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何翊没有想到，或者说刻意不让自己想到，袁新一直在等他的电话，等到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一直放在身边，时时刻刻地留意着声音和振动，怕错过了他的每一通电话。他甚至怀疑自己的手机有问题，有时会自己用办公室电话拨手机来试网络信号。

可袁新同样没有勇气去约那个少年，强迫出来的感情太累了，他不想他受一点委屈。

他只想他轻松一点，哪怕自己辛苦一点。

第三十九章

对谭骁这样的生意人来说，过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吃个年夜饭包点压岁钱就完了，春节假期之后马上就有几个大项目要竞标，假期他也不轻松，他把办公笔记本拿到云溪这加班，常看文件一看就通宵，熬夜喝咖啡弄的满屋都是咖啡香味。

云溪放假在家，除了去医院陪母亲就是呆在家里，家里还有一台台式机，他有时候玩着台式机就故意去和谭骁说话，眼睛往笔记本屏幕上看。

那些东西他看不懂。但有人能懂。

两人都不会做饭，全都是叫外卖，省了不少事，谭骁抱着笔记本写东西，云溪就和他背靠背地翻市里能送外卖的餐厅电话，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吃什么，生活平静地仿佛梦境。

如果是梦境，那么就一定会醒。

云溪慢慢睁开眼睛，他侧脸看着谭骁的睡颜。

借着窗外的光线，他可以清楚地看见男人轮廓分明的脸，白天里有些嚣张的脸夜里看起来就更添了几分安静，他的确非常英俊，五官的一笔一划都清清楚楚地像刻在心上，男人有非常长的华丽的睫毛，笼在眼睛上，是淡淡的灰色，近乎忧郁。

少年轻轻拉开男人扣在他腰上的手，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男人的脸上。

男人睡得很熟，他没有醒。

云溪站起身，他看着男人的脸一步步地慢慢往后退去，直到退出卧室的门。

男人一直没有醒。

云溪轻轻带上卧室的门，他稍微松了口气。

他没有开灯，摸黑摸到客厅的沙发，他知道谭骁的笔记本就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他慢慢摸索过去，很快摸到电脑，掀开盖子，按下开机键。

幽蓝色的荧光屏立刻亮了，在这黑暗的客厅里格外明亮，甚至刺眼。

云溪盯着电脑屏，很快跳出一个对话框，要求输入密码。

云溪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谭骁的办公笔记本有密码，他没见谭骁输过，不过那个男人动作一向很快，可能是自己没有留心。

他不知道密码是什么，但他没打算这样放弃。

他首先想到的是谭骁的生日，他小心地按下去：19840519，他按下回车。

密码提示错误。

云溪呆了一下，他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去输谭骁的名字：TANXIAO，仍然是错误，再试小写，还是错误，他不断地试着组合，甚至电话，提示始终是错误。

他突然心动了一下。他试探性的心理去按数字键：19931102，然后他轻轻地地按了回车。

WINDOWS开机成功。

云溪愣住了，他输入的是自己的生日。他没想到谭骁会用自己的生日。

机子很快跳到了桌面。谭骁做事很有条理，他的工作盘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云溪拿出早就准备的U盘插在USB接口上，选了谢叔和他说过的全部。

复制，粘贴。文件夹转移的画面跳出来，剩余时间十分钟。十分钟。六百秒。

谭骁可能会醒过来，他睡觉身边摸不到人就会醒过来。

也可能谭骁不会醒过来，那么复制粘贴成功之后，他就可以收起U盘，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地回到床上，明天找个什么理由出去，交给谢叔。那些资料会帮助龙腾打败谭氏，至少在这几个项目上打败谭氏，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财务上动的手脚，就算要从其他方面整谭氏也完全有可能。

谢叔保证了，他不会让害死爸爸的谭氏这样逍遥下去，不会让谭骁这样为所欲为下去。

谭骁。云溪垂下眼睛，我恨你。

爸爸。妈妈。家。何翊。自尊。感情。

剩余时间八分钟。

他曾想逃开，曾想就这样算了，曾想改变自己去过正常人生活。但谭骁不肯放手。

剩余时间五分钟。

卫南希曾经说过：逃避的人最没出息。

剩余时间三分钟。

那么回来吧。伤害过的，失去过的，都要报应回来。

你信报应吗？我相信呢。

剩余时间五十秒。

云溪的眼睛望着正在传输中的电脑画面，他突然很想笑，也很想哭，他突然觉得开心，也突然觉得害怕。

他怕自己会去点那个中止键。

剩余时间十秒。

但是不可能的。那些痛苦与折磨，无法磨灭。

完成。

云溪轻轻吁了口气，他点下退出USB，确定，开始，关闭计算机，确定。

蓝色荧光屏的灯光终于灭了。他拔出U盘，站起身。

“工作结束了？”

那个无比熟悉，熟悉到即使梦魇也不会忘记的声音突然响起。语调古怪地上扬，带着轻淡却突兀的讽刺。

云溪猛地转过身，那一刻灯光大亮，男人站在卧室门口，微笑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呢宝贝？”

