆着,记得,他是昏过去了,而后……

他忽然咬起牙,吃疼的抽了口气。头,很疼……

他,不记得了……

一点儿都——

就在他想要放弃探寻之时,一段模糊的片段像是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闪过。

……

翔儿,过来母妃这里……

女人笑着,孩童一步步后退,手中的匕首横在自己的脖颈上,他不停的颤抖着身子,那双大大的黑眸,直直的看着女人笑得诡异的眼,颤着,却又倔强的坚持着。

女人脸上的血还在往下落,不是她的血,他知道,那只是溅上的。那红,在灰白色的片段里,刺目的很。

翔儿,别闹了……

女人的笑容很柔和,像是一成不变的画,那双黑黑的看不到底的眼里,却是潜藏着连他都看得出的森然寒意。

孩童颤抖着倒退,紧紧压在自己脖颈上的匕首不慎将那柔嫩的皮肤划出一道血痕,一丝嫣红顺着冰冷的匕首滑下。

在那孩童眼中倒映着的,是不远处煞白着脸,呆呆的站立着,脸上一片木然的女孩,那女孩脸蛋的轮廓很是熟悉,她是——

……

“啊!——”一阵剧痛袭过龙泽翔的脑袋,他不禁抱着头呻吟了一声,紧紧捏起的指,渐渐的深入掌心。

那些……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从五日前开始,那些诡异的场景便一次次的在自己脑海中上演?那些……

龙泽翔缩着身子咬着牙承受着从脑袋里传来的阵阵剧痛,冷汗不断的从额上落下,打湿了枕巾。

忽然,门口处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了他的母妃掀起帘幕,一脸柔和。

“翔儿……”

龙泽翔死死的看着女人身后那个才走近门口,静静站定的少女,脑中一片混乱。

笑着的女人,站在她身后的女孩……

那丝微笑的弧度,那种静默着的木然,忽然的,便与脑海中的碎片重叠在了一处。

龙泽翔瞪大眼,眼中的诧异与惧意还未消去,随即脑中一震,又一次昏了过去。

黑暗,吞噬了他的疑惑,亦抹去了那些在笑容下的苍白与无力。

……

从那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一样的轮廓一样的笑,印在他眼里,却奇怪的变了味道。

刻意留心之下,那些见了他会恭敬行礼的宫人眼中的丝丝恐惧,母妃与妹妹之间的过分熟稔,妹妹偶尔站立着面无表情目光空洞的样子,全部,都染上了一层带着森森冷意的黑纱。

为什么会这样呢……

“嗒、嗒……”

薛妃一步步走近,龙泽翔没有抬头,他不知道,若是抬了头,会有怎样的景象落入眼中。

“嗒、嗒……”

一只用金线绣着繁复花纹的华贵短靴已入了眼帘,龙泽翔的身体绷得紧直,屏住了呼吸的少年,脸上一片煞白。

“嗒、嗒……”

一截衣袂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瞪大眼,睫毛颤着,手已无力的垂下,数串冷汗从他的额角无声的滑落。

“嗒……”

女人终于止了脚步,可与少年,已是近在咫尺。

“翔儿……”

她开口,声音柔和,一如既往的笑意盈然。

少年依然低着头,手上却是背着女人偷偷的结起了印,恍然间,那幕不断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镜头竟与眼前的一切缓缓相溶,渐渐的,分不清彼此。

女人依然笑着,甜美从未变更。

屋顶的杞月闭着眼感觉着一丝丝灵气盘旋在屋里的三人身旁,粉色的唇忽然勾起,很是狡黠。

他当初让魇蝶跟着无澈一同去,便是考虑到魇蝶的入梦之能。魇蝶不仅可以对龙泽翔施以连咒使其不得安眠,更能在梦魇中将他脑海中最不愿记起的事情一遍遍加深印记,即使是被封印的回忆,也会渐渐显现。

魇蝶的性子他自然知晓,魇蝶虽已有百余岁,但仍是个小孩子心性,看到被它作弄的人越是痛苦,它便会越开心,就像是恶作剧成功之后的偷乐似的。可另一方面,它却并不嗜杀,所以让魇蝶与无澈一同,也是出于既能让无澈报仇,又不至于让龙泽翔殒命的考虑。

