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下，马车越来越接近乐昌镇，空气中隐隐还带着一丝怪异的气味，道路两旁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很多的人，有衣衫褴褛的乞讨人，其中小孩占了大数，也有背着包袱神色悲戚站在路边发呆的人，更多的则是拖家带口埋头赶路的人。

在这些人群之中，除了神情绝望、悲天哭地的外，还有个就是一直冷漠看着这一切的小身影。

那小人儿有双漂亮的眼睛，漆黑的双眸就如夜里星星那般明亮，然而看人时却是冷漠无比。一头黑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没有打理，嫩白的脸蛋上也沾满了污渍，而穿在身上的青色衣衫更是皱皱巴巴的，让人看后在心中忍不住泛起点点怜惜之意，想要伸手为他拭去脸上的污渍，掸去身上的尘土，抚平皱褶的衣衫。

小人儿就这样冷冷地站立在路边，冷冷地看着来往的人，在片刻后，眉头微蹙，慢慢转身，低头朝镇子里走去。

这一边，宋林在看到这样的情况后，神色间动了一动，慢慢地拉上车帘，静静地蜷缩在马车的最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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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就开始传瘟疫已被控制住，在瘟疫中死掉的人，也已被全部焚化，乐昌镇也开始恢复正常，所以此时的镇门口虽然还有官兵把守着，但进出却已恢复了自由。

马车在镇外的二十米处停了下来，纪明和拉住缰绳，转身朝马车里叫道，“宋哥儿，到乐昌镇外了。”

宋林一愣，随即在里面应了声，快速地收拾起包裹，拉开车帘走了出来，道，“纪大伯，这一路辛苦你了。只是还得劳烦你一下，这床薄被你回新河后，帮我放严大伯那里一下。”

纪明和擦了擦额头的汗，没有应道他却问出了憋在心里的事，道，“宋哥儿啊，其实我一直都想问问你，你为什么非要在这节骨眼来这里？一路上我也看得出你是个连新河县城都没出过的人，甚至连坐个马车都难受的人，干什么非得眼巴巴地遭受这罪啊？”

宋林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还好拉，第一次坐马车，让纪大伯您见笑了。只是如果不来这里，我不会安心的。”

“有家人来了在这？那也等这段时间过了再来，不也一样吗？如果真染上了瘟疫什么的，那不是划不来吗？”

闻言宋林抬手整理了下衣摆，轻声说道，“没什么划不划得来，再说纪大伯你看看这来去的人，不也没事了吗？”

纪明和和他并排站在马车旁，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也感觉这瘟疫是真的过去了样，一直悬着的心终于也放下来，便忍不住话多起来，感慨道，“是啊，这瘟疫啊，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是不过月余的事，却不晓得拆散了多少人家啊。”

宋林背好包袱，应道，“恩，只要方法找对了，控制下来，也就过去了的。”

纪明和望了他一眼，突然叹气，说道，“哎，你打算停留多久？不要怪纪大伯说话不好听，你也看到了这情形，只怕……”说到这里，纪明和又是一叹，神色间也有些担忧，一路上宋林的话语虽然很少，但却乖巧的很又有礼貌，再加上又是自己多年老友帮忙让照顾的人，所以此刻免不得有些担忧地问了句，“如果你进镇后，没有找到你要找的人，那你要怎么办？”

“这……”宋林微微皱眉，愣了愣。

……

半响后，抬首回道，“回新河。”

听了宋林的回答，纪明和顿了顿，也缓缓地说道，“要不这样吧，宋哥儿，我陪你在乐昌呆一天。如果一天后你也没寻到你要找的人，你就同我一起回去，行不？也省的回去后贵平老弟管我要人，我还不好说的。”

宋林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点头谢道，“恩，纪大伯……谢谢你。回去的车钱……”

纪明和慈爱地笑笑，打断他道，“付一两就好。你先上车吧，我们先进镇里找人去。”

话毕，宋林果然不再多话，连忙上了车。

马车就镇门口停下，守卫的官兵询问了几句，就让他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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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镇后，他们才发现大街上现在并没太多的人，两边铺子有一半仍是关门紧闭着，而整个街道上除了偶尔的哭喊声，几乎可以算是寂静无声。宋林让纪明和找了处客栈停下来，要了两间房，让纪明和在客栈内休息，自己到房间放下包袱后就匆匆出了客栈。

一下午的时间，宋林就像无头苍蝇般走遍了整个乐昌镇，当然没有看到苏清的影子。然而来来回回地问过所遇到的所有人，也没能问出苏祺在乐昌镇的家在何处。

快到傍晚时，他才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客栈，正巧碰到客栈的掌柜空闲下来，便又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上前询问。

掌柜的听后同样是摇头道，“这乐昌镇虽然不大，但姓苏的也是过半多了，这……苏祺还真没听说过。”

听到这个回答，宋林已有些木然了，呆呆地谢过，正打算上楼休息下，那掌柜的却又说道，“小哥儿，如果你是找人的话，可以去衙门里看看。这次瘟疫后，很多无家可归的人都在衙门里报了备……”