云溪完全说不出话，谭骁的手仍按在客厅灯的开关上，他啪地一声关了灯：“这么晚还工作？怎么白天不看呢？”

啪地一声又开了灯，明亮日光灯下的他仍他笑着：“原来小溪也对做生意有兴趣啊？早点告诉我啊，我教你呀。”

灯又灭了：“可是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偷偷学呢？还黑灯瞎火地拿U盘拷，准备拷到哪台机子上学呢？”

灯又亮了：“原来你和我接近是为了这个啊？原来你肯和我回来是为了做这件事啊？原来你和姓何的不在一起，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这样？”

他没有再关灯，他笑着走近少年：“你让我非常生气呢……”

他突然扬起手臂，一记重重的耳光落下来，响亮异常，云溪被他打得伏在地上，一道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还没人让我这么生气过，你是第一个，GOOD JOB！我都忍不住要赞扬你了……”谭骁抬起脚一脚踩在少年的肩上：“做的很好！”

云溪倔强地抬起脸，谭骁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灯光从他头顶倾斜下来，他的脸逆着光模糊地看不清表情。

而自己什么也不想看清。

谭骁一脚狠狠地踢在少年胸口，然后重重地踏下去：“你可以不喜欢我，NO PROBLEM！但你不能欺骗我，玩我很好玩吗？”他蹲下去捏起云溪的下颌：“好玩吗？”

云溪已经因为胸部剧烈的疼痛咳嗽起来，他喘不过气，但他仍望着谭骁，丝毫不肯示弱。

“好玩吧？我也觉得好玩呢！半夜不睡觉来抓小偷，多好玩啊！”男人抓住少年的发丝，把他的头用力朝墙上撞去：“好玩！真好玩！”

沉闷的撞击声一声声像撞在心上，白色墙壁上立刻沾了红的颜色，男人把少年的脸揪过来：“看看，你就是贱！我这样对你，你就这样回报我！我说你为什么老对我屏幕看，为什么突然对经济有兴趣，我不是没给你机会，我把密码都设成你生日，我想你能明白啊！”

他松开手，站起身，一脚踹在少年腹部，云溪立刻弓起身体捂住肚子，疼痛翻江倒海。

“你能猜出密码了，你没有触动？你还不相信我到底有多爱你？可是你还是要对付我，你在帮谁？啊？谁？”他一脚踢过去：“到底是谁！”

云溪疼地说不出话，谭骁就笑了：“其实我能猜到呢，我现在的对手是龙腾，帮龙腾做事？呵呵，其实是帮我的对手做事吧，至于我的对手是龙腾还是别的根本就不重要，是不是！”

云溪咳嗽两声，他吐出一口血。红地触目惊心。

谭骁突然觉得那血无比刺眼，仿佛像一把针刺进心里，他猛然想起自己是黑带五段，没有几个人能接受他这样的暴力伤害。

他蹲下去，抱起一直捂着腹部的云溪：“你怎么了？”

云溪脸色惨白，头上已全是颗颗汗珠，他咬着下唇，不断有血顺着嘴角流出来。

谭骁突然觉得心慌：“喂你别吓我！我刚下手是重了，你说句话！”

云溪疼得几乎要昏过去，他慢慢抬起眼睛望向一脸焦虑的男人，恍惚地觉得其实这样死去也不是什么值得难过的事，可是……

谭骁看见云溪看着他，那眼神并不是恨，也不是悲伤，他甚至看见他笑了一下，然后听见他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第四十章

谭骁站在手术室前，他从来没有这样心慌过。

他抱着云溪一路赶到医院，云溪一直在吐血，大片的红的血染在他的手上，像火一样滚烫。

他觉得后悔，并且心痛。

他发誓当时是真的愤怒到极点，他可以容忍他不爱他，但不能容忍他欺骗他，但他发誓自己绝没有想过要把他伤成那个样子。医生当时的表情，说明云溪的情况非常严重。

他茫然地看着手术室未熄灭的灯，然后低头看手上已风干为灰褐色的血。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春节假期很多商场都在做活动，柏家人一起出来逛街，柏小林平时打工辛苦也舍不得买东西，过年发了点奖金就很兴奋，拉着何翊到处跑，何翊自己对逛街兴趣不大，帮柏小林提着纸袋跟在后面。

路过一家店铺橱窗时柏小林停住脚步：“这帽子好好看啊。”他跑进店里把那顶毛线帽子拿下来看：“好软，摸着好舒服。”

何翊站在他旁边：“棕色不好看，试试这个。”他拿顶白的扣在柏小林头上，给他戴好：“嗯，挺可爱的。”

女店员边看何翊的脸边夸奖：“这位帅哥眼光真好！今年新款呢！”