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游戏而已,却不知,会引来这样的一出大戏。

杞月弯起唇,笑得开心。

如此,便也不会无聊了……

那么,为着这出戏不至于那么快结束,他也该做些事了。

杞月转了转眼珠,笑了开来。

他细细的感知着那一丝丝灵气的流动,一边在脑中回忆着从魇蝶那儿获得的薛妃的资料。

薛妃本是东离周围一个小国亰国的公主,传言其貌若天仙,性格柔婉,天资更是不凡,三岁能读写,五岁能吟能琴,连少有女性能够掌握的灵术,亦是舞弄的有声有色,其待嫁之时,求亲之人几乎囊括了天下英豪。

而不少皇亲贵戚亦是对其有意,不为别的,就为着那美貌,那乖顺的性子,便有大把大把的人慕名而至。

况且,一个貌美如花性情温和的小国公主若是能娶入室中,既有颜面,也不至于因为娘家的势力太大而在夫家作威作福。如此良女,自然是多方相争。

而后不久,在那公主的十六岁生辰宴暨成年礼上,在各方贵人中举棋不定的亰国国主宣布由公主自己择婿,国主话音未落,那位貌美才情的公主却是看着四方来客,笑着说道,“薛儿此生,非东离寒帝不嫁。”

消息一出,四方哗然。

彼时,东离战火才堪堪平息,连国都都还未定,国库更是空虚不堪,可就是如此,这位举世瞩目的妙龄女子不顾亰国皇后的反对,甚至不介意东离寒帝迟迟未来的答复,就那么带着嫁妆与一干仆侍来到了东离。

没有人看好她的未来。

除了她自己。

可数年后,当东离建国三年的大典上,那荆旗蔽空,礼花齐鸣,万朝来贺的繁华强大之景落到世人眼里时,不少人都暗暗惊叹这女子的眼光。

可还是有不少人对此对以嗤笑。

因为,一身白衣柔美甜美的笑着的她,并没有坐到皇后的位置上。

那个位置上坐着的,是一个并不出名的,能够镇静的俯视万千臣民并雍容的笑着的女人。

宫里的明争暗斗说起来并无太大意思,杞月也没有去详细了解的想法,他只是知道,薛妃一次次无限接近皇后的位置,又一次次的被其他女人从那个位置的旁边拉开,这样的折磨与妒忌一日日一年年,早已将那这女人的心给腐蚀的千疮百孔。

而与此同时,她的修为却是在这样苦闷的皇宫生活中有所提升。灵术分为很多种,她所传承的,是其中较为诡异的一种——巫灵。

与修为同时加强的还有强烈的权欲。

日复一日的念想,终究歪曲了她的心。

那颗被束缚了良久的心,终究是不甘心的想要挣脱桎梏。想要,随心所欲,想要,将所有人踩在脚下,再不敢,对她露出丝毫嘲讽或者不敬。

她或许有所挣扎,有所犹豫,但杞月知道,在她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定是怀着极大的渴望的。

渴望能够被当今陛下注意,渴望能够在后宫里争得一席之地,渴望,能够坐上那个令所有女人觊觎的位子。

甚至——是皇位。

于是,在极为不耐的看着只有五岁心智还未成熟的孩童不听话的玩闹之时,她的心里,便忽然有一个极为宏伟而残忍的想法倏然而至。

……

杞月回想着从魇蝶处得到的消息,唇边的笑意里却是带上了些嘲讽。

真不知为何天下人对那九五之位如此向往,父亲日日想着入朝为官,宫主想要掌控天下,连这只会几分巫灵之术的宫中女人都忍不住对高处之位的念想。

可,那个位置,是那么好得的么?

第一四二章:游戏,而已

杞月的眼眸在黑暗中耀着莹莹的紫光,很浅淡的颜色,却是带着极为深刻的嘲讽。

对他人的,或者也有对自己的。

这时,屋里的灵气波动忽然开始剧烈,杞月的睫毛颤了颤,回过神,将小手搭在积满落雪的屋瓦上,唇边勾起一个诡谲的笑。

想要这天下?女人,你还不够格……

杞月低垂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阵银光,细细的光晕在那清澈的眼瞳中流转,渐渐将那黑色的瞳孔凝成银紫色。

屋里,薛妃将手搭在龙泽翔的脑袋上,轻柔得像是爱抚。

可那满带着深沉心思的眼眸,却是眯得有些诡异。

“翔儿,你不是说喜欢当皇帝么?母妃便给你这个机会……”

她的声音向来是轻轻柔柔的,听着便能让人的骨头酥了几分,如今亦是不例外。

可龙泽翔一听到她的声音,却是颤抖着动了动指,想要将印完成。

薛妃却是像毫无所觉似的,几许低着头抚着龙泽翔的脑袋,轻柔的说着话。

“翔儿还记得么?母妃曾问过你想不想当皇帝,翔儿说想,于是母妃便教了翔儿许多,翔儿还记得么……”

“翔儿……翔儿记得……”

自然记得。

少年低垂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怎么能忘呢?从小,便被教导的东西,权术,谋略,掩饰,灵术,呵——说的难听些不过是算计人的把戏,还有些杀人的术法,日日耳提面命,他,能忘么?又敢忘么?

