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的语调，掺入了明显的落寞。

「我好像太过随心所欲了。嗯，而且那天还勉强你留下来参加……」太任性了。

「啪。」

厚实的精装书倏地合起，发出声响，将福星从低沉的思绪中拉出。

「呃，理昂？」

「别发出噪音破坏我读书的兴致。」

「喔，抱歉。」

「有什么事就直说。」理昂双手环胸，淡然的望着福星，「自怨自艾只会令人厌恶。」

「是……」啊，他又惹人讨厌了。

正打算起身回到床区时，放在一旁的大理石长桌映入眼中，勾起了不久前的记忆。

呃，理昂是在关心他吗？

回过头，只见理昂的目光仍看着他，书本搁在一旁的矮桌上，看来短时间内并不打算继续阅读。

福星受宠若惊，感动得想扑过去给理昂一个拥抱，但想起这样的举动会让理昂觉得难堪，便忍了下来。

别扭的家伙。但又多么令人喜爱。

福星坐回原位，「你知道丽？克斯特伯爵夫人吗？」

「知道。」

「我们那天晚上去了日落森林，找到了她的城堡。」

「芮秋有和我提过。」理昂的嘴抿成一线，似乎对这趟行程有些不满。「然后？」

「这几天有发生些奇怪的事，我猜，会不会是我们在城堡里做了某些事，所以引来了不好的东西……」

「你说的不好的东西是指什么？」

「呃，死灵啊！比方说克斯特夫人的恶灵之类的。」

「克斯特夫人对暗血族而言是个不光明的过去，但她已经死了。」

「但是听说她精通黑魔法和巫术，所以……」嗯，总之又强又坏的一个女人，所以死了之后一定也很猛。

「以克斯特夫人的能耐，是有可能化身成强大的恶灵。但是，她没理由来夏洛姆招惹学生。她要复仇的对象可不在这里。」

「呃，如果是说，有学生不小心得罪她呢？」

理昂挑眉，不理解福星的含意，等着对方解释。

福星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颊，尴尬的承认，「在城堡里，我不小心踢破了她的画像……真的是不小心的。」但是，确实踢坏了