柏小林穿鞋才刚一米七，比何翊矮一大截，两人站在镜子前看，柏小林左看右看：“是不错，我想买个帽子很久了，这个很暖，晚上骑车也不会冷了……”他边说边拿下来，掏出帽子里面的吊牌仔细看价格，一看就叫起来：“哇塞一个帽子卖三百多，太贵了！”

“这是品牌的。”何翊把帽子拿过来，随手递给店员：“要了。”

“不，不，太贵了，我一件外衣都舍不得买三百帽子还买三百啊……”

何翊打断他的话：“我送你。”

柏小林愣了一下：“啊？”他小声说：“为什么呀？”

何翊反问：“那我住你家吃你的用你的，你为什么不收我钱？”

柏小林说：“我们是好朋友啊，客气什么。”

何翊就笑：“就是了，朋友客气这个干吗。”边对店员说：“麻烦包一下，那个……”他指着旁边一个模特身上的大衣：“这颜色，有175的吗？”

店员不住点头：“帅哥眼光真好，这件大衣是招牌款，您穿绝对好看，不过……您175的应该穿不了。”

何翊只问：“这款有175的吗，有就一起包给我。”

店员说：“有有有，我去给您拿出来。”

她说着就去拿，柏小林说：“你干嘛拿175的，我也觉得你至少得穿180的。”他边说边去翻那件大衣的吊牌，叫起来：“啊，这件要四千啊，你有没有看到价格啊！”

何翊眼睛都不眨：“是吗，这么贵。”

“你反应也太平淡了吧！”柏小林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拿奖学金了？”

“嗯，期末年级第一奖学金五千，才拿不久。”

“哪有你这样糟蹋钱的！才拿五千就花四千去买大衣，你会不会过日子啊，”柏小林一个劲摇头：“太贵了太贵了！而且你穿这种也老气了！”

何翊语调比他冷静多了，他平淡地说：“我买给我爸的。”

柏小林呆了一下：“你回家了？”

“不算，我前几天回了一次小区，已经夜里很晚了我家还没有灯亮，我爸大概是回老家过年了，”何翊眼睛望着窗外：“我看那个模特穿就觉得我爸穿会很好，就想买给他，我还没给我爸买过东西……”

这时店员已经拿了大衣出来：“先生，给您包好了，请问您是付现金还是刷卡？”

何翊已经把钱从挎包里拿出来：“现金。”他略停了一下：“帽子，再给我拿一顶白的。”

“你也要戴吗？”柏小林问。

何翊摇摇头：“送人。”

仍然是那家第一次吃饭的意式餐厅，袁新来早了半个小时，他坐在预定好的位子上心情忐忑。这还是那天晚上之后何翊第一次约自己，也是那天早上何翊离开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他不知道何翊找他要干什么。是说对不起请原谅我，还是说那天晚上的事就这么忘了吧，还是我想见云溪你能不能帮帮我……

或者，有没有好消息。在这样普天同庆的盛大节日里。

他这样想着，何翊却已经来了，他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纸袋，“不好意思我迟了。”

袁新忙摇头：“不不，是我早了。”

何翊把纸袋递给他：“看看合不合适。”

“什么？”袁新接过来：“帽子？送我的？”

何翊坐他身边：“不过买了之后觉得你用不着，毕竟你开车嘛，但不知道送你什么好。”

袁新笑得合不拢嘴：“用的着，很漂亮啊，手感也很好，很暖吧。”

“嗯，我看小林戴着就想起你了，其实早该约你出来，”何翊诚实地说：“但是又没有勇气，抱歉。”

袁新顿时紧张起来：“你……你打算说什么……”

“没什么，你帮我那么多，该请你吃饭的，这顿我来好了。”

“你还是学生，还是我来吧。”

何翊边喝水：“我发了奖学金，一顿饭的钱还够，你别总把我当小孩。”

袁新忙摇头：“我没有把你当小孩啊……”

何翊说：“对了，还有上次你帮我找兼职，我全部翻完了发你邮箱了，原件你要的话我下次拿出来给你。”

“这么快，那个不急的，你别影响正常生活啊，”袁新去掏钱包：“钱我现在给你吧。”

“喂！”何翊一把摁住他的手：“别把我当找大人要零用钱的小孩。”

他的手摁在他的手上，用了点力气，袁新可以很清楚地感到手的温度，和彼此肌肤间的触感。他低声说：“我没有把你……”

“没有就好。”何翊并没有放开手，他把男人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上次那个之后我们还第一次见面吧。”

袁新脸红了：“嗯。”

“不好意思啊我拖到现在才和你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何翊想了想：“我们这次期末考试的作文题叫距离。”

袁新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但他认真地听着，何翊接着说：“这种题目无非是要说人际交往的尺度，我当时在想，我和你，应该是怎样的距离，”他停了一下：“那天的事，是意外。”

袁新垂着眼睛，他安静地听着，他的宣判。

“我没想过要和你有怎样的亲密关系，但是既然发生了我就不会逃避。”少年的声音清楚而温和：“在你眼里看来，我恐怕是个小孩，不可靠，很幼稚，云溪他不相信我，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