皇帝的位子谁都想坐,可如他这般被半推半就着追逐权势的人,怕也不多吧……

龙泽翔的唇边咧出一道轻微的弧度,却是暗暗的讽刺。

可那弧度只是稍稍上提便又忽然僵了下来。

“翔儿……”

薛妃叹着气,声音中的柔意半分未减,可那双乌黑的眸中,却是分明的冷意凛然。

她低下头看着少年被一双白皙的小手握住的、只来得及掐了一半的灵印,语气愈发的温柔。

龙泽翔似乎倒吸了一口气,可却没有出声,只是默然的坐着,任凭身子轻颤着,任凭背后与胸前的衣上渐渐渲出两团汗湿的印记。

“翔儿,母妃知道你想坐上那个位置,可翔儿怎么能忘了母妃的教导呢……”

“翔儿没有……翔儿只是……”

少年辩解着,语言在这渐渐凝重的气氛中却是越发苍白无力,似是知道自己的言语已然无用,少年低下头,再不开口。

薛妃看着眼前的少年,还有从少年身旁伸出那双白皙的手的少女,两人相似的面容在薛妃的眼中渐渐迷离。

她放在龙泽翔脑袋上的手微微收了收,稍长的指甲扎入了龙泽翔墨色的发,看着那黑白分明,她的面上的表情却是忽然间复杂起来。

她这样做,是否太过……薛妃敛下眸,掩住了眼中的明灭浮沉。

若是此时有人可以看得到这少年的表情,定会奇怪,为何这少年的眼眸里,像是蒙了层纱般看不清深浅。

如此的镇定,确是让人诧异不已。方才还怕的发颤的少年,此刻竟忽的平静下来了。那样的平静,说不出的诡异。

一旁的少女默默的注视着前方,清澈的眸睁得大大的,却是没有焦距。

龙泽翔缓缓转过脸,眼神在少女那白皙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将那抹茫然收入眼底之后,少年的唇角,却是不知为何出现了一抹诡谲的笑意。

果然,是很有趣……

少年眼中的象逐渐模糊而后又逐渐清晰,不眨不眨的睁着的眼恍若是一面明镜,将四周缭绕盘旋的灵力映的一清二楚。

那些一丝丝一股股的灵气绞在一起,而后交织成一幅幅奇怪的纹路。轻飘飘的如烟如雾的质感,给人看起来却是说不出的沉重惊心。

呵……

一丝轻笑攀上了少年的唇角。

这便是巫灵之术么……缢生之术……这女人,还真是狠得下心呐……

缢生之术一出,便不是有无性命存留的问题了,而是,神智尽去,沦为傀儡,而且,着傀儡除灵魂被施术者的所替换之外,其余如寿命修为之类却是与常人并无甚不同之处,说话思考全由施术者控制,煞是诡异无比。

自然,施用此术的代价也是不菲,单单是用作引子的灵草紫星零便不是那么好找的。更妄论被施术者被术法剥离的部分魂魄了。

虽说有人流传此术若是施用在血亲身上便并非一定要用到紫星零,但她也当真太看高她自己了,她以为,只要是血亲,以她那点修为,便能在没有〖紫星零〗的情况下施用此术么……一次或许是侥幸,可若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七窍溢血性命垂危那都是小事。

他虽不喜她的为人,不过,很可惜,现在还不能让她出事。

因为她是亰国的公主,至少曾经是。

亰国位处东离之北,靠近北辰,此次妖族复兴若真有其事,说不准便是从北方开始。亰国一直以来是东离的附属国,受东离约束,亦从东离获得保护。而若是如此,亰国虽小算不上什么战力,可传些消息的用处还是有的。

只要给父皇足够的缓冲时间,父皇定能东离保东离无恙。

所以,现在这个女人还不能出事,毕竟她还顶这个亰国公主的名头,又是亰国国主最喜爱的一位子女,若是她在东离有个什么不测,亰国别说为东离鞍前马后,顺手人情,能不在背后捅刀子,便是他的道德了。

所以啊,少年的唇角再次向上提了提,勾出的弧度诡异得让人心颤。

这女人呢,便留她一时好了。左右,这游戏他也不想这么快的结束。便当做玩玩吧,父皇该不会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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