宋林转身，微微诧异问道，“报了备？”

客栈掌柜放下手中的笔，叹道，“是啊，也不知是遭了什么孽，乐昌镇这次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哎，活生生地拆散多少人家啊。小哥儿你是运气好，这瘟疫在苏大人来后就慢慢控制下来了，不然你这么贸然来乐昌镇肯定进不来的，更别说来找人了。只是可怜了那些在这次瘟疫中丧失亲人的人，他们无家可归，苏大人前日就让人在衙门前贴了告示说，如果没有去处的人，就去衙门报个备，等过些日子，瘟疫事件淡了，他们慢慢就会被人买走的，也算以后有了落脚处。”

闻言，宋林一惊，脱口道，“这不就是变相贩卖人口吗？那买回去还不就是给人为奴吗？”

“哎哟喂，小哥儿你小点声，这话如果让衙门里的人听去了可不的了。再说这样至少也比受饿好，如果饿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你来乐昌镇的路上，想必也看到了那一路的人，那些都是不愿去衙门报备的人，后半辈子也就只有那样了。”

话聊到这里，宋林心中更是烦躁，刚才的劳累感觉也压下去了，问了衙门的地址就又转身出去了。

到衙门后，宋林塞了几个钱到看门的衙役手中，说自家老爷让他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打算买两人回去做仆人。

衙役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又让一名衙役陪行，这才放他进去，还叮嘱他慢一点选。

一路上宋林都埋头快步走，直到衙役提醒他，到地了。

他才缓缓地抬起头，衙役在旁告诉他，这是衙门的后院，而这里面的人就是在这里报了备的人，不过价格年轻的五两银子一名，小孩子和老人一般二两银子。

宋林在心底止不住地冷笑一声，随即不冷不淡地点点头，就抬脚进了院内。

看着这里里外外的人，宋林微微皱了下眉，随后慢慢穿梭在这些人人中，仔细地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人站起来叫道肚子疼，他才发现原来在这些人的腰间都栓着一根绳子，还是一人连着一人的。

衙役忙过去解开那人腰间的绳子，让那人自己快去快回，又回身对宋林解释了一番。

宋林依然淡淡地哦了声，心里却开始觉得恶心无比，迅速地晃了一圈，也没看到苏清的人，心中更是失落万分。

衙役笑嘻嘻地上前，问道，“怎么了？小公子，没合适的？”

宋林斜眼瞥了他一下，轻咳一声道，“倒是有两个，不过这事我还得回去给我家老爷报告下。”

衙役听后连连点头，称道是是是。

宋林低笑一声，又从怀里摸出几文钱放在那人手里，道，“小弟还想向你打听个事，在这些报备的人里，有没有一个叫苏清的少年？或者苏洛的小孩子？他们是不是已经被买走了？”

第三十五章

衙役笑了笑，把钱收起后，认真地想了会儿，才十分肯定地说道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宋林的心情除了失落和担忧，还有着一丝的绝望，矛盾之极。

等他再次回到客栈，天也已经全黑了。

纪明和也正焦急地站在门口等他，宋林看见他后，对他无力地一笑，道了声好累就上楼休息去了。

纪明和叹了叹气，让厨房下了碗面送上去，自己也去看马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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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宋林早早地就醒过来，他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他要争取每一分每一秒，简单地洗漱后，揣上银两就匆匆地出了门。

一出客栈，就直接奔衙门而去，在衙门的周围转悠了一个多时辰，结果仍然是什么也没发现。

这时，太阳已日上三竿，衙门口来往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宋林站在太阳底下，开始觉得有些头昏眼花，抬首望望天，又无力地揉了揉已经扁掉的肚皮，这才想起昨晚回房后就直接倒床睡觉了，连晚饭也没忘记吃。只是这一连饿这么久，也难怪会头昏眼花。

宋林眉头紧锁半响，最后还是打算先去吃点东西，接下来才有力气继续找人。正好他记得从客栈到衙门的路上就有一家包子铺，而早上从那经过的时候，那家包子铺好像也是开门在营业。

想到这里，便左右地望了望后，慢慢转身离开。

宋林一转过街角，就看到了那家包子铺，只是这一眼，就让他定在原地，眼也不敢眨地紧紧盯着前方。

包子铺比他想象中大出很多，竟也分出楼上楼下，此刻里面还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在吃包子。在进门的左手边，搭建了一个灶台，上面放着一个大蒸笼，正呼呼地冒着热气，随之也散发出浓浓地香气。

但这一切都没什么，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在那灶台前方正抢东西的三人，还有在一旁大声呵斥着的包子店老板。

突然，不知道是谁推了谁一把，三人中有一人被重重地推摔在了地上，随着那人的摔倒，宋林也回过神来，立即气愤地跑上去，朝那二人推了过去。

那二人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人突然冲上来，所以都没有防备，被这么一推，也就直接摔倒在地。