。

理昂重重的嗤了一声，仿佛听见了最愚蠢的告解。

「说不定因此激怒了她啊！不是说克斯特夫人的个性很凶残吗！」福星不死心的为自己辩驳，「说不定，下一个就是我啊！哪

天你醒来，就发现睡在隔壁的善良室友浑身冰冷、再也不能说话了！」

理昂轻笑了声，「噢，听起来真令人期待。」

「哼！」可恶，只会嘲笑他！

「别想太多，这些事只是巧合，与你们无关。」理昂将书拿起，一页页的翻向方才阅读到一半的位置，暗示着短暂的交流时间

就此结束，「另外，别再提起有关克斯特夫人的事。」

「为什么？」

「因为有的人不喜欢听。」

「什——？」什么意思？福星本想追问，但才要开口就被打断。

「对了，既然你提到了那晚的事，我有件事想请教一下。」理昂抬起头，望着福星，眼神严肃，仿佛庭上的审判官，「为什么

我没有那天晚上十点以后到清晨这段时间的记忆？」

「呃！」糟了！

「还有，为什么我醒来时上衣是脱掉的？」

「呃！」

是你自己脱掉的啊！福星想这么讲，但是，一想到理昂要是知道那晚发生的事……

下场凄惨的绝对会是自己。

「可以请你解答吗？」冷漠如冰的音调响起。

「呃嗯，这……」福星眼光闪躲，支吾了一阵，忽然灵光一闪，「显然这又是另一起灵异事件！」

理昂挑眉。

「你的状况和二年级的鹿精一样，都有丧失短期的记忆！」福星重重击掌，俨然发现案件关键的侦查组长一样，「你也遭受到

了攻击！丧失记忆是最好的证明！或许就是克斯特夫人，不管对方是谁，但都是来自恶灵的诅咒！」

理昂狐疑的盯着福星，对这答案不甚满意，但一时间又找不到有力的反驳证据。

「没想到有我在场，我的室友竟然还受到侵扰！」福星扼腕，痛心疾首的自责，「实在是太惭愧了！理昂！抱歉！我会好好守

护你的！就像牧羊人守护小羔羊一样，严谨却又轻柔——」

「闭嘴！」理昂皱起眉，一脸厌恶。「滚。」

福星假装露出受伤的表情，摀着心口，长叹了声，怅然的回到自己的床区。

呼呼呼，危机解除！抱歉啦，克斯特夫人！

虽然连续两起诡异的攻击事件令人不安，但一周过去，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校园回复到以往的风平浪静，有关死灵的话题渐

渐淡去。

福星也松了口气。看来只是偶发事件，与他们夜游的事无关。

「果然只是巧合。」福星趁着小组讨论的时间，开心的与同组的翡翠报告这个现象，「大家似乎不太在意死灵的事了呢。」

这堂课是人类社会礼俗交谊，简称人类社会，主要是教导特殊生命体了解人类社会的习俗与规范，并能融入其中而不被察觉。

本次授课单元的重点是察言观色，藉由表情、语气、肢体动作……等等外显特征，来推断对方的情绪，并作出适当的对话。

「哼……」此刻，翡翠的脸上完美的展现出「不爽」的情绪。但，并非是为了配合课程练习，而是全然发自内心。

「噢！多么完美的表情。」芮秋笑呵呵的调侃，「蹙起的眉头，下垂的嘴角，以及游移不定的眼神。双手环胸，透露出防御意

识，以及不耐烦的情绪。」芮秋看着教科书，一条一条的念出典型的征兆，「这代表什么呢？」

「喔喔！我知道！」洛柯罗盯着笔记，抢答，「这代表着对方正为某事苦恼、忧郁，甚至压抑着愤怒。大多是感情困扰或经济

方面的问题，比方说情侣的某一方有意另起炉灶，或者是小孩血型异常、公司周转不灵、国税局找上门之类的。」

芮秋拍了拍手，「正确。」

翡翠望向两人，重重的哼了声。

「翡翠，你似乎不太高兴？怎么了吗？」福星见翡翠无心打闹，便出声关切。

「商品滞销，你要我开心？」翡翠音调上扬，接着掏出口袋中的iphone，伸向福星面前晃了晃，「我看准了这次商机，才订购

了一批原料要来加工呢！」

「噢，听起来很糟。」

芮秋无视翡翠的不悦，径自插入话题：「我听说你们怀疑夜游引来了克斯特夫人的恶灵？」

「是啊。」

她轻笑了一阵，「不可能是克斯特夫人。」

「为什么？」

「那么，为什么是她呢？我们在路途中不也在其他遗址里逗留？」芮秋反问，「况且，若是克斯特夫人的话，可不会只发生这

点小事。」

这样说也是有道理啦，但是……「但是有人受伤了。这应该不是一般的攻击事件。」

「虽然受了点伤，至少还活着，不是吗？」芮秋以带着点自嘲的语调开口，「除非丽？克斯特在死后转性变仁慈，否则这么小

儿科的把戏，绝不会是她做的。」

这样还叫仁慈啊……

福星突然发现，虽然理昂和芮秋都认为，校内发生的事件和克斯特夫人无关。但，芮秋是从理性的推论相信这事「不可能」发

生，而理昂的态度却不太相同。

感觉上，不是从某些条件判断出不可能，而是一种更加确切的认定……

难道理昂知道些什么吗？

派利斯教授的身影逐渐靠近，众人立即终止闲谈，心照不宣的直接切换入课程讨论模式。

翡翠将笔抵在下巴，盯着笔记，沉吟了一会儿，精练的开口，「贺福星同学，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你目前所展示的是『困

惑』这个情绪。」

原本一手支头、皱着眉的福星，露出了赞赏的神色，「是的翡翠同学，正是如此！」

「肢体语言以及眼部肌肉收缩状况是判断重点。」芮秋记了些关键字，作出注解，「通常作出这些表征的人，渴望着对方关切

，期待有人询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说的没错，芮秋同学。」派利斯教授赞许的点着头，行经福星等人身旁，「太完美了！十分优秀！加分亦不足表示我对你们

的赞赏！」

众人回首，仿佛此刻才发现教授在身后一般，先是讶异，然后露出受宠若惊的笑容。

「谢谢教授。」

看来，对这群装模作样的行家而言，这门课，躺着都会过！

接下来的两、三天，一样风平浪静，校内俨然回复了原本的安定，平稳的运作着。

虽然心里的不安减去了不少，但是课业以及宝瓶座实习储备员的工作，也给福星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继上一回的集合之后，宝瓶座就没有任何消息。然而两天前，当福星差不多要忘了自己担任这份职务时，一纸来自宝瓶座的通

知，送到了他的宿舍。

他拖着疲累的步伐回到房间，便看见那封宛如谕令一般、烙着红色封蜡的信，正躺在他的书桌上。随意的拆开信封后，浏览了

一遍，信里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和下次开会时间，以及一个令福星皱眉的消息——

第二次开会，所有实习储备员皆须拟出一份计画书，针对校园发展以及永续经营等议题提出具体建议。

「搞什么啊！」扰民！真是扰民！干嘛搞这些东西啊？有任何意义和实践性吗？真是一群自我感觉良好的「精英分子」！

福星正埋怨时，不知道哪间寝室传来一阵欢呼声，兴奋之情穿透墙板，传遍了走廊。

发生什么事？福星好奇的开门，探出头，只见两、三名精灵正有说有笑的走向长廊底端的楼梯，言谈之间洋溢着得意及自满。

福星认出他们是宝瓶座实习储备员，其中一人的手上，正拿着一封米白色的信笺，和福星桌上那张一样的信笺。那神采飞扬到

有点欠揍的表情，有如将被临幸的宠妃。

走廊上的其他学生，看着他们，纷纷投以崇拜而羡慕的眼神。

福星阖上门，回到桌前，拿起米白色的信纸。

明明是件烦人的工作，值得这么高兴吗？看来歌罗德说的没错，宝瓶座确实是人人都想挤进去的团体。相较之下，一C学生的冷

漠态度，反而异常。

叹了口气，将纸笺随意塞到抽屉里。

虽然不在意，但是为了一C的面子，还是认真点吧。

次日，中级数学的下课钟声响起，福星立即冲向即将步出教室的以萨。

以萨的动作很快，似乎因为不喜欢在白昼下行动，所以一下课总是以极快的速度收完东西，直奔宿舍。

「以萨！等等！」福星站在门边，因突然来的小跑步而喘气，「我想问一下有关于宝瓶座的事。」

「嗯……」

「有通知说要交一份计画书，你完成了吗？」

以萨摇摇头。

「那我们一起做好吗？」印象中，通知上写的是每班的实习储备员至少作出一份计画书，而不是每个人交一份。

以萨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那，晚上七点在宿舍西区的室内花园见面好吗？那里有灯光，而且比较安静。」考虑到以萨似乎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福星特