只是推完人后的宋林并没有就此消气，眼神依旧是愤愤地瞪着地上的人，那神情恨不得能再上去补上几脚。

而他之所以会这样，也只因为刚才那一个被摔在地上的人，正是他一直苦苦寻找的人，苏清。

想他自从认识苏清的这些年来，什么时候看过现在这个模样的苏清，所以免不得刚才会愣住。但苏清对他来说是特别的，自然是容不下别人如此对待他，不然他也不会不辞辛苦地跑来寻他。

这一边，原本摔趴在地上的苏清，在看清来人后，眼中虽然闪过一丝惊喜，却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抬手拉了拉他的衣摆。

宋林轻哼了声，转身边扶起他边柔声问道，“清儿，摔着那没有？”

苏清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淡淡地说了句，“你终于来了。”

闻言宋林一楞，随即微微一笑道，“恩，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苏清恩了声，正想说什么，却瞥见地上的那两人也趴了起来，眉头一皱，忙将宋林护在身后。

只是还没等他们双方有下一步举动，包子铺的老板又开始赶人斥道，“开始不是扔过馒头给你们了吗？你们还赖在这里干什么？不要打扰我做生意。要讨饭去别处讨，别一直在我门口站着，我今儿个才开张，都给我上别处去……快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一落，那两人对看一眼，便跑走了。

听到扔馒头，宋林有些好奇望了过去，见跑走的那两人手中空空，再低头一看，而苏清手中却正拿着一个白花花的馒头，心中立即明白刚才苏清之所以会摔倒，肯定也是为了抢这馒头，想到这里，再加上他现在的样子，顿时觉得心疼不已。

只是那包子老板见他们仍然没有走，便又不耐地吼道。

不过他的呵斥对宋林并没起到太大的作用，想他才找到苏清，心里也刚刚踏实下来。却听到那老板左一声讨饭的，右一句要饭的说着苏清，心中不禁有些恼怒，眉一挑，转过身，踱步上前，轻瞥了一眼包子老板，又瞥了一眼那正冒着热气的大蒸笼，便顺手夺过苏清手中的馒头放在了灶台上，大声道，“老板，我想要包子。”

话毕，就瞧见那老板露出不屑地神色，道，“咋了？给他馒头还嫌弃了？告诉你，你们这些讨饭的，有得吃就不错了……快点给我走……别妨碍我……”

宋林听后倒不以为意地眨眨眼，笑着道，“讨饭的就不可以吃包子？还是老板觉得讨饭的就一定买不起包子？”

包子老板哼了一声，没有理睬他。

宋林又笑了笑，问道，“好吧，那请问你家包子是多少钱一个？”

“五文钱一个。”

宋林冷笑，取出五十文钱放在那老板面前，说道，“麻烦，十个包子，包两个纸包。”

老板一怔后，面不改色地收下钱，接着面不改色地包好十个包子递给他。

宋林也微笑着接过来一包，递给一旁了的苏清，又接过另一包，先是拿在手中看了看后，便又递还给了那老板，缓声说道，“不好意思，在我们家乡那，讨了人家的东西，可都是要记在心间，等以后自己有钱了可是要一一还掉的。我家清儿得了你一个馒头，自然要还的。只是我们家是普通的农户并没什么钱，所以只能还你这五个包子了。还有，我家清儿才不是什么讨饭的叫花子，他姓苏名清，你可记住了，也记好了。”

话音一落，包子铺老板的一口气立即憋在胸间，闷闷地，却不知如何反驳。

宋林朝他继续温和地笑了一笑，便拉着苏清离开了，然而刚走几步远，就见他拿起一个包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随即呸地一声吐掉在地，然后故意大声地叹道，“哎清儿啊，瞧瞧这味道，果然也只能用来打发打发叫花子了。”

他的这一番举动，立即引来身后包子老板的一阵怒骂，他却毫不在意地抿嘴，嘿嘿一笑。

苏清也难得地勾了勾嘴角，道，“只是可惜了那些包子。”

提起可惜包子，宋林也就想起那六个包子可是三十文钱啊，免不得叹一口气，道，“算了，只是气不过他张口闭口说骂你。不过这样也好，气气他，我心里才舒服点。”

苏清低低笑了一声，道，“你啊，这是在花钱买消气。哦，对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每天都有去镇外等你，怎么没看到你进镇子？早上时，我还在想如果今天还没等到你，我就带着洛儿慢慢回新河了。”

宋林闻言微微愕然看着他问道，“每天去等我？你怎么就笃定我会来？其实我最开始根本不知道你是来了乐昌的。”

苏清也停下脚步，侧头望着他，一字一字地说道，“如果有你在，无论是那里，我也一样会赶去的。”

很简单地一句话，也没回答出他的问题，却听得他心中一颤。

第三十六章

宋林偏头冲他笑了笑，便抬手帮他轻轻擦去脸上的污渍，柔声应道，“恩，我知道了。”

苏清眨眨眼，也乖乖地站着不动，由着他的举动。

只是擦着擦着，宋林就忍不住有些失神，喃喃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和以前的我真像，而你以前也是这样对我的。可是，为什么会心疼……”

然而苏清因心里还想着事，所以也没太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疑惑地皱皱眉问道，“嗯？怎么了？”