别选了个较为静僻的地点。

以萨立即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讨论地。

「晚上见！」福星挥挥手，「我会带点心过去的！」

以萨再度点头。一瞬间，福星好像看见那阴森的脸孔勾起微微的笑容。

这个人似乎没那么恐怖嘛……

入夜时分。夏洛姆最热闹的时刻。夜行性的族类开始活跃，而日行性的族类在结束一整天课程之后，带着轻松而愉悦的心情往

来于校内。这样喧腾的气氛，通常从傍晚持续到午夜。

金黄色的灯光从宫殿般的校舍透出，宛如缀点着宝石的巨大宝箱。深靛色的夜空，浓厚而稠密，似中亚王室的丝绒帐棚。

西区的室内花园，是此时少数几个安静的场域之一。当福星拎着大包小包的杂物走入园内，远远的就看见以萨那高挺而阴暗的

身影踞在花园的一角。

「抱歉！我去餐厅拿东西，所以迟了些。」福星看了看表，指着七点零三分，严格来说，并不算迟到。「嗯，等很久了吗？」

以萨摇头。

「吃晚餐了吗？」福星边说，边将纸袋打开，里头装满了从餐厅打包来的甜点。「巧克力甜甜圈味道不错，枫糖口味的比较清

淡，你要哪个？」

自从和洛柯罗混熟之后，只要出门，他的手边一定会带着食物。

——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肚子饿呢？

这是洛柯罗的名言。似乎在潜移默化间，他也接受了这个「道理」。老实说，随时有东西可以嚼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以萨停顿了几秒，再度摇头。

「你真客气。」福星抓起了一个巧克力口味的甜甜圈，衔在嘴上，接着伸手进包里翻找了一阵，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那

是宝瓶座的通知信，以及笔记本。「你有什么想对学校建议的吗？」

以萨摇头，盯着桌面上那张烂烂的纸。

福星注意到以萨的目光，不好意思的笑了声，「我把它塞在背包底层，就变成这样了。」他伸手压上纸面，企图把那皱烂得有

如咸菜干的纸张抚平，但却先把指头上的巧克力酱给抹上。

「呃……」福星尴尬的看着信笺，「反正，这只是通知而已，应该不需要缴回检查吧？」

以萨看着福星，忍不住嗤笑出声。

「耶？你会笑嘛。」福星略微惊奇的望向以萨。

「抱歉。」以萨轻咳了声，回复成平时的静默内敛。

「干嘛抱歉啊。这样才好啊。」福星看着以萨，对于更加了解同伴而感到开心，「虽然外表看起来有点吓人，但却是个温柔的

好人呢！」

「并不是的。」以萨低沉的否认，像是喃喃自语般的念了几声，「并不好……非常危险……」

「你真有礼貌耶。」福星以为以萨只是在自谦，便自顾自的继续开口，「好吧，别扯太远，先把正事做完。嗯，我想想……你

觉得，在教室的每层楼都增设小贩部怎么样？」

以萨迟疑了片刻，「或许不太妥当。」

「嗯，说的也是，这样翡翠就没生意了。」他可不想因此得罪好友。「那，学费减免怎么样？」

「夏洛姆是免费入学，而且每个人都有奖金。」

「呃，说的也是。」他忘了这不是人类的学校。

福星苦恼的搔了搔头，毫无头绪。对待过人类学校的他而言，夏洛姆简直就像天堂一样完美。他实在想不出来这样的学校还有

什么要改进的地方。

「烦死了！」可恶，出这种任务，根本就是在刁难人嘛！反正他也不在意宝瓶座的头衔，干脆彻底摆烂算了！

「不然建议校方男女合宿吧！为了实施两性平权，推动生命教育，促进族群包容力等等等……列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后连浴

室也改成混浴！这样够豪迈吧！超大的改变呢！」

「千万不可！」以萨激动的反对，双手拍向桌面，几乎要站起来。

「呃！」干嘛这么激动？！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以萨赶紧坐回，「抱、抱歉。我只是觉得，这个建议，可能不太好……」

「说、说的也是，要是惹怒宝瓶座的话就惨了。」吓死人！看来以萨的性格并非只是单纯的内向，他还是小心谨慎点为是。「

那你觉得学校有哪里不好？哪个地方让你不喜欢？」

以萨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日落森林。」他不自在的扭着手指，「听说，里面有很多不太好的景点……」

福星想起夜游时的情况，以及前几天发生的骚动，心有戚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